失望而归的杜欣兰都还没到家人跟前,刚刚还围在老妖婆那头‘关切’的人,见状一窝蜂的就围了上来,一个个的还伸长脖子不停问。
“怎么样兰姐儿?你要来吃的……”
嘴里才热切的问着,结果看到杜欣兰手中空空,所有人又瞬间变脸,指责、埋怨瞬间铺天盖地。
“你竟是空着手回来的?没用的蠢东西!废物!”
“你个白吃饱,要点东西都要不来,要你何用?”
“你不是惯会装柔弱的吗?哦,怎么眼下不行呢?你榆木脑袋啊!就不晓得跟往日那般,装个弱,卖卖惨?你个蠢货!”
一声声一句句的都是刀子。
杜欣兰呐呐无言,看着盛怒中拂袖离去的父亲,又看这些对自己指指点点嫌弃不已的众人……杜欣兰的心都是冷的,哇凉哇凉的,只觉眼前的人都是那般的陌生,那般的面目可憎。
“啊,母亲,母亲!快来人啊,母亲又晕过去啦……”
一声喊打破僵局,把自己从众人的指摘唾骂中解救出来。
杜欣兰木呆呆的望着人群都朝着又晕过去的祖母围拢而去,她就这么看着,看着……就仿佛是个局外人一样,看着眼前的人跟事,看着他们在喊在动,周遭的一切都仿佛离着自己很远很远,她怎么都融不进去,走不出来。
杜家这边因着老妖婆的再度晕倒乱成一片,而王家那边的情况也不大好。
王家是真穷真惨,当初又无人送行,所有人的手里根本没有一个子,至今王瑀、王琦都没能去掉脖子上的枷锁,可想而知他们的情况有多艰难。
这种情况下,病弱的王夫人得不到修养,也吃不到好的,情况越发差,几乎是前头的病痛还没养好,冻雨一来,王夫人又跟着倒下了,而雪上加霜的是,家里几个小的弟妹,这会子情况也不大好。
王琦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六岁小妹,小小身子缩在姨娘怀里浑身冷的打哆嗦,王琦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姨娘妹妹们,又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嫡母,王琦忍不住挪到兄长王瑀跟前焦急着。
“七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母亲跟弟妹们怕是都熬不住了,七哥你想想法子啊七哥。”
王瑀又何尝不担忧家里的这些亲人,祖父、祖母、父亲、叔伯兄长们全都故去,王家嫡出三房只剩下自己最年长,身为家中挑大梁的男丁,身边这些老老少少都是自己的责任,他答应过父亲,答应过母亲,要把一家人完完整整的带到极北去的。
如今这才半路就病的病,倒的倒……王瑀心里焦急,可毕竟才是半大少年又身无分文,他能有什么办法?
焦急中,无计可施的王瑀,目光不由看向了火堆处的那个人……
王瑀默了默,最终咬牙,招呼着弟弟守好家人,自己顶着沉重的木枷,朝着火塘边坐着的余慧走了过来。
“余姑娘。”
余慧闻言转头看来,见到是王瑀,她点点头招呼,“王家七郎?你来是?可是王夫人又不好?”
王瑀忙就摇头,“那道不是。”
余慧就纳闷,“那你来寻我是?”
王瑀苦笑一声,头手不便,便恭敬的朝着余慧鞠了一躬,厚着脸皮开口道。
“请余姑娘多多包涵,瑀不才,实在是羞于启齿,可家人情况危急,不得已只得厚着脸皮不请自来,求余姑娘帮忙,不知余姑娘可否……”
可否什么?
余慧下意识的朝王家所在忘了一眼,见看不到王夫人的踪迹,人群中的王家人又都跟鹌鹑一样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着,她甚至还能听到小孩低声的啜泣,余慧心下了然,回看王瑀。
“王七公子是想跟我借个火?”
王瑀大喜,连连点头又摇头,“对对,瑀想借个火,除此之外,若是可以,若是……”
想到前恩未还,自己现在又来讨恩,饶是已经被现实磨平了棱角,王瑀也实在是难以启齿。
看到王瑀这幅模样,对王家人还是很有好感的余慧没有为难,反倒是反过来安慰起对方来。
“若是什么?王七公子莫要不好意思,这人嘛,谁还没个落难为难的时候?王七公子有何为难尽管说便是,只要我余慧能办得到的,自会尽可能予你方便。”
余慧话音方落,王瑀一脸感动羞愧,而帐篷内,正被小堂妹当大玩具玩的某人却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感受到余慧的真挚,王瑀眼眶有泪,坚硬的心难得有一丝温暖,王瑀郑重又是一揖。
“禹谢谢余姑娘大恩,谢谢!余姑娘大恩大德,瑀没齿难忘,无以为报,从今往后,卿所愿也,莫敢不从!”
“别别别,这个大可不必,王七公子,我不过是欣赏令堂的性情所以搭把手的事,不值当你如此郑重,你若还需要点什么,只管说来便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瑀也不矫情,忙就道:“不敢有瞒余姑娘,若是可以,除了借火以外,若是姑娘口粮还有宽裕,瑀便厚着脸皮再想求余姑娘匀些口粮给瑀,姑娘放心,等到了极北,瑀跟兄弟从军入伍后,发了第一个月的粮饷,瑀就加倍的还予姑娘。”
他的话是这么说,王瑀自己心里也明白,自己这算是空手套白狼,厚颜无耻到了极点了,可他也没法子,贫穷跟责任成了压弯自己脊梁的大山,为了母亲,为了身后的家人,他只能是厚颜无耻了。
外头的进展让帐篷里皱眉的人发出一声冷哼,声音很轻,小粉团子倒是歪着脑袋,疑惑的瞅了瞅奇奇怪怪的大堂哥,外头的余慧他们却是听不到的。
想到自己空间里粮多多倒是不介意给点,可惜,表面上自己小车的存粮却不多了,为此余慧就没有一口应下来,反而是走到自己的小车边,装着翻腾的模样,把空间里剩下的十几个馊馍馍拿出来,想了想又抓了一把枣枣结出来,自己放空间晒干了的能量干枣子,一并递给了王瑀。
“王七公子,我手里的食物也不多了,我姑姑身子也弱,小表妹又那么小,我得留着点细粮给她们,剩下这些个,王七公子你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王瑀连连摆手,看着余慧捧来的食物,满脸都是感激。
且不说这一个馍馍就能救命的当下,就是这能补身子的枣干,王瑀一看就知道,这定是余姑娘从她姑母跟表妹口粮里省出来的,是专门拿给自己给母亲补身子的。
这般的情意深重,他王瑀受之有愧,真真是无以为报,又何来的嫌弃?
余慧小心观察着王瑀的神色,见对方真没有面上感谢心里记恨嫌弃,暗暗点头,随后又指着自己的火塘。
没有一味好心的余慧,才要发话说,让王瑀捡几根燃烧着的柴火,自己再拿几根干的给他,然后再把雨伞借给他们家,让他们家那些个能动的女眷,打伞到外头尽可能的去捡点干燥的柴火回来,熏烤熏烤也能将就着用呢,身后的帐篷门突然就被扯了开来,里头传来了道冷冷的声音。
“那是我冒雨捡来的柴火!”
余慧……
得!这态度语气,怎么忒的酸?而且她也没说要把他的柴火送人好吧。
余慧暗暗翻白眼,瞪了眼身后丢下这么句话后又落下的帐篷门,转头尬笑着对王瑀道。
“王七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这些柴火是我姑父还有某人冒雨辛苦捡来的,按理,我也不能把人家的劳动成果白白送人,不若这样,我借雨伞给你……”
余慧忙就把刚才自己心里想的说给了王瑀听,王瑀自是不会拒绝,连连道谢着,回头从自家地盘上喊了两个姨娘并年岁大的几个姐妹过来,接过余慧的东西,王家一众人便千恩万谢的就走了,身后的帐篷也再无动静传来。
余慧耸耸肩,远远看着王家俩姨娘领着两姑娘撑着伞出门寻觅柴火去了,王家那边的火堆也生起来了,大家分工合作,照顾了王夫人这老的,又忙忙去安抚年纪小的,一家人齐心合力互相扶持着,让余慧暗暗点头。
心说这样的人才值得自己帮忙嘛,不像杜家那些极品。
待到游哥来还她清洗干净了的锅时,余慧还好心的把锅借给了王家人用,可余慧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举动,再次招惹了杜家人的眼。
被杜耀宗打的鼻青脸肿的柳娴雅,看到余慧对王家人接连的帮助,再对比自家,她恨的几欲呕血。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紧紧搂着小女儿杜欣荣,柳娴雅也撕开了多年来披着的娴雅皮,在那边骂的贼难听。
“小贱人,小小年纪就会勾搭男人,勾搭了一个还能不足性,还吃着碗里的,霸着锅里的,见到个公的就挪不动腿,啧啧啧,真是不晓得,这些公的是不是都眼瞎,怎么就看上这么个有伤风化的小贱人了呢?呸!真真是丢我们女人的脸!贱人!贱人!贱人!!!”
可这些余慧全当成了疯狗叫,并不在乎就是了,颇有些他强任他强,清风佛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的架势,这倒是让疯狗样的柳娴雅一拳打在棉花上,只气坏了自己而已。
“咳咳咳咳……”
“娘亲,儿难受……”
这场冻雨从余慧他们停留的这日上晌,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到了次日的凌晨时分,雨在太阳晨曦露头之时倒是停了,可地面泥泞一片,倒不好立马赶路。
而且雪上加霜的是,两进的破庙殿宇中,不少人都因着这一场雨病倒了,就是物资银钱丰足,有雨具遮身的陈家人也不例外。
陈家除了一些年岁小的孩童几乎都病倒了之外,前冠军侯陈侯爷跟老妻也双双病倒了。
这二位可是陈家的天,一下子双双倒下,陈家也乱了套。
整个流放队伍,大半人犯都在陈家,陈家走不了,一时半刻的,余慧他们也自是走不了的。
余慧得到游哥带来的消息时,心里还愣了一下子,心说既然走不了,既然要请大夫看诊,那退回前头一晚他们落脚的驿站也好啊,总比在这荒郊野岭的破山神庙呆着的强。
她也不知道陈家人是怎么跟他们一行押解差商量的,看到游哥耸肩苦笑的模样,余慧明白,停留在此处是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她根本改变不了。
既然不能改变,余慧又想着。
“游哥,陈家不是花银子请游哥你们帮忙去请大夫回来么?既然要去请大夫,游哥,我能不能跟着去请大夫的差大哥一道去采买点东西回来?”
看眼下的情况,一下子倒了一大片,一时半刻怕是没法再上路,她估计队伍得在这破山神庙停留不短的时间了,既是如此,她可不得想法子跑一趟,才好把空间的东西拿出来光明正大的用么。
余慧想法是好,只可惜……游哥果断的摇头。
“这怕是不成,去请大夫的人是押解陈家的那帮子牲口,还是骑着头儿的马去请大夫的,带上你不方便,且不是我们这帮子在房爷手下讨生活的人,那杞子牲口怕是不会答应的,除非……”
“除非什么?”
游哥摊手,“除非你能给出让他们心动的价码。”
这就难办了,明面上自己可是没多少银钱了的,余慧皱眉。
游哥见状,想到这一路来自己实在是吃人嘴软,他也不忍余慧失望,想了想,咬咬牙,想到昨晚自己端去的热面热汤,押解陈家的那帮牲口也没少抢,自己还被一个家伙给抢了半碗去呢,游哥发了狠心,笑着安抚余慧。
“哎呀哎呀,你个小丫头别愁,这样吧,我跟他们还算有点交情,等会离开的时候,我让去的人给你捎带些口粮回来就是,这样你看成不?”
余慧想想这也是个法子,忙点点头,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塞给游哥,叫对方紧着这些银子给自己带,最好是米面干粮。
游哥不多话,接过银子朝着余慧摆摆手,人就急匆匆的往后殿去了。
目送人离开了,余慧想着也不能全指望着人捎带,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准备分派好家人到外头去看看,哪怕到时候带点野菜啥的回来,也不至于临了抓瞎。
这般想,余慧匆匆回帐篷去喊家人一起干,而把小车托付给游哥,领着家人出门去的她,自然也就没有看到,接下来杜家上演的一场大戏。
不然怎么说祸害遗千年呢,都晕了再晕,老妖婆竟然还顽强的活了下来,恰巧就在余慧跟游哥对话的时候醒了过来,还破天荒听到了陈家要请大夫的事情。
昨个半夜里其实她就醒来过了一次,那时候她就感觉自己要遭,身体的情况糟糕透了。
见四周儿孙们睡了一地,没一个人顾念着自己这把老骨头,老妖婆慢慢的,慢慢的转动身体,面朝墙壁咳嗽着,努力吸耸着鼻子,忍着头昏脑涨,老妖婆颤抖着手,掏出自己怀里连孙女死都不舍掏出来的保命药,冷着心的给自己嘴里塞了两颗。
两颗下肚后,她的情况好了点,可身上的衣服还是的,也没人管自己,发了一身汗出来,若是有件暖和的衣裳,她本该好很多的,只可惜……一把老骨头再次被冰冷一激,邪风入体,她感觉自己的情况比先前还要糟糕。
老妖婆绝望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忍不住又吃了两颗药,昏昏沉沉的一觉到了天明,只感觉口干舌燥,不断的咳嗽让自己胸腔都在痛,想要再吃点药,可任凭她怎么倒,瓶中滴溜溜的也只滚出了一粒。
药,没了!
老妖婆终于知道怕了。
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几乎是在听到游哥与余慧的对话后,吞下最后一粒保命药丸子的老妖婆,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把拽住身边呼呼大睡的大儿子,努力的扯了扯,再扯了扯。
忙活了一宿,好不容易睡着的杜耀宗自己也不好受,这会子被亲娘扯醒,杜耀宗满身的起床戾气,也连连咳嗽着很是不耐烦。
“谁?谁扯我?”
“咳咳咳,儿啊,是娘啊,是娘……”
“谁?”
“是娘啊,我儿,咳咳咳……”
杜耀宗听到这熟悉的微弱声音,思绪瞬间回笼,急急朝身边一看,见是自家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的亲娘,杜耀宗惫懒的爬起身,扭了扭酸痛的身体。
“母亲,您终于醒了,您老这是有什么吩咐?”
“咳咳咳,儿啊,儿啊,不能再这般下去了,不能再这般下去了,咳咳咳,儿啊,娘,娘熬不住了,咳咳咳,儿啊,你,你给娘请,请个大,大夫咳咳咳……”
杜耀宗一僵,随即苦笑着一摊手,“母亲,您这话说的轻巧,咳咳,可这荒郊野岭的,儿又身无分文,儿,咳咳,儿如何给您老请大夫啊?”
眼看着儿子要挣脱开自己的手,老妖婆急急抓住,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只手拼尽全力的死死拽住大儿子的手,一只手颤抖着伸进自己的衣襟,呼吸急促。
“儿啊,咳咳咳……娘,为娘有,有银子,有银子!咳咳咳……陈,陈家要去请大夫,大夫,你你去,咳咳咳,疏通,疏通房,房爷,也给娘,咳咳咳,给娘请一个。”
起先的时候,杜耀宗还想挣脱开亲娘那跟鬼爪一样的手来着,不过紧接着,当他听到亲娘说有银子,甚至还在当场掏银子的时候,杜耀宗挣扎的动作蓦地僵住,眼睁睁的看着亲娘掏出三张百两面值的银票来,杜耀宗眼眸发沉发暗。
好呀,一路上他这位好母亲一直都说姻亲故旧小气,当初就送了二百两来。
他们兄弟当时去枷锁花了一百两;
自己想着银钱不够,求爷爷告奶奶舍不得买骡马,却还是咬着牙花了五两,给她这老母亲买了辆独轮车代步;
后来陆陆续续买吃食花了十来两;
再后来自己经不起小妾的歪缠,也是心疼孩子,给自己惯来宠爱的庶三子也去了木枷,一下又去花了五十两;
家里的银子就捉襟见肘。
那时候母亲倒是难得大方,满口的为了自己着想,还把剩下的三十几两全都一气给了自己,说自己是当家人,自己拿着顾全家她也放心,还说让他俭省点,这些银子等到了极北还得安家落户云云。
那时候说的可好听,可天花乱坠了,他还真就信了,全信了!一路上都省吃俭用的连个鸡蛋都舍不得买,守着三十几两的银子,熬的都没个人形。
结果呢?哈哈哈,结果他口口声声已经没银子了的亲娘,既然一下子就掏出了三张百两的银票?
杜耀宗苦笑,亲娘瞒的他好苦啊!
她留下这么多银子,是不是为了老三那混账的?
要早知道是这样,他们哪怕如陈家一样高价置办点雨具,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说来都是这个亲娘害人害己。
还请大夫?呵呵!
杜耀宗压着心里的不平与苦涩,不顾老妖婆颤抖着想要抽出一张银票来的手,直接劈手夺过了老妖婆手里剩下的所有,丢下句:“母亲好好等着便是。”,杜耀宗拽着银票就冷酷无情的离开了。
说来老妖婆其实也是烧糊涂了,要不然以她的个性,哪里会当着儿子的面,一气把底气都给掏出来?
这会子见儿子拿走了银票,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等听到儿子让她等着,看到儿子往陈家所在的后殿去,老妖婆心里还安慰自己,儿子孝顺,肯定会给自己请大夫来着。
结果她等啊,等啊……
等到去给陈家请大夫的衙差,都带着大夫、药材回来了;
等到小拖油瓶他们,也带着大兜小兜的东西从外头回来了;
等到去请大夫的衙差,提溜着两个沉重的袋子丢给拖油瓶了;
自己也迟迟没等到孝顺儿子为自己请来的大夫。
身上的药早就吃完了,老妖婆只觉头重脚轻,灵魂都在发飘,就这,她还在坚持着。
苦苦等不来大夫,甚至还看不到大儿子的人,见到躺在破庙门口边墙角的小儿,她努力挣扎着朝着小儿爬过去,声嘶力竭的哑着嗓子大喊。
“儿,幺儿啊,咳咳咳,你,你去,咳咳咳,你去看看你哥,咳咳咳……幺儿,咳咳咳,幺儿,你去,去看看你哥,咳咳咳……他,他拿走了我,我的银票,咳咳咳,银票,说好给娘请大夫……”
“什么,什么银票?娘,你刚才说什么银票?你给我说清楚!”
起先,扰人清梦的声音传来,杜耀祖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嘴巴咕哝了咕哝,双手抱胸翻了个身,继续睡他的去。
可等到后头,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口一个银票的时候,杜耀祖整个来了精神。
直接一个平地挺身的起身,飞一般的爬到亲娘跟前,双手紧紧拽住亲娘朝着自己伸来的手,打断了亲娘嘴里的话急急追问着。
杜耀祖的反应让老妖婆失望了,她心心念念的小儿子,满心满眼在乎的只有银票,根本就没有听她说什么请大夫。
被昔日最疼爱的幺儿为了区区银票来回晃动着,老妖婆只觉自己天旋地转,心口堵的慌,什么都说不出来。
杜耀祖见自家偏心眼的娘,话说到一半竟是不说了,他气愤的一把推开手里的人,边吼边跑。
“好呀,好呀,真是我的好亲娘,好二哥呀!有银子都不告诉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吃苦,哼,我不服,凭什么呀,我找他去,找他去!”
被推倒的老妖婆颓然倒在地上,被冰冷冷的地面磕的生疼,视线刚好落在墙角蜷缩着的杜欣兰身上。
视线与其对上,老妖婆面露期待,颤抖着手忙忙朝着杜欣兰伸出。
“兰,兰儿,兰儿……你,咳咳咳……你来,乖孩子,你咳咳咳……你最孝顺了,来,过来,帮帮祖母,咳咳咳,帮帮祖母……”
早在昨晚就被家人排挤在人群外的杜欣兰,看了眼朝着自己伸来的手,视线慢慢下移,慢慢下移……没有一点上前去的意思,只把自己蜷缩着的身子抱的紧了些,更更紧了些……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自己半夜里却是看到了的。
她看到了自己自认为尚还可以的依靠,竟是夜半里从怀中偷偷摸索出一瓶,看样子珍藏已久的药喂给自己吃了,还不止一次,这让她不由就想起了先前惨死的二妹妹。
想到二妹妹,杜欣兰由身到心的止不住阵阵发冷。
老妖婆见平日最扒着自己的大孙女都对自己弃而不顾,她的内心是愤怒的,是暴躁的,是绝望的,看到对面那低垂下眼帘的人,老妖婆嘴巴蠕动着,什么脏的臭的都来了,只可惜力气不足,骂不出声来而已。
靠儿子,儿子跑;
靠孙女,孙女倒;
那她还能靠着谁?
她不想死啊,真的不想死。
谁来帮帮她?谁来救救她?谁来……
冬日正午的暖阳从破庙的大门处洒了进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让绝望中的老妖婆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去。
只见温暖的光晕中,有道熟悉的人影逆光而来……
那是?那是!
看到来人是杜禹辰,老妖婆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亮光。
她几乎是用尽了自己全身最后的力气,爬上去,伸手死死的抓住了打从自己跟前过的人的脚踝,老妖婆抬起浑浊的双眼,凄苦的看着这俊挺仿如昨日的少年郎。
“辰儿,辰儿,祖母的乖孙孙,咳咳咳,辰儿,祖母知道,咳咳咳,知道你,你是个心软的孩子,咳咳咳,祖母知错了,真的知出错了,咳咳咳……好孙儿,你,咳咳咳,你看在祖母往日对你不错,咳咳咳,看在你祖父还那般疼爱你的份,咳咳咳,份上,你,你……你帮帮祖母,帮帮祖母吧,咳咳咳……”
背着一大捆柴火的杜禹辰,低头看着抓住自己的脚踝摇尾乞怜的人,这一刻,他的心思是有些复杂的。
是高兴吗?不!
是伤心难过吗?也不!
那是什么?
是……他想,应该是不为所动的陌路。
既是陌路……杜禹辰眼底古井无波,脚下微微用力,挣脱开某人的手,不打磕巴的继续朝着余慧所在的方向迈步,再无一丝停留。
“辰儿,不!辰儿,辰儿,乖孙……”
老妖婆眼睁睁的看着曾经对自己依赖、眷念无比的孙子,一步一步的坚定远离,甚至不曾回头一下,老妖婆满心绝望,伸长出去的枯手,不甘的朝着杜禹辰离开的方向抓去。
可惜任凭她如何努力,却什么都抓不到,终是如当初的杜欣雅一样,那只手僵在半空,而后颓然落下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等找到杜耀宗兄弟俩大大一架,终于抢到了一百两银票的杜耀祖气呼呼的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朝破庙门口,脸朝下趴伏在地,身子都凉了的亲娘。
“娘!”
“母亲!”
“祖母……”
“老夫人……”
这时候孝子贤孙们终于出现了,杜家地界上哭嚎一片,瞬间吸引来了押解的衙差。
衙差上前查探后,摇着头跟房爷禀报去了,杜家人死了亲娘样的悲切表情,还有衙差的态度,让杜禹辰成功的怔愣了那么一瞬间,也成功的让他知道了那个人走了。
那个曾经自己当成唯一的救赎,当成命一样对待的人;
那个小丫头说要把她踩在脚下,让她后悔自责的人;
那个刚才拽住自己的脚,苦苦的摇尾乞怜的人;
她走了,可自己并不开心是怎么回事?
难过吗?
坐在火塘边的杜禹辰伸手摸在自己的心口,他闭了闭眼,而后恢复了平静。
“内个杜禹辰啊,你看看我们今日的收获,喏,不错吧?我领着蕊儿不仅找到了野菜,我们还挖到了山药。锵锵锵锵……你看看,你看看,我们甚至还找到了鸟蛋,这么多!”
丫的,你丫千万别再受刺激的犯病了昂,自己可不想再当你丫的心理医生跟急救大夫了,累!
小粉团子听到自家表姐的话,忙也配合着把自己手里抓着的‘鸟蛋’(空间鹌鹑蛋)捧过来给杜禹辰看,眼神还亮晶晶的一脸求表扬。
早不言苟笑的杜禹辰见了小粉团如此,眼眸里终于有了笑意,抬手揉了揉粉团子带着毛帽帽的脑袋瓜,安抚了安抚小粉团子,转眼又看着余慧,手不由自主的摩挲着身上的厚实衣裳,杜禹辰眼里有光。
他点头,难得给了余慧一个笑脸,低低的嗯了一声,再不关注身后杜家的动静,转身把自己背回来的柴火给扯了过来,一把解开,瞬间露出了里头的东西,杜禹辰默默提到余慧面前。
余慧……
“我艹,可以啊少年!你老牛逼了,这些鱼你从哪里搞来的?还每条都这么大!乖乖,你很不错喲!”
看到杜禹辰手里提溜着的五条大鱼,看着鱼身上的新鲜伤痕,余慧很不吝啬自己的表扬。
果然,她话音一落,对面的提鱼少年脸颊立马爬上了一抹熟悉的绯红,显而易见的,这也是个极少被人夸的可怜蛋,啧啧……
“行了,我跟蕊儿找到了野菜、山药,还有鸟蛋,而杜禹辰你又找到了这么多的鱼,待会等姑姑姑父他们回来,哪怕他们啥收获都没有也没关系,今晚我们的伙食也很丰富了!今天这么开心(压在姑父他们身上的大山老妖婆终于嘎了),我们合该庆祝一下。”
余慧拍着身边两大袋,请大夫的衙差帮着捎回来的米粮面粉,豪气的不要不要的。
“一会你去后头井边把这五条鱼都清理了,晚上我们烤它!再烧个野菜鸟蛋汤,清炒一个山药片,再闷上一锅大米饭配它,保准你们吃的满嘴流油!”
“那是那是,不过小丫头,我们哥俩辛辛苦苦的给你带了这么多粮回来,这让人满嘴流油晚饭,合该有我们兄弟一份吧?”
余慧正在杜禹辰和小表妹跟前挥斥方遒呢,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三人寻声望去,见竟然是先前去请大夫帮她带粮的衙差,这会子送了大夫回来,还打断了自己的话求投喂,余慧呵呵笑着,倒是没拒绝。
毕竟人家也实诚,带回来的米粮足足两大袋呢,并未有克扣,仅凭这一点,她也不能拒绝人家的要求不是?
再说了,等到时候上路,这两大袋足有百斤的粮食,还不是低等杂粮,他们怕是也吃不完,自己的小车拉的也费劲,既然如此,给这些衙差吃了又有什么?
余慧心里迅速做出取舍,笑着回,“呵呵呵,小女手艺粗浅,要是二位差爷不嫌弃的话,小女自然不会少了二位差爷的一口饭。”
一想到昨晚自己好不容易从一帮牲口嘴里抢来的美味,顺道听了一耳朵的二人连连摆手,“哎呀不嫌弃,不嫌弃,余姑娘只管做,你做什么我们都喜欢吃。”
余慧呵呵。
既然决定要给这二人弄吃的,她自然就不能厚此薄彼少了房爷他们十一人的,少了押解陈家人的那一帮衙差的。
那既然陈家的那一伙都带上了,那押解王家的……不然也带上?
万一王家那一拨吃的开心了,心情一好,格外开恩的给王家哥俩也去了木枷了呢?
要是那样的话,自己欣赏的王夫人也能有人照顾,也不至于熬不到地方,自己先前舍出去的账目,兴许王家那什么七郎的真会还哦。
既然施恩了,既然人家记着要报,人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兴许有一日,自己还得求人王家帮助呢。
这么一想,余慧果断的做出决定这一票干了。
不过就眼下他们手里这些个食物,嗯,米面倒是够了,可菜色嘛……余慧不由看向身边的杜禹辰,笑嘻嘻的哥俩好。
“少年,你那鱼到底是哪里摸来的?你跟姑奶奶,哦不,你跟我说说,我马上再去弄点回来,要不然一会可不够这么多人吃。”
杜禹辰一下子明白了余慧的意思,倒是没说是哪里弄来的,只把趴在他背上晃啊晃的小粉团拽过来,一把塞余慧怀里,丢下句他去,人就消失在了破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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