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他被带离那间金属质感的房子,和一群小孩一起训练。他在那里表现出杀手的优异特质,学习能力强大,自制力非凡,面对血液和残肢毫无感觉。
其他小孩要么死在了训练里,要么被组织成员带走做诱饵。兼行真站在原地,安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有雪白的房间、鲜红的血与自相残杀。
他生命的第一秒盛大回声,是小孩的抽泣,是利刃入肉的闷响。
九岁,他学习制作炸弹。他的思维活络,双手灵巧,总是能最快地精密组合所有零件。在等待其他孩子完成任务的无聊时间里,他开始为自己的炸弹设计美丽的外装,像是为炸药搭建一个小小房子,他先在白纸上落笔,又找来各种零碎材料,拼搭出一件工艺品。
他开始喜欢上制作炸弹的活动。创造力蓬勃而出的那一瞬间,体感是奇妙的,像是一股热流游过经络,美丽的事物在这个杀人的孩子手底下诞生。他在地狱里发现了一扇通往美丽新世界的大门,每晚的梦中不再是实验室的白光和瓢泼的鲜血,构造、体型、材料、美学在他脑海中交错浮现。那座困住他的金属房子变大、变宽,光影涌入其中,撑满整座空间——他逐渐陷入了狂烈的热症中。
他患上狂烈的热症,与此同时,教导他的人只会讴歌他的杀人能力,拆开他竭尽心血制造的外壳,对里面的炸弹大加称赞。
他开始疑惑和不解。
后来他的人生也就如那些包裹着炸药的艺术品,对杀手来说华而不实,而建筑师对他的作品避之不及。
十五岁,第一次独立犯罪,他脸上挂着未经修饰的、腼腆的笑,将一座微缩的东京塔建筑模型送给了一对夫妻。他的作品第一次得到了真心诚意的夸赞和喜欢。
棱锥形的工业建筑,钢铁紧紧搂在一起,螺丝钉嵌入其中。从地基往上,橙红和乳白色交替,钢铁越搂越紧,冷硬的几何形状最终收拢于直指天穹的塔尖。
兼行真的目光凝缩于塔尖。那一刻是清晨,太阳自东方艰难地抬升,金色的光芒悲悲悯地洒满世间,笼罩整个东京。
轰然一生巨响,塔尖被一朵黑紫色的蘑菇云吞没,盛大的晨光也被掩去了,整个世界都在尖叫、哭喊,人们奔跑、死亡,躯体从高空重重坠下,又一声生命摔碎的闷响。
兼行真转身离开。
十九岁,他来到挪威,一座海岸线破碎的国度。雪山巍峨而寂寞,白浪拍击礁石,无数的海鸥变成黑色剪影,乳白色的邮轮蹒跚而缓慢,灰蓝色的冰海里有一条橙红的摇曳光带。
在篝火晚会上,他远离热闹人群,捡起一个流淌着雾蓝天空的冰块。他把冰块捂在手中,安静地握着它,直至手心被冻得再无感触,指缝里流淌出滴滴答答的水液。
两位前来旅游的年轻姑娘来到他身后,递给他纸巾。他记得班机名单有她们的面容,于是接过了她们的好意。
随后他被邀请一起去参观公墓,她们的裙摆曳动在雪白的墓碑中间,拂过青草、低伏的花和忧郁的土地,墓碑镌刻着死者的名姓和他们的一生。在这里,两位年轻的姑娘以昂扬的激情谈论宗教、死亡和生命。
兼行真在她们的谈论中感到无法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击中了他。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生活在水中,生活在与旁人不同的介质里,只能从黑沉的湖底看浅淡的日光和来来往往的虚幻人影。
分别前,他按照惯例送出自己的礼物,那两位年轻美丽的女性分别赠他一支玫瑰,和一个落在额头上的、如羽毛般的亲吻。
他来到这个世界,天生手握屠刀。吻和玫瑰短暂地穿透了他的身体,刺破了他的心脏,鲜红的血液淌漫过他的骨骼。他在迷茫的流血中,透过手
中的玫瑰,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天空中,一架飞机的坠毁。
玫瑰和死亡都是红色,兼行真开始幻想死者的虚影。
十五岁到二十三岁,在这有限的年岁里,在他探索世界的路途中,犯下了十八件大案。他将这十八起新闻剪下来,粘贴在笔记本上,拼凑出他血腥贫瘠的人生。
“我是死囚,又是屠夫,我是吸我血的吸血鬼——一个无人问津的要犯,被判处终生微笑,却永远张不开笑嘴。”
宫纪是怎样拥有愧疚心和羞耻心的呢?她为什么要对这种小事感到愧疚?
被一支玫瑰穿刺的伤口留了下来,宫纪以利刃再度捅入他溃烂的伤口。她问:“你会告诉我剩余两枚炸弹放在了哪里吗?”
兼行真想要咳嗽,咳出肺叶里面的锈迹,好似这样就能结束被病痛啃噬内脏的痛苦。
一个公安试探着走进了他,用枪抵上了他的头颅,又谨慎地去拿他手中的引爆器。兼行真的手是无力且松弛的,对自己手中的东西被拿走毫无知觉。
意识被拉到了电话另一头,惶然无措的情绪勒上了气管,兼行真几乎以祈求的语气说:“不,我不能告诉你。小纪,不要去那里……”
宫纪的声音模糊在电波里,是摇晃而寒凉的。她对兼行真下达了判决词:“看来你在意这栋建筑胜过人命。”
公安拽过他的手臂,把手铐缚在他手腕上。兼行真颤抖的身体被强制打开,他想要失笑,又笑不出来。
或许他不需要告诉宫纪“她们不是同类”的真相。在命运的洪流中,在宏大的事件里,在紧迫而来的危难前,他们的不同如此明显,他们的选择背道而驰。
宫纪维持着声线的平稳,手指却在轻微地颤动,她总是能不自觉地代入兼行真的境况,想他所想,也承受他一份痛苦。
兼行真能有什么呢?他生活在夹缝中,放过热爱的建筑,就只能去戕害他人的生命。
口袋里的警察证贴合着心脏,她仍不能去理会兼行真的祈求与提醒。宫纪上抬眼睛,吞下眼泪,说:“我会调查清楚,我不能坐视不管。”
在沉重的呼吸声中,兼行真仿佛失却了氧气,从喉咙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音都是对他生命的掠取。他缓慢而疲惫地讲:
“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的话,见一面吧,我将所有真相告知你。”
兼行真挂掉了通讯,用那副温吞的笑样子面对推搡着他的公安——“有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带走我。如果你们还想活下来的话,放开我快点逃走吧。”
宫纪挂掉了通讯,捂住痉挛的腹部,痛苦翕动的睫毛和紧绷的指腹迷失在建筑的暗影里。一分钟,她的手臂动起来,拨响了风见裕也的电话。
“风见?你那里的调查有进展吗?”
那道声音湿湿冷冷地浮在半空:“不用放弃对游乐城各类建筑设施的排查,但需要另外派人去调查游乐场的工作人员有没有收到陌生人送来的工艺制品,尤其是建筑物模型。”
“看一看八年前的东京塔爆炸案,三年前的ja765a客机坠毁案,以及群马县佛像失窃案件,凶手……他大概率会模仿作案。”
那扇空落落的、安静的监控室大门敞开,带着凉意的微风从窗户里涌进来,灌入洞开的门扇,黑白光影倾笼于此地。通话结束了,佐藤从薄灰亮面切块里走出来,轻轻拍了拍宫纪的脊背。
“还有两小时四十分钟。”
宫纪将下巴搭在佐藤美和子的肩膀上,冰凉的侧脸贴着她的耳廓:“我们需要调查剧场的工作人员,以及演员们有没有收到奇怪的工艺制品。”
她不希望自己和兼行真的对话被人听到,她想要和兼行真处在一个私密的空间,让他们之间的感情成为隐痛和秘密,而不是被曝晒
在太阳底下。
但是无可奈何。那一头的公安,这一头监控室里的警察们,却都看见了两条被剖得鲜血淋漓的鱼。
佐藤搂住她的脊背,轻轻安抚她:“你在通知东都游乐场负责人的时候,我就吩咐这边着手调查了。”
“以及,目暮警官说,爆炸|物处理班重新查看了那几枚倒计时停止的炸弹,发现即使倒计时停止,但只要不按下引爆器,就不会发生爆炸。”
佐藤扣住宫纪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算不算一件好事?”
宫纪知道佐藤想说什么,公安已经收缴了引爆器,剩下两枚炸弹或许也不会再发生爆炸;而兼行真在这次任务中并没有犯下任何恶行,对身为警察的自己来说,都算是好事。
宫纪的眼珠里蕴着沉甸甸一团湿掉的光,她的脑子里浮现着兼行真的祈求和提醒,她悲观地预感到“好事”不会这么早到来。
略过剧院的工作人员不谈,活跃在舞台上的演员们每天都会收到大量的鲜花和礼物。深夜里,剧场负责人叫起各演员的经理人,正一个一个和他们联系,忙得焦头烂额。
高木不太想冒犯地闯进一个悲伤女性的场域,可此时也不得不探出头,对站在门口的佐藤和宫纪说:“查到了,三木苗子女士曾收到过一个国立剧院的微缩模型。那个模型被放在鲜花里,据说三木女士非常喜欢。”
“模型被她带到家里去了吗?”
“是的。”高木滑动着显示屏:“欸,三木女士是三木集团的千金欸。”
宫纪一抬眼:“哪个集团?”
高木回答她:“址果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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