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纪心中不详的预感应验,她强打起精神,对高木说:“请打电话给三木女士,尽量安抚她的情绪,让她好好待在屋子里,不要乱走动,嘱咐她拉好窗帘,远离靠窗的地方。”
与此同时,宫纪皱着眉,拨通了管理官的电话。
黑田兵卫听到“三木集团”的时候,打住了宫纪的汇报,吩咐手底下的人立即前往三木女士的住宅。
他甚至联系上了公安。
黑田兵卫问宫纪:“兼行真的原话是什么?”
宫纪艰难地开口:“他让我不要去炸弹所在地。”
这说明组织还用其他手段埋伏三木集团的千金,一旦确认炸弹失效,组织会立即启动预备案。
说不定窗户外面有狙击手,说不定会有身藏冷刃的杀手敲响三木女士家的门。
从尾田先生到三木女士,组织在威慑那些拒不合作的海港企业家,一步步打击他们的心理防线,胁迫他们和组织站到同一阵营。
警视厅必须必须保护好他们,树立正义方的威信,让那些心怀良知的企业家有所傍依。
这将是一场持久的拉锯战。
“这次事件的性质将会上升一个等级,我会联系sat前往三木女士的住宅。”
尾田先生已经亡命于组织的枪口之下,警视厅必须保护好三木女士的安全。为此,黑田兵卫甚至联系了sat这支执行反恐任务的准军事型特警队。
下达几个命令后,黑田兵卫大步走过盛满明光的走廊,注意力重新回到电话另一头的新下属身上。
他听着宫纪的沉默,一语中的:“你现在情绪不太好。”
宫纪冷硬地回应:“不影响完成任务。”
今晚这一串事件的起源是库拉索入侵警视厅并协同兼行真盗窃卧底名单。而为了入侵计划的顺利进行,组织提前在东京五处地域布置炸弹,靠极其分散的爆破地点来分散警力,以民众的生命为筹码制造恐慌。
如组织所预料的,警察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爆炸案上,从而放松了对日常区域的管控。组织深知投机钻营的道理,他们还计划在这一片乱象中谋杀三木女士,以此达到威慑其他海港企业家的目的。
现在,埋伏在东京市的隐患暂且被解除,库拉索与组织失去联系,兼行真被公安逮捕,sat正在前往救援三木女士的路上。
民众的危机渐渐被化解,而卧底的未来却悬而未决。
宫纪疲惫地靠在墙壁上,等待着自己的直属长官下达命令。
另一边的黑田兵卫思索着行动部署的万千结果,沉默的走廊里只有皮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
宫纪也在考虑着封锁东都游乐场的利弊——先不说库拉索有没有趁着警察疏散人群逃出游乐场,就算她身受重伤失去行动力仍然呆在原地,这个大型露天场地也根本无法实现完全封锁,闭口捕舌。
警方的行动或许会提前暴露库拉索的所在地。照卷宗所描述的组织作风看,这个体量庞大的非法集团说不定会派遣一架直升机强行突入。
宫纪的身体乏力而沉坠,思绪却漫无目的地飘摇——她想到“zero”,想到降谷零。
库拉索有没有暴露降谷零的身份?他现在安全吗?是不是正忙于销毁自己的信息?
前路是刀山火海,在黑暗里只身前行的降谷零,此刻在想什么呢?
宫纪想到安室透拒绝自己邀请的那一晚,他带着一身炙人的烟火味。
——或许那个时候,他正在销毁自己的资料,而自己突如其来的邀请打搅到了他。
宫纪的心脏浮于水中,饱胀到酸涩。
就在这一晚,曾答应一起共享夏日烟火的兼行真与她交错而过,而
她为了公众的利益,放弃了降谷零的命运。
她什么也没抓住。
黑田兵卫的声音终于响起,他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
降谷零站在窗边,身上是炙人的烟火味。
他再一次烧掉了近期留下来的、属于降谷零的所有东西。
确认自己的上线下线全部安全之后,他开始等待组织的审判。
命运从来都不愿意给降谷零一个确切答复。它跟降谷零开玩笑,看他在未知里沉浮,看他到底能够抓住什么浮木。
因为库拉索偷窃了卧底名单,所以他只能等待悬于眉心的利剑落下,安静地看着死亡的迫近。
又因为库拉索和组织失去了联系,于是他不能后退,不能立即脱离组织——而只要有一点不被暴露的希望,他就必须待在黑暗里,继续发挥自己的价值。
降谷零不可避免地想着宫纪。
他曾怀疑宫纪身份,他曾以完整的真心送她一支花,又利用她欺骗她,不可避免地将她拉入了组织的视野之下。
后来,他又怀着微不可察的绝望试图作出弥补。他那么迫切地想要保护宫纪,甚至可以狠心到把她推搡出自己的世界之外。
最终,在洪流倾覆而来的瞬间,降谷零还是将自己的危难、希望以及未来,分作一半给她,压在了她的肩头。
降谷零心想:我都做了什么呢。
——我想看着她被光明和荣耀簇拥,想看她拥有自由、希望与爱,为此我固执地将她放在被保护者的位置,固执地隐瞒一切组织的信息,切断她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念想。
但我还是把她推了出去,让她在未知的黑暗中踽踽独行,让她独身承担高野秀树不明不白的死亡、波本的欺骗和兼行真的背叛。
降谷零低眉敛目,忍受着心脏的阵痛。
万家灯火虚化在灰黑透明的玻璃上,又映射在灰蓝色的眼球中。降谷零以那双痛苦的眼睛,看着美丽明亮的人迹如橙红色的游鱼溯洄。
宫纪逆着鱼群走来,失魂落魄,是一个孤单苍白的剪影。
风见裕也疏散了人群,找出了炸弹,公众的利益得以保全,却唯独没有看到库拉索的身影。
兼行真逃到了东京边界,被公安逮捕,又在押送回警视厅的途中被组织劫走。
宫纪缓慢地走回来路,寂静地穿过欢笑热闹的街道,与无数个幸福微笑的人擦身而过。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降谷零。
这栋公寓里有一间小小的蜂窝完全属于她,而她踏入整座蜂巢,茫然地四下看一眼,恍恍地看了一眼绿色的“安全通道”标识,向楼梯间走去。
降谷零从楼梯间跑出来,微微喘着气,像是急于碰见她。
头顶白炽灯里的钨丝在缓缓燃烧,他站在晕黄的灯光下,半扣着楼梯间的门,金发流淌光辉。
绿色的安全通道标识被他挡在身后,楼梯是青灰色的,冷硬的阶梯线条挤挨于降谷零身边。他扣着半扇门,似是只让宫纪走他身后狭窄的单向通道。
而宫纪尚不知道如何面对降谷零,就被他堵住了前路。
她的手指无助地攥紧,铅灰色的眼睛里闪蕴着朦胧流动的水雾。
他们隔着一米的距离。降谷零浅淡地笑一下,轻轻问:“小纪,可以拥抱吗?”
宫纪不想在这里拥抱,她想要说话,想要告诉降谷零——她一个人接不住命运的戏弄。
却只能惶然地看着他,一滴眼泪将落未落,连张口都做不到。
降谷零悲伤的蓝眼睛凝望着她,锲而不舍地问:“那,我可以到你身边,然后拥抱你吗?”
宫纪难过地蹙起眉,茫然的苦痛让
她失声。
降谷零靠近,俯身倾抱一具单薄湿冷的身体,手臂越过腰背,温柔地扣上肩胛。他拥抱宫纪,如同把她搂进了整个人生。
那扇楼梯间的弹簧门轰然关上,绿色的“安全通道”消失在宫纪的眼睛里,而她被降谷零拥入了窄小的扇形光幕。
宫纪感受到降谷零温暖的体温,听到降谷零失序的心跳。拥抱她的人是鲜活的,体温和心跳在热烈地爱着她,在熨帖她湿冷的身体。
她在降谷零近在耳边的呼吸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宫纪的耳廓蹭着柔软的金发,无措地眨动一下眼睫。
“安室透?”
“嗯。”
宫纪的手指颤动一下,慢慢拢上安室透的肩背。
“降谷……零?”
“我在。”
降谷零阖上眼睛,眷恋地用侧脸贴近乌黑潮湿的长发。
这一刻,宫纪确认她的爱与信念将不会背离,她的爱与信念将会完整地归属于于一处。可是另一种恍惚的提心吊胆同时击中了她,心脏酸涩,眼眶也湿润,她近乎急切地要对降谷零说:
“我一个人……”
我一个人无法接住命运的戏弄。
“不会一个人的。”
降谷零颤抖的话音坚定地打断了她:“不会一个人的。”
宫纪听到降谷零在自己耳边的絮语,她的眼睫缓慢地煽动,一滴泪就从眼睛里落下。
“会有机会的。”
“会有未来的。”
宫纪曾对黑田兵卫说:“你不能把降谷零交给可笑的命运。”
降谷零对宫纪说:“命运会对我们网开一面。”
——那今晚要怎么办呢?
不要焦虑。降谷零阖着眼睛,在宫纪耳边呼吸——你要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
宫纪跳入灰蓝色的海中,衣服上又是轻柔的海盐味;降谷零烧毁自己的痕迹,身上又是炙人的烟火气。
如同宿命重现,那一日在走廊,烟火弥散在降谷零的房屋,他站在屋前以沉默拒绝了宫纪的邀请,而她裙裾里轻如羽毛的海盐气息落在心脏,在那里烫出一小块伤疤。
潮湿的海盐味,与炙人的烟火气绞缠在一起,错过的一切终究回到了他们身边。
——“必有人重写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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