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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三十,宫纪回到公寓楼,拐进了暗沉的楼梯间。
楼梯间一片阴森,线条排挤,颜色青黑冷硬。防火门极重,宫纪正在看手机,轻飘飘被拉开的门砰地回落,惊起光芒微弱的顶灯。
川梨的消息突然送了过来,是一条短信外加一封邮件。
[小纪,查账单了小纪!]
宫纪顿了顿:这么快吗?
蜷川龙华是个格外谨慎的人,是防备心极重的企业家。企业家最在乎的无非就是账户往来间的数字,可是蜷川龙华为此设置的防窥障碍,在川梨手底下完全不值一提。
一点疑惑刚从心头升起来,便被宫纪迅速压了下去。
川梨就是这样的性格,间歇性发作恶趣味,让人完全把握不住她的行为轨迹。在求学期间,她还一时兴起,在网路上曝光了数位全球顶级富豪的慈善基金会内幕。
宫纪暂且没有理那封邮件,而是打字:[你不用工作吗?]
叮一声,一条短信瞬间被顶了上来:[不想面对同事那张臭脸了,看得心烦。]
紧接着又是一条消息:[你现在是不是用惯了le?我们交换le吧!]
宫纪把自己的le账号发送过去,接着点开了那封邮件。
那是蜷川龙华近一周的账户收支明细表,上面显示她这一周内有大笔资金流向世界各地,摘要里还被渡边川梨写上“购买xx博物馆名画”“购买xx收藏家雕塑”等等之类的备注。
看到这份账单的一瞬间,一个念头突然从宫纪脑子里窜出来。
这算什么,一种新型洗钱的方式?
渡边川梨曾说,自己和宫纪都很具备违法乱纪的潜质。
此刻,不用刻意设想,一种最符合逻辑的洗钱路径自发浮现在宫纪脑海里。
在日本境内,蜷川龙华通过运作家族企业的各项税基、成本,一点一点地在资产负债表、利润表上面动手脚。这些变化轻微的数字很难被查出,但是万千表单日积月累,一年之内就能形成一个庞大数值的亏空。
这时候,组织通过违法活动赚得的黑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填入这个根本不存在的窟窿当中。
蜷川氏的家族企业将多出来一笔没有呈现在数据表单上的资金。
随后,蜷川龙华用个人财产大量购买艺术品,并将这些艺术捐给组织成员名下的私人博物馆、美术馆,让这笔钱暂时以藏品的方式,进入组织的账户。
作恶得来的黑钱经过这一个流转,再度注入组织时,已经变成了可以正常使用的白钱。
宫纪迅速在这些私人博物馆或者私人收藏家的社交账号首页搜寻,确认他们近期手中确实不断有藏品售出。
她又查询了那些艺术品的流向,发现它们分别被捐给了位于美国的两家私人博物馆。
这两家博物馆,一家位于美国的阿拉斯加,法定代表人是克里斯·温亚德,另一家位于蒙大拿州,法定代表人叫“津暮恵”。
“捐赠”艺术品,可以少缴纳上百万美元的所得税,而且阿拉和斯加蒙大拿州甚至没有当期当期销售税和使用税。
这么看来,贝尔摩德真的是组织进行洗钱活动的中枢人物,毕竟洗钱避税的另一高地,便是影视行业。
另外,津暮恵又是谁?
又一个模糊人影浮现在蜷川龙华背后。这个时候,蜷川龙华反倒像那个被权势细线操纵,在前台表演的傀儡。
十分钟过去,在纷杂的思绪中,宫纪已经走过了九层楼梯。
屏幕亮了亮,渡边川梨发来一条le消息:[小熊卫衣和玫瑰?]
宫纪回复:[小熊卫衣在衣柜里
,玫瑰在阳台上,那是第五季玫瑰,刚刚冒出花苞来。]
渡边川梨心满意足:[早点睡哦。猫猫睡觉.gif]
宫纪用指腹盖住那个表情包,不太愿意相信这是川梨发来的东西。
她想了想,站在防火门外,格外真诚地打字:[表情包很可爱,但是是你发出这个表情包,有点可怕。]
川梨是狼一样的女性,乱发猫猫表情,会给人一种恐怖的感受。
渡边川梨:[真的吗?!我这就把这个表情包发给长头发臭脸同事。]
宫纪抿嘴笑了一下,推开了九层的防火门。
走廊里铺满明光,有个人倚靠在明处,听见门开阖的声响,站直了身体。
“你一直在笑。”
宫纪抬头,看到安室透站在自己家门口。
沉重的门在宫纪身后轰然关上,她站在原地,轻轻拢住了胳膊,问他:“有吗?”
宫纪笑起来不明显,顶多也就是眼睛弯一弯。她刚刚捧着手机,显然是十足的好心情。
现在则是笑得更开心,上睫毛弯折,在眼睑上投下温柔的弧装阴影。
安室透走过去,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
宫纪也拍了拍他的脊骨,像是要拍掉压在上面的风霜雨雪和疲惫困苦。
“为什么不自己进去呢?我记得我给了你钥匙。”宫纪一边这样说,一边打开了门。
“我没有等很久。”安室透跟在她后面,抿了抿唇:“你门锁上很多记号,我没有乱碰。”
好乖。
宫纪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手指蜷缩,感觉心口有点发痒。
“你不用在意这些。”宫纪和安室透并排换拖鞋,她低着头,又说:“或者,你可以在我的房门上留下新的记号。”
安室透揉了揉她的头发。
安室透借用了宫纪的厨房做晚饭,宫纪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也走到安室透旁边,开始煮热红酒。
热红酒酸甜,氤氲热气穿过迷迭香叶的缝隙,把充斥着暴力血肉的话题渲得温吞。
安室透的疲惫掩藏在眉眼里,又被冰冷摄人的锋锐寒气绞个稀碎。他说:“如果不能合法搜查蜷川龙华,我只能借暗处的势力解决掉他。”
暗杀不是最好的解决问题方式,却能解决蜷川龙华这个不择手段的惯犯,扰乱组织挑选代理人的计划。
宫纪内心是赞同他的解决方式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最原始的原则基础。
沉尸案快要解决了,但是这起案件背后还有一系列问题要处理,这些问题又与如今的上流社会牵扯深广。
安室透和宫纪之间,也有很多咎待解决的问题。
他揉了揉眉心,温声问:“小纪,在那场宴会上,你为什么要跑到我跟贝尔摩德面前来?”
宫纪突然出现的时候,他心脏揪紧,胸口发闷。
宫纪捧着酒杯,朝他看了过来。
她想了想,诚实地回答这个问题:“假设我一直处在组织成员的监控之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很难不暴露。你可以假装利用我,欺骗了我的感情,把我送回组织的时候,可信度……”
“小纪。”
话音猝然被打断,宫纪见安室透拧眉转头,半张侧脸紧绷锐直,“不要做那样的假设,你不会被组织带走。如果怕组织利用我们的亲密关系,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减少来往。”
他嗓音低哑粗砺,也不愿意转头看宫纪的表情。
宫纪目色暗了下来,凝望着他。半晌,她一字一句地说:“可是,当着贝尔摩德的面,我已经把路堵死了。”
安室透的喉咙艰难地滚动,勉强说:“不用在意贝尔摩德的态度,现在她暂时站在我
这边。那天晚上的事,我会让她当作没有发生。”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而变得极遥远。宫纪看着安室透艰涩地颤着眼睫,想要去触碰他的那只手慢慢地放了下去。
在心脏的狂跳声中,两个人却变成了僵立在地,无法触及彼此的石像。
“谁要在意贝尔摩德怎么想?”良久,宫纪才从僵立中吐出一口气,出声。
“我们凭什么减少来往?”
她声音塌涩,故作乖张凶狠,却仍旧掩不住颤音。
安室透只能慢慢地转过眼睛,目光哀颓,静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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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密的关系需要两个人维持,互不来往,真的是一个人就能做到。
第二天早上,宫纪和矢川明约好一起去和歌山县医院。在新宿站的站台口,矢川明见到郁郁寡欢的宫纪。
列车行进,窗外萧疏冬景一闪而过。宫纪靠在椅背上,脊背挺直,一张脸阴沉,手指尖紧紧叩着扶手,显得她皮囊下沉蕴着一团暴烈的火。
矢川明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喝水拧瓶盖都要小心翼翼。
和歌山县刮起朔风,青白皱萎的枯枝被风摇晃着,猎猎响个不停。
今枝半躺在雪白床铺上,脖间的纱布洁白,她的嘴唇苍白,连眼睛仿佛都失去了光亮,雾蒙蒙地,哀哀注视着窗外。
宫纪推门,大步跨进来,矢川明跟在后面,攥着笔录本。
今枝笑起来有残花凋零的美感,偶然窥见这种死气的人常会感到片刻眩晕。她带着笑转头,率先说出了之前由宫纪吐出的话语:“宫小姐,好久不见。”
宫纪拉过椅子坐下,回:“不过几天而已。”
不过几天而已,今枝仿佛生命力快速流逝,变成了一朵在昏暝暮色中垂首的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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