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钟毓自小就嗅觉敏锐。
头一回坐在秦放机车后座的时候, 感官很轻易的捕捉到了他身上那股刺鼻的机油味道。那是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很难洗掉。
现下,她整个人都埋在秦放怀里, 却只能闻到肥皂的香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洗的, 又洗了多久,才把那股机油味道弄没了。
钟毓越想眼泪越多, 她揪着秦放的衣服不撒手, 囫囵的在他怀里蹭了蹭,把脸上的湿意尽数蹭了上去。
秦放一动不动,任由着她。
好一会儿, 钟毓哭够了,抽噎几声, 抬起头。
向来漆黑莹亮的眸子通红一片, 连她秀气挺翘的鼻尖都泛着红。
秦放呼吸微顿。
他松开手, 粗糙的掌心捧住女孩的脸, 拇指力道尽量轻的抹掉她脸上的泪珠。手还没来得及送开, 就被她一把抓住。
钟毓声音闷闷的:“秦放, 你这只手拇指为什么会这样啊?”
俩人第一次正面碰上,他因为大清早被琴声吵醒, 在家门口跟她对峙的时候,钟毓就注意到了他右手拇指的畸形——指甲盖平白少了半边, 另一半以一种残忍的角度扣进肉里,整个拇指的上半指节看起来格外怪异。
秦放闻言,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 “被砸的。”
挺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他刚去店里当学徒工, 用千斤顶换轮胎的时候, 因为操作生疏, 手被换下来的轮胎重重的压在上头,轮毂的钢圈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拇指指甲上。
当时好像特别疼,疼的他出了一头的冷汗。然而过去了好几年,那种尖锐的痛感早就被时间冲淡,如果不是被刻意问起,他压根不会回想起来。
记忆被唤醒,秦放微微蜷了下指头。
他压下眼,声音尽量放轻:“没事,不疼。晚饭吃了吧?”
钟毓松开手,揉了揉眼睛:“吃过了。”
“要一起去吹风吗?”
钟毓心跳漏了一拍,红着眼:“好啊。”
秦放今天过来没骑车,他伸手招呼了辆出租,报了县城中心那家超市的地址。进去以后,给钟毓买了些零食饮料,忽略了她小小的抗议声,给自己拿了半打啤酒。然后又叫来车,一直行驶到县城最边上。
秦放拎着购物袋走在前头,他个高腿长,步子迈得又大,钟毓跟在他边上不得不放快步幅才跟得上。
走了短短一截路,秦放突然垂下眼问:“你喘什么?”
“……”
她有喘吗?
秦放了然的笑了声。
“走慢点,我等你就是了。”
钟毓:“……”
县城边上是小村庄,从狭长的村道上走出去,是一整片的庄稼地,不远处,堤坝伫立在夜色中,河水另一边穿行而过。
秦放一路绕过堤坝走到河边,找了片视野开阔的地儿,将购物袋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好,然后把袋子铺在地上让钟毓坐。
郊外比县城里温度低上一些,不仅不热,还有风,钟毓甚至闻到了空气里的青草香。堵了半天的心口终于舒畅了些,她深吸一口气,露出颊边浅浅的梨涡。
边上,秦放开了一罐啤酒。
拉环拉开,沁凉的液体发出呲一声响,他灌了一口下去,舒坦的发出一声喟叹。
“好喝吗?”钟毓偏过头问。她想到了自己上次喝酒的体验,味道绝对算不上好,但是,挺奇妙的。
“来一口?”
钟毓抬手就要接,却见他手蓦地抬起,直接躲了过去。
秦放勾起唇角:“逗你玩呢,还当真了。想喝酒?没门。”
他眉眼带着笑意,专注的盯着她,话里霸道的关心让人忍不住沉溺。
钟毓没出息的红了脸。
她躲开了他的注视,随便拿了瓶饮料拧开喝了一口。
清爽葡萄味道一路甜进了心里。
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脚下流淌而过的河水。
记不清过了多久,旁边的空易拉罐越来越多。秦放喝完最后一瓶,随手捏扁了手中的易拉罐扔到一旁,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从兜里摸出根烟叼进唇里,刚想点燃,余光瞥到了身旁的人,动作顿了顿,又重新塞回了烟盒里。
秦放双后向后支在地上,半仰着头看向天空,他长舒一口气,掀开唇问:“你应该知道了吧?”
“嗯?什么?”
“我不是他们家亲生的。”
钟毓一怔。
她没想到秦放会提这件事。
方才,秦磊一口一个“野种”,那副令人呕吐的鄙夷一切的狰狞面容,还有他说话时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钟毓想起来都要反胃。
所有的一切因为血缘这件事,一下子都变得合理起来。被人冤枉辍学,父母不管不顾他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却只觉得丢脸;小小年纪去干活赚钱,结果还要尽数上缴给家里;动不动就找他伸手要钱,一旦不给就非打即骂。
这所有的一切,原来只是因为,他不是亲生的。
现在,听秦放本人平静的叙述出这个事实,钟毓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那种令她心口发堵发疼的感觉又回来了。
钟毓没开口。
她知道,秦放现在更多的是想要有人倾听他。
“小时候,家里吃饭的时候,秦磊碗里总是会多出一个鸡蛋,却没我的份。起先我还闹腾过,我妈没办法,就把蛋清给我,蛋黄给秦磊,我说我也想吃蛋黄,我爸筷子就砸过来了……后来,我就不怎么爱吃鸡蛋了。”
“越长大,懂的事情越多,加上听到周围的一些风言风语,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捡来的,怪不得,怪不得他们那么对我,我的亲生父母都能不顾我的死活扔了我,养父母对自己的孩子好一些,完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语毕,他嗤笑一声:“我其实没有理由恨他们,没资格。”
钟毓垂下眼,手指痉挛一般扣着手边的青草。
她鼻子又开始发酸,安慰的话跑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三句状似同情的语句,在他这十九年过的日子面前,太过廉价。
“我之所以会去福利院,不是因为我有多善良,是因为我总能在那些孩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秦放转过头看她:“所以,你想清楚了吗?”
“什么?”话音刚落,钟毓就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了:“我想好了!不不不,是根本就不用去想。”
“不再考虑考虑?真在一起了,到时候反悔可就做不的数了。”
钟毓笑了:“不反悔。”
秦放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才说:“好。”
喉咙有些发干,他咽了咽嗓子,耸着肩膀看天。
“那我们,就算是在一起了。”
“嗯。”钟毓应的坚决干脆,末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害羞的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小小的,带着那么一丝丝的不确定,虚心请教:“那,既然谈恋爱了,是不是就可以接吻了?”
秦放一时没听明白。
他反应像是慢了半拍,犹疑的看向她,薄唇紧紧绷着,从鼻腔间发出一声疑惑的音节。
这声疑惑终究没得到具体的解释。
下一刻,怀里扑上来女孩温软的身体,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栀子香,清甜的紧。偏偏她整个人炙热而又浓烈,义无反顾的、大胆的,倾身吻在上他的唇。
她生疏的紧,毫无章法的贴在他唇上,眼睛也睁着,羞涩又困惑的眨啊眨,细细密密的睫毛扫过他的眼皮。
秦放忍无可忍的闭上了眼。他大手箍住她的后脖颈,稍一用力,将她往外拉了开来。还没等她发出抗议的声音,秦放先发制人,声音沙哑的命令:“闭眼!”
钟毓愣了愣,顺从的紧闭双眼。
所有感官在那一刻被无限放大,她感觉到自己的唇舌被人毫不留情碾压,攫取,掠夺……
一吻毕,钟毓瘫在他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口腔里充斥着小麦发酵后的味道,混合着葡萄的甜意,令人忍不住回味。
秦放整个身子崩得直直的。漆黑的夜色将他耳畔和脖颈的红尽数遮掩了下去,徒留下胸膛里狂乱的心跳声,昭示着他的局促与紧张。
微风渐起,钟毓扬唇浅笑:“秦放,我好喜欢你啊。”
“……”
秦放没说话。
揽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
—
当天夜里,秦放没怎么睡着。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几乎一夜没怎么阖眼,第二天依旧精神奕奕。
耗子早上请了半天假,只有秦放和森哥在。
今天没什么活,森哥买来了豆浆油条,两人吃完,森哥又坐到了他的躺椅上晃悠。秦放坐到边上,拿手机打开微信,点开屏幕最上方置顶的人的对话框。
手指在屏幕上轻敲出两个字:早安。
想了想,又删除到只剩下一个字:早。
点发送的时候,又觉得怪怪的,有点别扭。平常一帮糙老爷们打招呼都是“吃了没”“忙啥呢”,要么连话都不说,直接扔一根烟过去。早安晚安的,肉麻。
秦放倒吸了口凉气,摸着后脖颈,忍着那一丢丢的不适,点了发送。
刚一过去,手机就叮咚一声。
钟毓发过来一则语音,很短,只有一秒钟。
秦放点播放,将听筒凑在耳朵边上。
女孩清新明快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还带着雀跃的尾音。
“早呀~”
尽管竭力克制,却还是没能忍住,露出了笑意。
身旁,森哥一不小心看了全程。他饶有兴致的坐起身,一脸过来人的意味深长:“你小子,把人拿下了?”
秦放欲盖弥彰的将嘴角拉直绷紧,却敌不过过来人的火眼金睛。
“行了行了,别装了,哥也是从你那个时候过来的。”
秦放有些赧然的抹了把脸。
他也不藏着掖着了,大方承认完,虚心请教:“哥,你当时是怎么追上的嫂子?”
“请教经验啊?”
“嗯。”
森哥嗤笑一声,老神在在的靠在椅背上,回忆起自己当年的风光岁月。
“女孩子,说好哄那是真的好哄,只要你肯用心花钱花时间,就没有哄不好的。你嫂子当年……”
森哥说着说着,就偏了题,开始忆起往昔。
秦放听了半天,只记住了一句话。
——真诚,才是永恒的必杀技。
第22章
几天后, 秦放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两张音乐会的门票。
他活这么大都没想到自己能跟音乐会扯上关系。从小到大,他听音乐最多的时候就是在店里,森哥老爱下载一些热门网络流行歌曲, 整天在店里循环播放。秦放每每听起, 不是正在拧扳手就是正在上螺丝。那种嘈杂的背景音在他听来,就是干活的背景音乐而已。
还是森哥听他说钟毓会拉小提琴, 特地建议他在网上找找看, 附近有没有演出之类的。没想到,还真被他找到了。
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乐团。
别说秦放自己了,连钟毓听都没听说过。
音乐会在市剧院开, 下午五点开始,七点半结束。从县城到市里有四五十公里的距离, 骑摩托车得一个小时多才能到。
俩人定在下午三点出发。
为了避免发生上回那种不愉快, 秦放提前十分钟就到了巷子口。不多时, 钟毓从里头走出来, 太阳正烈, 她抬起一手挡在额头上, 看见秦放的瞬间,步伐加快, 直到最后小跑了起来。
短短一截路,她晒得满脸通红。偏偏脸上还挂着笑, 明媚如斯。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啊?”
“刚到。”秦放说着,眉毛一拧:“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钟毓不好意的吐了吐舌头。
她攀着秦放的肩膀坐上摩托车后座,刚稳住身形, 怀里就被塞了瓶矿泉水, 估计冻得时间有些久, 里头结了冰棱,瓶身上还冒着冷气。
秦放打着火,嘱咐:“太凉,降温就行,别喝。”
“嗯。”钟毓应了声,从包里拿出一张卫生纸垫着,将瓶子摁到了他的后脖颈上:“凉快吗?”
她的指尖碰到了他一小块的皮肤,那一点点的触感,竟比整个冰冻的矿泉水瓶还要来的清晰。
有点痒,秦放微微偏了下头。
后视镜里的女孩笑的像只偷到小鱼干的猫。
秦放压下上扬的唇角,状似不耐烦的斥了声:“坐好。”
“哦。”
钟毓吐了下舌,收起水瓶,揪着他的衣角乖乖坐好。
摩托车往前的一瞬间,身子因为惯性晃了下,滚烫的风迎面而来,钟毓抓着他衣服的手又紧了紧,最后,直接两臂伸展,圈住了他的腰。
秦放一路骑的不是很快,到市中心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剧院还没开始检票,两人无处可去,钟毓眼尖,看到路对面有一家哈根达斯的冰激淋店可以进去坐坐。
她也没多想,抬手一指:“秦放,我们去买个雪糕吃吧,然后在店里坐上一会,时间估计就差不多了。”
秦放对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不感兴趣,看她想吃,就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行。”
哈根达斯价钱比一般雪糕高上许多,一个球就几十块钱,是许多人接受不了的价格,更别说本市只是一个四五线的小城市。
这个点儿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服务员趴在吧台上满脸困倦的玩手机,生意用惨淡形容也不为过。
俩人一进去,服务员先是一愣,随即起身立马挂起标准的职业微笑,热情洋溢的问候顾客。
钟毓要了两个球,都是她平时比较爱吃的口味。然后转头问秦放:“你呢?要什么味道的?”
秦放视线不动声色的从价目表上挪开,淡淡道:“我不吃,你吃就好。”
“不尝一下吗?这个味道挺好吃的。”钟毓指着其中一个口味推荐。她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他。
不料,秦放还是拒绝了。
“不了。”他垂下眼,从兜里掏出现金:“多钱?”
“您好,一共58元。”
秦放嘴角一绷,拿了张整钱递过去。
服务员从放钱的抽屉了摸索出几张零钱和两个硬币,叠好递给他。秦放一把接过,囫囵的卷起来塞进了裤兜里。
两人挑了一处靠落地窗的位置坐下。
钟毓捧着冰激凌杯,半天没吃。她看着对面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秦放,有些忐忑和不知所措。
她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好。
可是,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啊。
钟毓想不明白,握着纸杯的手紧了又紧,眉心纠结成了一个疙瘩,神情恹恹的盯着对面的人,半天没敢动作。
还是秦放抬手敲了敲桌面,提醒道:“怎么不吃?”
钟毓闻言,赶忙剜了一小勺送进嘴里。
往常冰凉爽口的冰淇淋今天变得没滋没味的,用味同嚼蜡形容也不为过。
女孩脸上沮丧的表情太过明显,秦放想不察觉都难。
隔着一张桌子,他身体往前倾,沉着声问:“不开心?”
钟毓倒是也没遮掩,诚实的点点头:“有点儿。”
秦放蹙眉:“为什么?刚不还好好的。”
“因为,我感觉到你好像不开心。”
秦放呼吸微微一顿。
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钟毓的脸上带着愁容:“秦放,你怎么了呀?”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藏着淡淡的忧虑,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在这样的目光下,秦放只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所有的不堪都无处遁形。
比如贫穷,比如差距。
她当做零食吃的雪糕,不是什么天价的东西,但他刚才站在价目表底下,要咬紧牙关狠下心才买得下去的。这点钱,他要钻车底下忙活许久才能赚到。
秦放别开眼,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关节发白,手背上青筋鼓起一瞬间,他又无力的松开。
仅仅一个雪糕,秦放猛然体会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种距离与感情无关,是硬生生的,贫瘠无力的现实。
他是头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自然想要把最好的都给她。可是他能拿得出手的,不过尔尔。
秦放扯起嘴角:“我没事,你快吃,雪糕都快化了。”
钟毓没再说什么。
她小口小口的吃着冰淇淋。
连续剜了几次后,突然想起什么,手里的勺子拐了个弯,带着雪糕一起递到了秦放唇边。
女孩眨眼:“你也尝一口嘛。”
秦放唇抿的死死的。
钟毓却不依不饶:“就一小口,很好吃的。”
秦放伸手桎梏住她细瘦的腕:“真的?”
“真的!”
秦放抬了抬下巴,没说什么。
他手上骤然用劲,钟毓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拉的往前一倾,下一秒,唇上便贴上来他温软的唇。
仅仅一秒钟的功夫,他又离开。
抬手擦了擦嘴唇,眉梢一挑,似有所指:“是挺甜的。”
“……”
剩下的雪糕到底是怎么吃完的,钟毓完全没印象了。
她紧张的看了眼服务员,发现对方完全没留意到这边,才低下头,红着脸慢吞吞的吃着。
一份冰淇淋吃完,剧院门口开始检票。
看演出要刷身份证进场。
俩人过去的时候,前头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慢悠悠的往前挪。钟毓一边排着队,一边好奇的研究起了秦放的身份证。证件上的男孩子跟现在挺像的,五官却要更稚嫩一些,板着张脸,表情无比僵硬。
钟毓小声的感叹:“哇,你以前就长得很好看啊!”
秦放撩起眼皮瞥她:“你在说反话?”
钟毓:“……”
她不服气的瘪瘪嘴,伸出一根小指头勾起他的,轻轻摇晃,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我说真的。”
秦放垂眸看她。
没说话,大手一拧,将女孩轻柔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
说话的功夫,队伍已经排到他们了。
刷身份证的瞬间,钟毓留意了眼秦放上面的出生日期。
7月20日。
拜拜手指头一算,就在五天以后。
钟毓默默的记下了这个时间。
进场坐定之后,不多时,乐团的演奏人员开始上场。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些个表演的演奏人员,貌似都上了年纪,个个都顶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钟毓定睛一瞧,才看见后面的幕布上印着偌大的红字——夕阳红交响乐团。
她默默的转过头,看边上的人。
只见秦放老神在在的靠在椅背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两手环抱在胸前,双眼微阖,俨然是一副说睡就睡的架势。
他压根不是会听音乐会的人。
如果不是为了她的话。
钟毓抿了抿唇,还是没叫醒他。
两个半小时的表演说是音乐会,其实更像是老年大学了汇报演出。钟毓听的兴意阑珊,但好歹支着下巴听完了。
至于秦放,直接从开始睡到了结束。
观众散场后,还是钟毓在他耳边一直叫他名字,才把人叫醒的。
秦放坐直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就完了?”
钟毓幽怨的看他:“嗯。”
他们之间头一回正式约会,他睡了全程。
第23章
回程路上, 钟毓迷迷瞪瞪的。
倒是秦放睡了一下午,精神倍好,摩托车骑的飞快。
他自己方才睡饱了, 现在却不让钟毓睡, 非说这样危险,让她扶稳坐好。钟毓不肯, 愣是往他背上趴, 结果秦放把车停在路边,掐着她的细腰把人扶端正了。
两人正儿八经的谈起了恋爱,钟毓去汽修店里的次数也多了, 跟森哥耗子混了脸熟。汽修店自从开业唯一经常出没的女性就是老板娘,冷不丁多来了一个, 还是这么盘靓条顺的, 几个人话都多了起来。
森哥没事就爱调侃两句小情侣, 耗子在一旁羡慕嫉妒恨的酸着, 反倒是秦放, 成了里头话最少的那个。只有在钟毓被调侃到红着脸看向他的时候, 秦放才开口,三两句话替她挡了回去。
眼看距离秦放的生日越来越近, 钟毓越发的愁了起来。她从没给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买过礼物,茫然的无从下手。
思索再三, 钟毓钟毓找了个他去后院的空隙问森哥。
森哥闻言一笑,努着嘴,发出一连串的感叹声。
“啧啧啧啧啧,秦放那小子捡到了宝啊!”
声音有点大, 钟毓吓得连忙伸出食指抵在唇边, 比了个嘘的手势。
森哥也不逗她了, 正正经经的出了几个主意。
“男孩子嘛,活的都糙,秦放这样儿的尤其糙,你买什么他都没意见。非要说的话,什么打火机啊皮带啊衣服啊鞋啊的都成,就是千万别学电视上买什么香水手表,又贵又不实用,秦放压根就不是会用那玩意儿的人。”
他说了一大堆,钟毓听完,觉得很有道理。
还想再问,后门被人掀开,秦放带着一头水珠走进来——他刚把头伸到水龙头底下冲了个凉,浑身的燥意这才稍微下去了些。
“聊什么呢?”秦放问。
钟毓当然不肯说:“没什么……你这样冲容易感冒。”
秦放却浑不在意,抓起衣服往脸上抹了把,露出腰身处紧致的肌肉群:“没事。”
森哥见状,吹了个口哨。
他两手枕在脑后,晃悠着腿揶揄道:“妹妹,看我们秦放身材可以吧?”
秦放动作一顿,不甚自在的扯下衣服。
他顺势撩了眼边上的钟毓,指看见对方如云霞般的脸。
—
秦放生日那天,钟毓起了一大早。
房间里放着偌大的快递盒子,是她前一天晚上刚从快递站点取回来的。发货的时候害怕来不及,还让加了急,这才紧赶慢赶,如期收到。
本想着秦放今天会请个假,但两天前刚接了个摩托车改装的活,车主着急要,他不好耽搁太久,跟森哥商量了一下,下午让他早点下班。
钟毓难免有些失落,但也能体谅,只说下午让他过来找她一趟,有东西要给他。
秦放第一反应就是:“给我买了礼物?”
钟毓说:“是啊,生日礼物。”
秦放却沉默了小半会儿,声音有些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别乱花钱。”
钟毓愣住。
她本想问生日怎么就不是重要的日子了。
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对于秦放来说,这个日子显然不会是他真正的出生日期。极大的可能是,养父母报户口的时候随口一说的。
钟毓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秦放就说:“先不聊了,我去忙了,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忙完了去找你。”
钟毓只能说好。
然后,电话挂断,秦放又匆匆忙忙的拿起扳手继续忙活。
这个摩托车改装的活儿是森哥给接的。对方是他朋友,让帮忙找个有这方面技术的人,刚好秦放可以,森哥干脆搭了个线,卖了双方人情。
车是七成新的哈雷。
车主三十来岁,姓徐,是个挺富态的胖子,脾气也挺好,坐在边上乐乐呵呵的跟森哥侃大山,时不时递跟烟给秦放续上。
据老徐本人说,自从搞了这个摩托之后,脑子里头骑行进藏的那点小火苗就没熄灭过。他这款车型油箱小,跑昌图就得改油箱,此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地方。他一天闲着也没事,干脆就长驻汽修店里,边聊天边盯着秦放干活。几天功夫,老徐已经从一开始的不信任到现在被他那一手功夫折服。
秦放清理变速箱的时候,老徐就双手插兜在旁边看,越看来了兴致:“你这小年轻,干活是真利索!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一号人物。”
森哥谦虚极了:“什么人物不人物,就是一毛头小伙子,从学徒一路跟我干过来的。”
“吹吧你就!你自己改装不见得有这一手功夫吧。”
说起这个,森哥也纳闷。
“真是我徒弟,16岁就跟我干了,这小子聪明,自己喜欢摩托车,谁知道他自个怎么捯饬会的,反正我确确实实没教。人就在这儿,你问他呗。”
老徐半信半疑的看秦放:“兄弟,真这么回事?”
“是。”秦放手上活没停,他拿着扳手正拧紧螺帽,轻描淡写道:“就是对这挺感兴趣,自己摸索的。”
“人才啊!”老徐一拍大腿:“你也爱摩托?”
“算是吧。”
“那走着呗!跟哥一起,咱们一道骑行,就走川藏线,攻略我都做的七七八八了,风景特好。”老徐吐了个烟圈,仰头看天:“世界那么大,骑着摩托去看看,啧,多潇洒!”
秦放抽动嘴角,笑了声,没说话。
老徐却不依不饶,继续煽动。
他见着秦放有这手艺,年纪轻轻干活利索人还稳当,当下就好感倍生。
老徐:“听我的,跟哥一道,吃饭哥包了。”
秦放:“谢哥抬举,不了。”
老徐不理解:“为啥呢?多好的圆梦机会。”
秦放垂下眼,语气平淡:“可能我比较俗,梦想就是多赚钱。”
多赚钱,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才能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有底气不自卑,才能给她丰厚的物质生活,让她风吹不着雨打不到太阳晒不了……而不是买个雪糕都得咬着牙。
老徐不知道秦放家那摊子烂事,还想继续劝,却被森哥适时打断。他丢了跟烟过去,嘴里骂骂咧咧。
“我店里现在主要就靠秦放干活,你还想把人给我拐跑了,没门!劝你趁早歇了你那心思吧!”
老徐一想,也是。
他摸摸后脑勺,笑呵呵的换了个话题。
……
直到下午六七点钟,秦放才忙完。
他提前打了声招呼,把车停到了巷子口,走进去接她。
钟毓下楼,手里抱着偌大的纸盒子,一开门,和秦放直接撞了个满怀。多亏秦放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没将东西直接摔地上。
他从钟毓手里把东西接过,一掂量,还有点分量。
秦放抬了下眉:“这什么?”
“送你的礼物。”
“我知道,里头装的什么?”
钟毓却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你,待会儿你自己看。”
秦放耸耸肩,由着她了。
他对生日没什么特别期待的。家里人都没太过过,哪怕是秦磊,也没提过买蛋糕过生日什么的,最多就是当天多吃一个鸡腿几个好菜而已。
秦放的更简便,连这些环节都省下了。他一度怀疑,除了自己,没人记得他的生日是哪天。
虽然后来也知道了,生日其实不是生日,家人也并不是家人。
所以知道钟毓给他过生日买礼物的时候,秦放是有些意外的。除此以外,还有种难以言说的感受。他心知肚明这只是个随便胡诹的日子,不具有任何纪念意义,却还是看着她花费心思为了让自己开心。
其实他真没那么在意生日不生日的。
但是她想要陪他过,他就由着她,纵着她。
只要她开心就好。
秦放想着,按照她的指示,将车往县城中间开去,最终停在了一家蛋糕店门口。钟毓不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片刻功夫,提着个小小的蛋糕盒子跑了出来。
“只有我和你,我买的小了点,你不会介意吧?”
秦放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才道:“谢谢。”
“……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的。”钟毓有些不乐意。
秦放没说话,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伸手在她挺翘的鼻梁上轻轻一刮,声音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宠溺: “知道了。”
钟毓为了今天,安排了许久。
她不仅买了礼物,订了蛋糕,还提前选好了餐厅。
原本觉得西餐厅环境好,但是县城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店,又担心秦放吃不习惯,最后一合计,找了家带小包厢的私房菜馆。
俩人点了四菜一汤,够吃不浪费。
饭后,服务员撤了盘子,钟毓把四四方方的礼物盒子摆到桌上。
“可以拆了。”
秦放眉梢一挑,从身上的钥匙串上拆下一把小刀划开包装。几下之后,里头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是一个头盔。
纯黑色,线条流畅,盔体厚重结实,看起来就质量很好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秦放认得这个牌子。
但凡爱好摩托车,对头盔有一定了解的年轻人,几乎都知道这个品牌。
秦放也曾打开过店铺网站无数次,最后在令人咂舌的价格前,偃旗息鼓。
如果他没看错,面前的这个型号的头盔,价格五千往上。
对面,钟毓一脸憧憬。
“怎么样?喜欢吗?”
秦放沉默许久。
他掀开眼皮看她,四目相对,他声音无比干涩。
“喜欢,但我不能要。”
第24章
原木色的桌板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 泛着浅浅的光晕。
隔了一张桌子,钟毓目露不解。
“为什么不能要?”
秦放轻放下厚重的头盔,将防尘罩蒙上去, 随即略显小心的将它原原本本的塞回到盒子当中。
做完这一切, 他背脊微微垮下,眼皮下垂着。
掀开唇, 声音平静的陈述:“太贵了。”
钟毓一肚子的措辞全部被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堵在了嗓子眼。如果说她上一刻心里是有些生气的, 那么现下,那种情绪全部化成了怅然,像针一样, 细细密密的扎进她心里。
原本垂在桌下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手指紧了又紧, 直到缴的发疼, 她也没松开。
钟毓动动唇:“我是用自己的钱, 从小到大比赛的奖金攒下来的……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的话, 那我换个便宜的可以吗?”
她带着试探, 问的小心翼翼。
秦放拒绝的话到了嘴边, 还是没能说出来。
“好。”
他从兜里摸出根烟叼在嘴边,火机都打着了, 却又看到边上的钟毓,只好重新将打火机收了起来, 烟却一直含在嘴里。
良久,他拧着眉:“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钟毓抿着唇,一股酸意冲上鼻腔, 声音也闷闷的:“我也有错, 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女孩说着, 眼尾又泛起了红。
秦放见状,脸色更沉了几分。
他满心的郁气无处疏解,只得发了狠的将烟嘴咬出了牙印,又吐出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钟毓,我实话问你,你会觉得……觉得我太一无是处配不上你吗?”
钟毓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竟是直接怔住了。
话一旦说出口,后头的都变得容易了。
秦放抬手在头上捋了把,自嘲一般的轻哧一声:“书也没读上多少,汽修厂干活的,身上永远有股洗不掉的机油味,没钱就算了,还没爹没妈。我们在一起这一段时间,我有时候觉得,我们之间不是一个阶层的,隔的太远。”
钟毓看着他,沉默半晌: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钟毓,我希望你再深思熟虑的一下,好好考虑,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我考虑过了。”
“考虑过了……”秦放低声重复了句,他别开眼,视线虚无缥缈的落到远处:“如果我握在了手里,那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松开了。”
“……”
生日饭局到最后以沉默收场。
那几天,钟毓没再见过秦放。
她有些刻意逃避他。
无论是他三言两语的自我剖析,还是他说不会松手时眼底的偏执与疯狂,都让钟毓觉得一阵心悸。那样的秦放,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说让她好好考虑,然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这几天,钟毓没有联系他,他也给足了她时间和空间,生怕她想的不够细致,特意留给她一片清静。
只是,钟毓根本静不下来。
她一闭眼,满脑子都是秦放。
忍了四日,直到接到快递员的电话,说她新买的头盔到了,让她去快递站拿。钟毓挂了电话,突然灵光一现明白过来——犹豫再三权衡利弊之后的喜欢,根本算不得是喜欢。
就像特别爱吃草莓的人,不会去在意草莓身上的黑色斑点难看。草莓本来就是那副样子,她早就知道了,却还是喜欢草莓。
就像她喜欢上秦放。
她早就知道了他的贫穷,他的不幸,他的坎坷,却还是喜欢他。
明明是早就明白了的事,却又偏偏被他问的唬住了。
钟毓想明白了,激动的咬着唇瞬间清醒过来。
原本正趴在床上翻书看,她忙不迭的跟外婆打了声招呼,连手上的书都忘了扔,骑着小电动跑到快递站去取来新的礼物,甚至还没来得及拆开,就往汽修店跑。
到的时候,秦放却不在,只有森哥一个人坐在那边。
钟毓抱着头盔进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开口,森哥就先发制人道:“找秦放啊?阁楼上呢。”
钟毓抿唇笑笑:“谢谢森哥,那我去看看他。”
“唉等一下。”
钟毓停下脚步:“?”
“你俩最近是不是吵架了?我看秦放那小子心情好像不太好,干完活扳手给我摔的当当响,我都怕我家伙什给他摔坏了。”
钟毓不知道怎么接话,尴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森哥看出了她的窘迫,大手一挥:“行吧,你快去吧。”
“好。”
“那什么。”森哥只以为他俩是拌了嘴,劝道:“秦放这两天好像有点不舒服……这小子不容易,你俩互相迁就着点。”
钟毓又是一句:“好的。”
跟森哥打了声招呼,她熟门熟路的找到隐蔽狭小的楼梯口,一手抱着快递盒,另一手扶着墙艰难的往上挪。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她腾出一只手,轻轻的敲了敲那扇轻薄脆弱的木板门。
门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钟毓往后挪了一小步。
呼吸间,老木门被朝里头拉开,门闩处的铁片生了锈,发出苟延残喘的吱呀声。
秦放站在门内,一米八五的个头,哪怕身子佝偻着,脑袋也几乎顶着门框了。
他上半身光着,露出紧实的麦色肌肤和腰侧曲阜的青色毒蝎,脸色瞧上去不太好看,眼角眉梢都露出困倦来,下眼脸略青黑,眸底更是泛着冷光。
看见钟毓的那一霎那,冷意散去。
他眉头微蹙,像是质问:“你怎么来了?”
钟毓略显无措的捧起手上的快递盒。
“新买的头盔回来了,我给你送了过来。”
秦放却没接。
他也没开口,却堵在门口,不进也不出。
钟毓无法,只得开口问他:“我能进去吗?”
秦放眸色渐深。
他朝里挪了半步,在他的身体和门框之间让出一个堪称狭窄的缝隙。这么点宽度,钟毓得侧着身子挤着才能过去。
她抬眼看秦放。
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没有半点要让步的意思。
钟毓无法,她一咬牙,不管不顾的往里挤。
身后是冰冷的门框和墙面,身前是少年炽热的躯体。
还没过门,钟毓先红了脸。
最后一刻还是秦放先挪开了身子。
他妥协一般的,向后挪开了一步,腾出空间让她进来。
房间狭小,除了一张床和边上一张桌子,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空间可以容纳下人。
钟毓将快递盒放在桌上,左顾右盼,最后征求了秦放的同意之后,坐到了床边。
秦放倚靠着桌子,薄唇紧绷,居高临下的看她。
钟毓没由来的就紧张了起来。
她躲闪开他直勾勾的视线,有些不自然道:“之前那个你说贵,我退掉了,换了一个比较便宜的,你……你看看,喜不喜欢。”
秦放没动。
他眸色沉沉的看过来,掀开唇,声音却有些暗哑:“想好了?”
话说的没头没尾,钟毓却听明白了。
这是又接上了他生日那天,未说完的话。
“想好了。”钟毓说,她莫名有些委屈:“我原本一开始就想好了,是你一再推开我,质疑我,一直让我考虑考虑考虑,我不理你,你也从不理我,现在我来找你,你又是这幅态度……”
她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到最后喉间一哽,连话也说不出了。
这下,反倒是秦放怔住了。
她控诉的,好像确有其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
“……”
他是真的没有要推开她的意思。他只是怕,怕她是一时冲动上了头,又怕自己给不了她她想要的,更怕她跟着自己学坏了。总之,就是变得胆小懦弱了。
眼看解释不清,秦放烦躁的抹了把脸。垂下手的时候,碰倒了桌上的杯子。双层玻璃杯在桌面上滚了两圈,然后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没碎,却让剑拔弩张的尴尬气氛安静了下来。
良久,秦放俯身捡起杯子放回桌面。
他不会哄人,只能不甚聪明的转折话题:“头盔,我可以看看吗?”
钟毓看他一眼,点点头。
刀尖划开纸箱,露出内里的新头盔。
款式不如前一个看起来有质感,但颜色鲜艳了点。黑色为主,边缘部分加上了白色的点缀,整体上还是比较素一些。
秦放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仔细端详了半晌,才将它重新放了回去。
封好盒子后,他上前一步,坐到了钟毓边上,半垂下头:“谢谢,我很喜欢。”
“不客气。”
钟毓声音还是有点闷。
“我挑了很久的,贵的怕你不要,便宜的怕质量不好,我对这个一窍不通,还在网上一直搜索做攻略,想买个好一些的送给你,我连琴都没拉,从躺到床上开始一直挑选,选到了半夜三点多才定了款式下的订单。”
她抬眼看着秦放,眸底星光攒动:“这下,你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了吗?”
秦放没答话。
他浓眉紧拧,长久以来的克制终于在这一刻尽数垮塌。大手一伸,揽住她细长的脖颈,用力往自己身前压。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肩膀,手指发了狠似的用劲儿,根本无暇顾及这样是否会弄疼她。
钟毓一声惊呼还没完全说出口,就被狠狠的封住。
秦放薄唇在她唇间发了狠似的攻城掠池,攫取掠夺。
而后,又突然放轻力道,细细描摹,辗转来回。
软硬兼施,扰乱一池春水。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不舒服,所以这章比较短小,大家先凑合看。明天大概率会补充一点。最近更新不稳定,建议各位追文的小天使们等第二天再看,么么~
(补齐啦~)
第25章
从阁楼下来的时候, 钟毓脸是红的,唇也略微有些肿。她不甚自在的伸手,努力想把皱皱巴巴的裙边给抻平了, 下楼梯的时候, 脚底发软还给绊了个趔趄。
还好秦放反应快,一把将人给揪住了。
他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低笑了声:“注意脚下。”
钟毓:“……”
还不是都怪他!
还好这会儿森哥没在店里。
钟毓自觉丢人, 说什么也不让秦放送,非要骑着小电动自己回家。她刚一坐好,秦放从车框拿出头盔给她戴好, 顺势瞥见了里头她看了一半的书。
秦放拿起问:“这什么?”
“小王子。”钟毓解释:“刚本来在家看书,来的时候有点急, 没留神就一并带了出来。”
“小王子?”
“嗯。说是写给成年人的童话书, 很好看的。你要看看吗?我已经看了好几遍了。”
秦放从学校出来以后, 几乎就再也没看过书。一来是没什么时间, 干完活都累得要死, 哪有兴致看书。还有就是, 离开学校的环境,读书好像没什么意义, 有那时间不如多想想怎么赚钱。
他随手翻了两页,问:“你很喜欢这书?”
钟毓目光灼灼:“是!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了。”
秦放手一顿。
原本要归还的动作临时转了个弯:“那借我看看。”
“好啊。”钟毓干脆的应下。临走的时候, 她又想起来很久没有和秦放一起去福利院了,就问他明天忙不忙,想和他一起去看看孩子们。
秦放说能挪出时间来。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钟毓回家路上,嘴角都是翘起来的。
进了家门, 外婆在院子里浇花, 看她满脸笑意, 老人家直起身,浑浊的眼里沾上了些浅浅的忧虑。
“阿毓,这么开心是去哪儿了?”
钟毓支好电动车,上前来从她手里拿过洒水壶:“取了快递,外婆你回去吧,这里我来就好。”
外婆直起身,看了眼边上空空如也的电动车框,唇嗫嚅许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蹒跚着脚步回了房间。
钟毓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她临睡前给秦放发了个微信,得知对方跟森哥他们一起出去打牙祭,就也没多打扰,决定自己先睡。眼睛一闭,却怎么着也睡不着,脑海里来来回回重演着白天在他狭小的阁楼上的那一幕——那炽热而又强势逼人的吻和手心感触到的温热的皮肤……
钟毓睁开眼,双手贴在自个脸上。
烫的。
关于他的遐想被手机铃声打断。
钟毓一秒回神,吐了吐舌头,从床头柜上摸索到手机。原本以为是秦放打来的,待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却愣住了。
是父亲打来的。
她留意了眼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往常这个时候,他们早已经睡下。
钟毓用两秒钟的时间平稳自己情绪。
接通电话,她又变成了父母印象中那副温驯娴静的模样。
“喂,爸爸。”
电话那头,一向沉稳的父亲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阿毓,收到回复了!”
“什么?”
“邮件!柯蒂斯的邮件!你被录取了!”
“……”
后来,父亲还说了什么钟毓已经全无印象了。
她呆滞的听完他的电话,然后靠坐在床头,手心里紧紧握着手机。等脑子从巨大的冲击里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满脸眼泪,坐在那边又哭又笑的,像个十足的疯子。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本以为她的梦想已经成为了不可能实现的梦,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放弃了,再过两日大概就到了出成绩的时间,她本来已经打算填报志愿了……
钟毓深呼吸了好多次,才终于按捺下激动的心情。
一晚上,她辗转反侧许久,直到凌晨两三点,才终于沉沉的睡下。
第二天到福利院的时候,钟毓精神前所未有的好。
秦放到的早一些,没进门,懒散的倚靠在摩托车上等她。
钟毓从出租车上下来,一路跑着扑进他怀里,惯性带起的冲劲怼的秦放没站稳,往后趔趄了下,钟毓刚想直起身,却被他结结实实的抱了个满怀。
秦放抬手抚着她柔顺的头发:“有什么高兴的事?”
钟毓揽着他腰的手臂收紧,整个人激动的在原地跺脚:“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秦放,我收到了我梦想院校的录取通知书!”
秦放眸光一沉,眯起眼:“嗯,你最厉害了。”
半晌,待钟毓心情平复之后,她才从秦放怀里钻出来。
这次来脑袋懵懵的,也忘了给孩子们买些东西。好在秦放记得,带了些水果零食什么的,这才算是没空着手。
这个时间孩子们都聚在教室玩游戏,两人一进去,就被这帮半大孩子们团团围住,都吵着嚷着说想他们。然后眨眼的功夫,秦放手里的东西就被拽走瓜分完了。
距离上次来有段时间了,不光孩子们热情,连院长都过来问候了。秦放不怎么擅长跟老师打交道,主要是钟毓跟白院长聊了几句。
大概说了说孩子们的近况之后,白院长蓦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看新闻上说,各省的高考成绩这几天陆续都出来了,紧接着就是填报志愿了。钟毓,你怎么样,想好了自己的心仪学校了吗?”
闻言,钟毓不免又开始开心:“白老师,我已经收到了理想院校的通知书了。”
“哎呀是嘛!那恭喜你啊钟毓!”白院长下意识就开始道喜,不过片刻,她就反应过来:“唉,不是志愿还没开始填报吗?”
钟毓心下一凛。
瞬间转头看向秦放。
他正被几个男孩子团团围住,不胜其烦的挎着脸。察觉到钟毓的视线,他视线挪了过来,原本微微蹙在一起的眉毛瞬间舒展开来。
钟毓十指僵硬的在身后握成拳状。
她努力的抬起唇角,朝他露出了无比僵硬的笑意。
后半程,钟毓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落到了谷底。
被喜悦填满的大脑终于恢复了理智,她在白院长那一问之下突然想起来,她好像,还没有跟秦放细致的说过这件事。
……
临近十二点,两人从福利院离开。
钟毓来时打的车,回去自然是秦放送她。回家路上,钟毓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两臂将秦放抱的死死的,却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她的异状太过明显,秦放想不察觉都难。
他大手覆上她的,安慰性的拍了拍,问:“怎么了?”
钟毓还是不说话,不是不想,是不知道怎么说,她不敢。明明才在一起不久,感情刚刚步入正轨,却又得告诉他自己快要走了,钟毓说不出口。最后实在堵的难受了,就将脸死死的贴在他的背上,闷着声叫他的名字。
“秦放,秦放……”
秦放见状也没追问,只是在骑车的间隙腾出一只手在她手背上不断的安抚着。
车这回没停在巷子外头,秦放直接骑了进去。
将人送到家门口,钟毓转头进去以后,秦放半天没走。
他看着那扇已经关上的门,脸色不怎么好看,眉头也压的低。钟毓早上还是兴高采烈的,在福利院突然就情绪低落了起来,问她也不说,急了就用那种快哭的语气叫他的名字。
秦放心里不踏实,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但究竟是哪里不好,他说不上来。
从兜里摸了根烟出来点上,青白色的烟雾顺着鼻腔一路吸到肺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才堪堪消停了点。
秦放回去之后,整夜心里都不太踏实。凌晨两点多,手机果然响了起来,只有短暂的一下,又恢复平静。然而手机的亮光在狭小的阁楼里格外刺眼。
秦放瞬间就睁开了眼。
来电显示是钟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打了一下就又挂断了。
秦放坐直身子,没有任何犹豫就拨了回去。
电话瞬间就被接通。
秦放只来得及说了声喂。
然后,钟毓压抑的哭声就从听筒那头传过来。
她哭的撕心裂肺,偏偏又顾及到家人不敢放开,哭声一直被压在喉咙间。
秦放浓眉紧蹙:“钟毓,你怎么了?”
她哭到发颤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我,我做噩梦了,梦到你……”后半截话被止在喉间。
秦放稍稍松了口气,他掀开被子起身,将电话夹在耳侧,随手扯过裤子往上套。
“听我说,不管你梦到什么都是假的。床头有水吗?”
“……有。”
“喝点,小口小口喝。”
“嗯。”
“喝完放下手机躺好,能做到吗?”
他声音出奇的温柔。钟毓被安抚下来,按照他的话一个一个完成,最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
她梦到了秦放。
梦到她告诉了秦放,自己马上要去国外读书的事情。梦里,秦放近乎咬牙切齿的问她,不去可以吗,钟毓想解释,他却不愿意在听,骑着车就走。中间发生了什么她没了印象,只记得最后,她为了他放弃出国,但是怎么都找不到他人了,去汽修店,去隔壁家,都说压根没有秦放这个人,他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梦里那种恐惧感太过真实,钟毓从梦里哭醒,第一反应就是给他打电话。拨通以后才看到现在是深夜,他早都睡着了,于是赶忙挂断。
没料到,他竟然打了回来。
电话一直保持在通讯状态。
钟毓明显能听到那端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然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又过了会儿,摩托车发动机骤然响起。
钟毓惊的咬住了唇。
她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了,却还是不敢置信的问:“秦放,你出门了吗?”
秦放声音有点低:“嗯。我来找你。”
不等钟毓开口,他又道:“太晚了你别出来,我在门口陪你一会儿,你睡着了我就走。”
钟毓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眼睛一眨,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深夜寂静,秦放把车停在了路口,自己走进来的。
昏黄的路灯下,钟毓已经等在那里了,她里头穿着格纹睡裙,上头套了件长袖衬衣。夜里有些冷,她两手拽着衣襟裹在一起。
她有些魂不守舍的,附近多了个人走过来都没察觉到。还是秦放压着声喊了下她的名字,钟毓才猛地回过神。
看见他的那瞬间,心里那股委屈自责的劲儿又瞬间上了来。她不管不顾的跑上前扑进秦放怀里,然后,被他长臂一捞,结结实实的抱了个满怀。
秦放低下头,下巴搁在她的颈侧。
他不会安慰人,只能反复道:“不怕了不怕了。”
钟毓眼泪却根决堤了似的,止都止不住。
秦放无法,只能把她搂的紧紧。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她情绪能好上了些,秦放才把人送开。他一手搭在钟毓肩上,另一手绕道身后,变戏法似的,突然从裤兜拿出了一支玫瑰。
钟毓睫毛上还沾着泪水,怔怔地站在原地。
直到花枝被塞进手里,她才回过神来。
“哪儿来的花呀?”
“中午送你回去,路过一家花店就买了一支。”
“为什么要送我花啊?”
秦放没说话。
他抬手在自己的后脖颈处抓了把,像是有些难堪。
“你给我的那本书,小王子,我看完了。”
钟毓疑惑:“嗯?”
她还是没听明白。
秦放顿上一顿,道:“没什么,就是想送你一朵玫瑰花。”
作者有话说:
现在是完整的一章啦~
第26章
圣埃克苏佩里的童话书《小王子》里有这么一句话——“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多和你一模一样的花, 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这是整本书中,钟毓最喜欢的一句话。
她当初看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用细细的蓝色荧光笔勾画了出来。
秦放一定是看到了。
玫瑰枝上的大刺已经被剔除, 但还有横生出来的小刺残留着。钟毓握得很紧, 哪怕手心被扎的生疼她也没放开。
看她拿着花发愣,秦放笑了声。
夜深露重, 外头还起了风。他伸手将钟毓散碎落在脸颊的发丝替她别到耳后:“太晚了, 快回去睡吧。”
钟毓回神,垂下眼:“嗯,你也快回。”
秦放原本想等她先进去自己再走。钟毓却说什么都不行, 她执拗的站在那儿,非要目送他离开才肯进去。秦放拗不过她, 只得随了她的意。
走到拐角的时候, 秦放回头看了一眼。
她就站在昏黄的灯光底下, 手里握着一支玫瑰花, 静静地看着他的方向。
这情景就像是一幅画, 在秦放脑海中记上了许多年。
离得太远, 秦放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远远的朝她挥挥手, 示意她赶紧进去。
钟毓却依旧没动,直到目送秦放转过弯, 视线中再也没了他的背影,她才挪动脚步,转身回家。
一推门,钟毓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全身, 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一般。
一楼客厅的灯大开着, 明晃晃的光从门窗透到院子里。钟毓知道,一定是外婆听到了动静起来了。很有可能,她老人家自己发现了,只是没说出口而已。
钟毓在原地踌躇了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往里走。
客厅里,外婆裹着披肩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深夜醒来,她明显精神不太好,看起来有些许憔悴。
钟毓愧疚走上前,她坐在老人家脚下,手里的花也藏不住了,干脆放到一旁,将头靠在膝上,喃喃的叫了声:“外婆。”
外婆抬手抚摸她的长发,语气担忧:“阿毓,他叫什么名字啊?”
“……秦放。”
外婆略微一想就知道了:“是隔壁家的那个孩子么?”
“是。”
老人家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然后沉默。
许久,再开口,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近人情。
“阿毓,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很乖,虽然我老是觉得你爸妈管你管的很严格,但是你确实有好好长大,懂事乖巧,听话努力,外婆一直觉得,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是有分寸的,对不对?”
钟毓喉间一哽,没能说出话。
“小提琴不是你从小的梦想么,现在实现了啊,外婆不希望看到你被牵绊住,我的阿毓还没有好好看看外边的世界,怎么可以困在一隅?那个孩子……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很好,他也很好。”
“外婆活到这个年纪,见过很多事,本不想用过来人的身份去逼迫你压制你,但是阿毓,人生本就是有舍有得。况且,只是暂时的分别而已,未来怎么样还说不准呢。”
“可是……”
“我明天会打电话给你爸妈,让他们来接你。关于你和那孩子的事情,我不会说,但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应该知道。前途不是儿戏,不要让我失望。”
钟毓直起身,咬着唇不吭声,却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难受,小声的啜泣着。外婆说完就回了房间,剩她一个人坐在客厅。放弃柯蒂斯是不可能的,可是她该怎么跟秦放说……
脑袋一片混乱,钟毓呆呆坐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却全然察觉不到。一直到外边天泛起灰,她才恍然发觉天亮了。
今天天气不太好。
钟毓没吃早饭,回房补了会觉。等再起床洗漱的功夫,外头竟然飘起了雨。外婆叫下去吃饭,钟毓没胃口便回绝了,独自拿着伞出了门。
走上街道的时候,整个人却茫茫然的。
大清早,除了卖早餐的,其余的店铺都没开几家,虽然下着雨,但空气丝毫不见凉爽,闷的人心里发堵。钟毓无处可去,沿着步行街一路往里走,路过街边一家店铺的时候,顿住脚步。
说来也巧,店主估摸着也是刚醒来,踩着拖鞋披头散发还睡眼惺忪的拉开卷闸门。钟毓稍微一停顿,就跟她来了个四目相对。
女店主手上用劲,卷闸门自动向上缩起,她没报什么希望的顺嘴问了句:“美女要来纹身吗?”
钟毓抬头看了眼店牌。
好巧不巧,竟然是一家纹身店。
那一霎那,她嘴比脑子快。
“要。”
女店主反而愣住了。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遍面前的人,半是迟疑的往后退了一步:“哦,那你进来吧。”
店里头面积不大,十平米顶天了。狭小的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靠墙的一面是双人座的破旧沙发,另一面是货柜,上头摆放着一些颜料和纹身用的工具。其余肉眼可见的地方都贴满了海报,上面全都是各种部位各种形状的纹身图片。再往里,用门帘遮了起来,看不见里头的布局。总之,这个店铺逼仄又压抑。
钟毓第一回 进这种店,有些紧张。她坐到沙发上,腰板挺得笔直,双腿并拢,两手放在膝盖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局促。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小小的。
“你好,是什么部位、什么图案都可以纹吗?”
女店主撩起眼皮看她:“可以,不过没有美感的图案我一般不接。还有,姑娘,你成年了没?”
钟毓有一问答一问:“成了。今年刚过十八。”
“那就行。”女店主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哪个部位想好了吗?还有图案,建议你深思熟虑,纹上去容易洗掉难。”
钟毓沉默。
她从来没有过纹身的念头,如果不是今天恰好走到这里。至于图案部位什么的,更是从没想过。但是……
她仰头,看着乱糟糟的海报其中的一张。
是一个男人紧实的腰侧,纹着一只尾巴毒勾高高弯起的蝎子。
相同的部位,相同的图案,她在秦放身上见到过。
许是见钟毓盯得久了,店主顺势看过去:“你看的这个是我一个顾客的成品图。”
钟毓长睫闪动,转过头看着她。
女店主继续道:“挺帅一小伙子,腰上缝过针有伤疤,让给纹个图案挡住。还行吧,遮的七七八八了。”
钟毓垂下眼,让旁人看不清眸子里的一切。
女店主也不急,任由她在那边考虑着,自己手上那着抹布在桌上抹来抹去。
许久,钟毓再次抬起头,语气变得笃定。
“我想纹一朵玫瑰,也在腰侧,可以吗?”
“想好了?”
“嗯。”
女店主抹布随手一扔:“好嘞,那你先去里头操作间等下,我准备一下工具。”
……
做决定是一瞬间的事,但整个纹身的过程却是漫长难熬的。
钟毓侧躺在狭窄的小床上,衣服向上撩起,露出纤瘦的腰肢。店主手里拿着纹身机一边在她身上扎,钟毓一边咬着唇无声的掉眼泪。
她是最受不得疼的,偏偏纹身是个细致活,一阵一阵的扎进皮肉里,在肌肤上刺出一朵花。明明敷了麻药,那种细细密密的刺痛感还是疼的她喘不过气。
女店主见多了这幅场景,平日里高一米八重一百八的汉子在她手下哭的比着厉害的多的是。她嗤笑一声,毫无感情的安慰:“小妹妹,忍着啊,马上就好了。”
马上马上马上。
钟毓数不清她到底说了几个马上,一直过了个把小时,机器才终于停了下来。
钟毓本以为解放了,没想到女店主只是站起身活动下了僵硬的胳膊:“等下,还要上第二遍色。”
钟毓无法,只得又躺了回去。
两三个小时后,等钟毓从纹身店里出来的时候,眼眶整个都是红的。腰侧火辣辣的疼,衣服一碰都要着了似的。她一路走的很小心,等回到家的时候,害怕外婆看出端倪,不得不装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
回到自己房间,钟毓站在镜子前撩起衣服看了眼,伤口肿的老高。
按照女店主说的,她拿出纹身后的药膏又往上涂了厚厚一层,这才稍微好上了一些。
沾了药膏的手指粘粘乎乎的,可还没等她洗干净,边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是母亲打来的,说明天出发来县城接她回去。
钟毓挂了电话,楞楞地站在镜子前。
里头的人跟她一样,目光呆滞茫然,半天聚不了焦。
良久,钟毓弯下腰捧起一把水泼到自己脸上。
她满脸挂着水珠摸索到手机,又拨通秦放的电话。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喂,钟毓?”
钟毓轻轻的呼吸一口,问:“秦放,你今天忙吗?”
“还好,怎么了?”
“那,你下班能来找我吗?我想去上次的河边吹吹风。”
秦放只当她是待的闷了,想也没想就应了。
“晚上不下雨了,我就带你去。”
钟毓摇摇头:“下雨也去。”
秦放轻笑,顺着她:“行,下雨也去。”
作者有话说:
剧情需要……现实生活中,纹身需谨慎谨慎再谨慎!
第27章
到了后半天, 雨逐渐变小,晚饭时分终于停了下来。
秦放下班后草草扒了两口饭就到巷子口等她。
钟毓临出门的时候,又特地绕回去取了小提琴。等再下楼的时候, 却被外婆叫住了。
老人扶着门框, 一脸严肃的喊住她。
钟毓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她仓皇的向前走了两步, 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上了些祈求:“外婆, 明天爸妈就过来接我回家,我……我还没有把话跟他讲清楚。”
“讲清楚了又能怎样?”
钟毓垂在腿边的手紧紧攥着:“最起码要道个别……外婆,我只是想跟他道个别。”
老人家没开口, 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最后, 叹口气摆摆手, 回了房。本不想答应, 却还是敌不过孙女眼里的哀求, 只得退让一步, 当作默认。
钟毓看明白了。
她呼吸一滞, 颤着唇说了声谢谢外婆,然后拧过身飞奔向外。
秦放已经在巷子口等着了。
看她一路跑着来, 发丝随着步伐跳跃,白色的裤边被飞溅起的泥巴弄脏。
秦放抬腿从车上跨下来, 笑着朝她说:“慢点!”
钟毓直跑到跟前才停下。
她半天气息喘不匀,额前的碎发也乱乱的。
看她背后还背着琴包,秦放也没问,只是抬手从她肩上卸了下来, 背到自己身上, 另一只手在她背上来回抚着, 直到感觉她呼吸渐稳才停下来。
“急什么,我又不会跑。”秦放坐到车上,转过身眼底带笑的打趣她。
钟毓却笑不出来。
她坐到摩托车后座,本想抱着他的腰,但秦放却背着她的琴包,俩人中间愣是被一把小提琴隔出一截距离。
钟毓难受的吸了吸鼻子,催促他:“快走吧。”
秦放眉头轻轻一蹙。
他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但当下不是问的时候,秦放便也没开口,依言启动车子向着县城边缘开。
今天下了大半天的雨,村子里的路有些泥泞,轮胎从上面驶过去略有些打滑。钟毓害怕的抓住了秦放的衣服,指骨都泛着白。
秦放安慰:“别怕,我骑慢点。”
“我不怕。”钟毓说,然后,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一句毫不相关的话:“秦放,我们私奔吧。”
秦放呼吸一窒。
随即,嗤笑了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钟毓当然知道。
但这是不可能的,她心里同样清楚得很。
她没再说话,隔着琴包,又往他身上凑了凑,努力挨的再近一些。
大概五分钟后,摩托车停在了上次他们来河边的老地方。青草地的缝隙里全是积水,根本坐不下去,两人只能站着。
钟毓要了琴包,打开取出了自己的小提琴。她将琴放到腮边,手持着琴弓,状似无意一般问:
“想听什么曲子,我拉奏给你听好不好。”
秦放对小提琴曲一窍不通,包得上名字的只有一些网络热门歌曲,用小提琴奏出来,压根不伦不类。而且在秦放眼里,钟毓合该与高雅的阳春白雪为伴,那些庸俗甚至是低俗的歌儿,配不上她和她的琴。
秦放舔了下干涩的唇角,斜斜依靠在摩托车上。
他表情慵懒随性,狭长的双眼里却始终带着笑看着钟毓。
“都行,你拉什么我听什么。”
钟毓没再说什么。
她垂下眼,琴弓在空中划出半道弧形,然后虚压在琴弦上。然后,杏眼闭阖,指尖捻动琴弦,琴弓一来一回间,音符缓缓流出。
是一首秦放从未听过的曲子。
曲调缓慢轻柔,有些淡淡的哀愁,如泣如诉。
钟毓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的拉奏着,时不时有风吹过,她的发丝被吹起,拂过面颊,钟毓却好似未曾发觉,沉溺于乐曲之中。
起先,秦放还听的认真。
直到十分钟后,钟毓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秦放本以为小提琴曲长一些也说不定,便耐着性子又等了会,她却还是没停止。
秦放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股类似不安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涨大。
他站直了身子,脸上终于没了笑意,变成了浓浓的担忧。
“钟毓,停下来。”
乐曲还在继续,钟毓像是没听见一般,闭着眼睛继续拉奏。
“钟毓!”
秦放音量大了许多,浓眉也狠狠拧到了一起。
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的抓住钟毓持着琴弓的那只胳膊,这才让她停了下来。
被打断拉奏,钟毓睁开眼看他。
她眼底不知何时起氤氲出了一层水雾,视线变得朦朦胧胧的。
开口,声音也有些沙哑:“怎么了?不好听吗?”
“好听。”秦放直勾勾的看着她,脸色难看的紧:“发生什么事了?”
钟毓躲开他刺人的目光:“没事。你不想听了我就先把琴收起来。”
说这,她往边上挪开一步,拿起摩托车座椅上的琴包,蹲下身收拾起来。
秦放站在原地,只能看见她的发顶。
然而片刻后,黑色的琴盒上绽开一朵透明的水花。
一滴,两滴,三滴。
秦放原本没反应过来,直到女孩子压抑的抽噎声传过来,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钟毓哭了。
这下,秦放再也没了耐心。
他俯身一把夺过她的琴盒随手挂在车头上,另一只手力道极大且不容抗拒的挟持住她的胳膊,霸道蛮横的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四目相对,钟毓眼底的泪花被他用拇指揩去。
“钟毓,到底……”
话说一半,被钟毓愣生打断。
她看着秦放的眼睛,以一种单纯无辜的语调跟他说:
“秦放,你能不能亲亲我?”
“我想接吻,跟你。”
秦放牙关死死咬着。
他盯着钟毓,没任何动作,半晌,突然将人扯进自己怀里,疯了一般的朝着她的菱唇吻过去。薄唇发了狠似的碾压着她的唇畔,然后含住她的唇珠轻咬,在她唇齿之间用尽所能的攻城掠池。
这个吻来的猛烈而又疯狂。钟毓闭上眼睛,艰难的在缝隙中找寻机会呼吸,可秦放压根不给她任何机会。只要她稍稍后退,他炽热的大掌就会一把按在她的背后,逼着她向他怀里靠拢。钟毓只觉得嘴唇发麻发同,秦放却食髓知味一般,不肯停下来。
直到他下意识的伸长手臂揽住钟毓的细腰。
避无可避的,蹭过了她纹身的那一小块皮肤。钟毓疼的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至此,秦放才总算松开了她。
他捧着她的脸,担忧的从上到下将人瞧了个来个: “怎么了?”
钟毓不敢说,咬着牙摇摇头。
奈何秦放又不瞎。
他略一打量,看见她微微弓着腰的姿势,一眼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心知问她也问不来实话,秦放干脆直接扯住她的衣摆往上掀。
他手上有分寸,不偏不倚,刚好露出那一小块秾丽的玫瑰。
青色的枝干与叶脉,红的像是能渗出血色一般的花苞,刺在她瓷白的皮肤上,显眼极了。
秦放凝视了多久,钟毓就屏住了多久的呼吸。
直到他松开手,她才像是从水里回到了岸上。
秦放额角青筋跳动,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似的:“谁让你纹身的?”
钟毓没见过他这副盛怒的样子,怕的揪住了自己的衣角,说话声也不知不觉的发着颤:“没人让,我自己想。”
秦放又气又怒,眼珠子都发着红。
想骂人,眼前人却半低着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让他连半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将人揽进怀里,明知故问道:“疼不疼?”
钟毓将脸埋在他身前:“疼。”
“傻的。”秦放没忍住,责备了句,伸手按着她的头顶往自己怀里塞。
虽下过雨,但天气还是有些闷热,秦放没松手,钟毓也静静地任由他抱着。两人都没说话,空气静默着,时不时有晚风吹过。
许久。
钟毓抬起胳膊,搂住了秦放的腰。
她兀自咬着唇嗫嚅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秦放,我要离开这里了。”
钟毓语毕,又往秦放怀里凑了凑。她一直没抬头,不敢去看秦放的表情,但却能明早感觉到,在她说完话的时候,他的身影明显一僵。
“我知道。”秦放说。
“你知道?”钟毓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秦放勉强抬了下唇角。
从认识钟毓的时候,他就知道,钟毓来这里只是过一个暑假。她跟自己不同,她才刚参加完高考,未来还要读大学,甚至攻读更好的学位。他从和她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就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知道,你要读大学,肯定不会永远留在这里。”秦放语气平静,像是经过无数次反复斟酌与深思熟虑一般:“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早都想过,等你离开这里之后,我们距离拉长,见面肯定变得难了,不过好在通讯发达,能时常保持联系。但是,在汽修店里固然稳妥,可我还没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等我攒下一部分钱之后,我就去你在的城市找一份工作,一边赚钱,另一边,等你想见我的时候,我们随时都能见到。”
秦放说完,垂下眼看她,声音很轻:“你觉得呢?钟毓。”
钟毓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从头到到脚下,一点知觉都没有。耳朵里开始耳鸣,嗡嗡声仿佛就在耳道里头响了起来,她听不见任何声音,视线里只有秦放一开一合的唇。
隔了好半晌,她狠狠的闭上眼睛,然后睁开,耳朵里的声音才勉强消散。她眸子里又起了雾气,凝结成泪珠,眼皮一眨,就顺着腮边滚落。
钟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狠下心说出那句话的。
她张开唇,在秦放的注视下,无比艰难的发出一丁点声音,干涩难听。
“秦放,我被柯蒂斯录取了。”
“柯什么?没听过,在哪里?”
“在……”钟毓用力呼出一口气:“在美国。”
话音落地的那刻,她眼睁睁的看着,秦放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得黯淡。
少年眼底的星辰于瞬间坠落。
作者有话说:
开启时光大法,下一章就是几年后。
第28章
又是一个秋季。
今年的寒流来的又快又猛, 几天时间里气温骤降十余度。上周还艳阳高照,中间只不过连续下了两天的雨,就瞬间冷了下来。
乐团门口的公交站牌下, 钟毓一手提着琴盒, 另一只手裹紧了身上的风衣。从乐团到她租住的小区,318路公交车可以直达, 比地铁方便。她经常选择这种交通方式回去。只是, 今天的公交车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天都没见来一趟。
钟毓蹙起细眉,抬腕看了眼手表。
下午五点过一刻。
距离跟朋友约好吃火锅的时间还有45分钟, 期间还得回去放琴换衣服——降温的厉害,她冷的有些扛不住。
又等了五分钟, 车还没来, 钟毓索性不等了, 打开软件叫了个网约车。是辆奥迪, 就在附近, 没多久就到了。
司机是个时髦的小年轻, 钟毓一上车,对方眼睛就亮了一圈, 抻着脖子往后攀谈:“美女,刚下班啊。”
钟毓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我看你提着小提琴, 你是搞艺术的吧,怪不得这么优雅,站在那儿就特气质!”
“谢谢。”
钟毓浅声panpan回了句,状似无意的抬手, 将遮住视线的发丝拨到耳后, 顺带露出了无名指上的一圈铂金素戒。
司机瞥见了, 干笑两声,一肚子搭讪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后半程路很是清静。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钟毓付款道谢,拎着琴盒穿过大半个小区走回家。她独居,从来不让外来车辆跟进小区,总觉得不太安全。
换衣服的时候,同乐团的肖云画打来电话,说她和另外几个同事已经到了火锅店了,问钟毓还有多久能到。
钟毓手机开的扬声器,她脱掉外套底下的t恤,找了件薄针织衫套了上去,边对着手机说:“马上。”
肖云画催促:“你快点来啊,我饿的不行了!”
钟毓手上动作未停,只说了句知道了,就率先挂断了电话。
火锅店离家不远,除了小区没几步就到,索性走着过去。十分钟后,钟毓款款走进店里。
天一凉,吃火锅的人立马多了起来,偌大的店铺里沸沸扬扬的,空气中弥漫着从锅底煮起来的热气,人间仙境似的。
钟毓视线在里头逡巡了一圈,还没看到人,就听到肖云画响亮的一声:“钟毓!”
钟毓循声望去,挨着落地窗的那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已经坐满三个人了。肖云画把她男朋友带着来了,一并过来的,还有她那个据说是在世界百强企业就职的男朋友的男性朋友,赵年。
钟毓秀眉一蹙。
等不及她走过去,肖云画已经站起身过来迎她了。
“大小姐您快点,一桌人就等你了,锅底都快煮干了。”话音落下,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姐姐没提前跟你打招呼是我不对给个面子回去再说。”
肖云画拎着她胳膊把人往跟前拉,还不等钟毓反应过来,便不由分说的一把将她按在了唯一的空位置上。
四人桌。肖云画和她男朋友坐在一侧,给钟毓留了赵年边上的位置。自从之前某次偶遇了肖云画和她男朋友之后,不知怎么回事,这小两口突然热衷给她介绍对象了,不是别人,正是赵年。
钟毓几次三番拒绝过,也明确说自己并没有要找男朋友的想法,却还是防不胜防,着了几次道。比如说这回,肖云画说是演出结束太累了,知道有家新开的火锅很好吃,叫她一块来。钟毓没多想,谁知道,她带来了赵年。一顿单纯的晚饭变成了相亲局。
边上,赵年拿起茶壶添了杯温热的茶水推到钟毓面前:“外头冷,喝点热水暖暖。”
“谢谢。”
钟毓礼貌接过来,没喝,只握在手里。
她从坐下那一刻起,表情就始终是寡淡的,疏离又客气,该有的礼数都有,旁的就什么也无了。
心知她是被筐来的,肖云画心虚的笑笑,拨了一盘毛肚进锅里,吆喝着:“快吃快吃,不吃就老了!”
其余几人这才慢慢开始动筷子。
许是火锅的热气氤氲起来,后半程钟毓话多了点,从沉默变得偶尔能接上两三句。气氛也没一开始那么僵硬了。
看她吃的少,肖云画时不时的夹一筷子肉放进餐盘里,钟毓吃了点。没想到赵年也有样学样,拿着公筷略显局促的给钟毓碗里夹了个肥牛卷。
钟毓拿筷子的手一顿,面无表情的道了声“谢谢”,却始终没吃。她做的过于明显,一桌人都留意到了,原本缓和过来的氛围又尴尬了起来。
眼看着几人都没了胃口,最后一顿饭匆匆而散。
肖云画跟钟毓住在一个小区,楼上楼下,她送走了两位男士,跟着钟毓一起步行回家。
没了不太熟悉的人,钟毓觉得自在了许多。
倒是肖云画,在旁边拉着脸,一副“我生气了你快来问我为什么生气”的样子。
钟毓明知其中缘由,还是不得不配合着问上一句:“云画,你怎么了?”
肖云画恨铁不成钢的瞥她:“还问我怎么了?我男朋友带了赵年过来,你看看你,人家给你倒水你不喝,夹菜你不吃,半点面子都不给留,你没看最后赵年脸都僵住了!”
钟毓听在耳里,半天没应。
天一寒,她就立马开始手冷脚冷,走了这一会儿也没热起来,索性两手放进风衣兜里。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如果我对他没有那方面想法,倒不如决绝一些,不要给别人留有一丝幻想,平白耽误人家时间。”
肖云画急的直跺脚:“你真是死脑筋!赵年多好啊,长得文文气气,岁数跟你也差不多,年薪快要上百万,最最重要的是,从偶然遇见你一次,人家就一直念念不忘的!你到底有哪一点看不上啊?!”
“他各方面都挺好的,只是我现在……”
“现在没有找男朋友的想法。”肖云画阴阳怪气道:“行了钟大小姐,我都会背了!你用这话搪塞别人就算了,搪塞我多没意思啊,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钟毓抿着唇,没说话。
“刚上大学那会儿,你就见天萎靡不振的,晚上还在宿舍哭,吓坏我了都。我刚开始还以为你是刚来国外人生地不熟,后来才知道你是失恋了。”肖云画说着,不自觉端正了神色:“可是这已经过去了七年了,他就算是个大仙,你也该忘了吧?认识一下新的人有那么难吗?”
“还有,你手上无名指还故意带着一个戒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结婚了,想跟你搭讪看见这戒指都退缩了。那人真就那么好?能值得让你把所有后路都堵死?”
钟毓垂下眼,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云画,我谢谢你的好意,但还是算了吧。”
肖云画一骨碌话堵在肚子里,气的直瞪眼。到最后,干脆一挥手,直接不管了。
肖云画:“行行行随你随你,以后再给你牵线搭桥我就自尽!”
钟毓失笑:“那倒也不必。”
肖云画翻了个白眼:“明天跟我去扒活儿你别忘了!恋爱事小赚钱事大!”
“放心吧,我记得。”
肖云画说的扒活是指,除了乐团演奏之外,她们私人受邀在外面演出的活动。这种事情在这个行业里屡见不鲜,从顶尖的首席到一般成员都会有。
肖云画的男朋友家境不错,说是朋友的爷爷过生日,办了个规模挺大的酒会,想要找个小型乐团伴奏,肖云画男朋友就给介绍了来。钟毓起先并不想去,这种只顾着吃饭并没有人欣赏音乐的场合,真人演奏或者放音响对他们来说都一样,只是架不住肖云画磨人,才勉强答应下来。
说话间,两人上了电梯。肖云画说时间定在明天傍晚,到时候她男朋友会来接她们,让钟毓提前准备好。
直到钟毓应了下来,她才放心的下电梯。
推门进去的时候,家里一片漆黑,钟毓打开灯,刺目的白光照的她眯起了眼睛,片刻后才适应。
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白墙白地,电视机茶几沙发,几乎所有的家居摆件都是房主自带的,一眼望去尽是寡淡的素色,除了茶几上的摆件——一朵被罩在真空罩子里的,早已经干枯的玫瑰花。
那是当年秦放送给她的。
临别时,被她藏在了行李箱里一并带走,后来制成了标本,好好收藏了起来。
钟毓挪开视线,走进卧室。
洗漱之后,她躺在床上却半天没有睡意。
回家路上肖云雨说的那番话钟毓其实听了进去。她说的过于偏激了,但钟毓却没办法跟她解释,自己不找男朋友只是真的不想找,她目前一个人吃饭工作生活,早就习惯了,现在的日子很平静,无波无澜的,就挺好的。至于这其中有多少跟秦放有关,她说不上来……
想着,钟毓沉沉睡去。
梦里毫无意外的,又一次梦到了县城的河边,和那个在记忆中,依旧十九岁的少年。梦醒,她平静的睁开眼,开始新的一天的生活。
肖云画说的酒会在晚上八点开始,地点定在本市一间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钟毓简单画了个妆,又提前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等肖云画打来电话让出发的时候,她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演出服是宴会举办方准备的,肖云画男朋友一并带了过来。黑色的紧身上衣和伞裙,挺端庄的,就是上衣挺小的,还是无袖款式,用肖云画的话说,看起来就挺凉快,没想到这家富豪挺不落俗的,至少没准备那种看起来就闪闪发亮的性感风小裙子。
她男朋友笑着说,他这哥们就是个纯纯的富二代,平常为人挺随意的,这种衣服一看就不是他的风格。估计是因为老爷子过寿,他不敢造次,听了旁人的建议选了比较正常的。话说回来,真的暴露了他也不会让他们穿之类的云云。
肖云画听了就不高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朋友是这种的是不是说明你也是这样的?”
她男朋友吓得赶紧解释,说他保证自己不是的!而且那位富二代朋友虽然说不怎么成器,但平常最多也就是不务正业,玩玩机车,违法乱纪的事是决计不会干的。
情侣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车上气氛热热闹闹的,钟毓在后座充当一个看客。本就不算长的路在他俩的说笑间就到了。
肖云画的男朋友停好车,三个人一块进去。
七点左右,宴会厅零零散散的来了些人。钟毓和肖云画要去换衣服,直接去了提前开的房间里,门一关,隔绝住了外头的一切。
她俩进去不久,酒店门口就传来一阵喧嚣。
三辆价格不菲的重型机车前后过来,东道主家的小少爷长腿一跨下了车,潇洒的把头盔扔给门迎,胳膊搭在边上另一个男人的肩上,语气殷切。
“放哥,今天可千万别拘束,哥几个敞开了吃喝。”
被他搭着肩的男子穿着一件皮衣,宽阔的肩膀衬出了衣服利落的线条,被牛仔裤包裹着的长腿笔直如刀。
闻言,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抬手将车钥匙和头盔交给门迎。这一瞬间,无可避免的露出了畸形的拇指甲床。
“有劳。”
语气淡漠疏离,却又不失礼貌。
第29章
房内, 钟毓和肖云画换上了演出服。
上衣果然短,不动还勉强遮的严实,稍微动一下, 衣摆就往上窜。
肖云画对着镜子照了半天, 忍不住吐槽:“什么跟什么,虽然老娘天生丽质小蛮腰, 但拉琴露出这么一截也是够了!你说现在的衣服怎么都做得跟个童装似的?”
钟毓正拿着金丝绒布擦拭琴弦, 琴盒在桌面上放着,她微微弓着腰,露出了半寸细腰。白的晃眼的肌肤上, 盛开着一朵红玫瑰,久不褪色, 娇艳欲滴, 花枝从骨朵底部一路向下, 延伸进被黑裙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地方。
她人很瘦, 虽然不至于形销骨立, 但也单薄的紧, 偏偏应该有肉的地方一寸不差,身材可以用玲珑有致来形容。加上本人是个不爱笑的, 脸上永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一头及腰长发被简单辫起垂在身后,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可亵渎的清冷感。
肖云画抬手擦了擦鼻子底下。
这张脸,这身材,她无论看多少次,都少不了羡慕嫉妒恨。
肖云画上前一步, 不由分说的提着钟毓的裙腰往上一拽。
钟毓诧异的回头看她。
肖云画说:“遮住, 不能便宜了那些臭男人。”
钟毓失笑。
肖云画又哼哼:“便宜了我可以。”
两人打闹间, 房门被从外头推开。肖云画的男朋友端了份果盘进来,说时间差不多了,让她们准备好的话就可以下去了。两人没再耽搁,拿了琴就跟着往外走。
偌大的宴会厅顶上,华丽绚烂的水晶吊灯奢华的令人咂舌,厅边上围了一大圈自助餐台,从水果主食到饭后甜点一应俱全,中式西式都有。正前方是略高一些的舞台,这会儿LED 背景屏幕上正放映着老爷子的摄影作品。宴会厅角落的地方零散摆着些供人休息用的沙发和小茶几。
钟毓她们演奏的地方在舞台侧方的阴影处,被餐台花架什么的一挡,从外头基本上看不太清这边。在宴会开始,一堆人簇拥着寿星公在台上讲完话之后,宴会算是正式开始。
在柔缓的小提琴声里,受邀来的亲友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热切的交谈着,时不时有服务生端着托盘从中穿行而过,场面一派热闹。
角落沙发里,穿着皮衣的年轻男人坐姿慵懒的斜靠在沙发上。除了最开始小提琴声响起的那瞬间他抬了下头之外,全程目光定格在手机屏幕上,再没挪一下。
跟他一道来的几个二代有的看见了熟人去打招呼,有的则是跟在谢大少爷屁股后头混个脸熟,只有他从一开始就坐在这里,没有半点要起来迎合谁的意思。
谢大少爷谢少彬作为老爷子的嫡长孙,就算再怎么不成器,在老爷子过寿的这重要日子里也不敢造次,被父母压着一轮一轮的应酬着,直至宴会过半,才总算得了空,一屁股坐在了秦放边上。
“卧槽,给我累的半死,应酬就不是人干的活!”谢少彬扶着腰抱怨,接着头一抬,问边上的人:“放哥,你一个人搁这嘛呢?”
秦放把手机屏幕按熄,调整了下坐姿:“随便看看。”
他不是很适应这种场合,能来这里完全是因为谢少彬一再邀请。这位少爷虽然纨绔混不吝,但对他是没话讲的,秦放推拒不过,只得答应。
谢少彬闻言,抻着脖子凑到他跟前,五指张开举在秦放跟前,一脸猥琐的贱笑:“放哥,你知道啊吗,刚我在场上都了这一圈,起码看到不下这个数的女人朝你这边看。这个数!”
秦放没反应,狭长的眼眸里泛着冷冷的微光,平静的看着他。
谢少彬比自己撞了桃花运还要激动:“我刚帮你瞧了下,有一两个长得还算不错,只要哥你同意,我立马冲上去给你要联系方式,你看怎么样?”
秦放漫不经心的耷下眼:“不怎么样。”
谢少彬还欲再劝,周围又涌上来几个人,都是一群二代,各个应付这等场面应付的心累,看见谢少彬在这,就都过了来。
有的人秦放认识,还有几个面生的。
心知这些人是冲着谢少彬来的,秦放起身就要腾开地方。
他刚一起身,却被谢少彬一把拉住胳膊。
“别啊放哥,正聊着呢!来来来都坐!”后面一句话是给其他几个人说的。
一堆人,秦放没拂谢大少爷的面子,又原模原样的坐了回去。
旁边几个人看谢少彬这态度,虽然不认识,也都悠着,没敢端任何架子。
原本只有两个人的地方瞬间坐满了六七个,一堆人簇拥在一起,小茶几被围的严实。
人一多,气氛也热闹了起来。
有人顺口问谢少彬蹲在这边上聊什么呢。
谢少彬眼睛咕噜一转,肚子里又起了个坏主意。
“哥几个,刚这边转了一大圈,有没有瞧见哪个姑娘特美?”
“你想干什么?”
“还用问,当然是想谈恋爱了。”
“谈什么恋爱,谢大少爷怕是日子太无聊,想玩玩吧。”
谢少彬顿时笑骂:“放屁!爷是渣男吗?”
旁边顿时一片“是”。
谢少彬无语的闭上了嘴。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今天到的这些女的我都看了一遍,都不赖,但是没有那种能让我过目不忘的。”
“怎么个过目不忘?”
“嗯……就是看一眼就想跟她谈恋爱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哈。”
“诶你还别说,我还真瞧见了俩特出众的!”
话音落下,其余人齐刷刷的看过去。
“谁啊?”
“不是宾客,是拉小提琴的,就那头边上那俩!看见没?”
一众人都抻着脖子去看,唯独秦放动都没动一下,垂着眼,神情恹恹的,手里把玩着一只打火机,像是对此话题提不起半点兴致似的。
谢少彬本来也兴致勃勃的往过瞅着,直到听见有人咳嗽了两声,像是在清嗓子。他回头一看,发出那声音的是方卓然,这才一拍大腿想起来,拉琴那俩姑娘是他请过来的,其中有个还是人女朋友。
谢少彬赶紧张罗:“得得得,你们别瞎几把乱看,那是人卓然他对象,正儿八经一流乐团的,我特地请人过来的,给我放尊重点啊!”
众人一听是方卓然女朋友,又都转回了脖子。
不过还有人不死心,追问:“那俩,哪个是你对象啊?”
方卓然也大方:“肖云画,短头发那个。”
“哦哦,还好哥们看上的是那个长头发的。诶你认识不,人有男朋友没?”
方卓然闻言直接笑了:“劝你别有那心思。”
那人疑惑:“怎么说?”
方卓然道:“那姑娘不好相与,高冷的很,管你好坏,她都瞧不上眼。”
接着,他又把赵年那事简单说了下,最后总结:“人家没那个心思,你也别招惹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有人不信邪。
“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你们说的哪个啊,我就不信了能有多好看?”
“就那个,那个,看见没!”
“哪个啊?”
“哎呀你瞎啊,不行了跑过去看去,就那个长头发的,腰上纹了个红玫瑰的那个。”
话音落下,茶桌上当啷一声脆响。
众人屏气凝神,全转过头看向始作俑者,周遭顿时静悄悄的,时间好像都放缓了流速。
钢制的打火机从手里掉到茶桌再摔到大理石地面上。
秦放身形一滞,片刻后反应过来,俯身捡起来打火机。他终于不再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了,撩起眼皮,锋利的视线准确无误的定格在方卓然身上,破天荒的主动开口问:“叫什么名字?”
方卓然愣住。
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他是问小提琴手,道:“钟毓。钟灵毓秀的钟毓。”
得到答案,秦放没再说话。
他又恢复成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像是方才的询问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周边众人却因为他这一打岔,忘了原本要做的事。
他们不是很清楚秦放的来路,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却都噤若寒蝉。
还是谢少彬先反应过来。
他问秦放:“怎么,放哥你认识那姑娘?”
秦放嗤笑了下,声音很轻很轻,除了他自己恐怕没人听见。
“不认识。”他说。
“不认识就行。”谢少彬嘴上说着,直觉却告诉他这里边有事。谢大少爷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更何况,这很有可能是跟秦放有关的热闹。
秦放是谁?
救他一条狗命的放哥!
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狠人!
这热闹不看白不看。
谢少彬当即吐坏水:“这姑娘既然这么难撩,那哥几个不妨比比看,谁先把人撩到手就算赢。这样,再来点筹码,我自个掏一万块,就当赌注。玩不玩?”
这种没有任何损失的好事,是个人都想占便宜。
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玩!”
谢少彬重点却不在他们身上。
他转过头问秦放:“放哥,玩不?”
秦放眉头都没拧一下。
掀开唇,凉凉道:“没兴趣。”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像是存在某种感性似的,琴声突然停下。约莫是拉奏的时间太久,她们暂时停下休息几分钟。
秦放的呼吸也随之微不可查的停滞了瞬间。
谢少彬心知机会来了。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颇为不正经的挑了下眉。
“游戏开始。”
第30章
钟毓放下琴, 活动了下手臂。
她侧过身往场上看了眼,大家该做什么的依旧在做什么,几乎并没有人发现柔和雅致的小提琴背景音已经停了下来。
水杯放在花架后头, 她拧开喝了一小口又放回去。
对面, 肖云画边晃胳膊边吐槽:“钱难挣啊。平常在乐团都是别人花钱来看咱演出,坐底下安安静静的欣赏着。好嘛, 到这里来别人大吃大喝, 咱俩苦逼的在这儿打工。”
钟毓倒没她那么多怨气,笑问:“这不是你主动接的工作?”
“别提了,还不是方卓然求我我才答应的, 只能说是悔不当初。”
“既来之则安之,看这情形应该快要结束了。”
“希望如此吧。”
肖云画仰天低嚎。
钟毓抿唇轻笑, 垂下眼, 一手轻轻搭在琴弓上, 小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跳跃者, 看起来心情像是不错。
肖云画有些纳闷, 还没等她问出口, 就先被不速之客打断。
捧着酒杯的年轻男人一脸自信的走到跟前,目光触及的钟毓脸上时, 先是明显一怔,紧接着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挚。
他稍微欠了下身:“两位女士好, 请问有荣幸可以和二位交个朋友吗?”
肖云画愣了片刻,立刻明白过来。
再一看钟毓,半低着头,连要看对方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肖云画立刻心领神会:“先生, 我们正在工作, 可能不太方便。”
男人面色一僵, 又转过头看向钟毓:“这位小姐,可以加个微信吗?”
钟毓手上动作顿住,她抬头,浅浅的笑着,却不达眼底。语气也是客气疏离:“抱歉,没带手机。”
“……”
这个借口烂是真烂,好用也是真好用。
寿宴上不好闹出动静,年轻男人只得噎着一口气回去了。
本以为有一个就够了,谁知道几分钟后,又来一个。
钟毓不动声色的以同样的借口拒绝了。
然后,过了会儿,又又来了一个。
用的理由不尽相同,目的却都是一样——交朋友,要联系方式。这个频次,就算是傻子也能察觉到不对劲了。
肖云画猜测:“这帮人是不是闲着没事干玩什么大冒险之类的吧?怎么一个接一个的。”
钟毓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好想事情与她无关事一般:“不知道。”
肖云画看着她发愁:“现在已经三个了,你说今晚得来几拨啊?”
钟毓还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像是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她干脆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肖云画连忙摆手:“去吧去吧,透透气再进来。”
—
宴会厅另一头。
围坐的一起的几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揶揄刚失败而归的三人。以谢少彬为首,什么话不中听说什么,气的那三个人脸红脖子粗,偏偏他们几个还不服气,非给自己找补,一来二去,过错全推到钟毓身上。
“我现在信卓然的话了,这女的是真难撩,压根不解风情。”
“我一过去,人说话倒是挺有礼貌的,可实际上连抬眼瞧我都没有。”
“你那都好说,我找她要联系方式,你们猜怎么着?人直接给我说她没带手机,这年头还有人不随身带手机?”
“省省吧,人给我说的是她没手机……”
人堆里爆发出一阵狂笑。
谢少彬更是笑的前俯后仰,肚子都疼了。
三人中的一个见自己沦为笑柄,拉不下脸,没忍住就出声讽刺了两句:“装模作样假清高,正常人家能搁身上纹身的能是什么好货?”
话音落下,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脆响。
一堆人顺着声音源头看过去,就瞧见秦放耷拉着眼睑,慢悠悠的将抬起的胳膊收回来。他面前的桌子上,高脚杯的底坐碎了一块,残缺的玻璃渣就落在桌面上,显眼的紧。
说话的那人没反应过来,懵着一张脸看秦放。
秦放径直站起身,一米八六的身高,肩宽腿长,居高临下的垂着眼看那人,一句话也不说,气势却逼人的紧。
周遭霎时安静了下来。
还是谢少彬先反应过来,问:“怎么了这是?”
秦放眼皮眨了下,挪开视线。
“我出去抽根烟。”
说完,不等谢少彬回答,自顾自的走了出去,丢下一众人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却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谢少彬凉凉的看着始作俑者:“就是你他妈话多!”
—
出了宴会厅,走廊尽头是洗手间。大厅里的水晶吊灯光华璀璨,走廊却昏暗的很。钟毓进洗手间冲洗了下手,出来后没进宴会厅,绕到走到廊尽头的小露台上。
十几平方的空地,入口用白色的纱帘隔着,走进去是木质地板,上头什么都没放,外围挡着一圈围栏。
钟毓掀开门帘的进去的时候,露台上已经有人了。
是个身形很高挑的男人,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向前倾靠在围栏上。他身上穿着一件皮质夹克衫,脚底下踩着双厚重的棕黄色马丁靴,一层青茬贴在头皮上,光是背影都透露着一股子干练利索。
男人应该是在抽烟,青白色的烟雾被风吹了过来,空气里夹杂着尼古丁焦油燃烧之后的味道……是一股,存在在记忆中的,无比熟悉的味道。
钟毓怔了瞬间。
原本是想直接退出去,却不知怎的,站在原地没动。
对方好像并没发现身后多了个人,也有可能是发现了却懒得理会。钟毓没说话,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自顾自的抽着烟。
空气静默着,时不时有微风吹过,拂起门口的白色纱帘。
还是钟毓先回过神。
她往前挪了一小步,迟疑半晌,还是礼貌开口:“先生您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得错觉,钟毓看见,她话音说出口的那刻,围栏边的男人身形竟像是僵住了。他久久没有动作——虽然他之前本来也没动,但钟毓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说完这句话,钟毓没再继续。
她静静地等着男人的回应。
半晌,才听到对方惜字如金的说了个:“嗯。”
嗓音有些沙哑,也很低沉。
钟毓又问:“我想请问一下,您的香烟是什么牌子的。”
对方又是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不是什么有名牌子,你应该没听过。”
应该是委婉拒绝的意思。
钟毓见状没再追问,只说:“抱歉,打扰了。”
在外头待的有点久了,钟毓算了下时间,也该回宴会厅了。本想着是否需要跟对方打个招呼知会一声,但看人始终都没回头,钟毓想着或许别人因为自己冒昧的提问感到打扰也说不定,便没出声,静静地转身离开。
出了露台回到走廊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有点面熟。钟毓想起来放才肖云画老远指着这人介绍说是今天宴会举办方的少东家,姓谢。
一条走廊,两人避无可避。
谢少彬满脸兴味冲着钟毓吹了个口哨。
钟毓面色未改,只礼貌的朝他点了点头。
本以为打个照面就各走各的路了,却猝不及防的,谢少彬抬手拦住了钟毓的去路。
钟毓顿住脚步,小山眉微蹙着看他,表情说不上好看。
谢少彬满不在乎的挑了下眉,懒洋洋地问:“美女,打听一下,刚有没有看见个男的,年龄跟我差不多,个挺高,穿了皮夹……”
“在露台。”钟毓道:“还有什么事吗?”
谢少彬还没说完的话堵在嗓子眼。
这姑娘,脾气是真的冷。
他悻悻的收回了手:“没事了。”
钟毓略一点头,抬步往宴会厅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听见走廊里传来谢少彬混不吝的声音,拖腔带调的叫某个人。
“放哥——”
钟毓骤然停下脚步。
她抬头,放才脸上的平静与淡漠在顷刻之间消失不见,换得一脸仓惶与错愕。她来不及多想,猛的回过身,正看见谢少彬的身影消失在露台的门帘后头。
她刚从那里回来。
一眼就望了个遍的露台上,只有一个人。
理智和情感都告诉她应该追过去看看,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腿上跟灌了铅似的,重的挪不动步子。
钟毓都记不清自己究竟在原地站了多久。
她白着一张脸,额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许久,她用尽全力的往前挪了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离露台越近,钟毓越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快的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似的。那里像是潜藏着被压抑了许久的东西,如今乍然间窥见天光,便迫不及待的要破土而出一般。
钟毓停下脚步,堪堪停在纱帘里头。
这个距离,外头的交谈声清晰的传过来。
是谢少彬略带调笑的再问:“放哥,怎么突然出来抽烟了,是刚那傻逼惹你生气了?”
被问到的人只是沉默。
“懂了,看来真是那傻逼惹到你了。不过我寻思他也没说什么。”顿了顿,谢少彬又道:“我斗胆猜一下啊,他们刚打赌说要追的那拉小提琴的姑娘,跟放哥你有点渊源,对不对?!”
说完,谢少彬兴致勃勃的侧着身等他回答。
不止谢少彬,钟毓也在等。
她连呼吸都放轻了,牙齿下意识的狠狠咬住口腔里的软肉,哪怕嘴里传来一阵血腥气也没松开。
等了很久,那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转了下身,斜倚在围栏上,这个角度刚好露出半张脸。
跟当年的少年人有九分相似,只是轮廓更为冷硬了,眉眼甚至比当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要森冷上些许。哪怕对面站着是他熟识的人,他脸上依旧没有半分笑意,冷肃而阴鸷。
是秦放。
是她记忆中的秦放。
钟毓在确认这一事实的时候,整个人都开始细微的发抖。她竭力将双手紧握成拳,才克制住了骨子里的那几分颤意。
然而,下一刻,她却听见那人说。
“能有什么渊源?你想多了。”
钟毓满腔的喜悦凝固,像是被一盆水兜头盖脸的浇了个通透。
理智也在快速恢复着,她混沌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已经分别多年了。她不是十八岁的自己,秦放也早已经不是十九岁的秦放了。
钟毓呼吸乱了一拍。
几乎是同一时间,交谈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直直朝着纱帘后头的她看过来。
距离稍远,又挡着一层阻碍,钟毓看不清那人眼里的情绪,也看不清他脸上过于细微的表情。
她不想看也不敢看,转过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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