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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再次回到宴会厅的时候, 钟毓整个人脸色煞白。

    肖云画一眼就看出来了,问她怎么了她恍惚半天却又说没事,肖云画嘟囔了几句, 也没放在心上。

    正说着, 宴会厅的门被推开,谢少彬跟秦放一道进来。

    她们所处的位置跟门口斜对着, 肖云画随便一个抬眼, 就看见了两人。准确的说,她直接掠过谢少彬,定格在秦放身上。

    肖云画顿时就激动了, 凑到钟毓跟前,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快看快看, 门口有个大帅比!就在谢少边上!”

    钟毓闻言, 脸色又是一白。

    口腔里满是血腥气, 她吞咽了下, 没回头:“我们开始吧。”

    小提琴声再度响起。

    一首联系过无数遍的经典小提琴曲目Canon in D, 钟毓竟然错了三次音, 肖云画诧异的看她,她却好像没察觉到似的, 仍然在那里拉奏着。

    好在这是宴会现场,本身就没几个人熟悉谱子, 也几乎没人在意这背景声,这才蒙混过关。如果是在乐团演出现,妥妥的演出事故。

    一曲毕,肖云画担忧的问:“怎么回事?”

    钟毓像是才回过神:“怎么了?”

    她竟然半点都没察觉。

    肖云画皱眉:“你刚错了三个音!”

    钟毓有些茫然的眨了下眼睛。

    见状, 肖云画叹了口气:“是不是累了啊?提起精神, 就快要结束了。”

    钟毓点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后半程,她注意力集中了些,没再犯什么低级错误。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以后,一批接一批的客人陆续离去,晚宴也随之进入尾声。酒店的工作人员过来告知她们今晚的演奏到此结束,可以去休息了,房间会为她们保留到第二天中午。

    两人道了谢,收拾好东西回房间。

    她们都没有在外头住宿的习惯,均决定今晚就回家去。肖云画给方卓然打了电话,那端穿来一阵聒噪的音乐声,方卓然说他可能还得一小会才能来找她们。

    放才晚宴还没结束,谢少彬就呼朋引伴带着一堆人走了,估计是去某间房里K歌去了。

    肖云画挂了电话,跟钟毓简单解释了下:“卓然他们局还没散,得等会儿才能过来接咱俩,要不,咱在这儿休息会?”

    钟毓好说话的应了。

    她停了片刻,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自然些:“他们那些个人是一起去玩了吗?”

    “是,我听那边吵吵的,估计是唱歌去了,十楼一层好像都是包厢。”

    “这样啊。”钟毓没再说什么。

    肖云画努努嘴:“我看你今晚状态不好,你先休息会儿,我去里头正好洗个澡,出来换你。”

    “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肖云画拿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钟毓独自坐在沙发上,神思不属。她心里有事,整个人状态都很差。

    方才见到秦放的场景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里回放着,她懊悔于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明明他们还说了两句话。

    她还难过,难过他轻描淡写的说着“能有什么渊源”,明明是有的……

    钟毓深吸一口气,垂下眼,两手死死揪着裙边。

    半晌,她骤然抬头站起身,直奔门外。

    电梯一路向上,在十楼停下。

    钟毓直到站在走廊里,才突然发觉,自己压根不知道秦放到底有没有和方卓然他们在一起。就算在一起,她也不清楚,他们到底在哪一个包厢。

    这间酒店钟毓是第一次来,对格局一概不知。昏暗的走廊里,两边房门都紧紧闭着,饶是如此,嘈杂的音乐声还是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钟毓往前走了两步,又定在原地。

    她在想,自己如果一间一间敲门去找人,可行性到底有多少。

    认真思索了好几分钟,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有几分疯狂的举动。

    钟毓迟疑着走到电梯口,按亮下行键。

    说来也巧,正等电梯的时候,走廊靠里的一扇门突然被推开。钟毓闻声下意识的扭头去看,然后,在看见来人时,愣在原地。

    男人嘴里衔着一根香烟,猩红的火光在昏暗的走廊里异常显眼。

    他看起来有些烦躁,眉间拧出了一道川字纹,眉眼向下塌着,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拧过身随手拉上门,锁扣发出啪嗒一声响,隔绝住了里头绝大部分的噪音。

    钟毓怔怔的站着。

    直到电梯门开,叮咚一声响。

    男人被吸引来了目光,抬眼随性的往这边瞧了眼。

    毫无意外的,四目相对。

    男人冷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又恢复沉寂。

    他没开口,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只是立在那,平静的看过来。

    两人中间只不过隔着一段短短的走廊,却也隔着七年漫长的时光。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销声匿迹,就连空气都变得黏稠。

    钟毓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住,修剪整齐的指甲抵在手心里,刺的生疼。

    良久,她终于找回了身体的反应能力。

    喉咙涩的发疼,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终于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来。

    “秦放。”

    “是你吗?”

    秦放没说话。

    他匿在昏暗的灯光下,表情晦暗不明。

    电梯门开了又关,里边好像有乘客抱怨了声“不坐按什么电梯”。

    钟毓充耳不闻,她满心满眼只有不远处的那个人。她呆立着,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唯恐惊碎眼前这一切。

    香烟燃到尽头,烟雾熏到了眼。秦放眸子闪了下,他抬手掐住烟嘴,往前走上了几步,将烟头狠狠的捻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

    昨晚这一切,他抬起眼皮,又往前迈了几步。

    最终,停在了距离钟毓两米开外的地方。

    “好久不见。”秦放声音很淡。

    这句话无疑变相承认了钟毓方才的问句。

    按理说,她惦记了那么多年的人就在眼前,年少的遗憾分别终于迎来重逢,理应是兴奋的,可她心下只有茫然。

    尤其是,秦放淡漠到几乎称得上冰冷的态度。

    他甚至连走近一些都不愿意,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钟毓心里空茫茫的。

    她挪开视线,看向旁边空无一物的墙面,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刚才,在宴会厅门口的,露台上,我没想到是你。”

    “嗯。”

    “还是,听见别人叫你名字,我才追了过去……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讲话的。”

    “嗯,我知道。”

    “我……”

    钟毓还想说,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什么话可以说了。她动了动唇,又茫然的抿起。

    她出来的太急,身上还穿着表演时候那套衣服,黑色的无袖上衣让她两条胳膊露在外头。已至秋季,气温有些冷,虽然酒店里有走廊,却还是冷的,钟毓下意识抬手抚了下胳膊。

    秦放短暂的蹙了下眉,稍纵即逝。

    他别开脸没再看她,拽住两侧衣襟向后一掀,将外套直接脱了下来。下一秒,黑色的皮质夹克衫递到了钟毓眼前。

    秦放薄唇掀开: “穿上。”

    钟毓没反应过来:“什么?”

    秦放好像有些不耐烦:“不是冷?冷就穿上。”

    她手指关节处都被冻得泛着红。

    钟毓这下听明白了。

    她没拒绝,抬手接过披在自己身上。

    衣服内里还残留着一些温度,钟毓感觉自己整个人瞬间回暖了。

    “谢谢。”

    “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

    简短的对话之后,两个人又都沉默下来。

    不过这回没尴尬太久就被打断了。

    包厢门被从里头推开,方才宴会厅里打赌要钟毓联系方式的小年轻从里头走出来。原本正在接电话,随意抬了个眼,就看见电梯口站着的两个人。

    谢少边上那个总是不说话但看起来就不是很好惹的男人。

    还有他撩了半晌却没撩到手的女人。

    这俩整个宴会过程毫无交集,这会儿竟然站在一块了!

    而且,美女身上还他妈披着那哥们的外套!

    这场面,这情境,是个人都得脑补出一番暧、昧缱绻的戏码出来。

    小年轻顿时就不淡定了。电话都顾不上说,一手指着秦放和钟毓,另一手推开房门朝着里头喊:“卧槽,谢少,你哥们把人撩到手了!”

    不多时,走廊里涌出来了好几个看戏的,以谢少彬为首,一堆人就跟撞见了什么石破天惊的名场面似的,各个顶着一张看好戏的脸。

    谢少彬更是吹了个口哨:“放哥,你这进展也太快了些了吧?不介绍介绍?”

    秦放没搭理。

    钟毓局促的站在那儿,向来风淡云轻的模样也没了,尴尬的半低着头。

    秦放留意到了,他不动声色的往过挪半步,将她挡在身后头。

    “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出来看戏,天仙配。”

    秦放眉毛压低:“滚蛋,别胡说八道。”

    一堆人没有要散去的意思,不知道哪个率先提议,叫秦放把人叫着,一道去里头唱歌玩玩。

    秦放没理会,他转过身,声音沉沉:“你先走吧。”

    竟然是明晃晃的叫她离开。

    钟毓抬头怔怔的看他。

    半晌,后知后觉的应了声。

    “哦,好。”

    她情绪有点低落,顾不上礼貌不礼貌的,垂下头,谁也没理会就抬步离开。

    电梯显示在一楼停着,她没等,从楼梯间走了下去。

    直到钟毓的背影消失,秦放才收回视线。

    作者有话说:

    又忙又卡文,最近更新时间很没有规律,对不起追文的大家!不过无论成绩好坏我都不会弃文的!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尽量多码一些,等不及的小天使们养肥也没关系!鞠躬!

    第32章

    钟毓直到坐上了回去的车, 才突然想起来,今天这一遭到最后,自己连秦放的联系方式都忘了要。

    懊恼从心尖上掠过, 更多的是茫然。

    钟毓偏过头, 看向窗外,侧脸在微弱的灯光下时明时暗, 看不出太多情绪。

    前排, 肖云画从后视镜里一直往钟毓脸上瞥,连续瞥了许久,却发现这人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肖云画顿时忍不住了, 半个身子都凑了过来,要不是有安全带拽着, 她整个人能蹿到后座上。

    “所以, 你身上这个男款皮夹克, 到底是谁的?”

    钟毓:“……”

    这个问题肖云画从酒店房间一直问到路上,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她自己都没完全回过神来, 只能语焉不详的说是一个朋友的。

    肖云画压根不信。

    从认识钟毓以来, 她就知道这人是一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压根不会随意将一个异性成为“朋友”, 更别说穿对方的衣服了。

    “你少糊弄我啊!我告诉你钟毓,你要不老实跟我交代, 我就不理你了啊!现在外头这些男的心眼多的,你这一纯妹,上当受骗了怎么办?”

    这是把她当什么了?

    心知对方是担心自己,钟毓疲累的捏捏眉心。

    “云画, 我会告诉你的, 不过得等几天, 等我自己先理清了,好吗?”

    肖云画不吭声,瞪着眼看她。

    还是方卓然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钟毓,清了清嗓子,解围道:“歇会吧,今天累了一天了。”

    “……那好吧。”

    肖云画总算安静了。

    方卓然把她俩送到楼下,钟毓道了谢,给小情侣留下足够的空间,自己先上楼回去。

    今天在包厢外头,方卓然是看见了她的,不过当时场面太过尴尬,钟毓来不及想那么多。至于他会不会告诉肖云画,肖云画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钟毓觉得都无所谓,她已经累的无暇再想了,只想洗完澡躺在床上睡觉,尽快度过这兵荒马乱的一天。

    接下来的几日过的还算平静。

    正常的去乐团练习,然后吃饭,下班,井井有条。

    除了肖云画有时候会用一副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之外,其他都很正常。

    但有时候,过于正常也是一种异样。

    钟毓开始频繁的做梦。

    七年前在县城里的秦放和现在的秦放来回交织着出现,真实发生过的事与光怪陆离的梦境参杂在一起,让她时常在半夜惊醒。

    连续几天下去,钟毓病倒了。

    发烧,体温蹿到38摄氏度。

    要不是肖云画有她家的备用钥匙,见人没来上班又联系不上,想起来去她家看上一眼,这才发现了早就烧蒙过去的钟毓。

    家里有药,肖云画翻出来扣了两片给她喂下去。

    钟毓眼眶都烧的红了,还不忘爬起来跟她说谢谢。

    肖云画看不过去,一把又把她按了回去。

    “行了行了,谢什么啊!”翻了个白眼,继续说:“这几天团里也没演出,我给你请两天假,刚好连着周末,你就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知道吗?”

    钟毓费力的点头:“知道。”

    肖云画给她烧了水,又把杯子放在床头嘱咐了一大堆,最后才愁容满面的回自己家了。

    钟毓连着在家呆了两天,第三天烧退了,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开会这么一折腾,距离上次见到秦放,已经过去了一个多礼拜,这期间,他像是从未出现过,没有半点消息。

    钟毓坐在床边,想了想,还是给肖云画发了个微信。

    她想通过对方拜托一下方卓然,看能不能得到秦放的联系方式。

    钟毓看着衣架上那件男士皮衣外套。

    至少,也该把他的外套还给他。

    下午六点,天刚擦黑。

    手机震动了下,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刺眼的光束。钟毓靠在床头上,伸手拿过。

    是肖云画发来的,别的什么都没说,只说没要到。

    钟毓手指停在屏幕上顿了好久,直到光自然熄灭,她才放下手机,又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外头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对面楼栋的人家里窗户透出点点光亮,钟毓后知后觉的觉得腿有些僵硬,想了想,她掀开被子下床。

    出了单元楼,迟钝的头脑被一阵冷风吹的清醒了过来。钟毓裹紧了衣服,漫无目的的沿着人行道一直走。

    她只是觉得独自呆在家里太闷,想出来吹吹风。

    深秋夜里寒凉,没多久,她就冷的打了个喷嚏。钟毓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走了挺远,已经到火锅店外头了。

    透过一排落地窗,能看到里头一片灯火通明。服务员端着菜品在里头来回穿梭,桌台的锅上氤氲着层层热气,三五好友围坐在桌前,有说有笑。

    独身在外的人会在两种时刻感到特别孤独。

    一是逢年过节。

    二是生病。

    钟毓怔然的看了会儿,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视线突然定格在角落不起眼的一处座位上,原本虚落着的目光凝成实质,定在其中的某个人身上。

    是秦放。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衫,柔软的材质衬得他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他没动筷子,只懒懒的靠在椅子上,像是在听对面的人说话,时不时的应上一声。

    钟毓只用了三秒钟的时间确认了他是秦放这件事。

    然后,半刻犹豫也没有,径直朝着火锅店大门的方向走过去。

    等真正走进店里头,她却在距离他只有五米不到的距离时,停下了脚步。

    今日的秦放与在宴会厅遇见的那天不同。

    样子没怎么变化,但明显能感觉到整个人很放松,连眉眼处经久不散的戾气都淡去了几分。

    他对面坐着的是位男性,背对着这边,钟毓看不清对方的脸。

    明明几步就能到的距离,她却踟蹰不前。

    走过去要跟他说什么?钟毓不知道。

    火锅店里气氛热闹非凡,只有她立在那里,格格不入。有服务生从旁边经过,托盘尖锐的一脚在她胳膊上蹭了下。钟毓还没说什么,就听见服务生小声的抱怨:“ 站在路中间干什么啊真是的!”

    钟毓眼神暗了一暗。

    她往边上挪了小半步,然而过道狭窄,终究不是站人的地方。

    钟毓又往过看了眼。

    却终究没走上前去,而是垂下头,转身离开。

    —

    店里头,秦放放下手里的筷子。

    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对面的人一下就停了正给羊肉卷上裹麻酱的动作。

    白昊抬起头,一脸懵逼的看他。

    “放哥,怎么了?”

    刚不是还好好的……

    秦放没说话。

    他脸色彻底沉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窗外边,视线锋利的跟刀子似的,恨不得穿过落地窗把外头随便什么扎个洞出来。

    白昊顺着他的方向往外头瞅了眼。

    除了路人,什么都没了。

    白昊纳闷极了,又不敢问,老老实实的低下头把羊肉卷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放下筷子给对面的茶杯里添了点水。

    他有心想活跃气氛,绞尽脑汁的想了个话头:“哥你不是说这家火锅好吃么,咱俩大老远跑到这边来,怎么我看你就没咋动筷子?”

    秦放抿了口茶:“你觉得不好吃?”

    白昊挠头:“还行吧,也没有好吃到一个礼拜咱俩得过来吃五天这么的——好吃。话说回来,米其林都经不住这么吃,更何况是火锅。”

    秦放瞥他一眼:“你还知道米其林?”

    白昊挺自豪:“嗨,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秦放没再说什么。

    茶水一饮而尽,他将茶杯捏在手中,手腕来回转动,杯子在他指间打了个颠倒。

    “以后不来了。”

    声音里平静到听不出什么情绪,说完,别开眼看向窗外。

    白昊一愣,敏锐的察觉到他哥心情好像不太好。

    奇怪的是明明刚才好好的啊,怕不是他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还没等白昊想明白,锅里又咕嘟冒起了泡泡。

    他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赶紧埋头苦吃了起来。

    后半程秦放没有再拿起过筷子。

    桌上的菜品大半都进了白昊的肚子。

    等到他吃的肚子滚圆,盘子都光的差不多的时候,秦放抬手叫来了服务员结账。

    两人一共吃了两百八。

    秦放给的是现金,往出掏钱的时候看的白昊肉疼。

    等服务员一走,他立马道:“哥咱赚钱也不容易,可别来这家坑人的地方吃了!”

    秦放嗤笑了声,拿着钱包往他头上打了下:“管起我来了?去开车。”

    “好嘞!”

    白昊抓汽车钥匙屁颠屁颠的就往出跑。

    秦放起身,将边上的风衣外套拿起来搭在手上,迈着长腿不疾不徐的往外走。短短几十步路,倒是引来了不少目光。

    一出店门,气温骤然下降了一大截。

    秦放从裤兜里摸出了烟盒,磕了根出来衔在唇间点燃,才下了台阶。

    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了下来。

    店门口旁边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她周身裹在黑漆漆的背光处,一声不吭,如果不是秦放余光正好瞥见,甚至都发现不了。

    秦放没动,他侧过身,沉默的看过去。

    对方却好像半点都未曾察觉到,靠着墙,眼皮微阖,眉头轻拧着。

    这天气里,她身上只套了件薄外套,纽扣还没扣,衣襟敞开着。她却像是感觉不到冷,静静地靠在那边,跟睡着了似的。

    秦放看着,眸色越来越暗。

    他将刚点燃的香烟粗暴的按灭扔了,步履匆忙的上前,站定到她跟前。

    脚步声让钟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男人的影子映在她漆黑的瞳孔当中。

    或许是生病的缘故,钟毓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喃喃的叫了声他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丝不确定。

    “秦放?”

    秦放没应她的话。

    他拧着眉,声音低沉到有些暗哑:“你在这做什么?”

    钟毓迟钝了几秒,才努力挤出一点笑:“等你。”

    说完,像是怕他生气一般,将手里的东西举起:“还衣服。”

    秦放这才注意到,她手里一直拎着一个纸袋子。

    里头装的正是宴会那天,自己给她的那件皮衣。

    原来她去而复返,是为了拿来衣服还给他。

    第33章

    夜里起了风。

    钟毓呼吸间带了凉气进肺里, 喉咙里泛起难捱的痒意,让她剧烈咳嗽了起来。高烧刚退,人本就没什么劲儿, 几声下来, 她痛苦的弯下了腰,一手掩着嘴, 一手扶着墙, 整个人看起来虚弱的要命,仿佛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刮倒似的。

    秦放脸色愈发难看。

    他拧着眉,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小臂。

    手里的触感让秦放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知道钟毓是纤细的, 十八岁的时候,她就出落得细瘦高挑, 但抱在怀里的时候也是软乎乎的。如今年岁长了, 身上的肉不增反掉, 他甚至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整个小臂圈在了手心里。

    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让钟毓愣了下。

    她喘了几口气, 艰难的站直身子, 手却没动, 任由他攥着。

    秦放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半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还是秦放先松了手。

    他冷着声问:“生病了?”

    钟毓不承认:“没有。”

    秦放差点气笑。

    “钟毓, 我怎么不知道你嘴这么硬?”

    钟毓:“……”

    他不由分说的抬手按在她的额头上,掌心传来的热意让秦放手指微微蜷缩了下。钟毓想躲但没躲开,在他冷厉的眼神底下,只得乖乖的站着任由着他。

    片刻后, 秦放松开手。

    “发烧了?”

    瞒不过去, 钟毓只得承认:“嗯。”

    秦放没再说话, 后槽牙差点咬碎。

    白昊取车过来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他放哥把个长发看不清脸的姑娘的堵在墙角里,俩人不知道在干嘛。

    白昊一愣,但也心知秦放不是那种会怎么着女人的渣滓,只当是起了冲突,也没多想,就把车停边上隔着人行道喊了声。

    “放哥,什么情况?”

    秦放回身看他一眼,又转了回去。

    他看着眼前人,说:“走吧,送你回去。”

    钟毓刚想说不用,就瞥见他隐隐不耐烦的神色,和因为压抑着怒气而绷直的嘴角。

    鬼使神差一般,钟毓顺势点了点头。

    一方面是不想再惹他生气,另一方面,她也确实有些不舒服了。

    后排车门被男人一把拉开,待钟毓坐上去之后,被人大力合住。

    秦放没跟着上,他坐到了副驾的位置上。

    “住哪儿?”

    “往前直走,然后右转,第一个小区就是。”

    “知道了。开车。”

    后半句话是对白昊说的。

    白昊一脸懵的发动车子,刚想问问这是个什么情况,就在秦放的一个眼神下,自觉闭上了嘴。

    短短一截路没人说话。

    白昊目不转睛直视前方,啥也不问只是乖乖开车。

    秦放靠在副驾上,习惯性的打开车窗从兜里摸出根烟。刚准备点燃,就从后视镜里瞥见了后排的人。他动作一僵,原本已经夹在指间的烟又被他重新塞了回去。

    估计是热意上来,后排的人头顶在车窗上,好看的小山眉紧紧纠结着,像是压制着痛苦一般。她双目紧闭,即使车辆颠簸也从未睁开过眼,看样子整个人很是难受。

    车厢里很暗,只有外边马路上的光亮从玻璃透进来,隐隐约约晃出个影子。

    秦放隐在黑暗里,漆黑的眸子定在后视镜上一动不动。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敢肆无忌惮的盯着她看。凌厉的视线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寸一寸,将她从上到下描摹了一遍又一遍。她秀眉紧蹙,秦放的眉眼间也没舒展开来过。

    五六分钟的样子,车子缓缓停下来。

    白昊声音很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哥,到了。”

    秦放回神,从后视镜里看了最后一眼。

    钟毓还是那副姿势,一动未动,像是已经睡过去了。

    白昊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秦放没回答,兀自卸了安全带下车。

    关门时力道大了些,响动惊醒了钟毓。

    还不等她回过神,车门就被人从外头一把拉开。

    秦放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到了。”

    钟毓忍着头晕下车,站定的时候脚底打了个趔趄,她一把扶住车门才站稳。

    秦放眉头又是一皱。

    他嘴角绷直,复又掀开,问:“要我送你回去吗?”

    钟毓原本下意识就想拒绝。

    “不用”两个字到了都嘴边,说出口时却变成了“谢谢”。

    秦放抬了抬眉稍:“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区。

    钟毓脚步虚浮,走的很慢,秦放倒也没说什么,只跟在她身后头。等出了电梯到家门口,钟毓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拿钥匙开门,秦放就在边上站着看,没有要走的意思。

    钟毓无措的抿了抿干涩的唇,问他:“要进去喝杯水吗?”

    “不了。”

    他拒绝的干脆,却也没有扭头离开的意思,估计是要眼看着她进门才走。

    啪嗒一声,门锁被拧开。

    钟毓推门进去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脚底下没注意,被突起的门槛结实绊了下,整个人不受控的往前扑过去,然后,腰间被粗壮有力的手臂揽了个结实。

    身后是男人健硕的躯体,她被他抱了个满怀。

    钟毓整个人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秒,腰间的手臂松开,秦放带着责备的声音从耳畔传过来:“看路。”

    钟毓咬了咬唇:“我头晕,不是故意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直接连头也低下了。

    秦放声音里似是有些疲倦,他往前跨一步站到了屋内,随手带上了身后的门。

    钟毓抬头,怔然看着他。

    “不是叫我进来喝口水?反悔了?”

    “没,没有。”钟毓说:“那进来吧,我去烧水。”

    “不用了,你去躺着吧。”

    “?”钟毓又是一愣。

    秦放平淡的看她:“没听明白?”

    不知怎么,自从与他重逢,钟毓一直有种低他一头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当年是她抛弃了他,又或许是,如今的秦放身上总带着一股戾气,偏偏又被他压制得很好,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喷薄而出,以至于钟毓看着他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的心里发怯。

    “知道了。”钟毓说。

    她依言往卧室方向走,合上门的时候,钟毓回头看了眼,秦放已经进了厨房。

    钟毓租住的这间公寓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她平常不怎么做饭,厨房里几乎没什么食材和厨具。

    秦放原本只想烧些热水给她放好就走,拿起水壶的时候又想到她那副病恹恹的模样,还有在火锅店门口攥住她胳膊时候,掌心里不堪一握的小臂。

    他垂下眼,瞥到了边上的电饭锅和存放杂粮的罐子。秦放定了几秒,嗤笑一声,认命般的挽起了袖子。

    半个小时后,电饭煲传来“滴滴”的响声。

    秦放拔下插头,又等了会,直到锅里的压力散的差不多,才掀开盖子。

    他端着白粥在卧室门口敲了半天的门,才终于听到里头传来闷闷的一声:“请进。”

    话音落下,又是惊天动地的几声咳嗽。

    秦放推门进去,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客厅的光线从门外照进来,才勉强能看见屋子里的陈设。

    钟毓也发觉了,抬手按亮了床头灯。

    她知道秦放在外头,却也来不及猜测他的意思就已经昏昏沉沉的睡着了,直到房门被敲响,她才从睡中惊醒。

    一声轻响,瓷碗被搁在床头柜上。

    光线太暗,钟毓看不清秦放的脸色,只听见他几乎命令的语气:“喝了。”

    钟毓迟钝的看过去,是一碗白粥。

    估计是刚做好的,碗口还氤氲着热气。

    钟毓嘴里发苦,不太想喝。晃神的功夫,就听见秦放问:“不喝?还是等谁喂你?”

    他语气冲得很,钟毓人在病中难受得很,也顺从的听了他话一晚上,本来就委屈,又听他这么说,当下没忍住,鼻子里一股酸气冲上来。

    钟毓垂下眼:“知道了。”

    粥很烫,捧在手里灼的手心疼,钟毓没松手,拿着勺子往嘴里送了点,顿时被烫的倒吸口冷气。但手上动作没怎么停,只稍顿了片刻,就继续小口小口的吃着,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

    秦放在边上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印象中的钟毓是有点娇气的人,受不了疼受不了委屈,稍微有一点觉得不好受了,眼底就闪烁着泪花看他,直到被自己抱进怀里才肯作罢。

    秦放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干脆别开眼,不再看她。

    空了的瓷碗被重新放在床头。

    钟毓仰起头,声音有些沙哑:“吃完了。”

    秦放又“嗯”了声,拿起空碗出了卧室。

    没多久,厨房的水声便传了进来。

    钟毓睁眼躺在床上,看着顶上空空如也的天花板。

    生病好想让她浑身上下的感知都慢了半拍似的,生理性泪水从眼角流下来,她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过了会儿,秦放端了杯热水进来。

    “刚烧开的,等会再喝。”

    “嗯。”

    “药还有吗?”

    “有。”

    “喝完药就睡吧,我先走了。”

    他每句话都言简意赅,半点多余的寒暄都没有,说完就转身要走。

    “等一下!”钟毓着急的支起身。

    秦放停住脚步,站在门边上看她:“还有事?”

    “能把你联系方式给我吗?”钟毓问:“我就是想记一下,不会没事打过去打扰你工作的。”

    秦放没再说什么,张口报出了一串数字。

    随即转身关上房门离开。

    白昊在小区门口等的都睡了一觉了。

    直到窗户被敲响,他瞬间睁开眼,看见秦放站在外头,嘴里叼根烟,整个人看上去阴沉沉的。

    白昊赶紧按下中控让人上车。

    回程路上,秦放一句话都没说,只按下窗户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这边距离他们店里本来就远,一路上,眼看着他半包烟都下去了,白昊警报竖起,知道事态可能有点严重。

    这人只有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数量和他烦闷的程度绝对呈正比。

    白昊挠了挠头,试探着问:“放哥,没事吧?”

    秦放看都没看他一眼:“我能有什么事?”

    “哦。”白昊憋闷的应了声:“那个,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个女人啊?”

    秦放还是没理他。

    没说话就代表默认,白昊听懂了。

    这些年,他放哥的感情经历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当下就没忍住,怅然道:“哥,你终于走出来了,多跟不同的女人接触接触也挺好,总比守株待兔在原地,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人好。”

    秦放直接气笑了。

    “开车,就你他妈话多。”

    第34章

    接下来一周, 钟毓身体逐渐恢复。

    乐团演出还有半个来月,不好再继续请假,她静下心来跟着大家一起排练。

    虽然有了秦放的联系方式, 但她一次也没打过去。主要是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去打扰他, 正好乐团也忙,干脆暂时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倒是中间有天排练的间隙, 钟毓试探着用秦放给的号码在微信上搜了下, 结果毫不意外的搜到了一了微信号。迟疑了好一会儿,钟毓还是点了添加。

    那边一秒通过。

    速度快的钟毓都怀疑他是不是点错了。

    钟毓正纠结着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排练却已经开始了, 她只得放下手机。等再回来的时候,聊天页面还是停留在机械的程序语言上, 对方一句话也没问。

    于是, 钟毓也没主动发消息。

    两人心照不宣似的, 互相躺在对方的列表里, 静悄悄的。

    半个月后, 乐团开启本轮演出第一站, 地点定在省剧院里。

    演出前,肖云画兴冲冲的告诉钟毓说方卓然要带着朋友来捧场, 叫演出结束后一块去吃个便饭。

    钟毓想起上次的前车之鉴,委婉拒绝了。

    肖云画撅着嘴刚想埋怨几句, 就被后来来往的同事冲撞到一边去了,只好作罢。

    巡演以他们乐团的代表作《日落西山》开启序幕,中间衔接几首和缓的乐曲,最后以几位首席带上重点培养的乐手合奏划上句号。

    方卓然坐在前几排, 怀里抱了一捧鲜艳的花束, 是准备等演出结束送给肖云画的。他旁边, 谢少彬歪歪扭扭地靠在椅子上,一副睡意阑珊的模样。

    说实在的,方卓然不太明白这小少爷的意思。他跟这人交情算不上深厚,只是因为双方家中有生意往来,平日里才偶尔聚一聚,私下并不怎么交际。昨日他只是在朋友圈里秀了预祝女朋友演出顺利之类的云云,谢少彬便主动联系他,问还有没有多余的票,想来熏陶熏陶。方卓然虽然纳闷,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下来,结果这人到场后看了几眼,就开始打盹。

    方卓然摸不清他的脾性,干脆也没多管闲事。

    一直到大合奏结束,小提琴声响起来的时候,谢少彬突然清醒了过来。他人也不困了,坐的也直了,手指还在边上的扶手处跟着节奏敲击着,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观众席静悄悄的,整个剧院里除了悠扬的音乐声几乎再无其他。直到耳边突然响起咔嚓一声,伴随的还有闪光灯刺眼的白光。

    周遭的听众纷纷皱着眉往过看。

    始作俑者谢少爷是个脸皮厚的,嬉皮笑脸的挥挥手,致歉致的毫无诚意。

    方卓然看见他拍了两张照,然后翘起二郎腿点开手机给谁发起了信息,半点没有听音乐会的自觉。

    方卓然出声提醒:“你要拍照也起码把闪光灯关了。”

    谢少彬只当听了个耳旁风:“行了,知道了。”

    方卓然见状也不好再说,自己认真听音乐去了。

    如果说方卓然是因为有了个乐团的女朋友才熏陶出了点音乐细胞的话,那谢少彬纯粹就是凑热闹来的。他纯粹就是闲的没事找事,又刚巧看见方卓然的朋友圈,才脑筋一转跟了来。

    音乐会听得他蠢蠢欲睡,直到看见钟毓上场才清醒。

    谢少彬点开微信,随手在列表里翻到秦放的微信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把自个刚拍的两张照片发了过去。

    一张远景,一张镜头拉近的特写。

    远近结合,不怕他看不清是谁。

    发完还不算,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煽风点火。

    “放哥,认出这是谁了没?”

    “话说回来,你俩真没什么别的关系吗?”

    “别说我不厚道,你要真没关系我可就下手了。”

    “这身段这长相,带出去绝对倍儿有面子!”

    谢少彬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然而秦放那边就跟石沉大海一般。不知道他是不是没看手机,总之一条回信也没有。

    谢少彬也不急,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后,就按熄了屏幕,老神在在的靠在那边看演出。

    大概半个小时后,随着演出人员谢幕,音乐会画上句号。

    人流纷纷朝着出口涌去,方卓然捧着花绕去了后台送给肖云画,说自己跟朋友在门口等她,叫她收拾好之后叫上钟毓一道去吃饭,说完就先出去了。

    到门口的时候,谢少彬正站在台阶底下玩手机。

    还没等方卓然走到跟前,一辆通身漆黑的重型机车轰鸣着疾驶到跟前,猛的一脚刹车,车辆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一冲,被车上的人一脚支在地上稳稳撑住。

    车上的人长腿向后一跨迈下机车,手指扣住头盔下缘往上拉,将厚重结实的头盔摘下来随手挂在车头上,动作一气呵成。

    直到这时,方卓然才看清来人的长相。

    正是宴会那天谢少彬带来的皮衣男,好像叫秦放来着,跟钟毓也有些牵扯不清。

    他怎么来了?

    还没等方卓然走到跟前,秦放突然发难,他脸色阴沉的好像能滴出雨水来,二话不说就先揪住了谢少彬的衣领。或许是因为他们所站的位置在马路中央,秦放拽着人径直往边上的阴暗处里拖。谢少彬也不反抗,脸上带着混不吝得笑,跟着他的力道往过走。

    方卓然本想跑过去劝架,却见秦放满目阴戾的瞥了他一眼。谢少彬也冲他摆摆手,示意不用他过去。方卓然乐得不掺合,犹豫了片刻便停了脚步。

    剧院边上有一条昏暗的狭窄过道,从中间穿梭过去就能到后门口,平时没什么人走动,除了一些内部工作人员图省事,会把电动车自行车放到这边。

    秦放盛怒当头,刚步入阴影底下,手臂青筋虬起,发了狠的将人一把攒到墙上。力道之大,谢少彬后背重重的磕在墙头上,脸上混不吝的笑终于消失了。

    谢少彬舔了舔牙根:“放哥,不至于吧?”

    秦放没理会,一字一顿道:“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对她歪心思。”

    谢少彬笑了:“什么叫歪心思?我喜欢人家还不能去追啊?”

    秦放直视着他:“你不喜欢。”

    先不说他真追了钟毓会不会答应,只说谢少彬是什么人?风流浪荡的富二代,游戏人间没个正形,谈个恋爱也是走肾不走心。秦放容忍不了这种人去靠近钟毓。

    秦放真气得狠了,手上的力道越发的大。谢少彬被勒的喉咙发疼,眼看着把人惹毛了受罪的是自己,他忙回话:“先松手先松手。”

    秦放没动。

    谢少彬两手举起来做了个投降的动作:“哥你松手,我保证不招惹你小情人,可以了吧!”

    闻言,秦放厉隼一般的视线落到他脸上。

    来回逡巡了一番后,确定他说的是真心话,这才松开手。

    谢少彬大喘几口,他弯下腰,双手支在膝盖上缓了好一会儿,直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骂人。

    “秦放你他妈为了个女的是真的六亲不认了!老子明显逗你玩,你他妈看不出来啊!”

    秦放看出来了。但那又怎样?

    他睨了谢少彬一眼:“你活该!”

    “行行行,我活该,你不也是?”谢少彬嘴上没饶过谁:“放哥,我是真看不过你整天一副板着脸装正经的模样,跟个神仙似的,明明心里巴巴的稀罕人家,结果愣是说跟人没关系,没关系你急着跑过来揍我?”

    秦放摸出烟盒掐了根塞嘴里,又给谢少彬扔了根。烟头点燃,他吸了口,烦躁的拧起了眉骂:“少他妈多管闲事。”

    “还真不是多管闲事。”谢少彬突然道。

    “一个礼拜前,我跟我爹去隔壁省会转了圈,主要是为生意上的事情。有一批货赶制不出来,在那边联系了个大工厂,我俩赶过去跟人家谈合作。结果你猜怎么着?”

    秦放别过头瞟了他一眼:“要说就说,别故弄玄虚。”

    “人家那老板知道我们是这边的,说他有个女儿在咱们这儿乐团工作,小提琴手,年纪跟我差不多。我爸一听,当场攀关系,说可以交个朋友,多互相照顾什么的。关键是,那老板姓钟。”

    他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

    秦放没接话,只一口一口的闷声抽烟。

    谢少彬说的这些事情他都不知情,这么多年,他不知道关于钟毓身家背景的任何事,也从没有去问过她。当年,他们之间的差距肉眼可见的摆在那里,就足够让他觉得高攀,如果问的清楚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跟她在一起。

    爱情与现实无关,那是只有在象牙塔里的半大孩子才能说出来的话。他从一开始,就想和她有一个未来。

    气氛霎时间沉默了下来。

    谢少彬伸长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笑的幸灾乐祸:“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我一条狗命的份上,我早挖你墙角了。”

    秦放冷笑: “那我还得谢谢你?”

    “谢呗,免费给我车换个新衣裳,我看中了副红色的车膜,火一样的,一整套下来肯定贼拉风!”

    “……”

    “说真的放哥,我当时听她爸话里话外意思都是不支持女儿留这边,想让她回去。你再不抓紧,人恐怕就飞了。”

    秦放眯起眼睛吐了口烟。

    他嗓音有些沙哑:“知道。”

    两人说话的功夫,剧院门口的观众散的也差不多了,周遭又恢复了安静。谢少彬一根烟抽完,正准备再来上一支,过到尽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清润柔和的嗓音带着些许疑惑与犹疑响起: “秦放?”

    秦放骤然抬头。

    钟毓站在过到尽头看过来。

    她穿了件厚的米色毛衣,休闲裤,及腰长发编成松松的单股辫垂在身后,手上还拎着只琴盒。

    像是不明白秦放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有些意料之外的惊与喜,微微侧着头。

    秦放喉结动了动。

    他扔了手里的烟头朝她走过去。

    最终,站定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

    秦放垂着眼看她:“演出结束了?”

    “嗯。”钟毓问:“你怎么在这里?”

    秦放直言:“来找你。”

    钟毓却愣住了:“找我?”

    话音刚落,独自在过道里的谢少爷不甘寂寞的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钟毓顺着声看过去,不等看清对方的脸,视线就被人挡住。

    秦放挪了半步站到她跟前。

    不知道他有心还是无意,总之,除了他,钟毓眼前看不到任何人。

    “走吧,送你回去。”

    钟毓又是一愣。

    不等她反应过来,手腕便被人抓住。

    她垂眸望去。

    纤细的腕被他一把攥在掌心里。

    男人麦色手背上青筋凸起,衬在她白皙细腻肌肤上,看的钟毓悄悄弯了唇。

    第35章

    记忆中, 上次坐在机车后座上是在七年前。

    从河边回城的路上,一言不发戾气横生的少年将油门拧到了底,机车贴地飞行, 钟毓坐在后头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哭的小声, 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偏偏不敢动他, 只得伸手扶在车后头的铁架子上, 一边啜泣一边央求他慢一些。

    最后,少年到底是心软了。

    他放缓速度,却始终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你吃过饭了吗?”秦放的声音隔着头盔, 听起来有些沉闷。

    钟毓从斑驳阴翳的思绪中回过神。

    “还没。”想了想,她主动补上了一句:“你能陪我一起去吃晚饭吗?”

    “好。”

    车停在距离钟毓小区不远的一家餐厅门口。

    近几年夜间食堂风靡各处, 店铺装修风格雅致, 坐在里边小酌聊天都还不错, 就是食物味道一般, 大多是些简餐。这家店就是属于这种。

    或许是对周围不熟悉, 秦放竟然选择了这家店。

    钟毓点了份蔬果沙拉, 又把菜单推给秦放。他拧着眉在华而不实的照片中扫了几眼,最后随意要了份炒饭, 顺便状似随意般问钟毓:“你就吃这?”

    钟毓点头,小声解释:“我下午一般不吃主食。”

    秦放嘴角绷直, 略显刻薄的说:“再不吃就飞了。”

    虽然如此,却还是由着她去了。

    把菜单还给服务员的时候,钟毓看见背面的酒水,又要了一盅桃花酿。

    俩人面对面坐着, 头顶光线昏暗, 朦朦胧胧的洒下来, 钟毓甚至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在下眼脸处覆上了层淡淡的阴影。

    饭还没上,酒先到了。

    钟毓斟了两杯,递给秦放了一杯。

    “你尝尝看,甜甜的。”

    “我骑车。”

    “……”

    钟毓这才想起来他好像喝不了。

    她没再说话,自己拿起酒杯仰头喝尽。

    桃花酿散发着桃子味的淡淡清香,喝进嘴里却带着酒精的苦涩味道。钟毓不太常喝,哪怕竭力忍着,脸还是下意识的皱在了一起。

    这些年,她各方面都长进了不少,唯独酒量一如既往的差。等到沙拉上来的时候,半瓶桃花酿已经下了肚子。果酒度数不高,钟毓意识还算清醒,脸上却浮起了一层薄红,只不过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太来罢了。

    胃里盛了酒水,原本不怎么好的食欲直接减半。

    钟毓拿着叉子挑挑拣拣,只捡起自己爱吃的水果吃了,剩下的一口没动。

    秦放倒是有些饿了,只是这种店里的炒饭一份就只有一小碗,还没怎么吃就已经见底。他几口吃完了一份饭,还想再点份东西,又瞥见了钟毓面前剩下的沙拉。

    “不吃了?”

    钟毓摇头:“饱了。”

    秦放没什么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这饭量,都不如只猫。

    眼前就有现成的,秦放也不点了,拉过她面前剩下的一盘绿菜吃了起来。

    钟毓诧异:“这是我剩下的……”

    秦放头都懒得抬:“浪费。”

    他苦日子里长大的,哪怕吃到撑也不会浪费食物。

    当然,一般只管自己,不管别人。

    她除外。

    钟毓又乖乖的“嗯”了声。

    她坐在对面,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看着秦放。

    一盘草吃完,秦放放下餐具。钢制的叉子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一声响,当——的一声。

    钟毓闻声而动,眼睛一眨,又吸了两下鼻子。

    秦放喝了口水,等再抬眼看她的时候,发现对面的人双肘抵在桌上,托着腮直勾勾的看自己。她也不说话,只是眼底却氤氲出了一层淡淡的雾气,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

    秦放动作一顿,拧起眉心:“怎么了?”

    钟毓直摇头,不说话。

    “哪里不舒服?”

    这下她倒是答话了:“头晕。”

    秦放身体略微往前倾,抬手摸她额头,手心传来温度有点烫。他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又发烧了?”

    钟毓学着他的样子摸摸额头,停了片刻,又摸摸脸,说话都有些迟钝:“脸也热。”

    秦放端祥良久,看到她脸上淡淡的坨红,才想到可能是醉了。

    一盅桃花酿充其量不过一个易拉罐那么多,果汁兑酒,度数低的就跟没有似的。她才喝了多半瓶,就成这副样子了。

    秦放气到失笑。

    他起身走到她跟前,微俯着身,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柔,唯恐惊到她似的:“能站起来自己走吗?”

    钟毓只是有点上头,又不是真的醉了。

    见状,她有些呆滞,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垂下眼,忙乱的点点头。

    “能。”

    她将错就错,没有告诉他自己没醉的事实。

    她沉溺于他此刻的耐心,贪婪的想要多占有一会会。

    秦放像是毫无所觉,继续道:“能就站起来,我们该回家了。”

    钟毓起身,跟在他后头往外走。

    秦放的手在身侧随着步幅晃啊晃的,钟毓看的心热,酒劲壮胆,她咬咬唇,心一横,攥住他温热的手。

    秦放顿住脚步,回眸看她。

    钟毓心虚,躲着他的视线,底气不足的解释道:“我头晕。”

    秦放没说什么。

    他手腕翻转,将她整只手包裹在自己掌心。

    出了店门,迎面而来的冷风让钟毓打了个颤。原本上头酒意瞬间下去了许多,连带着意识也逐渐清明。

    秦放牵着她走到车跟前,给她戴好头盔后,自己先跨上车,然后拧过身扶着她一只胳膊护着人坐上后座。

    机车启动,发动机轰鸣声格外炸耳。

    秦放的声音在这嘈杂的背景声下,依旧坚定清晰。

    “抓紧我。”

    钟毓依言照做,两手抓住他的衣襟。

    片刻后,又嫌不够似的,继续俯身往前,直到两臂环抱住他整个腰身才算作罢。

    餐厅离家很近,五分钟的车程就到了。

    直到小区楼底下,秦放停了车,钟毓才慢吞吞的松开手。

    下车的时候,她脚底崴了下,整个人站立不稳的朝前栽去,不偏不倚,正怼在秦放怀里。

    粗壮有力的手臂横亘在细腰之间,钟毓头抵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还不等着她反应过来,男人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还晕着呢?”

    钟毓一愣。

    两三秒的功夫,脸烧的火辣辣的。

    她条件反射一般的丽嘉弹起身往后退了两步,硬着头皮道:“嗯,还有点儿。”

    秦放狭长的眸子眯了下:“是吗?那要我扶你上去吗?”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秦放嘴角噙着笑:“真可以?别逞强。”

    “……”

    钟毓就算再笨这下也明白了,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在装醉了,所以才这么故意问她。

    钟毓赧然的低下头,无措的捏紧裤边。

    “我没有故意骗你,刚才在店里,是真的有点头晕。”

    秦放沉默,定定的看着她。

    “我酒量不太行,喝一点就脑袋发蒙,只不过意识还是清醒的。之所以装醉,是因为,想离你近一些。我们重新遇到之后,你总是冷冰冰的。”钟毓深吸一口气:“秦放,我一直忘了问,这些年你是不是只要想起我,就觉得很讨厌?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想起过我?”

    兴许是那半瓶酒精给了她勇气,钟毓终于敢问出心底的困惑。自从在宴会厅看见他那晚,她就一直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问他有没有想过她?

    但转念一想,自己最没资格问的,正是这些话。

    他要是过的不好怎么办?他要是从来没想起过她怎么办?他要是有了新的生活,喜欢别的人,她又该怎么办?

    思及至此,钟毓眨了眨眼,将眸子里的泪意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想,她可能真的喝醉了,不然,不会克制不住这些汹涌的情绪。

    秦放面上的笑意消失无踪:“你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知道。”

    “你觉得我对你冷淡?你有资格怪我吗?”

    钟毓呼吸一窒,别开眼:“我没有。”

    眸中的泪水却蓄满了整个眼眶,稍稍一动,就顺着脸颊滚落,简直是……难堪极了。她闭上眼,没勇气再看他一下。

    “钟毓,当初离开的人是你。”

    钟毓无话可说,只咬着唇安静地流眼泪。

    她不想哭出声,那样太丢脸了,于是发了狠的咬自己,没一会儿,唇畔就沁出了血。

    秦放轻叹一声。

    他攥住她纤细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拽到自己面前来。

    钟毓诧异的睁开眸子,眼底盛着盈盈水光。

    秦放眸色渐深。

    他抬手捧住她的脸颊,拇指用力,毫不顾忌的揩去她脸上的泪痕。直到看见她瓷白的肌肤被自己手指上的粗茧磨的泛红,秦放心底那股难以言喻的空洞才稍稍被填满了些。

    秦放垂眸:“哭什么?”

    钟毓还没从他的变化中回过神,呆呆的看着他。

    秦放笑了:“丢下我,然后倒打一耙,钟毓,你还有没有良心?”

    钟毓被他笑的晃了下眼。

    她回过神,讷讷地解释:“我没有。”

    说完,觉得好像不太对,又匆忙补充:“我不是说我没良心,我是说,我没有倒打一耙。”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秦放甚至能看清她说话时不住颤动的眼睫,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秦放高耸的喉结微动。

    “钟毓,闭眼。”

    酒精让她的反应有些迟钝,钟毓乖极了,楞楞地随着他的指令闭上眼睛。

    下一秒,唇被附上。

    他肆意而又狂妄的攫取着她唇齿间的桃花香。

    直到空气变得稀薄,呼吸都充满了艰难,钟毓总算回过神来。

    她软了腰肢被他搂在怀里,双眸轻阖,迟疑的微启红唇,放纵他进来,任其索取。

    作者有话说:

    恢复日更~(当天不更的话会挂请假条)

    第36章

    浴室水汽氤氲, 镜子上附着着一层水雾。

    钟毓抬手抹了把,擦拭干净的的地方勉强能照出她整张脸——眉眼缱绻,热意蒸的她整个人发红, 菱唇尤甚, 被辗转挞伐之后,难耐的肿了起来。

    一夜好梦。

    翌日清早, 钟毓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去摸索手机。待看到空荡荡的微信消息框的时候, 怔了几秒,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她原本以为,秦放会有消息发来的……

    但是空空如也, 他什么都没说。

    失落了十分钟,设置好的闹钟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钟毓下床洗漱, 到乐团的时候, 肖云画已经买好煎饼果子了。钟毓刚咬了一口, 她就凑到她耳边贼兮兮的问:“钟小姐, 和男人欢渡春宵的感觉怎么样?”

    钟毓脸一红, 放下煎饼就去捂她的嘴。

    “没有的事你别乱说!”

    “怎么就没有了?我可是亲眼看见你坐在机车后座离开的。”肖云画控制着音量, 接着话音一转:“哎呦呦,嘴巴这是怎么了?怎么肿了?哇, 这得啃的多用劲儿啊!”

    钟毓又匆匆忙的捂自己的嘴唇。

    她慌乱的模样,逗得肖云画在旁边笑的前俯后仰, 眼泪都笑出来了。

    好不容易等她笑完,肖云画大喘一口气,正经道:“钟毓,你这样, 作为朋友, 我很替你开心。”

    自从大学认识钟毓以来, 这些年,她就从没见过她周围有亲密的异性朋友。别人都忙着谈恋爱的时候,她独自过自己的生活。别人失恋嚎啕大哭的时候,她依旧平静的做着自己的事。倒不是说这么不好,就是感觉少了些烟火气。

    “所以,这人是不是你那惦念了好多年的初恋?”

    钟毓大方承认:“是。他就是秦放。”

    “那你俩现在这算是破镜重圆了?”

    “……不知道。”

    钟毓自己也说不上来,她俩到底算是和好了没。她能感觉到经过昨天,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近了些,但也仅此而已。一夜过后,两个人之间又没了联系。

    看她垮着脸,肖云画大胆猜测:“还没和好?”

    “应该吧。”

    “嘴都给亲肿了还没好!臭男人!”

    “……”

    直到排练开始,肖云画才愤愤不平的住了嘴。

    这次巡演,主要是邻近的几个省市。为了确保演出效果,中间几乎不给休息,演出结束就排练,排练完又演出,直到巡演结束。

    下个场是在邻省省会,团里定了明天一早的机票。她们排练结束就得回去收拾衣物,然后明天五点起床集合出发。忙碌起来之后,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顾及别的。

    钟毓在上飞机的前一刻给秦放发了条消息,落地之后一开机,收到他一则回复。只有“演出顺利”短短的四个字。钟毓看了眼,按熄了屏幕。

    这回的演出很是成功,座无虚席。团长体恤她们辛苦,把回去的机票定在了第二天下午,给留出了半天的休息时间。

    肖云画提出来要去逛街,她家方卓然生日快到了,要去商场挑个礼物,非要拉着钟毓一道过去帮忙看。她进了一家男士精品店,在价值不菲的领带和袖扣之间摇摆不定。等她的功夫,钟毓一眼看见了陈列在精致的玻璃柜台中的打火机。

    黑色金属质地,外饰简单大方,没有半点多余的点缀。钟毓看到的第一眼,就想到它被秦放捏在手中把玩的样子,他粗糙的指腹摩擦过砂轮,迸发出一簇青白色的火焰。

    肖云画最终挑了条领带,觉得它更实用一些。

    趁着她去选包装的时候,钟毓在柜台前付了账。

    回到本市已经是深夜,钟毓困极了,到家倒头就睡。下一场演出在一周之后,单位难得人性化的给放了一天假。

    钟毓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简单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后,给秦放发了条微信。她也没说别的,只说自己出差回来了,最近一周只有今天有半天假,想去见他。

    消息刚发出去,钟毓就有些后悔。

    她想着应该再润色一下语言,这么干巴巴的说,他要是回个“别来”,那怎么办。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秦放直接发了个定位过来。

    地点在市区北边,靠高新区,坐地铁过去得近一个小时。

    钟毓到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秦放给的地址在地图上只显示是家汽修店,到了地方钟毓才看见,原来是一家摩托车改装俱乐部,面积挺大,占了两间沿街商铺,中间的墙体被打通,里面越发显得宽敞。从门口望进去,最惹眼的是靠墙整排一字排开的机车,趴赛居多,中间夹杂着几辆别的车型。

    这个点儿店里好像没什么人,有三四个穿着修车服的工作人员在各自忙碌着,钟毓视线扫了几圈,没看见秦放。

    踟蹰片刻,钟毓走进去。

    离门口最近的年轻伙计最先反应过来,“欢迎光临”四个字刚说了一半,话音一转,变成了:“美女你找谁?”

    倒也不怪他以貌取人,实在是钟毓温和柔弱的样子跟摩托车扯不上半点关系。

    钟毓温声答道:“我找秦放。”

    伙计“哦”了一声,扭头就朝里喊:“放哥,有人找!”

    钟毓循声望去,原来再往里走还有个隔间,门口墙上挂着印有“操作间”三个字的铁牌子。

    不等钟毓再仔细看,秦放从里头走出来。

    钟毓来时跟他打过招呼,因而秦放没有半点惊讶。他穿着跟旁人一样的灰色的工作服,高大的身形像个衣架子将衣服整个撑开,肩宽腿长,衣料上还沾着黑色的污渍,类似机油的东西。

    秦放摘下手套扔到边上的椅子上,走到跟前:“怎么来的?”

    离得近了,钟毓鼻间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机油味道。

    这种算不上好闻的刺鼻气味犹如某种开关,瞬间将此时此刻与记忆中遥远的盛夏午后联系在一起。那时她推着坏掉的电动车,第一次步入县城的那家汽修店里。

    钟毓吸了吸鼻子。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操作间里又出来了个人。

    是个年轻女孩,一头利落的短发让她整个人气质干练极了,只不过脸颊上有点肉,看起来甚至比钟毓还要小上一些。她紧跟在秦放身后,抬眸看着钟毓的时候,眼里满是审视。

    秦放顺着她的目光往过瞥了眼,又收回视线:“怎么不说话?”

    钟毓回神:“坐地铁。”

    秦放抬了抬下巴:“我手上还有点活没干完,楼上有休息区,你等我一会儿,忙完去找你。”

    钟毓说好。

    秦放叫了个同事带着钟毓上了二楼。

    她本以为,秦放口中的休息区是像县城阁楼上那间属于他的小空间一样,结果上了楼才发现并不是。是有电视,有座椅,有茶几,甚至有茶水柜和饮料机的那种公共休息区。

    电视上正放着某档综艺节目,钟毓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主持人故作热烈的假笑声从电视里传出来,听的钟毓索然无味,索性拿出随身携带的蓝牙耳机戴好,翻开手机音乐列表随便找了首小提琴曲听。

    三五分钟后,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钟毓转身,方才在楼下的短发女生也上来了。她笑意盈盈的指着边上的座位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整个休息区只有钟毓一个人,其余全是空位,她偏偏要坐在钟毓的旁边。

    钟毓垂眸,摘下耳机装好:“当然可以。”

    “谢谢。”女孩子声音清脆,她坐到钟毓边上,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孙熹,是名女骑。”

    钟毓没太听懂:“女骑?”

    “就是女骑士,我们摩托车爱好者会称呼自己是骑士。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她最后一句话问法有些不太友善,钟毓听出来了,只当她是无心的,依旧温温和和的回答:“我不知道。我对摩托车相关的不是特别了解。”

    孙熹拖着嗓子哦了一声。

    末了,她突然问:“唉你还没介绍自己呢,你叫什么名字?”

    “钟毓,钟灵毓秀的钟毓。”

    “哇,好名字啊。“孙熹毫不吝啬夸赞完,话音突然一转:“你不了解摩托车,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钟毓秀眉一蹙。

    如果说第一次冒犯是她无心,那第二次这么毫不客气的打听她的隐私,那多半就是故意的了。

    钟毓不想跟陌生人讨论她自己的事,一笔带过道:“找人。”

    孙熹却打破沙锅问到底:“找谁?秦放吗?”

    钟毓没说话,只沉默的看着她。

    孙熹像是才反应过来,抿着唇偷笑:“啊你别介意,因为我刚看见他跟你说话来着。你是放哥的女朋友吗?”

    刚才还是秦放,一句话的功夫,就已经成了哥。

    钟毓这些年不曾沾染过丝毫有关男女感情的事,因而,对这些女孩子故作聪明的小伎俩反应并不敏感。

    闻言,她也只是顺着话往下问:“女朋友?秦放有这么说?”

    孙熹尴尬的挠挠头:“也没有啦,我乱猜的。”

    钟毓不咸不淡的点点头:“哦。”

    孙熹却追问:“所以你们到底是……?”

    钟毓没吭声。

    她也在想,自己和秦放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恋人?大概不是。朋友?可以拥抱接吻的朋友?

    钟毓自己也想不明白,又不想说太多,含糊道:“朋友吧。”

    话音刚落,休息区的门被推开。

    秦放立在门边上,好整以暇的看过来。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目光却是淡漠的。

    孙熹登时坐直了身子:“放哥,你怎么上来了?”

    秦放视线从钟毓脸上浅浅掠过。

    掀开唇,声音散漫而又漫不经心:“找我朋友。”

    钟毓:“……”

    作者有话说:

    秦放:你可以的。

    第37章

    秦放说完, 便重新迈步往过走。

    随后站定在桌边,垂着眼看孙熹,问:“怎么跑上来了?”

    孙熹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解释道:“站的久了, 腿有些困, 就上来坐会儿。”

    “嗯。”秦放应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状似随意的伸手拿起钟毓面前的纸杯喝了口水, 紧接着就眉头一蹙, 偏过头问:“这天气你喝凉水?”

    孙熹一愣,很快明白过来他是问自己边上的人。

    她顺势看过去,不过钟毓却并未留意她, 而是微仰着头,看着秦放。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尴尬, 钟毓脸上还残留着几分赧然。

    四目相接。

    钟毓很快就败下阵来。

    她挪开眼, 轻声道:“是热水, 不过放的有点儿久了。”

    秦放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下巴。

    他拿着纸杯走到饮水机前, 将剩余的冷水全部倒进脚底下的茶水桶里, 转而又重接了杯热的进去, 走过来放在了钟毓面前。

    整个过程极其自然,像是预演过了无数回。

    钟毓道了声谢, 将纸杯捧在手里,热意沿着手心一路往上, 熨帖到了心口。

    秦放拉过来了一把椅子坐到钟毓边上。

    他像是有些累了,整个上半身倚靠在藤椅里,一条胳膊抬起,虚落在钟毓的靠背边缘。

    “车保养的差不多了, 白昊这会儿正在换机油, 你不下去看看?”

    孙熹僵硬的笑了笑:“换个机油而已, 不用看了吧。”

    秦放不发表意见,却说:“那小子干活粗,还是盯着好些。”

    孙熹这会儿就算是个聋子,也能听出他话里赶人的意思了。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偏偏又没办法发作,最后一咬牙,瞪了无辜的钟毓一眼,起身走的时候将椅子往后推了半米远,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一声响。

    脚步声远去,休息区只剩下了钟毓和秦放两个。

    没了旁人在边上,钟毓反倒觉得有些尴尬。

    她将杯子捧到唇边浅抿了口,没说话,抬手将垂到眼前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

    还是秦放先开的口:“怎么突然过来了?”

    钟毓说:“想来看看你,就过来了。”

    秦放没有表态,沉默的看着她,狭长的眸子里沉静如水。

    钟毓莫名有些不自在,“那什么,我这次出差陪同事逛了圈商场,付账的时候需要凑折扣,就顺便给你买了个小玩意。”

    说着,她打开一旁的背包,将东西取了出来。

    钟毓来之前设想过许多种理由,最后还是觉得这种说法最不刻意,秦放接受的可能性也最大。为此,她特地拆了外包装盒子,只留下了一个光秃秃的打火机。

    秦放接过,捏在手里端详了几秒,视线扫过底部的小logo上。

    片刻后,他手腕翻转,将打火机扣到桌上,嗤笑了声,毫不留情的揭穿:“有多大的折扣,值得你用上千块的打火机凑?”

    钟毓顿时哑口无言。

    她买的时候特意选了一个品牌标志极其不明显的款式,没想到还是被他一眼识出来。

    秦放指节在扶手上轻敲,剑眉微扬:“说话。”

    钟毓莫名没了底气。

    她抿了抿唇,老实道:“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就是怕你不收。”

    秦放表情淡淡的:“嗯,作为顺手捎带的东西,是有些贵重。”

    这个说辞对钟毓来说完全在意料之中:“看吧,果然如此。”

    秦放掀开眼皮,唇角微勾:“谢谢。”

    “不要就算……”钟毓话音止住:“什么?”

    “收了礼物,不该道个谢吗?”

    钟毓长睫闪动:“不客气。”

    没想到东西送的如此顺利,钟毓悄悄舒了口气。

    边上,秦放重新拾起打火机,拇指往前一推,盖子掀开,青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他看了几秒,拇指又按下盖子,火焰瞬间消失。

    如此反复了几次,秦放才作罢。

    “晚上还有别的事儿吗?”他问。

    钟毓略一思索:“没什么事。”

    “那一块去吃个饭。白昊今天过生日,下班后请大家聚餐。”

    钟毓有点犹豫:“我去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一顿便饭而已。”秦放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当然,主要还是看你的意思,不想去也没什么。”

    听他这么说,钟毓也没了顾虑:“那我去。”

    “行。”

    这个季节,六点一过天就完全黑了下来。

    饭店就在隔壁,刚一下班秦放就把店门落了锁,六个人,除了钟毓以外其余全是店里同事,大家一起浩浩荡荡的涌进了包间。

    白昊今年才刚满十八,被几个人一煽动,就蠢蠢欲动的想要买酒。他自个不敢拿主意,巴巴的看着秦放,一口一个放哥求着,终于求的秦放松了口,大手一挥要了一打酒来。

    估计是因为有钟毓这个陌生人在,一堆人气先还有点拘束。待到几杯黄汤下肚,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尤其是白昊,活跃的简直不行。

    钟毓安安静静的坐在边上,时不时夹一口菜吃。秦放他们聊天,她也不开口插话,只是安静听着,时不时从一些细枝末节里窥探出秦放这几年的生活。

    酒过三巡,其他人还没怎么样,寿星公先喝高了。

    他拿了个新杯子满上,端起来就冲着钟毓这边走。白昊已经喝上头了,走路都不太稳,杯子里的酒水漾了出来,浇的他手整个湿漉漉的。

    钟毓以为他要给边上的秦放递酒,也没多想,低下头吃了口菜。还没等咽下去,白昊就站定到她旁边不动了。

    钟毓怔住,无措的看了眼秦放。

    后者却不表态,一副等着看戏的架势。

    钟毓没办法,只能正面迎敌。

    白昊端着酒杯就要往她手里塞,嘴里还念念有词:“钟毓姐,我敬你一杯!”

    钟毓往后躲了下,颇具歉意:“不好意思啊,我不太会喝酒,用茶代替行吗?”

    “不行,这酒你…你必须得喝!”白昊语气异常坚定。

    钟毓错愕的滞在那儿。

    她跟白昊只有过一面之缘,怎么就必须得喝?

    还不等问出口,白昊自己就全部交代了。

    “钟毓姐,你是不是还没认出我?”

    钟毓:“?”

    白昊摸了摸后脑勺,笑的有些傻气:“我是小豆子啊!小豆子,你还记得我不?”

    钟毓彻底僵在了原地。

    半晌,她呆滞的回头,看向边上的秦放。

    秦放表情淡然,却点了下头。

    这就是承认的意思了。

    钟毓瞬间懵了。

    她当然记得小豆子——福利院里最爱粘着秦放的那个小男孩,总是一口一个放哥的叫着。

    她是真的没想到,原来白昊就是小豆子,一转眼他都这么大了。

    这个消息来的猝不及防,钟毓半天都没组织出一句整话来。她吸了吸鼻子,利落的站起身,二话不说接过白昊手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杯中酒一滴不剩,气氛推向顶点。

    推杯换盏间,主角从白昊变成了钟毓。

    店里的同事们本身年纪都不大,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正是爱瞎起哄的时候,更别提这会儿都有点上头。

    钟毓只是喝了一杯,其余人有样学样,接二连三的要过来敬她,理由一个比一个充分。什么多谢放哥平时的照顾,什么姐姐太美一定要碰一下,还有什么感念老板的体恤所以老板娘一定要笑纳……钟毓都没反应过来老板娘是谁,酒先喝到肚子里了。秦放拦都拦不住。

    等到生日饭局结束,除了秦放这个滴酒没沾的,其余人都醉醺醺的,但好歹有行动能力,残存的意识也能支撑他们从这里走到住处——只除了钟毓。

    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整个人从指尖到眉稍都泛着红,意识早已经离家出走了。

    秦放拦腰将人半扶半抱着往车上塞,没成想她却死活不往上坐,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嘴里还不住念叨着“困”、“要睡觉”之类的词眼。

    秦放气的发笑。

    他揽着她不堪一握的细腰将人抱在怀里,稍一低头,唇畔就碰着了她的耳廓。

    秦放手臂收紧,声音低的发沉:“钟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回还是不回?”

    醉鬼钟毓眼睛紧闭,喝了酒的脑袋发晕,本能驱使她往秦放的脖颈里蹭。

    一边蹭一边还说:“不回不回,我要睡觉。”

    秦放垂眸:“好。”

    —

    宿醉之后,钟毓是在头痛中醒来的。

    还没等睁眼,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肌肤和棉被直接接触的肤感让她不安的蜷缩了下子身体,却没料到,双脚竟然直接挨到了一片滚烫的肌肤。

    钟毓瞬间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张因为光线太黑而分辨不出长相的脸。

    混沌的脑袋猝然清醒,钟毓径直坐起身,双手死死的捂住嘴,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但随着她的动作,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光洁白皙、不着一物的肌肤。

    不对,还是穿了的。

    一件纯白色的蕾丝内衣还好好的穿在身上。

    除此之外,其余的什么都没了。

    她这么一折腾,边上的人也被吵醒了。

    他伸出手臂往墙上不知道那儿拍了下去,下一秒,灯光乍亮。

    也是同一瞬间,钟毓看清了对方的脸。

    鼻梁高挺,眼眸狭长,是秦放。

    钟毓隐隐松了口气。

    不过下一刻,她心就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我…我怎么在这儿?”

    被人从梦里吵醒,秦放浑身气压很低。

    闻言,他眉间蹙出深深的褶皱:“你说呢?”

    钟毓脸色发白:“我记不清了。”

    秦放察觉出了她的惊惧,扯了下唇角:“那你是觉得,我对你做了什么?”

    钟毓不知道,咬着唇不说话。

    见状,秦放脸色不怎么好看:“在你心里,我会干出趁人之危这种事?”

    钟毓虽然怕却还是摇头:“你不会。”

    秦放嗤笑一声,眸色幽深。

    “是吗?那你还真信任我。”

    第38章

    床头的小夜灯嵌在墙上, 发着暧昧昏黄的光。

    闹钟屏幕上,显示着当前时间——才五点刚过。

    房间内静谧异常,空气都好像变得稀薄粘稠。

    钟毓不自在的拽了拽被子, 试图把自己遮挡的再严实一些。

    只不过她没留意到, 自己跟边上的人盖得是一床被子。她这边倒是捂严实,那边被子却短了一截, 男人紧实的上半身随之全部暴露在了空气当中。

    深麦色的肌肤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性感。

    浑身线条紧致, 块状肌肉分布在每一个应该出现的地方,是独属于成年男性的特征。

    钟毓看了几眼,忙移开视线。

    气氛僵硬的要命。

    “怕了?”

    钟毓不知道怎么回答:“还好。”

    左右他们都是成年人, 她又喜欢他,就算真发生了什么也就发生了吧。总之已经做了, 其余的顺其自然就好。

    钟毓闭上眼, 不住的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秦放倚在墙上, 困倦的抬起眼:“把你心放肚子里。”

    “什么?”

    “你想的那些, 都没发生。”

    “?”

    钟毓这下是真懵了。

    她揪着被子的手松了松, 视线往里探看了下。

    确实没看错……除了内衣, 什么都没穿。没发生什么事,她怎么这副打扮?

    秦放看懂了, 轻嗤一声:“你昨晚吐了一身还记得吗?”

    钟毓:“……”

    整张脸瞬间就臊红了。

    “衣服裤子都脏了不说,还给我也弄了一身。我这儿只有一张床和被子, 不把你洗刷干净了没办法让你上来睡觉。明白?”

    钟毓恨不得钻进床底下去:“……麻烦你了。”

    “不麻烦。现在可以睡了吧?”

    这个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

    “哦。”钟毓乖乖应了声:“那个,能帮我拿个睡衣吗?我不太习惯这样睡。”

    秦放低血糖,每每被吵醒的时候是他脾气最大的时候。

    若是旁人,他这时候早就怒了, 偏偏对方是钟毓……温室里长大的玫瑰, 娇气一些是应该的。

    秦放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 掀开被子认命的下了床。

    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件内裤,其余地点半点遮掩都没有。本人好像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踩着拖鞋走到一旁的衣柜前站定,腰背打的笔直,两条长腿肌肉分布匀称,在往上,被巴掌大的布料包裹住的地方,该凸的凸,该翘的翘……

    钟毓脸上跟火烧似得。

    她没想看,偏过头双目微闭。

    几秒种后,却掀开一条缝隙,往过瞅了眼,然后又赶紧挪开——她也是有点子色心在身上的。

    秦放对此一无所知。

    他没穿睡衣的习惯,更没地方给她找睡衣,半天只从衣柜里翻出了件自己的白色纯棉短袖扔过去。

    “只有这个,你凑合一下。”

    “好的。”

    钟毓倒也没挑,她将短袖套到自己身上。

    秦放一米八五往上的个头,衣服被她穿在身上又宽又大,却也舒服。钟毓跪坐起身,将下摆往下扯了扯,长度堪堪盖住大腿根儿。

    秦放看了片刻,移开眼:“现在能睡了吗?”

    钟毓抿唇,说:“能。”

    秦放重新躺了回去,抓住被子一角搭在自己身上。他没再管钟毓,闭上眼长臂一伸,将夜灯关掉,墨色的夜霎时间重新灌满了整间卧室。

    秦放平躺着,呼吸平稳,意识却越来越清醒了。

    被她刚折腾了那一出,他此刻睡意全无,只闭眼假寐。

    身旁躺着的是朝思暮想许多年的人,他昨晚把半辈子的定力都用的差不多了,才克制住自己。结果一大早,她又来了这一出。

    秦放拿她没办法,只能兀自忍着,逼自己入睡。

    三五分钟后,边上的人动了一下。

    秦放没作他想,只当她睡觉不老实。

    然而,片刻后,她直接翻过了身,面朝着他的方向。细碎的声音响起,她动作极小的往过挪了点,停住,看他没反应,又挪一点,最终,停在距离他不过半寸远的地方。

    这一掌宽的距离,她的呼吸每一下都喷洒在他的脖颈上。

    秦放喉间泛起难耐的痒意,他没忍住,喉结动了下。

    钟毓的呼吸停滞了瞬间。

    秦放知道她发觉了,却也没别的反应,依旧闭着眼装睡。没想到下一秒,怀里突然挤进来了具温热的身体,带着盈盈淡香,所触之处,柔软的不像话。

    秦放装不下去了,登时睁开眼睛。

    他拧紧眉,在夜色中沙哑着声音叫他名字:“钟毓。”

    怀里的人像个鸵鸟埋着头,声音闷闷的:“嗯。”

    秦放气笑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她说着,伸出掌心贴在了在了他的腰上:“勾引你。”

    “……”

    秦放没忍住,暗骂了句脏。

    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怀里是自己惦记了许多年的人。他念着她,从青涩的少女到如今的玲珑有致、软玉温香,她细腻的肌肤正紧紧的贴着他。秦放觉得自己的身上像是着了火,每一寸皮肉都灼的他发疼。

    偏偏罪魁祸首在这时又动了下——她手循着劲瘦的腰身往下滑了一寸,停在他的小腹上。

    刹那,秦放全身肌肉猝然绷紧,隐匿在皮肤下的青筋暴起,血液近乎沸腾。

    他额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掀开凌厉的薄唇叫她名字,声音哑的不像话。

    “钟毓——”

    钟毓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嗯。”

    秦放一把掐住她的肩膀将人桎梏住,不准在向前分毫。

    他眼底泛着红,犹如一只在原地打转的困兽:“能不能别折腾了?”

    钟毓安静了半晌,有点委屈。

    “我没折腾。”

    “我就是有点冷。”

    秦放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像是怕他不信,钟毓委屈的咬住了唇。

    她眨了眨眼,声音发着颤:“秦放,抱着睡应该能暖和点儿,你能不能抱着我?”

    这种拙劣的谎言本该被一眼识破。

    如果不是夜色正浓,掩盖住了钟毓绯红的脸颊;

    如果秦放乱了心神,根本没心思深究她话里的真假。

    钟毓说完这句话就安静了下来。

    偌大的卧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粗重呼吸声交错着。

    秦放腮边咬肌紧绷,后槽牙差点咬碎,只恨不得将怀里这人拆吞入腹。

    静默许久,却也只是一声长叹,抬手揽住她的腰肢将人抱在自己怀里。皮肤相贴合在一起,温泉的触感源源不断的涌到身上,秦放没忍住,低下头一口咬在她圆润的肩头。

    钟毓差点惊呼出声,却在最后一刻闭上了嘴,任由他啃噬。

    可秦放哪儿舍得真的弄疼她?

    他只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就松了开来,手臂用力将人往怀里圈,直到近到不能更近,她的呼吸都在咫尺之间,才终于作罢。

    “还冷吗?”

    钟毓小声说:“不冷。”

    “嗯,那就睡觉。”

    “好的。”

    钟毓闭上眼睛,没多久便沉沉地睡去。

    之后一个多小时,她还做了一个短短的梦,内容很混乱,但是却很开心,梦里都是笑着的。

    她睡的安好,秦放却死活睡不着,睁着眼挨到了天亮。他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变,手臂都困到发麻,却始终没松开过。

    七点半,手机闹钟准时响起。

    钟毓下意识的朝着面前的热源蹭了蹭,随后,睁开惺忪的睡眼。

    四目相对。

    钟毓怔了一秒,害羞挪开了视线。

    秦放因为没睡饱而骤升的戾气在看到她发红的耳根时,瞬间消散如烟尘。他唇角勾起,问: “睡饱了?”

    “嗯。”

    “那就起来。”

    钟毓哦了声,慢吞吞的支起身子。

    秦放随之也坐了起来。

    他按着肩膀,活动了几下胳膊,血液流通,那股又麻又困的感觉总算好了点。

    秦放掀开被子下床,从边上的凳子靠背上扯过牛仔裤套上,没穿衣服便出了卧室。半分钟后,又重新折返了回来,手里还拎着钟毓的衣服。

    “穿吧,昨晚已经洗过了。”

    钟毓接过,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飘进鼻腔。

    果然如他所说。

    “谢谢。”

    秦放瞥了她一眼,没接话,而是道:“卫生间抽屉里有没用过的新牙刷,其他的我这儿也没有,你凑合用我的。对了,你今天去上班吗?”

    他一问钟毓才想起来今天还得去乐团。

    “要去的,今天要排练。”

    “几点?”

    “九点钟。”

    秦放算了下路程和时间。

    从这边过去得一个来小时,挺紧的。

    “你速度快点就来得及,我先出去一趟。”

    说完,他打开衣柜随手从里头拿了件针织衫,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往出走,等到钟毓脑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出了门。

    时间紧迫,钟毓没敢耽搁,匆匆洗漱了之后又回到卧室收拾了下床铺。刚叠好被子,入户门的锁被扭开,秦放侧身进来,手里还拎了杯豆浆和一个煎饼果子。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怕迟到就干脆就近买了,你垫个肚子,吃完我送你去上班。”

    “那你呢?你不吃吗?”

    他手里只拎了一份早餐。

    “我先去洗漱,送你回来后吃。”

    钟毓没再说什么,乖乖的啃起了煎饼。

    ……

    早高峰时间,路上有些拥堵。钟毓坐在机车后座,随着秦放的动作在车流缝隙里穿插而行。等她回家取了琴再到单位门口的时候,还差两分钟九点整。

    钟毓翻身下车,拿着琴就往里跑。

    刚跑了几步,她突然停下,转过身问秦放:“我后天又得出差,下周回来。等我回来,你去接我好不好?”

    “好。”

    秦放深邃的眸子中映着她的影子。

    得到肯定的答复,钟毓没再耽搁,挥了挥手便回过身往里跑。

    直到看着她进了单位,秦放才发动车子离开。

    返程路上的时候,电话响起,是谢少彬打过来的。

    秦放刚一接通,那边就直奔主题道:“放哥,之前跟你说的比赛,时间定了,下周一晚上九点,北郊车场,记得空出时间。”

    秦放拧眉。

    却只能道:“行,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下,增添了些剧情……本来还想更一章,但是感觉一两点前应该写不完了。大家明天见~

    第39章

    这次演出来回交通都是高铁。

    钟毓坐上返程车的时候, 是下午七点钟。她给秦放去了条微信,说自己到站时间大概在八点半左右,问他能不能来接自己。

    发完信息等了很久, 都没见他回复。

    半个小时后, 钟毓犹豫着又补上了一句——忙的话就算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却依旧是石沉大海。

    她收了手机, 神情恹恹的。

    这次出差还没走之前, 钟毓就已经期待回来了。

    她想象了很多次,当自己从高铁站出来,秦放就在门口倚在车边等着她……可能他那边确实有事情脱不开身, 只不过,失落是难免的。

    肖云画眼尖的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问她怎么了。钟毓无从开口, 最后只说没事, 最近太累了。

    肖云画却不信。

    高铁上人太多, 她往跟前凑了凑, 小声打趣:“哪儿累了?”

    钟毓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就最近连轴转, 休息不大好。”

    肖云画意味深长的哦了声:“害,我还以为是小哥哥体力太好累着你了。”

    钟毓:“……”

    一瞬间, 她面色爆红!

    肖云画在旁边咯咯笑个不停。

    钟毓掐了她一把,恨不得把头埋进地下。

    八点四十分, 车辆到站。

    方卓然照常来接肖云画,临走之前她再三确认钟毓要不要搭顺风车,钟毓不想当电灯泡,坚定地拒绝了。

    高铁站的地铁车厢就没空过。钟毓带的琴, 不太敢去挤, 索性出了站搭计程车。还没等她走到停靠点, 一辆黑色的车子从边上窜过来,一个急刹车,停在距离她五米远的地方。

    这个车子钟毓熟悉。

    在火锅店遇见他那天,他就开的这辆。

    钟毓顿时弯了唇,她迎上前,还没等到跟前,车窗就降了下来。

    白昊略显稚嫩的脸探过来:“钟毓姐,哥今天有事,让我来接你。”

    钟毓身形怔住,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对着白昊道了声谢,只是脸上的笑意浅淡了几分。

    回市区的路上,白昊话匣子就没关上过。

    俩人勉强算得上的是旧相识,他又向来是个健谈的,一路上嘴就没闲。

    “钟毓姐,好多年没见,你比以前更好看了。我那天在火锅店外头都没认出你,还是听我哥后来说,我才知道是你。我就说么,我哥怎么突然转性了。”

    钟毓抬眸:“转性?”

    “是啊,我都差点以为我哥对女的不感兴趣了。”

    “……”

    白昊自觉口误,忙转移话题:“本来我哥今天要来接你的,但是突然有事,他都尽量避开了,但没办法,时间还是冲突了,只能叫我过来了。”

    钟毓顺口一问:“什么事?”

    “这……”白昊有点犯难。他忐忑的看了钟毓一眼:“钟毓姐,放哥不让我说。”

    闻言,钟毓“哦”了声,便不再追问。

    她低下头,顶着自己的指甲发呆。

    白昊看她一脸不开心,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连个话都不会说,回去他哥要是知道了,少不了揍他。

    白昊不想挨揍,赶忙找补:“姐,你不问了吗?”

    钟毓失笑:“不问。他不想我知道,我就不追问了。”

    “也不是不方便,就是怕你担心。”

    钟毓错愕一瞬:“担心?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白昊这下不想说都不行了,他吞吞吐吐了半晌,最后老实交代了。

    北郊车场过段时间就会举办摩托车公路赛,除了正规职业比赛之外,有时候也承接一些野赛,供一些爱好者找刺激。谢少彬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几年前他摔过一回车,撞到了路边的护栏上,好死不死的有根年久失修的铁栏杆支在外头,直接将人捅了个对穿。当时秦放刚来这座城市,就在车场打杂,如果不是他见状第一时间冲过去施救止血,谢少彬那条狗命真不知道还能救得回来不。自那之后,谢少彬就不上场比赛了,但他得想办法过瘾,于是撺掇着秦放去。秦放念在他帮忙借钱开俱乐部的份上,回回都去,去了就只想赢。这回没来,也是去比赛了。

    白昊说完,噤了声,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钟毓的脸色。

    意料之中的,她的脸色难看极了。

    “那什么,姐,放哥她不让我说,你就当不知道好了,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钟毓艰难的扯了下唇角:“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白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两人都没吃晚饭,钟毓在家附近找了间粥铺,简单吃了点之后跟白昊道了别,自己上楼回家。

    洗漱完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钟毓躺在床上,身体很困,脑袋却没什么睡意。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直到看的眼睛酸涩才肯眨一下。

    白昊今天说的那些,是钟毓从没听他提过的。

    自从知道那家摩托车俱乐部是秦放自己的店时,钟毓就想过,他当初没钱没人脉,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开一家规模不算小的俱乐部,肯定费了不少钱,吃了很多苦。

    只是,她没想到,这里头竟然是用命换来的。

    钟毓想起,当年在县城赛车,有人就在她眼前摔了,虽然秦放及时捂住了她的眼睛,她没看到任何血腥的场面,但是那人的惨叫声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记得清楚。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秦放是否也这样过?是了,他腰侧的纹身不就是这么来的……

    钟毓翻了个身,侧躺着,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她胆子小,只是想想就有些受不了了,干脆闭上眼,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去想了。只可惜徒劳无功。

    不知道过了多久,放在床头的手机震了一下。

    钟毓点开,是一条微信消息。

    秦放发来的,只有三个字。

    “睡了没?”

    钟毓瞬间坐起身。

    “还没呢。你忙完了吗?”

    秦放: “嗯。方便出来吗?”

    钟毓: “?”

    秦放:“我在你家楼下。”

    钟毓扫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

    她迅速打字回复:“等我。”

    然后不等那边反应便扔了手机开始换衣服。

    秦放没有门禁卡,在小区外头等着。

    车被白昊开走了,他骑的机车过来。钟毓出去的时候,他正倚在车边抽烟。甫一看见她,他便掐灭烟头扔进了垃圾桶。

    一阵冷风吹过,钟毓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秦放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半晌,伸手在她发顶压了压:“刚忙完,来看看你。”

    钟毓心知肚明他忙什么去了,却只能装作不知道。

    “哦,都这个点儿了才结束,累不累啊?”

    “还好。”秦放简单带过:“陪我吃点东西吧,吃完我就回去。”

    “好。”

    这个店粥铺已经关门了,倒是上回那家夜间食堂还开着。秦放照旧点了份饭炒饭吃,钟毓刷过牙了,也不太饿,要了杯白开水坐着陪他。

    吃饭的时候秦放不怎么说话,偶尔想起有的没的便问上一句。

    “演出顺利吗?”

    “顺利。”

    “下次是什么时候?”

    “三天后,隔壁直辖市。”

    秦放想起什么,抬眼问她:“我记得你家在那边。”

    “是,这次演出结束,打算回趟家。”

    “挺好的。”

    之后,便没再说了。

    一盘炒饭很快见了底,秦放起身付完帐,两人一道往回走。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两人简单道了别。秦放没急着走,照例在原地候着等她进去。

    钟毓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路灯下,秦放穿的单薄,两手插在上衣兜里看着她。

    “怎么了?”

    钟毓犹豫片刻:“天有点儿晚了。”

    秦放眉梢一抬:“我知道。”

    钟毓咬了咬唇:“我的意思是,这么晚了,你要不……要不就留宿在这边,明天天亮了再走。”

    沉默两秒,他走到她跟前,低下头,语调慵懒随意:“这是要我□□?”

    钟毓:“……”

    她长着嘴,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状,秦放直接笑出了声。

    他抬手在她发顶上拍了拍,道:“算了吧,我太困了,你又太能折腾。”

    钟毓:“……”

    这是什么意思?嫌弃她?

    语毕,秦放微微俯下身,声音蓦地边低:“等下次……下次我过来,陪你睡。”

    第40章

    钟毓上次回家还是在春节的时候。

    乐团假期稍长一些, 她在家里待了整整半个多月,父母变着法催婚不说,话里话外都希望她可以辞职回家, 进入公司帮父亲的忙。可钟毓对公司经营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 她唯一擅长并且喜欢的,就是小提琴。两相僵持不下, 最后父母退后一步, 希望她可以离开乐团,在家这边找份工作。钟毓不愿意,她想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 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而不是永远顺着他们的意思过活。

    当时那场谈判到最后不欢而散, 之后大半年, 钟毓一直没回去过。

    这次正好过去, 她打算演出结束后回家一趟。

    不过钟毓到底还是算错了。

    演出的时候, 她往下扫了一眼, 在观众席第二排里看到了父母。他们瞒着她, 买票过来看她的演出。钟毓当即眼眶一热,偏过头没敢再看。

    演出结束, 钟毓走出剧场的时候,父母就在门口车上坐着等着她。

    见她过来, 母亲推门下车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琴盒。

    “一起回家吃饭吧,妈妈出来之前已经切好菜了。”

    母亲说话的时候满眼希冀,又带着些小心, 像是怕她拒绝一般。

    钟毓注意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向来精致讲究的母亲鬓边已经有了丝丝白发。

    她看得鼻子发酸,匆忙挪开视线点了点头。

    回家路上静悄悄的,车里没人说话。

    到家之后,母亲二话不说便钻进厨房忙活,钟毓换了身家居服后也进去打下手。

    饭菜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炒一炒热一热就能吃了。

    半个小时不到,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桌上摆满了各种菜式和汤,荤素相间,香味顺着空气往鼻子里钻,是钟毓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她低头沉默的吃饭。

    刚开始,母亲会时不时问一下她的近况,钟毓一一作答。

    晚饭进行到后半段的时候,情况就完全调转了过来。

    父亲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开口便是:“打算什么时候辞职?”

    钟毓动作稍顿,抿了抿唇:“目前没打算辞。”

    下一刻,木筷当啷一声摔在碗上。

    父亲饭也没顾上吃,愠怒的指责:“我看你是翅膀硬了,连父母的要求都不听了吗?”

    母亲也在边上劝:“钟毓,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希望你能回来陪在身边,而且,长久在外边租房子住也不是个问题,你的工资又不多,万一在外头受委屈了怎么办?爸妈在跟前也好有个照应。”

    钟毓放下筷子:“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工资虽然不多但也够我自己开销,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让我自己去做我喜欢的事情。”

    闻言,父亲脸色更黑了:“你喜欢的事?你看你还喜欢什么?辞职回家,这事情没得商量。你王叔叔给你介绍了个男孩子,投行工作,我已经把你电话给他了,你这段时间忙完了就跟人家联系,见个面互相认识认识,这么大年纪了,也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

    好脾气如钟毓,听完也动了气。

    父亲这种独断的做法让她觉得喘不过气:“你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做主将我的电话给别人?”

    “我是你爸!”

    短短四个字,堵住了她要说的所有话。

    钟毓是泪失禁体质,她咬住唇内侧的软肉,用尽全力才忍住了眼眶的热意。

    “团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钟毓起身离座。

    身后,父亲暴怒的将碗筷摔到地上,叮铃咣当的声音在地板上跳跃着。

    钟毓脚步一顿,却始终没回头。

    嗓子眼里像是堵着一口郁气,上不来下不去,她动了动喉头,艰难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这股郁气一直到钟毓下了飞机都没消散。

    刚出机场,钟毓一眼看见了熟悉的车。她满腹心事的走过去,到车跟前却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看着车窗上的倒影。

    机场外头来来往往的行人穿梭,一不留神钟毓被撞了个踉跄,她下意识的护住了手里的琴盒向后看去,拖着行李箱的年轻人一脸抱歉的连声说着对不起。

    钟毓回过神,说了句“没关系。”

    下一秒钟,手里的琴盒被人接过。

    秦放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他眉头轻蹙着,低声责备:“人没事吧?都到车跟前了不知道上来,发什么呆?”

    说着,他一把拉起钟毓的手将人拉到车边。

    车门打开,秦放没说话,站在一旁定定的看着,用眼神示意她上车。

    钟毓接过琴盒,抱着乖乖坐到了副驾上。

    车辆启动,她沉默的倚靠着车窗,心事写满了脸上。

    秦放把着方向盘直往前开。

    下了机场高速,到十字路口的时候,红灯亮起,一百多秒的数字亮的刺眼。

    秦放停下车将窗户开了条缝隙,冷风从里头钻进来,车内温度骤降,连带着钟毓空茫茫的脑袋都清醒了些许。

    她稍稍坐直了身,疑惑道:“开窗做什么?”

    “透透气。”秦放说着,看了她一眼:“说吧,怎么了?”

    钟毓微愣:“什么?”

    “看你满脸都写着心情不好四个字。”

    钟毓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

    原来这么明显的吗?

    她低下头,纠结了片刻,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回家了一趟,跟我爸妈说的不太好。”

    至于说了什么,为什么说的不好,钟毓没提。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秦放,父母要求她辞职。要求她去相亲,和别的男人。

    她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有所缓和……

    好在秦放也没问。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不太想提,他缄默着,只听不说。

    直到钟毓问起:“秦放,你爸妈会逼你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吗?”

    话一出口,钟毓就后悔了。

    她真是昏了头了,明明知道他的情况特殊,还提这一码事!

    然而秦放却好似浑不在意。

    他自然的接过话茬:“不会。事实上我跟他们已经没什么联系了,除了每个月按时让白昊帮着打一笔生活费,其余的互不干涉。可能他们需要我做的也只是打钱而已,别的就算了。”

    “这样……也挺好的。”

    秦放笑了声: “是。”

    后半程路没人说话,车内静悄悄的。

    到市区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后,秦放将车开到钟毓楼下。

    经过一顿晚餐的缓和,钟毓心情好了些许。

    车停了,她没走,秦放也没说什么,任由着她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像是觉得有些无聊,秦放从兜里摸出了烟盒。他掐了一根烟出来,却顾虑着钟毓在旁边,始终没点燃,而是在指尖来回把玩着。

    直到钟毓突然叫他:“秦放。”

    秦放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她。

    钟毓顿了几秒钟,突然问: “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啊?”

    秦放却反问:“你觉得呢?”

    钟毓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想听你亲口说。”

    秦放笑了:“你说算是个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这算是什么答案?

    钟毓放在腿上的手指恨不得打成结。

    她迟疑了半天,才略带不确定的试探着问:“算是男朋友吗?”

    像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秦放眉梢一挑:“不然?奸夫吗?”

    “……”

    秦放眼底多了丝模糊不清的笑意,他掀开唇,语调散漫:“钟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钟毓茫然的眨眨眼:“什么?”

    “没名没分就想我白伺候你?”

    “伺候?”

    “车接车送洗衣服,这些就不算了,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你冷,给你暖被窝,抱着你睡觉。当然,要是更进一步的服务也不是不行,得加钱。”

    钟毓:“……………”

    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一瞬间,钟毓从耳后红到了脖子根。

    秦放看见了,在边上笑出了声。

    他甚至伸手在她耳朵上摸了一把,试图感受她皮肤的热度。

    钟毓又羞又恼,方才的怅然与难过早就跑出了十万八千里。看他在边上笑的开怀,钟毓不肯服输,梗着脖子跟他对呛:“那你今晚要伺候我吗?”

    秦放笑声戛然而止。

    他偏过头看向钟毓,眸色渐深,到最后,瞳孔里漆黑一片,只剩下她纤弱的倒影。

    见状,钟毓抿了抿唇。

    尽管脸红的能滴血,她还是壮着胆子凑到他耳边,声音轻悄:“我明天不上班。”

    语毕,她坐了回去,靠在座椅上埋头不敢看他。

    秦放被撩的嗓子发干。

    他喉结动了动,看向边上的始作俑者:“钟毓,抬头。”

    钟毓闻言,非但没有抬头,还将脸差点埋进膝盖里。

    秦放直接气笑了:“敢撩不敢当?”

    “敢当。”她声音闷闷的:“所以你到底伺候吗?”

    秦放舌尖顶着腮帮,半晌,他咬着牙道:“伺候。你都发话了,我敢不伺候?”

    秦放说完按下打火键,车辆重新启动,不由分说的朝着小区外头驶去,速度快的钟毓一个趔趄。

    几分钟后,车停在了附近一家便利店门口。

    秦放解开安全带,撂下一句“等我”,就下了车。

    剩下钟毓独自呆在车里发着懵。

    没多时,等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一上车秦放就把东西扔到了钟毓腿上,自己是则是掉头,又将车开回了小区。

    钟毓好奇的拿着塑料袋掂了下,分量不沉,但是里头东西不少。

    “你买的什么啊?”她有些好奇。

    秦放看了她一眼:“一次性计生用品。”

    “计生用品?用来干嘛的?”

    “用来,等会儿伺候你的。”

    钟毓:“……”

    有生之年,她第一次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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