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清洁阿姨准时拎着扫帚簸箕过来,顺着机子,一排排扫过去。桌上吃完的泡面、燃尽的烟头、揉成一团的纸巾,不一会,簸箕就满了。
段焰在阿姨进来的那一刻就知道到点了,他瞥了眼电脑时间,又收回目光继续看了几行字,然后随意的把那页书页折了个大角,合上书,塞进了一边的抽屉里。
他把前台的电脑桌面清理了一遍,缩在底下的q.q对话框有跳动,点开,三四个对话框依次排列。
备注名为‘孙毅坚’的对话框排在最前面,足足给他发了十五条消息,一条‘老公,打游戏么?’,其余十四条都是一个可怜表情包,是一个小时之前的消息。
段焰抽出键盘,快速回复:不打,下班了。
孙毅坚:......小胖爷我等你等的都瘦成80斤了,结果就这啊?我这局快结束了,你和我打一局再回去呗。
%*#:回家要送表妹去学校,下次。
孙坚毅:行。
段焰关了孙坚毅的对话框,第二个对话框是一个游戏群的,第三个则是周意的。
他在周意的对话框上停住了。
周意的头像是一条简笔画的紫色小鱼,看起来可爱简洁,网名更是简洁——小意。
他点开修改备注,打了‘周意’二字。
随后退出了q.q。
刚收拾完东西想走人,清洁阿姨拎着东西走来,胳肢窝里夹了一把雨伞。
段焰一看阿姨这动作就明了,丢东西在网吧的人太多,什么雨伞钱包手机钥匙圈,各种各样都有。
还未等阿姨开口,段焰就说:“别人的东西您放这儿吧,等会我会和接班的人说的。”
阿姨放下伞后,又掏出一本离婚证放在桌上,忍不住吐槽:“现在的人哟,啥东西都能丢,离婚证也能丢,怪不得会离婚。”
荒唐事儿段焰也见多了,他笑了下,翻了下那本离婚证,把证收在了抽屉里。
阿姨说:“这证是22号电脑的,这把伞是32号电脑的。”
“嗯,好。”段焰应完后知后觉的掀起眼皮,“32号?”
“对,32号的。”阿姨对这把伞没兴趣,又嘀咕了几句离婚证的事情后用扫帚压着簸箕去倒垃圾。
32号是周意的位置。
段焰瞧着那把蓝格子雨伞,脑海里不禁闪过周意上午站在网吧门口的画面。
他当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站起来后率先看到的是周意的背景,纤瘦又亭亭玉立,马尾黑亮柔顺,温柔的垂在一侧,露出一截如白玉般的脖颈。
在阑风伏雨的早晨,映着网吧老旧腐朽的气息,她那身春天颜色的裙子尤其瞩目,就连帆布鞋前端沾上的点泥都有了相得益彰的味道。
而她的右手就握着这把蓝色格子雨伞,蓝色将她的皮肤衬得白皙细腻,藏在伞面里的雨水就这么顺着她的指缝一滴滴落下。
周意转过来的时候,他看到她的脸,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又觉得好像就是符合这个背影气质的长相。
有小家碧玉的青涩,也有独一份的潋滟动人。
按照一般的网吧规矩,没有人会给未成年的开卡,前几年虽很多查的不严,但每一家的规矩都不同。
周意说的那几个学生,是上周一的事情。他只周末来网吧上两天班,周一那天上班的人有事,他就替了一晚上,那几个学生拿的刚成年的身份证,没仔细看,以为就是他们本人,就给开了卡。
半道发现他们是高二的,也没让他们走,不过像今天,再用这种办法进就不行。
但周意和他们不一样,她的一个眼神就把她出卖的一丝不剩。
她是真的来写作文的,也应该是第一次来网吧这种地方,能够感受得到,她需要他打破规矩一次,他不介意稍微帮一把。
正仁中学,高二,周意。
段焰握着手机转了两圈,弯了下嘴角,最后也把那把伞放进了抽屉,还写了张便利贴贴上,署名周意的伞。
六点多的雨后傍晚,明净静谧,荡在各处的小水面倒映着夕阳的余晖。
段焰边走边打开手机q.q,登录好以后,在好友列表里找了好久才找到周意。
她的头像是灰色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手机,会不会晚上上一下号。
他给她留言:你的伞忘了,有空记得来拿。
发完,段焰切回手机主页面,直接关了网络,最上面的企鹅标志随着断网变成了灰色。
......
段焰搭了六点半的公车回家,车站离他家步行15分钟,不算远也不算近,那段路走多了也变成了习惯。
沿着狭窄的乡间公路走,再拐进背靠一片湖的小道,走进去第三户就是。
他家没围围墙,挨着路边,前门后门都敞开着,路过的人一眼就能看到这户人家平常在干什么。
这会儿,正是烟火气最浓的时刻,还未走近,各种饭菜香已经迎了过来。
灰蒙蒙的光线中,段焰看见家门口的小花园边上蹲着个人,背对着他,正在种花。
他走过去,那人还是毫无察觉,他拿手机轻轻敲了敲她脑袋,说:“吃饭了。”
于烟被吓一跳,肩膀拱了拱,捂着后脑勺回头看,圆圆的眼睛睁着,温吞道:“表哥,你回来了。”
段焰笑了下,蹲在她身边,瞧了一眼她种的花,问道:“这是菊花?哪来的?”
“奶奶带回来的......”
她说完用手去压土,指甲缝里嵌满了泥,但神色很安宁。
段焰放低声音说:“要吃饭了,种完这株去洗手,嗯?”
于烟点点头,乖巧的说好。
段焰进屋,里头外婆正在炒菜。
家里开饭时间一般在六点半到七点之间,偶尔段焰放学晚,老人家都会等他。
老屋里用的还是比较原始的灶台,外婆站在灶台前,用黑不溜秋的锅铲在翻炒菜,嗞嗞嗞的直冒烟。
老人家动作利索,但不知道在分心想什么,段焰走到她身边都没察觉。
段焰接过她的锅铲,说:“外婆,我来。”
老人家被吓一跳,见到是外孙,笑着拍他胳膊,“要吓死婆婆啊。”
段焰没躲,开玩笑吊儿郎当的说:“您自个儿魂不守舍的,怎么,想着隔壁老头呢。”
“就只会逗婆婆,什么老头。把这个炒完就好了,我去盛饭。”
老人家把手放在饭兜上擦了擦,转身走到老式的橱柜架子前,慢腾腾的拿了几个碗,就这么短短的一瞬,她似乎又失神了。
段焰回头看了眼,眼眸微微敛起,半响,他说:“外婆,给我少添点饭吧,今天不太饿。”
老人家回神,说:“哪儿少吃,你们这个年纪在长身体,你妈妈......你妈妈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一口气都能吃两碗呢,像现在快秋收的季节她一个人能抗一袋米。”
“那会儿不都做体力活么,哪能和现在比。”
“是吧......现在的生活多好,可惜她走得早,都没好好享受几年。”
说到这儿,老人家声音止不住的颤抖,老泪纵横。
打破这份沉默的是于烟,她在外头的水池洗好手进来,轻轻唤了声奶奶,正想分享种完花这个喜讯,见奶奶哭了剩余的话就被堵在了喉咙口。
老人家快速抹了眼泪,笑着叹口气,“年纪大了就是事儿多,平常倒还好,一快到你妈妈忌日就忍不住想到很多事情,一转眼人都走了三四年了。”
段焰把韭菜炒鸡蛋装盘上桌,一盏裸灯摇曳在四方桌上空,前后门的对穿风徐徐吹来,蟋蟀声此起彼伏。
他说:“终于知道那会儿我妈怎么那么爱哭了,合着原来是遗传的您。”
“又在逗你婆婆。”
于烟安静的吃着饭,眼神在奶奶和表哥之间徘徊,见他们笑了,也松了一口气。
老人家给于烟夹菜,“多吃点,晚上回了学校又要半个月吃不到家里的菜了,我家烟烟太瘦了。”
于烟摇头,“不瘦,胖了。”
她说话总是慢吞吞的,显得整个人胆小又怯生。
段焰看着这个比他小三岁才上高一的表妹,心里头不由地有些担心。
于烟小时候本就内向,小学的时候班里拉帮结派,她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被孤立的那个,班里的一些女生变着法儿欺负她,那种年纪的男生也不懂什么道理,也觉得欺负人很好玩。
那么小的年纪足足憋了三年,最后还是他妈代开家长会发现的。
他妈听到别的小朋友在教室外对于烟说:“哑巴,你怎么你家里人长得一点都不像,你不会是哪儿捡来的吧。”
就这么一句话,他妈立刻听出了端倪。
后来虽然转了小学,看了医生,但是于烟变得更内向了,对他们亲近的人还好些,对外头的人总是会想躲起来。
初中的时候还能经常住在家里,上了高中就没办法了,那个高中太远,她爸妈又长期住在外打工,一年就回来个两三次,根本没人能在校外借房子陪读。
只好让于烟住在学校里,而那个学校本就是半住宿制学校,学校的规定是半个月可以回一趟家。
段焰打量着于烟,问道:“学校那边怎么样,寝室里缺东西吗?”
于烟细嚼慢咽后回答说:“不缺什么。”
“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哥罩你。”
“嗯。”
吃完饭,段焰上楼洗了个澡,换好衣服,网吧里满身烟气儿终于散去。
于烟早就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背着书包站在阳台上等他,她在撑着下巴看星星。
段焰拿上钱包和钥匙,顺手接过她的书包,掌着她后脑勺带人下楼,和外婆打了声招呼后便出了门。
他就于烟开学的时候去过一次她学校,两人坐在公车上,他问她:“等会到你学校会不会太晚了?”
“不会,老师说10点前到寝室就可以。”
段焰点头,想再问问于烟学校和寝室里的情况,但转念一想。那些该问的周五晚上差不多都问了,小女孩本就话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一旁的于烟不知道段焰的心理活动,她觉得公车时间很长,想做点什么打发时间,想了想拿出了书包里的言情杂志看。
段焰还以为她要看书,结果拿了本杂志出来,他悬着的心忽的放了下来,但又觉得蛮好笑的。
他凑过去,随手撩了撩杂志封页,问道:“彩虹a版......这是什么杂志?”
十八岁的他还不知道有言情杂志的存在。
于烟很认真的给他说了说,他似懂非懂的嗯了声,又问道:“谁带着你看的?”
“室友。”
闻言,段焰扬了眼尾,拍拍她脑袋,声音带笑的说:“看吧,看一会休息一会,不然对眼睛不好。”
去学校要五十分钟,过程极其漫长。
于烟很快看完了杂志上所有对口味的故事,顺带还把后头没有任何根据的未来对象性格测试做了一遍。
杂志上说她以后的另一半会是个不爱说话的高冷男神,于烟觉得一点都不准,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树枝和路灯汇成一道道光影,段焰望着窗外的景色,被玻璃窗上于烟的笑吸引了注意力,他转过头来问道:“笑什么呢?”
于烟指指杂志,大概是心情真的不错,她说:“哥哥,我也给你测一下吧。”
”测什么?”
“测测我未来的嫂子是什么样的人。”
“行啊。”他浅笑一声。
于烟:“第一题,鸭子和鹅,你喜欢哪个?”
段焰一阵语塞:“......鸭子吧。”
“第二题,喜欢下雨还是晴天。”
“......下雨吧。”
大概问了十五个问题后,于烟找到答案念出来:“你喜欢内心丰富又温柔的女孩,最期望另一半能懂你的灵魂。是这样吗,哥哥?”
段焰短促的笑了声,“鬼知道,大概吧。其实鹅我也挺喜欢的。”
于烟看着他笑,耸耸肩。
白天那场雨把整个世界冲刷的很干净,湿润的路面上泛着路灯的光,说笑完段焰又转回视线看去。
就在视线略过某棵树的刹那,没有任何由来,他忽地想起一个人。
率先闯入脑海的是那双动人纯净的眼睛,再然后是微红的唇,黑亮的头发,白皙的肤色,蓝色和青色的交织环境色,慢慢地拼凑出某一刻定格在记忆中的画面。
段焰左手撑着窗户边缘,手指有意无意的点了两下,心里像有块地方被挠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解锁联网,他灰色的企鹅头像一上线自动变成了彩色。
他等会了会,系统加载后,列表里人的信息都变成最新的状态,只不过中间代表有消息的小企鹅始终没有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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