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玉以为‘陈既’两个字是乐渊的弱点,那么得意,眼尾恨不能飞到鬓角里去,谁知乐渊只是满上了酒,又端起酒杯:“明早上七点走。”
琮玉的笑容冷在脸上:“你不怕?”
乐渊扭头看向她,两个人的脸只有两个拳头相接那么点距离:“你试试啊。”
乐渊两鬓和前额头发很长,虽然冷不丁一看很日系,但由于遮住大部分脸和眼睛,唇上和下巴的青胡茬又连成一片,比起木村拓哉更像个野人。
琮玉见天跟俊俏小生唱戏,这样一个野草一般的三十岁的乐渊是不符合她审美的,说句不好听的,呈安门地铁口不修边幅的流浪汉都比他顺眼。
尤其他还说这么讨厌的话,琮玉有一瞬间觉得她宁可听吕波跟她虚情假意。
他敢让她试试,那就是不怕。
她不再跟他说话,脸也转向风吹来的方向。
眨眼到了十点半,高原小县城的晚风呼呼猛吹,琮玉又作死对着风口,来了这些天,她终于有缺氧的感觉了,身子慢慢弓成了面条,趴倒在了桌上。
乐渊看她不舒服了,喝完最后一口酒,单手抄起她的腰,把她扔进了后座。
他没着急开车,打开车窗,点了根烟。
琮玉蜷在后座大口喘着气,原本惨白的一张脸憋得通红,口罩都湿透了,头发也被汗打湿成了一绺又一绺。
乐渊抽完烟,关上车窗,把扶手箱里的高原安扔给她,还给她拧开了瓶水。
琮玉没喝他的水,抠出两颗胶囊,拆了包衣,倒进了嘴里,换了个姿势,闭上了眼。
霓月三楼窗户旁站着一抹倩影,散着头发,穿着丝质睡衣,手里夹着一根烟,三十多岁的年纪,上不输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下不输嫩得出水的青春期小姑娘,迎着月光往那儿一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家卫的电影。
她盯着霓月对面大骨棒烧烤摊旁边的车已经半小时了,乐渊把琮玉带进车里已经半个小时了,她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半小时,好像干什么都够了。
她身后沙发上有个男人,顶着大肚腩、光着屁股,刚跟她做了一场,很满意。
她是九姐,好多年不接客了,霓月的常客以为她封路了,不给进了,没想到晚上就挑了个老板带上了三楼。
老板不在意她为什么改变主意,只在意:“明天还能来吗?”
九姐没回头:“明天再说明天。”
老板美了,把裤子穿上,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九姐,粗糙有厚茧的手心摩挲着她的大腿根,摸到内裤,把两万块钱勒在她内裤的松紧带上:“还是你有滋味儿。”
老板说着捏了她的屁股一把,夹着皮包离开了。
九姐的眼睛始终盯着乐渊的车,一个多小时后,它终于开走了。一个多小时,她刚才跟那个老板十分钟做了两场,乐渊有一个多小时,那做了几次呢?
她掐灭了烟,邪恶像荒草一样在她心上疯长,她原本都封心了的,是乐渊出现了,他在这个庸俗的地方,那么不一样,掀起她万丈海浪,却又想不动声色地全身而退,凭什么呢?
他不能的。
*
乐渊开车回到家,琮玉已经睡着了,毫无防备之心,不久前那点机灵样也不见了。
他把她抱了出来,上了楼,到门口时抬起腿托着她,腾出一只手拿钥匙开门。
她在这时醒了,睁眼看了他一眼,没反应,又闭上了眼,往他怀里扎进了一些,仿佛是在回应他刚才的疑惑——她不是没有防备之心,是在这个地方,她对他完全信任。
乐渊把她抱进门,看到沙发,犹豫了一下,想起她说她想睡床,但他还是把她放在了沙发。
爆破走过来,看着沙发上的琮玉,又抬头看向乐渊。
乐渊回答它:“明天送走。”
爆破歪了下头,竖起耳朵,不太懂。
乐渊知道爆破以为琮玉是朋友,毕竟他没带别人回过家,但他不能给它希望,它太聪明了,失望了就不敢再去相信了。
过了会儿,爆破好像懂了,蔫头耷拉脑地回了狗窝。
乐渊洗漱完了躺到了床上,闭上眼,全是边防线,界碑,哨所,雪山,盘山道,营地的岩羊,那只德牧战友,一周一次的物资,并肩抵御公然越境的不法组织,还有他和战友日常光膀子武装五公里挥洒的热汗。
那时,他叫陈既。
他睡不着,又起来,想再喝点酒,出了卧室看到琮玉坐在沙发上发呆,要不是月光够亮,他看到黑乎乎一团还以为是鬼。
他没跟她说话,喝了点纯的,回去睡了。
琮玉在想怎么能留下来,但陈既的毯子洗衣粉味儿太重了,她想着想着就开始想他为什么不买洗衣液。
就这么干想到第二天早上,小区里开始热闹起来,琮玉去洗了个澡,从包里找出身干净的衣服,又穿上袜子和鞋子,把头发梳成两根俏皮的蝎尾辫子。
乐渊醒来就看到收拾好的琮玉,她穿了条裙子,还有一双高装的白袜子,中帮皮鞋上露出几层白色的花边。
他不觉得她想通了,想回去了,但还是说:“别耍花样,等下会有人来接你。”
琮玉没理他,蹲着摸爆破的头。
乐渊下楼买了点早餐上来,放到桌上:“过来吃。”
琮玉不吃,只跟爆破玩儿。
乐渊不惯着她,爱吃不吃。
没一会儿,乐渊电话响了,他接通说了两句话,然后拿起琮玉的包,“走了。”
琮玉跟爆破挥手拜拜,跟着乐渊下了楼,楼门口停着一辆别克gl8。
车窗打开,驾驶座的人冲乐渊点了下头:“乐哥。”
乐渊把包扔给她:“安全送到。”
“放心哥,保证安全送到。”
乐渊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扭头对琮玉说:“上车。”
琮玉从乐渊身后走出来,小痞子看愣了,好漂亮的小姑娘,打扮得跟人偶娃娃一样,尤其这白嫩的脸蛋,高原上的人常年被太阳晒,可没这么白的脸。
乐渊瞥见了他直勾勾的眼神,照着他脖梗子来了一巴掌:“看什么?”
小痞子一缩脖子,收回眼,不敢乱看了。
琮玉上了车,在乐渊伸手关车门时,先他一步把车门关上了。
乐渊敲了敲车窗。
琮玉打开车窗,看上去很不耐烦:“干什么?”
乐渊把高原安和氧气瓶给她,还有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有一万块钱。
琮玉不耐烦地接过来,扔在旁边:“还有事儿吗?”
乐渊想嘱咐她老实一点,转念一想,这是一句废话,就没说。
琮玉看他没事了,把车窗关上了。
小痞子要开车了,最后跟乐渊打了声招呼:“那乐哥,我就先走了?”
“嗯。”
小痞子发动了车子,乐渊又说:“路上别搭理她。”
小痞子点头:“好。”
“别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好。”
乐渊别的想不到了:“就这些。”
“放心吧哥,咱也不是第一次送人了,有经验的。”
乐渊不再说,眼看着车影消失在视线很久才回去。
回到家,爆破坐在窗前,眼看着窗外。
乐渊拿上车钥匙,还有邱文博给他的那个黑包,又出了门。先去把包里的三十万存到卡里,然后去茶楼找了趟老金。
老金早知道他会来,还给他倒了杯茶。
乐渊不等请,坐了下来,把手套摘了,随手扔在老金的茶海上,抬头看向他被眼镜掩饰起来的油腻嘴脸。
老金笑眯眯地:“乐哥。”
乐渊也不跟他兜圈子:“金哥在唐华路上舒舒服服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为什么吧?”
“哪儿能啊。”
“那怎么抢钱抢到霓月头上了?”
“乐哥这话说得,买卖那不是有买才有卖吗?藏族的兄弟看上了美琪的姑娘,那总不是姑娘们的错吧?霓月的质量一年不如一年,你守家待地的不知道吗?”老金后边一句话不怎么给面子:“不过我觉得咱们要聊的不是这个问题,应该是邱哥养得狗龇牙咧嘴破坏了我们俩的交情,这个责任,谁负。”
乐渊笑了下,一点也不介意被当做狗,他本来也是条狗而已:“金哥在茶室里滋润惯了,怎么忘了狗仗人势这个道理呢?”
老金从容的神情被他三言两语扯开个口子,也随他笑了一下。
乐渊站起身,拿起手套:“不是来跟你赔不是的,是告诉你,不管霓月截和你有多不痛快,也把心思摆正了。就此收手,邻居还有得做,执迷不悟,你想当对手都够呛。”
他手拄着茶海,用手套抽了抽老金的脸,很不给面子:“懂了吗?金哥?”
老金嘴角挑了下,没说话。
乐渊站直了身子:“还有,你卖的那个北京的女孩,我送回去了。”
别的没说,但老金还是猛地抬头,盯住了他。
乐渊走后很久,老金才靠在椅背上,又很久,才打给吕波,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但吕波已经先跟他说:“夺吉才让说他把琮玉放了,但琮玉把他拉黑了,问我要琮玉电话。”
“你给了吗?”
“给了,我们现在要担心的是这个琮玉会不会报警。”
“应该不会了。”
“嗯?”
“乐渊送她走了。”
“谁?”
“乐渊。”
“她跟乐渊有什么关系?”吕波问完忽然想起琮玉向他打听的那些事,她确实问了很多关于乐渊的问题。
他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下,开始觉得她爸爸死的事不靠谱了。这小骗子,嘴里没句实话。
老金一改原先的态度:“以后这种来路不明的,咱们还是谨慎点,乐渊这条疯狗,仗着邱文博撑腰逮谁咬谁,我他妈吃了亏都没处申冤去。”
“他找你了?”
老金没说:“得休息一段时间了。”
一直跟邱文博和平相处,让他产生了他能跟邱文博分庭抗礼的错觉,他以为,就算实力有差距,邱文博容他在唐华路待那么多年,至少说明他在邱文博眼里算个人物,没想到邱文博拿条狗就把他打发了。
硬碰硬他不怕,怕就怕这一碰,他们没有可比性的事实就瞒不住了,到时候还怎么在这趟街上混?
拿美琪烫染碰瓷霓月这招险棋输了,他决定见好就收,等待时机一招打回来。
“嗯。”吕波的声音忽然有点远:“我听说检察院派下人来了,不知道真假,休息下也好,有时间摆台看邱家哥俩怎么为矿区丧生的二十几人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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