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玉坐在旅馆一楼的休息区,等常蔓去拿东西。
小黑猫坐在茶几上,歪着头看她,她以为它还记得她,伸出手,还没碰到它,它就跑开了,躲进楼梯扶手,重新盯住她。
前台提醒她:“小黑很野的,小心被它抓了手。”
“原来叫小黑。”
“嗯,是一只流浪猫,进了我们家店后不走了,干脆就养着了。”
“它真幸运。”
前台点头:“它也很乖的,从不给我们惹麻烦。”
琮玉看着它,黄绿交映的瞳仁里有警惕、惊奇。
“但毕竟是只小动物,我们把握不好它的性情,所以不敢完全相信它是温和无害的。我们老板怕惹麻烦,就让我们时常提醒顾客,小心它。”
琮玉喃喃自语:“怕惹麻烦,小心她……”
常蔓下楼了,穿着貂,戴着墨镜,像是刚下上海机场。
琮玉一双过小腿肚的黑色中帮靴,一条工装裤,上身黑色工装二棉,自己的棒球帽,脖子露着,跟常蔓的阶级差距十分明显。
常蔓提醒她:“你穿这么少,不怕冻死?”
琮玉瞥了眼她白色的看着没什么厚度的打底袜,没告诉她,自己的工装裤里是棉裤,保暖背心也穿了两件。只因为太瘦,看不出来。
常蔓得不到回复,也不执着,边往外走,边给颂雅芝打电话。
挂了电话,常蔓停在门前,双手抄进貂毛短夹克的兜里,看着大雪过后的县城街道,叹气:“听说晚上在广场那块儿有露天电影看。”
琮玉站在她旁边,也看着雪。
常蔓扭头问前台:“晚上广场是有露天电影看吧?”
“是,新野一个传媒公司的活动,高原这一带的县城都有露天电影,看电影送鸡蛋,不过大多数是藏族、羌族的跟家人去看,还有极少部分青木草原、青木山的游客,见不着当地的年轻人。”
“热闹吗?”
“热闹的,巴桑赤西台上都是小灯,到晚上就点亮了,很适合约会,经常有情侣在台阶的旮旯亲热呢。”
“巴桑赤西是什么?”
“这是藏语,中文名叫如意树,就是广场中间的建筑名字。”
“我看地图上青木县划分了藏区,区域里有很长一条藏族文化街,我们要是去那个地方有什么忌讳吗?”
“没有的。”
“集市呢?”
“集市在城东。”
“集市都有什么呢?”
“吃的,用的,现在也有备年货的。”
“春节的?”常蔓看了眼日历。
“藏历新年在3月3日,比春节晚一个月。”
聊着,颂雅芝到了。
颂雅芝打开车窗,探着身子:“上车吧。”
琮玉把副驾驶留给了常蔓,她也不客气,欣然接受了。
颂雅芝发动车子:“过年你们是回甘西?”
“我们应该是回焰城。”
颂雅芝点头:“看这边事情能不能顺利解决了,解决完了一号矿继续开工,解决不完倒是能休息一段时间了。”
她说完从车前镜看了眼琮玉:“还难过?”
琮玉跟陈既表白才过去一天,没法儿不记忆犹新。
常蔓补着口红,说:“小女孩,十几岁,正是为爱情苦恼的时候,偏偏遇到一个不解风情的,难过肯定是要难过几天的。”
颂雅芝说:“昨天那话题适用于你,你还这么年轻,你以后会遇到更多的人。等你遇到更多的人,再回头看,就会发现他很一般。”
琮玉不想搭理她们,但不想听她们继续废话,叽叽喳喳的,烦:“我不难过。”
常蔓笑了下:“以为我们看不出来?”
颂雅芝说:“我们是过来人,我们的经验可以听听的。”
琮玉想说她们又不是一个人开多少后宫,对男人游刃有余,也还是在被人渣支配,还不如她一个十七岁的能实现情感自由,有什么经验可传授的?
但她没有,陆岱川在她小时候说过,别戳破大人有意糊的窗户纸,让其难堪。
跟常蔓斗嘴和戳她肺管子是两回事。
她看向窗外骑着电动车的路人,没说话。
她确实好受多了,昨天的歇斯底里只是“主动酒精”和“被动尼古丁”摄入太多了。
陈既不喜欢她又不是昨晚才知道的,伤口出血一千遍,会麻木的。
虽然再被撕开,她还是会难过,但没撕的时候总能平静。
过了那一会儿,她已经能沉着地去想颂雅芝她老公和陈既之间有没有关系了。
颂雅芝带她们去吃了饭,一家西北小吃。
五层陡峭台阶进入店内,木制的桌子分布在不大的厅堂,墙上贴着各种西北小吃荣誉奖,有电视台颁发的,有名人题的字,还有红人跟老板娘的合照。
颂雅芝坐下点了菜,伸手拿来铜制的胖肚水壶,倒了三杯有枣子、麦子的茶。
常蔓拿纸巾擦了擦桌面:“我跟你们吃完饭去寺里一趟。”
颂雅芝问:“去干什么?”
“我跟一个藏族的导游约好了,要他带我去见一位喇嘛。”
“哦。”
常蔓看了琮玉一眼,冲颂雅芝笑:“麻烦你帮我照顾下小美女,陈既虽然看不上,但还是护得很紧的。”
家养的鸟儿废话真多,琮玉没理会。
颂雅芝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用我去接你一趟吗?”
常蔓说:“不用,天黑之前就回来,正好去广场看电影。”
“行吧。”
常蔓说:“我打听好了,城东有个集市,你可以带这丫头片子去逛逛。女人嘛,一逛街就会忘了伤她心的男人。”
琮玉一直没说话,她没完了:“管好你自己,别以为我昨天喝多了就不知道有些人靠在角落抽了几根烟。”
常蔓眼里暗色转瞬即逝,笑着看向她:“晚上广场见咯。”
颂雅芝看常蔓不在意,就也没避讳这件事,感慨琮玉的聪明劲:“观察力很强,这都发现了。”
常蔓插嘴:“卖弄而已,小女孩就是小女孩,聪明都漂浮在表面,巴不得所有人夸她聪明呢。”
琮玉没理她。
吃完饭,常蔓接了个电话,门口也停了一辆车,她补了下妆,挎上包,走了。
颂雅芝跟琮玉两个人也不尴尬,还给她夹菜:“你喝过酥油茶吗?”
“喝过,但不喜欢。”
颂雅芝笑了笑,不说话了。
这下,开始尴尬了。
到付账的时候,颂雅芝的手机停机了,很不好意思:“我回去就给你。”
琮玉拿出手机:“不用。”说着给陈既发微信:“吃饭没钱。”
陈既秒回,没说话,只是给她转了五千块钱。
琮玉一天没跟他说话,颂雅芝手机停机,正好给了她一个找他的理由。
她其实从打开微信心跳就异常了,但她会装,表面看不出来,他一秒回,愁绪便如奔云掠过大西北,短暂、密集又狂悖,留下一片风雨,还有一阵痛感。
他可真是推拉高手。
要不就是真直,真对她表白不当回事。
她看着他的转账,走了神,老板提醒了她一声,她回过神来,退出微信,打开银联软件付了款。其实她有钱。
银行卡消费后有短信,看到五万余额,她愣了一下。
颂雅芝拿上东西:“走吧,先回一趟旅馆吧,我联网交话费。”
琮玉回神。
等上了车,她切换了另一个微信号,一下弹出了很多沈经赋的消息——
“什么时候回来?”
“还回来吗?”
“狼心狗肺的东西,滚吧!”
“我给你打了点钱,不够再跟我说。”
“找到真相了吗?”
“白眼狼,白养你了!出去可别说是我徒弟!”
“兔崽子。”
“我就说,不要这么精的,唱戏的这么精干什么?但那会儿就你那双大眼滴溜溜的,旁的人不如你机灵,也不如你俊。”
“别回来了!”
“你说是不是没人听戏了。”
“下雪了。”
“我才想起来,我这辈子无儿无女。”
“放心做你的事,也记得照顾好了自己个儿。”
“师父无碍。”
“平平安安。”
颂雅芝把车开离这条窄道,琮玉锁了手机,托着下巴看向窗外。要过年了,过了年就三月了,很快春天来了,草绿了,牛羊遍野,一年又过去了,她也成年了。
成年后要承担责任,有些老东西,也得回去看一看了。
什么无儿无女,她就是儿,也是女。
本来还在为陈既多愁善感的心境悄无声息地逆转了,其实她有很多事要做的,男人真是这些事里最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真该留在这个冬天。
琮玉住的旅馆离着吃饭地方近,颂雅芝就开到了那里。
两人下了车,琮玉自然地压了压帽檐,双手抄进兜里,正准备进门,身后传来熟悉的一声:“扎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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