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人都愣住了,其实明眼人早看出了点什么,但不敢深想。
毕竟是陈既。
陈既说是战友的女儿,那就是否决了别的关系,他这个人声望高,也是因为做男人一口唾沫一个钉子,比他们都硬,都勇。
只是如果女孩太想要他,他也能坚持不看她一眼吗?
他是圣僧吗?
他又不是。
常蔓的烟抽完了,她想再点一根的,颂雅芝从她手里拿走了烟盒。
她低下头。
在不合适的时候遇到最想在一起的人,就会亲手撕掉入场券,退出争取的行列。后悔倒是不至于,反正人生有很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事。
但是一定会难过。
她也很俗,喜欢帅哥,喜欢这么硬的男人。
比琮玉早,也比琮玉更深。
但也只是这样了。
她没少女的无畏,也没有少女的不顾一切,她有更多更重要的事。
老秦错愕地看着琮玉摔在陈既怀里,揪着他的衣裳,肩膀抽搐着,无声地落泪,他心里的支柱也塌了。
她原来喜欢三十多岁的人。
陈既竟然允许战友的女儿喜欢上他……
琮玉根本不在乎别人眼光,她把眼泪都流给陈既的衣裳,还在重复:“我不是孩子了陈既,我也不是你战友的女儿,我有名字,我喜欢你……”
陈既让她抱了一会,自始至终表情如一,可能是他的耐性耗尽,还是扯开了她。
琮玉心里的羊皮鼓破了,鼓面稀碎,敲在上边再不会有任何声音,抬头看陈既,扭头看大家,这个原本吵闹的环境忽而变成进行时的默片。
她抓起卡座上不知道谁的棒球帽,跑出了ktv。
又下雪了。
马路中间的雪被车轮碾过千百遍,一条条奔往天南地北的浮雕花纹像她贴在手账本的手绘胶带,贴住了马路那么宽的伤口,还给了自然一片纯白的景象。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路边的积雪,看起来一个脚印五公分,要是踩在人的心里也能有这么深就好了。
她笑了笑,怎么可能,他扯开了她不是吗?
棒球帽下,眼泪好多,琮玉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她父母,他们去世时她都没流过那么多眼泪。
可是,真的好难过,她希望妈妈可以理解,她真的难过,真的喜欢他。
这样对妈妈好像有点道德绑架,凭什么要理解她的爱情?
她忽而又哭又笑。
即便是借着酒精的力量当众表白,她也能知道,为了一个男人把父母放在第二位很可笑。
就这样,她一路走向了旅馆。
青木县的海拔比焰城还高,她不敢走太快,缺氧就坏了,陈既不在身边,除了他根本不会有人为她准备氧气瓶。
想到这里她又笑了。
除了陈既,没人在乎她死活。
多么恰当的麻痹自己的一个理由,似乎只要想着他的好,她就可以凭着这一点为自己续命,甘之如饴沉溺下去。
可是他不喜欢你啊。
他甚至为了拒绝你,吻了别的女人不是吗?
她终于回到旅馆,小黑猫就在玻璃门里,惶恐地看着她。
她蹲下来,艰难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只能用艰难这个词,太冷了,眼泪流下来都会冻成冰的地方,伸出一根手指头,何止是艰难。
小黑猫也伸出爪子,隔着玻璃,摁在了琮玉的手指肚上。
琮玉肩膀突然塌了一些,眼泪奔涌而来。
陈既能不能爱她啊,爱她好不好啊?
她喝多了,警惕性变差了,所以不知道,陈既一直跟在她身后,她这一路荒诞的笑声,奇怪的话,他都听到了,也记住了。
此时,陈既站在她身后不远,看着她崩溃,向来没有波动的神情出现一条明显的罅隙,有些他没在自己身上发现的因子,冒出了芽。
看着琮玉回到房间,他像是总算踏实下来,坐到自己房间的椅子上。
他点了一根烟,少女的“喜欢”还在他耳边萦绕。
没有人可以拒绝把满心欢喜捧到胸前的琮玉,他拒绝了。
简陋的房间,白色的床单,窗外雪落下的噗簌噗簌声响,手指间烟卷燃烧的动静,脑袋里杂乱无章的编曲,慢慢占据了全部的他。
他太累了。
奔波几年,也没有今天这么累。
他允许自己的时间暂停了十几分钟,过后,他又恢复了,照常去洗了澡。
洗完出来,躺在床上,被子左侧突然鼓起一个人的弧度,他不自觉地皱眉,掀开被子,看到戴着棒球帽的琮玉,眉头忽然锁紧。
她平躺着,睁着眼睛。
陈既静静看着她,锁死的眉头渐渐舒缓开来。
琮玉还是坐了起来,躺着的话,眼泪会弄湿陈既的枕头,那太不礼貌了。
她也不想在床上待着了,挪到了窗台,看着窗外没有暂停趋势的雪,倏然扭过头,看着陈既:“我缺氧了。”
陈既穿着棉布运动裤和短袖,拿来了氧气瓶。
琮玉没接,又看向窗外的雪:“我喝太多了,头很疼,胳膊也疼,就手腕这位置。”
陈既好像没听见,没有反应。
琮玉根本不是要氧气瓶,她想要陈既,只是陈既不要她。
她看着窗外,雪一直下,越来越深,她的眼泪也像雪一样落不停,但不如它运气好,可以落进它想去的地方。
陈既蹲下来,把吸入式氧气瓶的松紧带套在她脑袋上,不说话,但也没立刻起身,第一次仰起头看她,等着她哭完。
她小小的手从宽大的袖子里露出来,几根细细的手指抓着氧气瓶,大眼睛哭成了好几层眼皮,脸上布满雪色,像是撒了一把盐。
她吸了两口氧气,把松紧带扯掉了,帽檐的阴影下她的表情不太清晰,浑身的酒气倒是明显。
陈既没开灯,她进来也没开,不知道什么效应,落雪似乎也是发光体,鹅毛大雪里,她竟然能看清陈既的五官。
他是她见过最俊的男人,即便是在野人时期,他偶尔露出的皮相也把戏曲舞台上的小生们比了下去。
她冷不防捂住他的脸,手慢慢向下,又捂住他的嘴,歪着头,亲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你是不是觉得,我瞎了?”
陈既没说话。
琮玉松了手,身子往后仰,双手拄在了窗台的边缘,偏头再次看向窗外:“我们年轻人的世界,你这种行为纯扫兴。”
她的声音很平稳:“陈既,你为了拒绝我而拉别人演戏的样子,真扫兴。”
陈既一直在听她说话,仿佛她想说什么都可以,就是没有反应。
琮玉没有那么多话要说:“你其实除了帅,就很普通,一米八八而已,遍地都是,夺吉也很高。再说缺点,你有暴力倾向,还坐过牢。虽然目前看来,这一点可能有隐情。颂雅芝那位需要替罪羊的老公貌似跟你坐过牢这件事有一些联系……”
眼泪又不自觉地掉下来了。
“可是,我真喜欢你。”扫兴也喜欢。
她抽泣着,肩膀被情绪支配,一直在抖:“我不是战友女儿,我有名字,我叫琮玉……”
房间里只有女孩的哭声,她一直在哭,从进门到现在,没停过。
她怎么能那么难过……
忽然,陈既站起来,把琮玉的棒球帽转了一圈,帽檐挪到后脑勺,在她茫然时,捧住她满脸泪光,吻住她的唇。
琮玉听到脑袋里轰的一声。
他疯了?
还是她疯了!
他嘴唇很凉,但他手心温暖,被他捧着脸,眼泪都烘干了。
她慢半拍地张了嘴,咬住他一片唇。
男人刷了牙,牙膏味儿直钻鼻孔,她拼命地闻,肆意地吻……
她想做这件事很久了。
但就是这个她理不清缘由、不知道他为什么、自己大脑急需要支援的时刻,理智突然对醉意缴械投降了。
她头好疼,眼也晕,后来的事都不记得了。
再次醒来,她在自己房间,衣服没脱,睡着的姿势也很是她的风格……
那昨晚上去陈既的房间,只是个梦吗?
窗外雪已经停了,她空想了几秒,床上下来,胃里一阵恶心,四肢也有些不听使唤,终是被宿醉未醒的状态绊了脚,摔倒在卫生间门口。
帽子就在门口的地毯上,看着它,她那点欢喜渐渐蒸发了。
如果她真的去了陈既房间,是陈既抱她回来的,他应该会捡起这个帽子吧?
原来只是梦。
难怪他会主动吻她,原来只是梦。
她翻了个身,躺在了地上,胳膊盖住了眼睛。
突然,有人敲门。
她没力气起来,感觉不会是陈既,连开都不想开:“别敲了!”
“下午三点了。”常蔓说。
琮玉烦得慌,缓了会儿,起来给她打开了门。
常蔓靠在门框,笑得好看,但也讨厌:“怎么样?告白失败了门都不出了?”
“滚。”
“唐华那趟街多少人前赴后继都失败了,你也没长两个脑袋,凭什么成功?”常蔓好像就是来找茬的,说话很难听。
琮玉说话也很难听:“我好歹亲过,你亲过吗?我说的亲是不用手捂着的那种。”
常蔓不恼,但也不聊这件事了:“陈既去矿上了,等会儿颂雅芝过来,带我们在县城里逛逛。”
颂雅芝。
琮玉揉揉脑袋,酒醒后失恋的难受都得到了缓解。也感谢颂雅芝这么无聊,她正好跟她打听一些事——
陈既以前。
希望足够震撼,这样她才不至于太想他,只要不想他,她就是战无不胜的。
也希望这个冬天足够长,可以把她碎的心冰冻住。如果陈既不会爱她,她想把她的喜欢留在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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