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既跟琮玉待了没几分钟又被叫去办事了,琮玉也得赴常蔓的小饭局。
常蔓掏钱,乔枝找地方,两人在琮玉跟陈既独处时就安排好了,陈既还没走,电话已经打来,催促了好半天。
陈既在她打电话时,已经下车,绕到驾驶座说:“我送你。”
琮玉电话还没挂:“不用,我打车。”
“不是问你。”
“但你本来也很少用‘吗’这个词,就算是问题你也是陈述句。”
“换过去。”陈既甚至没有解释。
琮玉换了位置,把手递给陈既。
陈既牵住,单手扶着方向盘,把车开离停车场。
琮玉低头看他紧握她的手、他的侧脸,和他不容拒绝的三个字,前后共三秒的反差,叫她恍惚想起,妈妈曾说,有些人有杀人的本事,也有救人的慈悲。
她以前听不懂这话,觉得这个世道杀人什么的,太不现实。
父母离开,她发现,没有比这更现实的了,这个世道原本就是,到处是魔鬼,遍地是残骸,只是很大部分肉眼不可见。
她不理解只是那时有父母疼爱,被保护得太好,涉及不到。
但她以为,妈妈那时想表达的,并不是对世界的失望透顶,而是在告诉她,人都是矛盾的,矛盾的才是人。
陈既脾气很差,性格是破绽,虽然不见他坏过事,但的确影响他的人缘。身边大部分人对他的印象都是凶巴巴不耐烦。
确实,就比如刚才让琮玉过去。
但琮玉朝他伸手,他还是会没犹豫地牵住。
他就是矛盾的。
残暴的陈既,柔和牵她的陈既,都是陈既。他就是那个,有杀人本事,也有救人慈悲的人。
陈既把车停在会馆门口,伸手给琮玉解开安全带:“到了。”
琮玉看着陈既的脸:“后天拍卖会。”
“嗯。”
“等结束了,跟我回北京。”她说的是全结束。
“再说。”
“不是问你。”
陈既难得合眼微笑:“好。”
*
常蔓定了温泉会馆的套房,带独立院子,院子里有温泉池。
乔枝不好让她一个人请客,提出aa,常蔓拗不过她,一连说了几句“行吧行吧”,答应了。
琮玉进门,她们已经穿着几块透布料,敷着面膜吃水果了。
常蔓看到琮玉,示意她旁边的空位:“赶紧,给你备好了。”
乔枝在摇椅上叠着腿躺着,闭着眼:“累麻了。”
琮玉坐下来:“想干什么?”
“什么想干什么?”常蔓问她。
“你们组这个局,干什么。”
常蔓把面膜掀了:“上回不是说去你房间聊点女人心事吗,你跑路了,今儿个补上。”
“有什么可聊的。”
常蔓说:“姓陈的没事,这不值得放松一下吗?”
琮玉跟常蔓、李西南分开,一人前去了洞庭府,说好有事跟他们联系,陈既这边一没事,她就告诉他们了。
乔枝坐起来:“那会儿我刚从对面古玩城下来,戏台子就塌了,前头也窜出了一堆闹事的,我赶紧先报了警,赵独虎倒是很效率。”
常蔓恍然大悟:“你报的警啊?”
“嗯。”
乔枝说完看琮玉,琮玉没反应。
她跟卫将军说了邱良生要捣乱,卫将军一点也不急,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下楼时,悄悄报了警。
卫将军那副态度,可能是早有对策,但她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可能”上。
琮玉可还在台上,万一出事了,她担不起责任。
琮玉没拆穿乔枝,赵独虎来得太快,显然不是出事后才报的警。
常蔓和乔枝的目的大同小异,但她们有自己的考量,既然不愿意再多透露一个人,她会当这个哑巴到结局。
常蔓靠在靠背:“你什么时候开学?”她在问琮玉。
“二月底。”
“那不快了?”
“嗯。”
常蔓微笑:“真羡慕女大学生,有的是时间谈恋爱。”
乔枝跟常蔓不算熟,但可能是前头半杯鸡尾酒下肚,脑袋乱了,接了一句:“可有点阴阳怪气了啊。”
常蔓微笑不减:“我是暗示,让她传授点东西。”
乔枝一听,后知后觉地点头:“你一说我也想知道,玉老板是怎么钓到那么帅的?我都单身好几年了。”
琮玉穿着一身藏青颜色,稍微抬眼,眉眼冷漠,乍一眼会让人想要逃,看惯了也还好。
她轻描淡写:“你们单身,难道不是因为不找?”
常蔓笑出了声,接着阴阳怪气:“妹妹太高看我了。”
琮玉懒得拆穿她们一个比一个心里有秘密,老想着以一己之力翻了天,太多事排在爱情之前了,当然单身。
常蔓像是听到了她的心里话,歪着头看她:“你不要觉得是因为我个人的选择,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先后次序,只是因为有一样要不到,所以才有了取舍局面。”
她想要陈既,但陈既要琮玉。
所以后来的她,什么都比爱情重要。
乔枝也说:“没有人在好走的路和不好走的路之间,选不好的,有时候天赋、运气都有可能阻碍我们到达想去的地方。谈恋爱和干什么都一样,其实不是我们故意对缘分说不的,是缘分就没来。”
琮玉没法反驳,她俩说得对。
常蔓刚说完话,来了一条微信消息,她先看了琮玉一眼,才拿起手机看。
琮玉了然:“李西南说什么?”
常蔓稍微有一点不自然,但她自信惯了,游刃有余惯了,那一点很快不见:“是同学,不是李西南。”
“我信。”
“爱信不信。”
乔枝说:“只有李西南一直叫蔓姐。”
“聊点有用的吧。”常蔓说。
琮玉跟乔枝说:“气急败坏。”
“谁气急败坏?”常蔓立刻反驳道。
琮玉没说话。
乔枝也不说话了,但没忍住,笑出了声。
常蔓又烦了:“等西塔坡散伙,赶紧的,老死不相往来。”
“你别发微信问我干吗就行。”琮玉说。
“臭美。”
乔枝笑着问:“你们认识很多年了?”
常蔓说:“有几年,刚认识时候某人还没成年,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就追男人。”
琮玉也不说话。
乔枝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琮玉,问常蔓:“现在这个,是以前追的那个吗?”
常蔓下巴点琮玉:“你自己问她吧。”
乔枝又问琮玉:“玉老板?不是这么深情吧?好几年了。”
“聊点别的吧。”换琮玉说这话了。
乔枝点头:“懂了懂了,你俩只要被说中了,就会说聊点别的,真够默契。”
常蔓和琮玉异口同声道:“谁跟她默契?”
乔枝拍巴掌笑:“绝了,经典剧情,我觉得我每看一部电视剧,都有异口同声这一桥段。”
常蔓拙劣地转移话题:“庸人才沉溺儿女情长。”
乔枝知道她不是真心话:“谈恋爱还是很美好的,等以后闲了,我也去认识一些朋友。”
常蔓很好奇:“你之前在德国,就没有朋友吗?”
乔枝笑了一下,略过这个话题:“我太专注于业务了,看起来朋友很多。看起来这词你们都知道,就是有点浅。”
琮玉突然说:“你认识的收藏家也不少。”
乔枝知道琮玉的意思,她问的是收藏邱良生他们走私出国门的那些文物的收藏家:“背了好几年,就运气好了那么一波,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些收藏名流。”
“怎么个巧合?”
乔枝说:“也是跟你一样,找我修复的,不得不说,我这么多年的口碑,没白积累,关键时刻还是能争气。”
琮玉不问了。
常蔓听不懂她们的话题,也没多问,作为一个成年人,这个默契还是懂的,别人不想说就别打听。
乔枝给常蔓和琮玉倒上酒:“喝点。”
常蔓和琮玉相继端起酒杯。
乔枝说:“拍卖会之后你们就要走了吧?”
常蔓点头:“差不多。”
“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乔枝神情略微沾染一丝落寞。
常蔓突然说不出客套话,她也隐隐感觉,拍卖会上会发生什么。也许是错觉。
但如果真有什么还失败了,那这群人估计就再也看不见太阳了。
这个世界在他们心里,也会只剩下一个季节,骸骨都埋于冻土,血液都凉在戈壁。
乔枝不见她们回答,又说:“希望我们还能有这样聊女人心事的机会,希望那时候,我们俩也不是单身了。”
常蔓点头,放下酒杯,双手叠放在一起:“嗯,希望要有,一次不行争下次,下次不行下下次,只要一直不放弃努力,总不至于一直没有运气。”
乔枝喜欢她这话,伸手跟她击掌:“对,天秤总会有倾向于我们的时候。”
两人笑起来,常蔓突然玩笑道:“要是一直不倾向呢?”
乔枝说:“没关系,苦日子也不是没过过,我们也不是娇滴滴的人啊,摔倒了掸掸土,继续走嘛。”
常蔓始终笑着:“确实是。”
常蔓跟乔枝并不知道彼此在与邱家兄弟的斗争中充当什么角色,甚至不认为彼此是有参与的,她们坚定地说出这些话时,只以为双方都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投注了大量心血,祈盼能有一个好结局。
而琮玉知道。
其实她们都很瘦,胳膊细、脖子细,即便高声说话也没很大声,但她们不怂,力量薄弱也不怂,不怂就会浩荡。
从来有直面摔倒的勇气,从来能在泥泞里站起。
常蔓的胳膊平搭在单人的高帮扶手,脑袋枕在胳膊上:“日子可真快,我很快就三十了,有些事,都有十年了。”
乔枝也躺在摇椅,望着天花板:“是啊,有些事真的存在久了。”
换琮玉给她们倒上酒:“拍卖会那天天气不错,可以穿少一点。”
常蔓和乔枝齐刷刷看向她。
琮玉举起酒杯到跟前:“天气真的不错。”
晴天,会顺利的。
*
赵独虎解决完新视野闹事的那群人,拖着副疲惫回家,看到赵子茯约了朋友到家里,客厅弄得一团糟。
他准备上楼,赵子茯却在这时候说:“你眼瞎啊看不见我朋友?”
赵独虎停住,站在楼梯上。
赵子茯的朋友拉拉她的袖子,小声提醒她:“别这么说你哥吧?”
赵子茯拽拽胳膊,把袖子从朋友手里抽走:“哥哥?我可要不起这么歹毒的哥哥。”
她还在生赵独虎不帮她追陈既的事。
赵独虎没状态跟她吵架,扭过头来:“你要是闲得慌,就出去,别在家里给我添堵。”
赵子茯仿佛被踩了尾巴,大步上前:“谁给谁添堵啊?我想逢年过节跟爸妈在一起,你能办到吗?”
赵独虎办不到,她父母在服刑。
他就是因为举报父母逃税、经济犯罪,所以刑侦支队队长这个位子才坐了那么久。
赵子茯也不是亲情深厚的人,她只是因为欲望没得到满足,所以要用服刑的父母当说辞,戳赵独虎的心肺。
房间静谧,许久,赵独虎上了楼,没回复什么。
赵子茯走到楼梯口,仰着头,不依不饶:“你不要装什么敬职,违法乱纪的事你也没少干!你滥用职权,你比爸妈罪名严重,你别逼我也去把你举报了!”
赵独虎进了房间,关上门。
他案前正对着一幅大字,观海听涛。
写得很差。
他本来也不爱书法,但传言卫将军是个书法家。
作为传闻中两股民间势力之一的他,总也避免不了被大家把他和另一个势力主卫将军放一起比较。
卫将军几乎不露面,所以大家对他的讨论更多。
赵独虎生下就被放养,看起来雷厉风行,其实极度不自信,他也暗暗跟卫将军比较,卫将军写书法,那他也写,还要挂满楼上下。
他确实有违纪现象,但水清了没鱼,人性方面毫无瑕疵的太少。
反正身边的官脸面再干净,衣领也有垢,只是多少的问题。
当有人很多,那少的人就变高尚了。
他没那么多之于岗位的忠贞,但在这样的地方,他的污垢不多。
只要不多,他就能有一个心理安慰,只要能被自己安慰到,罪恶感就很稀薄。
他,卫将军、能创造巨大利益的西塔坡的人们,都是这样。
但他把父母送进监狱这件事,其实不是搞政绩、要好口碑,而是出于对父母的保护。
这就要说到很多年前让他父母惊慌失措、一病不起的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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