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书恒没有按原计划带苏墨回学校,而是把苏墨带去了派出所。


    红川市清河分局白鹭派出所。


    苏墨第一次来这里时,郑书恒摸着他的脑袋,拉着他的手,家长一样领他进去,到接处警的工作台边替他报案,他跟在男人屁股后面,手把男人的老头背心都扯皱了。


    这次来到这里,他被男人霸道扛在肩上……如同麻袋一般运送进派出所里,从肩膀上卸货下来,摆放到接处警的工作台前,没有摸摸头,也没有拉手手。


    男人公事公办,对同事道:“这小子自杀,我带他来报案。”


    “……郑书恒同志,你不是都下班了吗,怎么又上岗再加班了?绩优表彰颁发给你都不够用啊,卷王!”


    一个年纪比郑书恒更长一些的民警叔叔刚从外面出勤回来,瞅见自个儿浑身湿透的搭档辅警,习以为常又无可奈何过来拍住了郑书恒的肩膀,“又做好人好事了?先去把衣服换了吧,别着凉。”


    郑书恒点点头,把苏墨交过去,便暂时离开了。


    长辈警察叔叔瞅苏墨一眼,“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自杀,和我们说说,能够帮助你的,我们一定会尽力。”


    然而苏墨并没有做声。


    早在方才被扛着来到派出所的大厅门口,看到“红川市清河分局白鹭派出所”的门牌时,苏墨就已经进入了入定模式。


    这会儿杵在大厅,左边是工作案台;后方是“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16字警务标语;前方铜像与奖章展区;右上角执法办案区,闲人勿进;正右方是吵吵嚷嚷的纠纷群众,加上三两处理纠纷的警员——


    一切熟悉如同泛黄老旧照片,更加夺了苏墨的魂魄。


    苏墨还看到了陈光荣。


    这位在5年后的接警通话里被新警员称做陈中队的中年警督,此时的肩章警衔还是一杠三星,一级警司,警长级。


    正一身正气瞅着自己,问他,“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自杀,和我们说说,能够帮助你的,我们一定会尽力。”


    ……如果说最开始苏墨还觉得这个世界是他的荒诞幻想,后来被郑书恒抱进怀里,希望这幻想越长久越好。


    那么到这一刻,这幻想的真实性与持续性已经切实到打破科学定律,不讲道理地证实在苏墨的眼皮子底下。


    他好像真的重生了。


    时空回溯到五年前他的高中时代,郑书恒生龙活虎,健健康康,没有断腿,也没有瞎眼,更没有送命。


    唯一的隐患是,他还是那个兢兢业业的小警察。


    苏墨垂头,眸子漆黑,少说入定了有两分钟。


    陈光荣和他大眼瞪小眼,“?”


    之后苏墨扭头又想溜,“我从来没说过我要报警。”


    陈光荣:“??”


    然后苏墨就回头一脑门撞在了一人的肩头上,抬眸,是郑书恒,褪下了湿透的老头衫和大裤衩,换回警察的制服,一身藏蓝穿的英挺正气,一丝不苟的目光近在咫尺垂落在他的脸上,威武又霸气。


    苏墨:“……”


    苏墨还来不及说什么,再一次天旋地转被扛到了男人肩上,男人迈开大长腿将他带进了执法办案区。


    苏墨倒挂在男人的肩膀上时,“看到”上辈子的那个自己一同被男人带进执法办案区,两人手拉着手一齐进到询问室中——


    询问室里一张长桌,几把椅子,苏墨再次被男人从肩膀上卸货下来,抱进椅子里,看起来似乎还想对他上个枷板,但规定不允许,于是瞪了他一眼放弃了,伙同陈光荣一起坐到他的对面。


    陈光荣是个经验老练的民警,瞅这局面,给苏墨倒了杯白开水,“这里没有外人,我们都是来帮你的,你有什么话直说,告诉我们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自杀?”


    苏墨心不在焉,盯着被陈光荣推送到自己手边的水杯。


    右边的挂壁大镜子里,这杯白开水可是郑书恒亲自倒来,递到他手心里的。


    男人对那个哭哭啼啼的自己温柔多了,摸摸头拉拉手就没停过,『这里没有外人,我和陈警官都是来帮你的,你有什么话直说,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自杀?』


    苏墨:“……”


    镜子里外的两只苏墨一并保持沉默,只言不发,一个捧着水杯脸色沉冷,一个埋头掉眼泪,孩子气的不行。


    大概真的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又或者父亲死后一个人活了太久,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对陈述事实和报警自救根本没有兴趣,如同醉生梦死的死鱼烂虾,只想浸泡在软弱的眼泪里把自己腌渍成一条咸鱼。


    陈光荣很长时间撬不开他的口,只得在又一次出勤任务下无奈先行离开了。


    剩郑书恒一个人陪他呆在安静的询问室里,不厌其烦听他抽抽搭搭的哭声。


    直到郑书恒开口,哭泣的孩子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巴望着对面温柔的警察。


    『虽然你什么都不说,我不能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难过,但警察的意义在于只要你想说了,我们永远都会在。』


    『这里是红川市清河分局白鹭派出所,我是救你的辅警郑书恒,只要你愿意,不能对别人说的话都可以对我说,别人对你做的过分的事情都可以告诉我。』


    『只要你好好活着,好好生活,没有朋友,也会有家人,没有家人,你的背后也还有国家,只有真正的死人一无所有。』


    『我希望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吗?』


    ……


    父亲曾经对苏墨说过:“我是你的父亲,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对我说,谁欺负了你你都可以告诉我,只要你好好学习,健康长大,没有妈妈爸爸也会陪着你,陪着你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孩子也成家立业,直到你不需要我。”


    “别的孩子有的你都有,想要什么,和爸爸说。”


    ……


    『我想要家人……你可以做我的家人吗,警察叔叔?』


    17岁的大孩子,再过几个月都要成年了,却比儿童还稚气,抹着一张花猫脸冲警察叔叔提出了无理的要求。


    苏墨能在挂壁镜子里“看到”说这话时的自己涕泗横流狼狈又邋遢的样子,是一只完完全全任性丑陋的小鬼。


    男人顿了顿,却真的靠近过去,用生涩的手法抹他的眼泪,擦他的鼻涕,盯他红通通的肿眼泡。


    他一下子就扑进男人的怀抱里。


    男人的胸膛结实硬朗,手掌宽且厚,托抵在他的后脑勺上,轻揉他的头发。


    ……


    如果可以,这一次,苏墨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像孩子一样重投进男人的怀抱里,用楚楚可怜的卖惨博得男人的同情,让他做自己的家人,给他拥抱,给他关怀。


    甚至给他爱。


    但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也想要站到巨人的肩膀上,给巨人撑伞。


    ……


    苏墨推开了手边的白开水,往板凳的靠背上倚住,冷漠回答陈光荣的话:“不是我主动来报案的,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这样审问我,算探听我的隐私吗?”


    陈光荣:“……”


    郑书恒坐在陈光荣的下手位,纠正他,“是询问,不是审问。而且我作为救援当事人以及执法人员,有理由怀疑这起自杀案件和人身故意伤害有关,带你来这里不仅仅是想要帮助你,也是请你来配合调查。”


    苏墨:“……”


    陈光荣瞅着他俩。


    过了会儿,苏墨冷巴巴的,“你想调查什么?”


    郑书恒公事公办,“姓名。”


    苏墨:“苏墨。”


    郑书恒手边有一份警情登记口录本,陈光荣主动接过这份辅助工作,刷刷在本子上记下苏墨的大名,充当记录员,同时给个手势,示意某绩优辅警同志继续。


    郑书恒于是继续问道:“为什么想不开自杀?”


    苏墨:“年纪小,一时emo,不懂事,谢谢警察叔叔救我,我再也不会自杀了。”


    陈光荣:“……”


    郑书恒眸子又漆又亮,像一面妖魔鬼怪皆显形的镜子,倒映着清清冷冷的苏墨,活脱脱一只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小顽固,男人难以想象这样的孩子会自杀。


    郑书恒:“你真的是自杀的吗?你是怎么掉进河里的?”


    苏墨:“自己跳下去的。”


    郑书恒:“为什么想不开往河里跳?我带你去服装店时,你换下来的校服里面没有内裤,和这件事情有关吗?”


    苏墨:“没有,个人癖好。”


    正直的辅警同志明显顿了一下,“个人癖好?不穿内裤?”


    苏墨端正坐着如同三好学生,冲男人笑了一下,“怎么,不穿内裤犯法吗?有人睡觉还裸睡呢。警察叔叔,你睡觉裸睡吗?”


    郑书恒:“……”


    陈光荣咳了一声。


    男人的眉头如同两道交锋的利剑,逐渐搅拧成一股,连带着男人脸色也扑簌簌的黑,板正着身子严肃问他,“你是住读生,我之前让你回学校,为什么你不愿意回去?”


    苏墨:“舍友打呼,回去睡不着。”


    郑书恒:“为什么不向学校申请换宿舍?”


    苏墨:“不想麻烦老师。”


    郑书恒:“你骗人,一句实话都不跟我说。”


    陈光荣看去男人。


    苏墨也看去男人。


    男人把他的校服丢到桌子上,“这个你怎么解释?”


    苏墨:“?”


    见他一脸疑惑,郑书恒开始迷惑行为当众脱警服……搞得陈光荣瞪大眼睛内心世界七上八下,差一点就在郑书恒脱裤子时将他就地正法,幸而男人回头是岸,把校服代替自己的警服,当着陈光荣和苏墨的面又套回了自己身上。


    这套湿哒哒的校服在1米89的郑书恒身上穿的贴身合称,裤长也是刚刚好。


    而苏墨眼见着比郑书恒矮一个头,也要瘦弱的多。


    苏墨沉默不语。


    郑书恒穿着校服,倒真像个校篮球队的高年级学长,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以这个稍稍压迫式的姿态更进一步距离问他。


    “这真的是你的校服吗?难道你还要告诉我,你还有穿别人衣服的癖好?”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