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漆月愣了下:“喻宜之?你怎么会有我号码?”

    “李老师给我的。”

    “哦……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月考分出来了。”

    漆月一下子紧张起来,也不知她这种每次考半小时就交卷、对卷子上十几二十的分数从不介意的人,怎么会有紧张的心情。

    “那……”

    “漆月同学,你及格了。”

    午后的阳光穿过绿树,掉进湖里却没被淹没,浮起来钻入漆月眼里。

    刚才一直紧蜷在船桨上的手顿时放松,以至于船桨差点从手里滑进水里,又被她手忙脚乱的赶紧抓住。

    喻宜之那边有点疑惑:“你在干嘛?”

    “老子在划船。”

    喻宜之小小的沉默了一下:“……跟翘臀小妞?”

    漆月:“……喻宜之你别学我说话。”

    这些粗俗的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无比正常,怎么从喻宜之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喻宜之:“那,你是跟一位臀部线条挺拔有型的年轻女士?”

    漆月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喻宜之你怎么这么搞笑?”

    喻宜之那边好像也短短笑了下,又没声了。

    “跟我奶奶啦。”

    “嗯。”

    “那你又在干嘛?”

    秋风习习,撩动漆月的长发,波光粼粼的湖面的光芒,不断折射进她眼睛里,像一颗颗细小的星辰。

    其实她刚才想问的是:你开心吗,喻宜之?

    你之前说如果我考及格的话,你会有一点点开心的。

    但她问不出口,她可是很酷很凶的漆老板哎。

    她只能在一阵秋风中把长发挽在脑后,小巧的耳朵露出来紧贴手机,分辨喻宜之的声音里是否有比平时多一点的起伏旋律。

    喻宜之说:“我在练钢琴。”

    漆月嗤一声:“装……”瞥一眼坐在船头的漆红玉,把到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装什么装啊。”

    喻宜之在钢琴上轻轻按了一个“哆”,漆月耳朵一动。

    “漆月同学。”

    “哆来。”

    “其实呢。”

    “哆来咪。”

    “我今天有点开心。”

    “哆来咪发。”

    “好吧其实我很开心,我都没想到我会这么开心。”

    “哆来咪发唆。”

    喻宜之的手指在琴键上随意移动着,奏出一个个单个的音符,像绿叶把阳光裁成了一片一片一样,把她清冷又温暖的话语裁成了一句一句。

    钻进漆月的耳朵,也像阳光一样,让人耳朵发烫。

    “那么。”

    “哆来咪发唆拉。”

    “你想要什么奖励吗?”

    “哆来咪发唆拉西。”

    漆月嗤笑一声:“要五百万你给不给?”

    喻宜之那边沉默了,漆月不禁想:这位千金大小姐不会真在思考这方案的可行性吧?

    她赶紧说:“我胡扯的啦,那你……”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那你给我弹首钢琴曲好了!”

    “想听什么?”

    “两只老虎。”

    喻宜之好像又笑了一声。

    “咚。”她再次按响了一个琴键。

    漆月忽然有点心虚:这人不会生气了吧?

    可接下来,一段无比流畅的旋律流淌在她耳边,柔和,恬静,带着淡淡的哀伤,让人想起喻宜之的一张脸。

    那是一段很熟悉的旋律,在K市这样的地方,咖啡馆和西餐厅为了烘托装叉的调性都要放的。可这会儿流淌在喻宜之的指尖,听上去那么不一样。

    漆月分明坐在深秋午后的阳光下,却好像来到了月光下的一条小溪边,溪水分明潺潺,却又似乎一点声音都没有,整个世界只剩头顶一轮皎洁的月,在对她喁喁私语。

    月亮的声音压得太低,刚开始听不清,后来好不容易听清了,漆月心底一片震撼——整个句子不长,满打满算只有三个字:“喻,宜,之。”

    漆月本想调笑几句“你又装叉了”,可内心的震撼让她说不出口,只得规规矩矩坐在船尾,背和喻宜之一样挺得笔直。

    之前年轻夫妇带小女儿的那条船,这会儿已经飘远了,可那位年轻妈妈的提琴声,却穿过树枝穿过秋风穿过湖面上乱飞的小虫,不断飘过来。

    如果不是喻宜之突然打来电话,让这段钢琴曲回荡在漆月耳边、盖过了提琴音,那现在的漆月该有多难过啊。

    喻宜之轻轻按响了最后一个音符。

    “好听吗?”

    “难听死了。”

    喻宜之居然好脾气的笑了一下:“我钢琴是弹得一般。”

    漆月心想,她并听不懂钢琴弹得好还是不好,她只知道喻宜之指尖流淌的音符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把她从一条不知名的湿漉漉的河里捞了起来。

    “喂喻宜之。”

    “嗯?”

    “你弹的这个叫什么?”

    “月光奏鸣曲。”

    哦难怪。

    难怪她会看到月光下的一条小溪,难怪她会听到月亮对她说话,无形的月光化为有形的音节,说的全是喻宜之的名字。

    那这样看来,喻宜之弹的很好啊!

    但这种表扬她是不可能对喻宜之说的,她只傲娇的对喻宜之说:“弹那么烂!好好练去吧!”

    “啪”一声把电话挂了。

    漆红玉这时才幽幽开口:“同学啊?”

    “是的奶奶。”

    “你对你同学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呢?这样可不好。”

    漆月心想她今天对喻宜之说话就够客气的了,不知忍了多少句脏话。

    “你这同学叫什么名字啊?”

    漆月觉得漆红玉这是每天窝在家里太无聊了,对各种能接触到的信息都很感兴趣。

    “姓喻,叫喻宜之。”她想起喻宜之自我介绍的那句话:“宜室宜家的宜,之乎者也的之。”

    漆红玉笑得脸皱起来:“喔,就是很适合当老婆的意思嘛,好名字啊。”

    漆月的脸一下子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脸红个什么劲,绝对是这午后的鬼太阳太晒了!

    漆月慌忙忙把带着的一瓶纯净水拧开喝,漆红玉突然说:“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喻啊?”

    “咳咳咳!”漆月差点没被水呛死:“奶奶你说什么呢!”

    漆红玉笑眯眯的:“因为你最讨厌打电话啊,跟谁打电话都是说不上三句,就急匆匆想挂,我都想不到你跟小喻打电话,能打这么久。”

    “奶奶你可别乱说了,我跟她可不对付!”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们成绩都好呗!一山不能容二虎!”

    漆红玉又笑:“你啊别这么好强了,该让人家的时候就让让人家嘛。”

    “奶奶你越说越没谱了!我是那种会让人的人么!”她把水往漆红玉手里一递:“喝点水。”

    自己奋力抡桨往岸边划去。

    在规定时间内交还了船,漆月想着漆红玉也有点累了,就打车带漆红玉回了家。

    她把手机摸出来,准备打电话问下摩托车行那边有没有活,翻到最近通话,午后那个189开头的手机号一下子跃入她眼里。

    按常规来说,她挺懒的,而且她人脉那么广认识的人已经够多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同学的手机号,她是不会存的。

    可她手指一戳,点进编辑页,在姓名一栏输入三个字:喻宜之。

    想了想又删了,输入一个月亮的图标,很清冷也很特别,按下保存后出现在漆月手机通讯录里,格外醒目。

    漆月看了两眼,又把这一栏连名字带号码删掉了。

    因为刚才保存的时候,她看到自己钢化膜上的裂纹,手机壳上沾到的机油,如果翻过来,花里胡哨的手机壳上大大的写着“f**kyou”。

    如果喻宜之的名字和号码被保存进这样一部手机里,连她自己都觉得格格不入。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

    别弄脏月亮。

    ******

    周一上学,漆月被教导主任叫进办公室,办公桌上放着漆月的数学卷子。

    漆月瞥一眼——哗好险,九十一分擦边过。

    差一点点,她就不能听到喻宜之说“开心”了。

    她有点得意,在教导主任面前扭腰斜胯的没个站相:“我这不是及格了吗?还叫我来干嘛?”

    教导主任冷笑一声:“我倒没想到凭你能及格,你该不会是抄的吧?”

    漆月一张脸冷下来:“我抄谁?你去调监控啊。”

    教导主任:“没抄最好,那就是喻宜之同学很厉害了,你该好好谢谢人家。”

    “我谢她干嘛?是学校想评优秀高中,是学校该好好谢她吧。”

    教导主任摇摇头:“你不知道吗?这次统考太难了,市里说不硬性要求及格率了,但你们这些后进生考得好的话,对我们综合评分还是有帮助的,所以学校当时就决定,要是你们能考及格,每人奖励五千块钱。”

    漆月一愣。

    教导主任还在感慨:“学校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个鼓鼓的信封递给漆月:“拿去,学校言出必行,奖你的五千。不过真没想到你能及格啊,所有后进生里只有你一个人考及格了。”

    漆月的脸阴沉下来:“喻宜之知道考及格就奖钱这事么?”

    “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看她班主任有没告诉她了。怎么怕喻宜之分你钱啊?她可不是那种……哎!”

    漆月已经一脸阴沉的走出了办公室,边走边摸出手机,给那个她没保存的号码发信息:“课间操到格物楼顶楼厕所,不来你就死定了。”!

    第22章

    课间操之前,漆月趁上课时间溜进格物楼,一个人叼着烟往顶楼走,不同的教室里,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学生读古文的声音,还有一个班的老师,在放牛津腔的英文原版电影节选。

    漆月冷笑一声,靠在洗手间门口的墙上,咬着嘴里的烟嘴,唇角是习惯性妩媚的笑,眼里满是戾气。

    好一派岁月静好。

    然而这一切,都是属于格物楼里学生的世界,是属于喻宜之的世界,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有人问漆月恨不恨这世界,她一定会玩世不恭的笑着说:有什么可恨的?我根本不在乎。

    可心底有个更小更真实的她在叫嚣:恨!怎么可能不恨!

    纤长的睫毛垂下来,眼皮耷着。

    她无数次想过,要是她没被抛弃,要是她出生在一个喻宜之这样的家庭。

    漆月把烟头丢到脚边,狠狠踩熄。

    漆红玉能收养她,她应该已经觉得很幸运了,连狗都不会嫌家贫,她又在想些什么?

    一个声音清晰回荡在心间:漆月,你真垃圾。

    另一个声音笑着回应:嗯,我是垃圾。

    我就是这样一个心肠歹毒、不知感恩的垃圾,是活该烂在街头巷尾的一团烂泥。

    “漆月同学。”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漆月吓了一跳。

    她看向喻宜之的眼神更显狠戾,几乎是狠狠瞪着喻宜之。

    喻宜之只当没看到,胆子很大的走近:“找我什么事?”

    长长的黑色丝缎一样的头发。

    白瓷的吹弹可破的皮肤。

    闪光的只用来弹钢琴的指尖。

    漆月狠狠问:“你是不是早知道考及格要奖钱这件事?”

    喻宜之平静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漆月看着她。

    一双黑眸沉静如湖,静静的无涟漪,像要把人吸进去,然而你不停下坠,仍永远触不到底。

    漆月发现她根本不知道喻宜之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冷哼一声:“你最好是不知道。”

    她知道喻宜之聪明,如果一早知道考及格要奖钱,喻宜之很可能瞒着不让她知道。

    一旦她知道,她这么要面子的人,很可能更不会好好学了,不然,就像多想要那五千块似的。

    喻宜之是见过她低血糖的人,喻宜之会不会早就看出了她有多窘迫?

    漆月发现,相比起其他人发现她的窘迫,喻宜之的察觉更让她面红耳赤。

    天上的人和地上的。

    明月一样的人和烂泥一样的人。

    为什么呢漆月。

    一边痛恨,一边仰慕。

    一边鄙夷,一边羡慕。

    一边小心呵护,一边冷嘲热讽。

    就好像你总是一边对漆红玉好,一边暗自埋怨为什么自己拥有的不是更好的家庭。

    垃圾的矛盾体。

    她狠踢一脚厕所外的白墙,留下一个脏污的鞋印:“别到处乱用你的同情,好像别人都过得不如你似的,告诉你,想多了。”

    她转身就走。

    “漆月。”

    她皱眉回头,喻宜之静静走过来,周身清香。

    她伸手,轻触漆月的头顶:“这里,沾到花瓣了。”

    漆月觉得那是近乎魔幻的一幕。

    现在十一月了,即便是在K市,哪还来的什么飞花?

    可现在喻宜之的指尖上,真有一片淡淡粉色的花瓣,从漆月头发上摘下来的。

    好像她有魔法,好像漆月这个烂泥一样的人,与她相连靠近她的那一部分,也能像花一样变美好起来。

    漆月狠狠打开喻宜之的手,头也不回的跑了。

    ******

    漆月咬着根棒棒糖回教室的时候,大头冲过来箍住她肩:“漆老板,听说了吗?”

    “什么?”

    “学校今年的新年晚会要提前办,改成什么跟二中的情谊交流会,还不就是为了优秀高中的评比呗。”

    漆月懒洋洋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7)班还有谁能出节目啊?不就你会跳舞么?”

    “得了吧我练舞得花多少时间?老班给我一分钱么?”

    “那我们(7)班怎么办啊?还不得被格物楼那帮孙子看扁了?”

    漆月笑着对:“就派你上去嚎一曲呗,别人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命都是你的了还有谁敢看不起(7)班?”

    笑笑闹闹的,这个话题就这样被揭过去了。

    漆月是真懒得上台,这段时间摩托车行修车生意挺好的,有时候晚上还有活,她还得加班修,睡觉时间都不够。

    有天中午,大头他们叫漆月一起溜出学校去吃烤鸡翅,有人请客。

    “不去。”漆月懒懒打个哈欠:“困死了,我得眯会儿。”

    大头贼笑着直捅她胳膊:“你这段时间都感觉没睡好啊?是不是搭上个新妹妹逍遥去了?”

    “滚。”漆月笑骂:“不告诉你。”

    大头他们笑闹着走了,漆月熬了两个大夜困得不行,食堂都懒得去,趴在教室里想睡,结果教室不停有人进进出出。

    她直起身烦躁的“啧”一声,拎起外套走出教室外去了。

    她绕开食堂和操场,选了个僻静角落,找了条长椅躺上去,用外套蒙住头。

    终于能睡了,也不知是前几天去划船听到有人拉小提琴还是怎么的,漆月居然很少见的梦见了她妈。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妈长什么样,那只是她凭想象给自己的一个幻象——她妈会拉小提琴,漂亮又温柔,会对她暖暖的笑,出于不得已的原因才抛弃了她。

    梦里女人的脸陷在一片朦胧的白雾里,看不清。

    漆月发现那时她心里是没有恨的。

    她小心翼翼的叫了声:“妈妈。”

    她的声音多轻啊,好像连在梦里她都知道那是一个幻象,生怕把那幻象震碎了似的。

    然而无论她多想赖在那梦境里,心里的不安定感还是让她快速醒了过来。

    她竟发现眼角有一滴泪,顺着侧脸仓皇的留了下来。

    她从来不知道她想她妈,那个她一无所知的女人。有些“幸运”的孩子被送来孤儿院时,知道父母的姓氏、知道自己的生日,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漆月吸吸鼻子,手臂伸进外套,搭在自己的眼睛上。

    “月”这个名字是孤儿院院长给她取的,而小小的她觉得这个名字好听,总会偷偷幻想这名字是妈妈给她取的。

    用美好的月亮为她命名,希望她长成一个干净的、内心澄澈的、前途光明的人。

    一个像喻宜之那样的人。

    可是,对不起啊妈妈,我现在变得像烂泥一样。

    我现在,还配继续用“月亮”这个名字吗?

    耳边又一阵悠扬旋律响起,不是梦里,是现实中。不是小提琴,是钢琴曲。

    漆月一下子听出那是喻宜之在练琴,她反应过来——哦,原来她不知不觉绕到音乐室这边来了。

    她有点恍惚:刚才她梦里的旋律,到底是钢琴,还是小提琴?

    她静静躺着,手臂压着眼睛,外套蒙着头,陷在一片黑暗里。

    又过了一会儿,旋律静止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响起,走到漆月身边。

    漆月也不知自己在慌什么,也不知自己蜷起膝盖干什么。

    喻宜之在她身边站定了,悠悠一阵香。

    喻宜之问:“学校的晚会,你参加么?”

    “参加个屁。”漆月努力控制着自己说话时的鼻音。

    喻宜之忽然扯掉她头上的外套。

    漆月一慌,用手臂把脸挡得更严实了点——唯一滑下眼角的那滴泪早已干涸,她却还是心虚的怕喻宜之看出端倪。

    然而喻宜之好像并没注意,只说:“我还以为你会参加晚会。”

    “你看起来挺会跳舞的。”

    她走开了,漆月刚想把手臂拿下来,她又走了回来。

    漆月赶紧又把脸挡严,鼻端的香水味越来越近,那是喻宜之手腕上的香水味。

    喻宜之轻触漆月的唇,然后这一次,她真的走了。

    漆月拿开手臂睁眼。

    她唇瓣上放着一朵小小粉色的花,刚刚喻宜之放上来的,就是前几天落到漆月头发上的那种花。

    小小的,粉粉的,漆月张嘴轻轻一吹,就飞到空中消失不见了。

    ******

    漆月再没敢去过音乐室那边。

    又过了几天,喻宜之要在晚会上表演钢琴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就连致知楼都有人在议论。

    漆月再怎么糙也是个女的,她能捕捉到那些女生在说起喻宜之时,一半羡慕一半嫉妒的语气:“还不是家里有钱,从小让她学呗。”

    “听说人家还会滑雪,还会骑马,都是贵族运动呢。”

    漆月懒得听这些。

    直到有人说:“李老头才不管她谈不谈恋爱呢,人家是好学生的嘛。”

    漆月耳朵动了动,用十分不经意的语气问大头:“装叉犯她跟谁谈恋爱了?”

    大头:“漆老板你管她呢。”

    漆月:“我就想看看谁能看上装叉犯。”

    大头:“听说是池晨。”

    漆月抿抿唇。

    池晨这个人,连漆月都听说过,学习好,篮球打得好,听说家境也不错,是格物楼很多女生的“男神”,不过漆月对他不感兴趣,太一本正经小白脸了,一看就没劲。

    这时漆月一听是池晨,第一反应就是:别又是看不惯喻宜之的那些人,特意搞出来的什么幺蛾子吧?

    她叼了根烟,没点,双手插在卫衣兜里往格物楼那边走去。

    说实话漆月并不清楚,上次喻宜之把有人为难她的事录视频告老师后,喻宜之每天面对的是什么境况,毕竟格物楼对漆月来说像另一个世界。

    她绕着格物楼绕了一圈,想着该怎么打听喻宜之还有没有被欺负这事。

    当然她可以抓个学生直接问,但她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在关注喻宜之。

    她烦躁躁的绕着格物楼走,已经吸引了不少穿校服的乖宝宝在看她了。

    她还没想出怎么办,一圈已经走完了,她发现自己又走到教学楼门口,一抬头愣了。

    喻宜之和池晨一起走了出来,一人抱着一摞书,刚好跟漆月打了个照面。

    漆月在心里说:喻宜之,别表现出跟我很熟的样子,不然格物楼这些人会为难你的。

    没想到喻宜之真当没看见她一样,脸上表情淡淡的,跟池晨说着话走了。

    漆月:……

    一脚踢飞了路边一颗小石子。

    虽然她觉得这样最好,但心里这种不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一双妩媚的猫儿眼形成一条细缝,她眯眼看着喻宜之和池晨的背影走远,但关注这一对的并非只有她一个,她听到身后有两个女生在议论:“喻宜之是不是真跟池晨谈啦?”

    “男神女神在一起有点好嗑是怎么回事?他们俩的小孩得多好看啊!”

    “咳咳咳!”漆月差点没被口水呛死:这些好学生怎么什么虎狼之词都敢往外说呢?畅想得比她还野!

    两个女生继续议论:“不过之前不是说喻宜之挺装的么?池晨怎么跟她在一起了?”

    “人家那也不是装吧,那样的家庭环境长大的,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吧。你看后来(1)班那些人,也没谁再说她啦。”

    漆月这时才意识到,喻宜之当时做法的可取之处——首先找老师压下了很多人为难她的那段时间,不然的话,会有越来越多人跟风。

    然后不再理会这事,好像很清楚人性就是这样——当所有人意识到他们和喻宜之的差距实在过大之后,恶意的嫉妒就变成了更多的羡慕。

    不再有人为难喻宜之,她的口碑竟也慢慢好转了。

    “漆老板!”大头气喘吁吁从远处跑了过来:“找了你一圈,你跑格物楼这边干嘛来了?”

    漆月咬着烟笑得很懒:“最近有点无聊,看看这边有没有适合欺负的对象啊。”

    那对议论喻宜之的女生一下子警惕起来,因为直到这时,漆月还紧盯着喻宜之和池晨越来越远的背影。

    “漆月之前说过她很讨厌喻宜之对吧?”

    “那她这不会是看上池晨了吧?她说的欺负难道是……”

    漆月一双猫儿眼扫射过去,两个女生吓得立刻噤声,拉着手快速朝教学楼里跑去了。

    漆月揽着大头的肩离开。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她还担心喻宜之呢,喻宜之哪轮得到她来担心?

    真是想多了。

    ******

    这天晚自习漆月没上,抓住这段时间摩托车行生意好的机会,赶过去修车赚钱。

    不过还好今天需要修的车不复杂,不用熬夜。

    她本来想直接骑车回家了,忽然一拍脑子,骂了自己一句“蠢”——人果然越忙起来越容易忘事,她想起今天大头给了她一兜子小香梨,说是有人给他爸妈送了太多吃不了。漆月本来想今晚拎回去,熬点银耳汤让漆红玉明天吃的。

    其实她有点累,想着要不明天上学时再拿算了,可一想漆红玉这两天常常咳嗽的样子,还是调转车头,往学校方向骑去。

    她把车停在路边,双手插在卫衣兜里往校门口走,忽然看到池晨从校门口走出来。

    这会儿下晚自习已经有段时间了,不知池晨在干嘛拖了这么久,不过她对池晨没什么好感,冷眼瞟了一眼,就自顾自继续往校门走。

    没想到池晨叫住她:“漆月。”

    漆月眉毛挑起来:“你敢不尊称我一声漆老板?胆儿够肥的。”

    池晨:“你是女孩子的嘛。”

    漆月皱眉看着他,觉得这小白脸有点叽歪。

    池晨犹豫了下:“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漆月十分响亮的:“哈?!”

    “我听同学说,你今天去格物楼看我了。”

    漆月脑子里一下浮现起白天那两女生的脸。

    池晨:“其实……你要是真对我有意思……我可以!”他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你是致知楼的也没关系!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漆月笑得弯下腰:“你不会看不起我?哎唷哎唷。”

    她直起腰伸着纤长手指,在池晨肩头点两点:“谁看不起谁啊?小弟弟。”

    她唇边笑意妩媚,眼里却满是戾气:“还有,你不是和喻宜之在谈吗?你这是想对不起她?”

    “活腻歪了吧?”

    池晨一愣,这时一个清冷声音在池晨身后响起:“我们没谈。”

    漆月越过池晨肩头看过去,喻宜之背着书包站在那里,淡漠的脸反射着月光。

    漆月瞟一眼池晨:“滚吧,不管你对我有没有兴趣,我对你可没兴趣。”

    她笑得挺野:“你这种小弟弟,还是等唇毛长齐了再想着找姑娘谈恋爱吧。”

    她伸手在池晨鼻下一蹭,池晨脸一红,切身感受到了漆月这种妖精肯定是他吃不住的,背着书包匆匆走了。

    漆月又瞥了眼喻宜之,吹了声口哨,自顾自往学校里走去了。

    喻宜之也没叫她,与她擦肩,背着书包走了。

    ******

    漆月去教室拿了梨,走出校外的时候,却看到喻宜之坐在校门口一张长椅上。

    漆月“啧”一声,本想直接去骑机车,却还是走到喻宜之面前:“怎么还没走?不会是在等我吧?”

    喻宜之正在看英语书,抬头看了眼她:“不是,等喻文泰的车来接。”

    漆月:……

    好吧又是她自作多情了,她冷笑一声想走,却发现自己卫衣后面像尾巴一样垂下的一条须须被人轻轻拽住。

    她回头,发现喻宜之的眼神又落回了英语书上,低着头,睫毛微颤。

    嘴里却说:“别走,陪我坐会儿。”

    漆月觉得喻宜之这人很麻烦,屁事那么多,可这会儿她却像只被拿捏住尾巴的猫,老老实实坐下了。

    跟喻宜之隔着段距离,可喻宜之身上真他妈香。

    喻宜之拽着她卫衣上的须须还没放,漆月以为她在看书,瞟一眼,却发现她在拿漆月的须须编小辫儿。

    漆月烦躁的一扯,那编成的小辫儿就散了。喻宜之笑一声,也没恼,重新把那须须捡起来,从头开始编。

    漆月垂眸瞥着,也懒得再扯,由得她编。

    喻宜之:“我没跟池晨谈恋爱,是老师让我们一起参加市里的英语竞赛,这段时间晚自习后一起接受辅导,才走得近了点。”

    漆月嗤一声:“关我屁事。”

    喻宜之:“嗯,是不关你事,就是告诉你一声。”

    “哦。”

    喻宜之把她的须须编成一条完整的小辫儿,放开了,转而看着她。

    漆月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拎着梨站起来:“老子走了。”

    喻宜之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一扯,漆月跌坐在她身边——她刚才自己坐下时刻意跟喻宜之隔着段距离,这会儿这么近,喻宜之身上的香味越发铺天盖地。

    喻宜之的手指抚上她唇边:“你刚才,是这样摸池晨的吗?”

    少女的手指那么凉,让人想起盛开在月下溪边的姜花。

    漆月唇边有十分细小的唇毛,平时察觉不到,这会儿却被喻宜之撩得痒痒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指尖发麻。

    她想往后退:“我k,喻宜之……”

    喻宜之拉着她不让她动,黑眸沉沉看着她,让她看出了点惩罚的意味。

    喻宜之惩罚她什么?惩罚她刚才摸了池晨?可喻宜之不是没跟池晨谈么,她摸不摸,跟喻宜之有毛线关系?

    漆月猛一下挣开喻宜之,后退一大步才开始喘气。

    喻宜之:“你果然会跳舞,晚会上台跳舞吧,不然……”

    她低头看了看刚才摸漆月唇边的手指。

    漆月:……

    “你怎么知道我会跳舞?”

    “课间操时跟你关系很好那个男生喊挺大声的。”

    大头这个败类。

    漆月懒洋洋的:“我跳不跳舞跟你有什么关系?”

    喻宜之很平静的说:“我想看。”

    这时路边传来汽车鸣笛,“滴滴”轻柔两声,一听就是豪车。

    漆月扭头看过去之前,总觉得喻宜之瘦弱的肩膀抖了一下。

    那辆黑色的宾利停在路边。

    喻宜之背着书包站起来:“我走了。”

    她的背影让漆月想起她弹过的钢琴曲,《月光奏鸣曲》,轻柔的,孱弱的,有着挥不去的哀伤的。

    漆月知道这一定又是她想多了,喻宜之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有什么可哀伤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追上去。

    她没什么要说的,也没什么能给的,胡乱中抓起塑料袋里的一颗梨:“这给你。”

    给了才脸热起来:她莫名其妙塞给千金大小姐一颗梨干嘛?人家缺梨吗?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可喻宜之冲她笑了一下,并没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捏着梨走了。!

    第23章

    喻宜之背着书包坐上宾利后排。

    喻文泰就坐在她旁边,温和的笑着:“对不起啊宜之,今晚开会晚了十分钟。”

    喻宜之:“没事。”

    喻文泰:“刚才那个红头发女孩是你同学?”

    “嗯,就只是同学。”喻宜之强调了下同学这两个字,又撒了个谎:“在校门口碰到了而已,她也在等人来接。”

    她发现还真跟漆月说的一样:坏事做多了,渐渐就没那么紧张了。

    好像,就是从跟漆月一起溜去吃炸串的那个晚上开始,她渐渐敢在喻文泰面前说一些假话了。

    以前打死她也不敢。

    喻文泰:“我还以为是你朋友。不是也好,看她那一头红发,乱糟糟的,没个女孩子样。”

    喻宜之:“嗯。”

    她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握着漆月刚刚给她的那颗梨,手指不断摩挲。

    喻文泰的呼吸响在她耳边,听似平和,实则沉重。

    喻宜之的指甲用力,掐破梨皮,一点点汁液涌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这副平静的面具,还要戴多久呢?

    ******

    为了参加英语竞赛,喻宜之在学校没什么时间写作业,她把练琴时间挪到中午、就在学校音乐室练,晚自习下课回家后,再在卧室把当天的作业和卷子做完。

    她有一心二用的本事,耳里塞着耳机听着英语,还能同时写数学题。

    总觉得隐隐有敲门声,像噩梦,挥之不去。

    喻宜之觉得是自己脆弱的心理作祟。

    直到一个装满牛奶杯,被轻轻放在她书桌上,喻宜之一抖,死死咬住下唇,要不然冷静如她,也一定惊叫出声了。

    喻文泰俯身看了看她在做的卷子:“难吗?”

    喻宜之忍住如雷的心跳:“还好。”

    喻文泰:“我怎么听你老师说,最近你的成绩稍微有点退步?”

    喻宜之不说话。

    喻文泰把牛奶杯推到她手边:“喝了吧,喝了我看着你做。”

    喻宜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不想喝牛奶。”

    她瞥一眼书桌角,漆月今晚给她的那颗梨被她小心的放在那里,上面还有她在宾利车上时掐出的一个指甲印。

    喻宜之大着胆子说:“不喝牛奶了,吃梨行么?”

    喻文泰跟着她看了眼:“今晚那个红头发女生给你的?”

    他直接把梨扔进垃圾桶,垃圾桶每天阿姨都倒,空荡荡的,梨摔进去“咚”的一声。

    喻文泰:“那是什么梨,你想吃梨我明天给你买进口的,今晚先把牛奶喝了。”

    喻宜之坐着不动。

    喻文泰:“喝啊,喝牛奶对身体好,你看我从来不体检,身体也没出过问题。”

    喻宜之闭眼一仰头,跟喝一杯中药一样,一口把那杯牛奶喝了。

    喻文泰拍拍她肩:“乖,继续做卷子吧。”

    直到喻文泰离开了她房间,喻宜之呆呆坐了会儿,站起来,到垃圾桶边看了眼。

    喻文泰扔的有多用力呢?半边梨肉都摔烂了,早不能再吃了。

    喻宜之把手机里漆月的号码翻了出来,看了两眼,最终还是没打出去。

    ******

    第二天漆月去上学,遇到大头在身后一扯她卫衣上的须须:“漆老板你好娘啊!”

    她今天没换外套,昨晚喻宜之拿她的须须编完小辫儿后打了个结,她回家后看了半天,倒是看出那个结是怎么打的了。

    但她犹豫了下,没解,卫衣扔一边洗澡去了。

    这会儿她把须须从大头手里扯出来,笑骂:“你管老子?老子本来就是个女的好吧!而且是个挺妩媚的女的!”

    她冲大头抛个媚眼,大头大笑:“谁还不知道你!表面有多妖,内心就有多糙!”

    这会儿是早自习下课后,大头是在食堂外堵住漆月的,而食堂作为格物楼学生和致知楼学生为数不多的交汇点,让漆月和大头同时听到有人议论:“看,是喻宜之和池晨。”

    两人循声望去。

    喻宜之和池晨一人抱了个文件袋,在往食堂后面的行政楼走,漆月估计他们是去弄那什么英语竞赛报名的事。

    议论他们的女生声音里都冒心心:“好配啊男神和女神!”

    大头学着她阴阳怪气:“好配啊狗男和狗女!”

    漆月莫名说了句:“他俩没谈。”

    大头一愣:“你怎么知道?”

    漆月看着喻宜之的背影:“我就是知道。”

    然后在大头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扯着大头往小卖部走:“老子还没吃早饭饿死了,陪老子买个面包去。”

    大头和漆月一起挤在闹哄哄的人堆里,大头护在漆月身后。

    无论漆月那张浓妆的脸多妩媚多戾气,从背后看上去,她也只是一个挤在人堆里买面包的小女孩而已。

    漆月早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扛,让人很容易就忘了,她还不到十八岁啊。

    大头叫了声:“漆月。”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没叫漆月“漆老板”,也是他唯一一次没叫漆月“漆老板”。

    漆月背影滞了下,但没回头。

    大头在人堆里压低声音,闹哄哄的他都不确定漆月能否听清:“你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是知道的吧?“漆月好像没听到,因为她还在推搡身边一个男生:”最后一个菠萝包你敢跟老子抢?”

    大头又张了张嘴,最后却想:算了吧。

    可就在他决定放弃的时候,漆月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嗯,我知道的。”

    那声音几乎有点落寞。

    大头猛然望过去,漆月的背影又变得张牙舞爪了:“草莓酸奶也是老子的!”

    ******

    之后几天,连大头都没看出漆月有什么异常。

    她不去做课间操,和大头一起躲在楼顶抽烟。李大嘴抓出勤率抓的严时,她就在教室睡觉或打牌。摩托车行那边有活的时候,她就去赚点漆红玉的药费。

    大头心想:漆月到底是个清楚的人。

    她卫衣上也许由喻宜之编成的那根小辫儿,也在每天的摩擦中蹭松了结,不知不觉全散了。

    这样看来,漆月和喻宜之好像又分属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了。

    只是有天漆月去上厕所了,大头烟瘾犯了,知道漆月除了身上会揣一包烟以外,包里往往还备着包烟。

    一般他是不抽女士烟的,可今天刚好相熟的男生都不在,大头只好摸出漆月的烟抽出一根。

    “我k。”

    他低骂一句,见鬼似的又把那包烟拿过来,放在课桌抽屉里一根一根的抽出来看。

    这时相熟的男生回来了:“大头干嘛呢?不会是有女生给你写情书吧?

    大头把烟盒往抽屉深处一扔,又胡乱抓了几本书挡住,抬头笑道:“是啊,你妹妹给我写的。”

    男生虚虚一个横踢:“放你娘的屁!”

    大头站起来笑骂着跟他过了几招,等男生又被邻班叫走了,他才心跳如雷的把那包烟摸出来,悄悄赶紧放回漆月包里。

    漆月从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大头坐在桌边发呆。

    她一拍大头的头:“装什么深沉呢?不会是总算开窍了,有看上的姑娘了吧?”

    大头是个奇葩,这么多年跟在漆月屁股后面当小弟,压根没谈过恋爱。

    大头笑笑:“就是没有才愁啊,你帮我介绍个?”

    漆月很认真的想了圈:“我认识的你都认识啊,没哪个能启蒙你啊。”

    大头鬼使神差说:“你认识的装叉犯我就不算认识。”

    漆月一愣。

    大头:“开玩笑的啦,我们致知楼里谁能真的看上装叉犯啊。”

    漆月:“哈哈。”

    上课铃打响,最近为了评优秀高中,李大嘴巡查得很严,漆月对着窗外他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趴在课桌上又睡了过去。

    大头看着她的睡颜。

    一双猫儿眼闭起来,整个人戾气就没那么重,脸压在手臂上被挤得嘟起来,倒真像一个还不满十八岁的少女了。

    不满十八岁的少女心中,往往存着绮梦。

    而漆月烟盒里的每一根烟上,都小小的写着三个字:喻,宜,之。

    ******

    眼看着晚会的日子越来越近,文艺委员天天在班里嚎,也没人愿意接这浪费时间的苦差事。

    这天文艺委员又在班里求爷爷告奶奶,她不敢来惹漆月,就扭着尹梦不放:“你就当免费ktv嘛!你就上去随便唱首歌嘛!”

    尹梦嫌麻烦:“不去!”

    没人愿意接这差事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这届晚会的调性被喻宜之拔得很高,据说钢琴过了十级,在海城读书时还去英国交换表演过。

    漆月这时懒洋洋喊了一声:“小卓。”

    尹梦和文艺文员一起看过来。

    漆月:“我报吧,我跳舞。”

    大头扯了她一把:“不是说浪费时间么?”文艺委员却已经冲了过来:“真的啊?漆老板你以后就是我亲姑奶奶!我把报名表拿给你!”

    大头皱眉按住她:“你先等等。”

    他正要对漆月说什么,一个男生拎着个蛋糕进来:“大头,我去校门口拿外卖时碰到你妈了,她说专门给宝贝亲亲送生日蛋糕来,让宝贝亲亲跟同学一起分享呢!”

    教室里一阵哄笑。

    大头他爸妈把他这唯一的儿子看得娇气,而大头又没谈过恋爱,很容易被笑话成“妈宝”。

    不过他脾气好也不怎么在意,漆月跟着同学一起笑,把一个礼物盒子抛到大头怀里:“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呢,没想到被你妈抢先了,生日快乐。”

    有人围着蛋糕问大头:“十八了啊大头,成年这年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啊?”

    漆月在人群中笑得又痞又野:“是啊,说说。”

    大头默了默。

    漆月从不过生日,在学校都对人说因为她永远十六,永远妖精。

    只有跟了她这么多年的大头,明白漆月根本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天。

    大头忍不住想,如果漆月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的十八岁生日愿望会是什么呢?

    会跟喜欢的人有关吗?

    终于他穿过人群挤到漆月身边:“漆老板。”

    漆月吊起眼角:“嗯。”

    “你想报名在晚会跳舞,就跳吧,浪费点时间,也没什么的。”

    漆月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知大头看出了些什么,又没看出什么,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跟大头他们一起翻出学校吃了生日饭,之后大头他们去唱歌,她没去。

    大头也没劝她,轻声说:“忙你的去吧。”

    漆月对K市的街角旮旯熟得很,走到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临着条臭水沟一般几近干涸的河,根本没什么人愿意来。

    这样的清净正是漆月想要的,她蹲在一级石阶上,杂草扫着她膝盖,她拿手机看着一支舞蹈视频,是一个女团新出的舞。

    漆月脑子是真的活,估计大脑小脑都发达,不仅那些谁都修不好的摩托车她能修好,这些女团的舞她往往看一遍,动作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她和大头有很多混迹街头巷尾的时刻,她不怎么爱玩游戏,有些时候实在无聊,就把手机摸出来对着视频随便跳一首,大头有时候跟她同手同脚的一起跳,有时在一旁吹口哨。

    混子里很多人知道漆月会跳舞,但漆月自己清楚,她从没找老师学过也没正经练过,距离能上台的差距还很大。

    这会儿她把手机放在一边,声音开到最大放着旋律,回忆着刚才的旋律练了起来。

    妈的这舞比她想的难啊,动作那么花哨。

    前两个小节还好,从第三小节开始,有两个动作扭得跟麻花似的,漆月放了两遍都没跟上,她有点急,练第三遍的时候发力过猛,双腿绞着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跳这一遍时漆月在拿手机录自己的动作,这会儿拍拍屁股站起来,拿过手机看动作回放,看到自己摔倒的样子实在蠢,好像一只大鹅。

    嘎嘎嘎的笑声回荡在杂草中,似有回响,似有人在对她嘲笑。

    漆月笑不下去了,这时才发现天已迟暮,月亮升起来,天黑得很快,刚刚还照在这片空地的夕阳迅速溃不成军的逃离,漆月看一眼自己拿手机的手,变得灰蒙蒙的。

    连一盏路灯都没有。

    漆月忍不住想:自己到底在这干什么呢?

    她幻想喻宜之练琴的琴房,应该有贵到通体发亮的钢琴,闪光的琴键呼应着喻宜之白皙的手指,灯光柔和氤氲出一个暖夜,喻宜之的长发柔顺披在肩头,弹奏出足以去外国演出的旋律。

    不像她,傻子一样在这里,脚边是杂草,鼻端是臭水沟一般的腐败气息,头发因刚才摔倒而乱蓬蓬的像个疯子。

    就连她苦练的舞,和喻宜之的优雅钢琴曲比起来,都花哨到可笑。

    那一刻漆月想:算了吧。

    明明是她无论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的世界。

    何必露出自己这如跳梁小丑的一面呢。

    她收起手机,皱着眉匆匆要走,手机忽然进来一条消息。

    漆月自嘲的笑了下:总不会是喻宜之吧?

    不是喻宜之,是文艺委员,把新鲜出炉的校晚会节目单给她发了过来。

    她早就听说节目顺序是抽签决定,这会儿文艺委员发来的节目单上,清清楚楚写着:7.钢琴独奏《月光奏鸣曲》,高三(1)班喻宜之。

    8.独舞《Moon》,高三(7)班漆月。

    从上往下看:喻宜之,漆月。

    漆月点着那张节目单放大。

    从下往上看:漆月,喻宜之。

    那是漆月第一次看到她的名字和喻宜之出现在一起,并非像人人说的那样属于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她和喻宜之的名字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连成一片。

    漆月叹了口气。

    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会叹气的,她会笑、会闹、会恼羞成怒的骂人、会尖酸刻薄的讽刺。

    可她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叹气的。

    她转回来,把手机重新放成可以录她动作的角度:还说什么呢?管他妈的傻不傻呢,练呗。

    ******

    两周过去,漆月这天懒洋洋叼着个包子走进学校时,看到好多人围在公告栏前,就连大头也混迹其间。

    她吹了声口哨,大头就屁颠颠朝她跑过来。

    “怎么,学校突然通知放假啊?”

    “我k,要不怎么说我们是亲哥们儿呢,你这反应跟我一毛一样!”大头一拍巴掌:“结果他妈的不是啊!”

    漆月撇撇嘴,把包子里流出的油吸进嘴里:“那是什么?”

    “是装叉犯。”

    漆月嚼包子的动作暂停。

    “装叉犯和小白脸不是参加市里那什么英语竞赛么?装叉犯一等奖,小白脸二等奖。”

    漆月重新开始咀嚼。

    公告栏边有女生在说:“喻宜之也太厉害了吧,有没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她都要成我女神了。”

    另一个女生说:“对这样的人真是嫉妒都嫉妒不起来了,长得还特好看神仙姐姐似的,叫声女神也不为过了。”

    漆月吊起嘴角笑了下:女神么?

    女神和小丑,要同台了。

    ******

    晚自习前,漆月敲敲大头课桌:“晚上有事么?”

    大头:“正事没有,闲事一堆。”

    漆月笑笑:“那跟我去个地方。”

    大头这个没出息的有摩托车恐惧症,漆月骑摩托车,他打车,两人一起来到了漆月练舞的那片空地。

    漆月咳了一下:“那什么,你看看我舞练的怎么样了。”

    以前在大头面前都是乱跳一气跳着玩,这么正儿八经的,她还真有点尴尬。

    大头找了级台阶坐下,目光炯炯的看着漆月。

    漆月更尴尬了:“……不用这么正经。”

    大头咧嘴:“好。”

    漆月按响旋律,把手机抛给大头,一咬牙一闭眼,认真的跳了起来。

    这舞挺耗体能的,认真跳完一遍漆月都有点喘:“怎么样?”

    大头看上去有点被震了:“漆老板,你这是找老师练过?”

    “没。”

    “我k,那你自己一个人练了多久?”

    漆月笑笑把手机从大头手里拿回来:“没多久,还凑合么?”

    她心里实在没底,生怕明天上舞台丢脸,才拉大头过来看看。

    大头犹豫了下:“漆老板,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对你说出这句话的。”

    漆月哈一声:“别客气啊,夸吧,使劲夸!”

    大头:“不,我是说,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装……不,喻宜之。”

    漆月一瞬沉默。

    这是她第一次听“喻宜之”的名字从大头嘴里正儿八经说出来。

    好好听,本身就像一段旋律。

    喻宜之。

    漆月挠挠头:“我没喜欢她啊,就是觉得她挺特别的。”

    大头:“你这次报名参加晚会,是为了靠近她么?”

    这次漆月笑得毫不犹豫:“不。”

    “我是为了跟她告别。”

    ******

    一天后,校晚会后台。

    文艺委员眼睛都亮了:“你可以啊漆老板!相当有料啊!你这身材,不用跳什么往台上一站,我们就赢了啊!”

    漆月有点不好意思。

    她今天穿一件旧T恤改的上衣,灰色紧身短款在腰上打一个结,配一条烂垮垮的阔腿牛仔裤,破洞大到让两条修长的腿完全露出来,配合着平坦的小腹,银色的腰链闪闪发亮。

    一头红发混着银黑色的丝线编成脏辫儿垂在肩头,显得利落又精神,眼边用暗红和黑色眼线笔勾勒出一道小闪电,酷得不像话。

    漆月有点不好意思。

    平时她穿的比这更暴露的也有,发型和妆容比这更夸张的也有,但今天是为了特定某个人,就很怕叫人看出端倪。

    这时喻宜之走了过来,漆月一下子钻到一块幕布后面:“我刚打印动作分解的那张纸好像忘这儿了……”

    直到眼尾瞟到喻宜之跟主持人说了两句话又走了,她才从幕布后面钻出来。

    文艺委员还问她:“找到了么?”

    “啊?哦找到了。”

    “刚才喻宜之来了。”

    “哦是吗。”

    “对了她就在你前一个表演你注意到了么?”

    “哦是吗。”

    “她刚才来跟主持人说她要找人搬钢琴上台,所以麻烦主持人那段串词说长一点。”

    “啊哈哈。”

    “听说她今天的妆,都是喻老板找特贵的专业化妆师给她化的。”

    漆月没忍住问了句:“好看么?”

    文艺委员想了想:“还成吧,但太完美了跟假人似的,我觉得没你好看,哎你这闪电尾巴这儿是不是画飙了擦了重画的?”

    “看得出来?!”

    文艺委员一笑:“放心吧不怎么看得出来,我这是盯着你看了好久才看出来的。”

    漆月:“我我再找块空地练会儿,你去观众席坐吧。”

    “哎漆老板,你说要报名的时候,我都没想到你这么认真,我都有点感动了。”

    文艺委员走以后,漆月找了块空地,发现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动作都想不起来,只有刚才喻宜之穿白色长裙的那个侧影。

    她稳了稳心神,摸出手机把舞蹈动作看了一遍,怕不保险,又看了一遍。

    直到远远听到主持人在台上报幕:“说起月光,你会想起什么?想起弯弯的银钩,想起朦胧的夜色,又或者想起含羞的少女……”

    “……下一个节目,有请高三(1)班喻宜之同学,为我们独奏《月光奏鸣曲》。”

    一阵挪动钢琴的声音,一阵七七八八下台的脚步声,然后全场安静下来。

    漆月占了下一个表演节目的便宜,收起手机溜到舞台一侧,轻轻把幕布撩开一条缝。

    她所在的舞台这边正对着喻宜之的背影,顶部白炽的灯光洒下来,把喻宜之连人带钢琴笼罩在里面。

    在漆月的眼中,少女的背影和月光融为一体,像一个童话或寓言,总之,美得不似凡间。!

    第24章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漆月有些恍然。

    那天她带漆红玉去公园划船,喻宜之在电话里给她弹钢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么?

    肩膀微微翕动,肩头的长发被顶灯打出一圈光晕,像无形的羽翼贴着少女的蝴蝶骨缓缓张开。

    只是那时,少女的琴声是为了她一个人,而现在是为了所有人。

    漆月把幕布撩得更开了一点,望向观众席,灯光让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但从那端正的坐姿看来,无论懂不懂钢琴的人,都像那天的她一样被喻宜之折服了。

    漆月的目光落回喻宜之的背影。

    舞台上的灯光多亮啊,亮到她对着舞台方向伸出手,手指就被一圈乳白色光晕吞没。

    她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只剩喻宜之。

    漆月缩回手,低头短促的笑了声——她都不存在了啊,她怎么能天真妄想靠近喻宜之的世界呢?

    再见喻宜之。

    满身烂泥的我,不会弄脏月亮。

    至少今晚最后一次,让我们的名字排在一起。

    请你也看着我,那或许有些蠢的表演吧。

    ******

    喻宜之最后一个音符奏响,现场掌声雷动。

    喻宜之站起来浅浅鞠了一躬,这时漆月能看到她侧影了,一张脸还是淡淡的,所有人都给她掌声的时候,和所有人都欺负她的时候,她的表情并没什么变化。

    她往漆月这边走来时,漆月本能想躲。

    后来一想,老子躲什么?老子不是本来就排在下一个表演节目吗?

    她理直气壮站着,斜眼睨着喻宜之走过来,可当喻宜之越走越近,她还是忍不住先败下阵来,垂下眼眸。

    喻宜之包裹在柔软的白裙里,整个人都在发光。

    就连漆月低着头,望着喻宜之从米白小皮鞋里露出的脚背,连脚背都在发光,倒衬得小皮鞋像是米黄了。

    主持人匆匆从她们身边擦过:“青春是什么?青春是……”

    所有声音在漆月耳里变成一团混沌的模糊,因为喻宜之叫了她的名字:“漆月同学。”

    漆月还低着头:“嗯。”

    她的厚底鞋和喻宜之的小皮鞋。她的破洞牛仔裤和喻宜之的丝缎白裙子。她乱糟糟的红头发和喻宜之如瀑的黑发。

    舞台有多亮,就显得舞台边有多黑,这片黑成为漆月的保护色,让她敢低着头吊起嘴角:她和喻宜之的名字被写在一起又如何呢?

    一切的一切,都把两人之间那道隐形的线越划越分明。

    女神和小丑。

    明月和泥沼。

    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漆月闭上眼,她忽然有点想临阵脱逃,可喻宜之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抽到我后一个表演,我挺开心的。”

    她抓了一下漆月的手,在她手心里轻轻捏了下。

    漆月恍然抬头,喻宜之那张白到发光的脸在黑暗里冲她笑:“我会在这里看着你的。”

    ******

    漆月走上舞台了。

    她觉得她天天混在街头巷尾,多少人的大阵仗也见过了,可没想动舞台下那么多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一阵心慌。

    紧张个毛线啊,漆月问自己:你是那种会因为很多人看你心慌的人么?

    然后她发现,她的紧张并非来自多少双眼睛看她。

    只来自舞台边的一双眼睛看她。

    她往舞台边瞟了瞟,这才意识到当舞台灯光这么亮的时候,对黑暗的舞台边是什么都看不清的,可她知道喻宜之站在那里。

    一袭白裙,洁白优雅。

    漆月觉得更紧张了,手和脚和耳朵都在发烫,炽烈的灯光让她头晕目眩。

    可是手心的一点冰凉,又让她镇静下来,缓缓张开眼。

    那点冰凉,来自刚才上台前喻宜之在她手心捏的那一下,喻宜之的手指永远那么凉。

    旋律响起。

    漆月跳起第一个动作。

    她希望炫目的灯光遮掩掉她的脸红,因为她觉得她的舞蹈跟喻宜之的优雅钢琴曲比起来,实在有些蠢。

    可是啊——漆月一个帅气的地板动作后转身。

    可是喻宜之,这是我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哪怕跟你的世界格格不入,这也是我能散发出的全部光亮。

    至少在这一刻,请你,像我的目光永远追随你背影一样,也看向我吧。

    并且在这一刻,只看向我。

    ******

    这是漆月跳得最投入的一次,跳完时满身都是汗。

    台下静了一瞬,漆月心里有点打鼓——妈的在喻宜之后面表演就是倒霉啊,我跳得有这么拉垮?

    可一瞬之后掌声如雷,甚至还有人吹口哨,那声音一听就是大头:“太酷了漆老板!”

    漆月松了口气。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她侧耳凝神,想去听舞台边有没有一个人在轻轻鼓掌。

    什么都没有。

    等漆月喘着气走下舞台的时候,穿白裙的纤细身影已经不在那里了。

    漆月自嘲的笑了下:喻宜之是什么时候走的?是看到她跳的舞跟自己的调性完全不同,所以提早走了么?

    不过没关系,漆月继续向台下走去。

    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策划的一场大型告别,只为让自己放下心中最后一丝妄念,并不需要其他观众。

    再见了喻宜之。

    远离泥沼,当一轮皎皎的月亮。

    至少让我从泥沼里偶尔抬头望向夜空的时候,想起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存在。

    如果我按照最初无灾无厄的人生轨迹、也许可以成为的存在。

    ******

    漆月一身汗,到后台找地方换了衣服,就到观众席找到大头他们一起坐了。

    全程她都没看到喻宜之。

    散场的时候,漆月跟大头他们笑笑闹闹的走了一路,一个高二(7)班的学妹跑过来一拍漆月的肩:“好酷啊漆老板!真没想到咱们致知楼还有人能表演成这样!太给我们挣面儿了!”

    “整场晚会我就记住了两个节目,喻宜之那个和你这个。”

    漆月笑了下,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可她很快发现,让她内心气球膨胀起来的夸赞,并非“太给致知楼挣面儿了”,而是“就记住了喻宜之的节目和你这个”。

    好吧,无论喻宜之有没有看她跳舞,至少她让一部分人心中,她的名字和喻宜之的名字永远排在一起了。

    以后当那些人想起今天的晚会,就会想起她和喻宜之。

    学妹:“漆老板你这闪电自己画的?还有你那条腰链,太酷了吧,能给我看看么?我也想买条差不多的。”

    漆月大大咧咧的:“行啊。”

    她拎了个塑料袋,刚才跳舞的衣服塞在里面,这会儿掏了半天:“我k我腰链呢?”

    这会儿文艺委员跟她走在一起:“你是不是刚才忘在后台了?”

    漆月转身往礼堂里跑:“我去找。”

    虽然那腰链没多贵,但新买也得花钱啊,几十块呢。

    文艺委员在她身后喊:“要我陪你吗?”

    “不用!”

    ******

    漆月跑回礼堂的时候,所有灯都已经熄了,静悄悄的,和刚才的热闹喧哗形成鲜明对比。

    刚才和喻宜之的同台,好像一场梦。

    漆月往后台走,发现那里还亮着小小一盏灯。

    漆月那时已经有了预感,走过去的时候心砰砰直跳。

    一个洁白的背影坐在那里,面前是一架钢琴。

    漆月转身想走,那个背影却叫了她声:“漆月同学。”

    漆月硬着头皮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是我?”

    喻宜之指了下旁边的那条腰链。

    “你在哪找到的?”漆月走过去拿在手里。

    喻宜之笑了下。

    漆月心里忽然冒出个荒唐念头:这腰链不会是喻宜之从她袋子里偷出来的吧?

    漆月拿了腰链就想逃,可喻宜之又叫住了她:“等一下。”

    “你弹过钢琴吗?”

    漆月无比烦躁的“啧”了声:“什么意思啊喻宜之?你到底一个人在这干嘛呢?”

    喻宜之平静的说:“等喻文泰找人来帮我搬钢琴。”

    她第一次回头看了漆月一眼:“你眼睛旁边的闪电……”

    漆月忽然有点紧张。

    喻宜之笑了声:“是不是画错擦了重画的?”

    漆月骂了声:“啰嗦。”

    喻宜之拍拍自己的钢琴凳:“过来。”

    漆月挠挠头,别别扭扭走过去坐下。

    钢琴凳那么小,她还要跟喻宜之留出一线距离,只有半边屁股坐着,差点没掉下去。

    喻宜之把钢琴盖揭开:“你没弹过钢琴吧?”

    “关你屁事。”

    喻宜之又笑了下,拎起漆月的一根手指。

    她的手那么凉,那么滑。

    她轻轻把漆月手指按在钢琴键上。

    钢琴键也和喻宜之的手一样,那么凉,那么滑。

    一个清脆的音符从漆月指尖流露,哪怕她为了跳舞涂了暗蓝色的指甲油,和洁白的钢琴键格格不入。

    喻宜之握着她的手指弹:“哆哆嗦嗦啦啦嗦,发发咪咪来来哆。”

    漆月听出来了: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她骂了句:“妈的为什么我要弹儿歌?”

    喻宜之笑了声:“你想弹更复杂的?”

    她站起来,绕到漆月身后。

    她俯身,柔顺的黑色蹭到漆月脸上,又落到漆月肩上,她身上清新的香味,像一个拥抱环住了漆月。

    接着,她的双臂真的绕着漆月的肩环了过来。

    她俯身,漆月被她压着微微躬身,喻宜之:“那,弹《月光奏鸣曲》好不好?”

    她白皙纤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音符曼妙的流淌,漆月的身体随着她手臂起伏一起律动,好像这旋律是她和喻宜之一起弹奏的一般。

    她猛然往后一退,后脑勺磕在喻宜之的下巴上:“喻宜之,你到底想干嘛?!”

    喻宜之捂着下巴退了一步。

    漆月站起来气喘吁吁的瞪着她,像一只炸毛的猫。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喻宜之抖了下,手垂下去,同样垂下的还有她眼眸。

    喻文泰的身影出现在后台入口处,被灯光勾勒,莫名形成犹如秃鹫的暗影。

    漆月觉得奇怪:明明是那么和善的一张脸。

    喻文泰笑着说:“宜之,等久了吧?我带工人来搬钢琴了。”

    喻宜之:“其实不用等到你散会,你直接叫工人来就可以了。”

    喻文泰:“我不放心,你用的钢琴多贵啊,一百来万呢。”

    漆月默默砸了下舌:多少?!妈的也不知她一辈子赚不赚得到那么多。

    喻宜之居然说:“一百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

    喻文泰好脾气的笑了下:“还有你在这啊,我不放心你一个人面对工人。”

    “不是一个人。”漆月突然开口。

    喻文泰和喻宜之同时看过来。

    漆月:“她不是一个人,我也在这。”

    喻文泰依然笑得和善:“同学,你……”

    喻宜之打断:“她也是在晚会表演节目的,有东西忘了,回来拿。”

    喻文泰点点头:“那同学,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我已经来了,这儿不需要你了。”

    他走近喻宜之,递过一盒牛奶:“喝了。”

    喻宜之:“不用,没饿。”

    喻文泰第一次微微皱眉:“上台表演完怎么会不饿呢?不饿也喝吧,补充点营养。”

    喻宜之沉默。

    两人形成对峙之势。

    在喻文泰看向站在喻宜之身边的漆月时,喻宜之伸手把牛奶接了过来。

    喻文泰笑对漆月说:“同学,你再不走的话,你妈该担心了。”

    漆月扯起嘴角浑不吝的笑了下:“我没妈。”

    喻文泰一愣。

    喻宜之轻声叫漆月:“你快回去吧。”

    喻文泰手机响起:“工人到了。”他往后台入口处走:“不用打电话了,就在这边。”

    漆月附到喻宜之耳边,压低声说了句什么。

    她本意是想告别,可事情发展至此。

    喻宜之微微睁大了眼。

    漆月懒洋洋笑着,拎着衣服和腰链往门口走,路过喻文泰身边,与他擦肩而过,猫儿眼尾瞟在喻文泰那张和善的脸上。

    “喻宜之,那我先走了,拜拜。”

    喻文泰走到喻宜之身边:“她刚才跟你说什么?”

    喻宜之:“说我今晚《月光奏鸣曲》弹得不错。”

    喻文泰笑了声:“她那样的孩子,怎么听得出钢琴弹得好还是不好?”

    “宜之,你跟那样的孩子不一样,你知道的吧?”

    喻宜之沉默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工人匆匆走进来,小心翼翼移动喻宜之那架巨贵的钢琴,喻文泰叫喻宜之:“走了,回家了。”

    喻宜之跟着他走出去。

    工人搬运钢琴是一辆车,喻文泰带喻宜之坐宾利。

    车窗紧闭,车里满是真皮座椅的皮革味,和喻文泰身上干香辛辣的香水味。

    喻宜之:“可以开点窗吗?”

    喻文泰看了她眼。

    喻宜之:“你刚才说得对,今晚是有点累,头有点晕。”

    喻文泰:“开一条缝吧。”

    司机很听话,把喻宜之那边的窗户打开一条缝。

    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自由不羁的气息,喻宜之不敢在喻文泰面前动得太明显,还是忍不住近乎贪婪的往窗那边凑了凑。

    窗外的路灯霓虹,好像没来得及凝固就被风吹散的油彩画,模糊成一片,躁动又宁静,像漆月说话的声音。

    而漆月今晚凑到喻宜之耳边的那句话其实是:“喻宜之,想谈恋爱的话,跟我吧。”

    ******

    第二天早上,漆月破天荒在早自习之前就到了学校。

    大头都傻了:“漆老板你是不是打算退学了?今天来这么早,是不是回光返照?”

    漆月笑骂:“滚,你这成语数学老师教的吧!”

    大头笑:“总比体育老师教的好。”

    来是来了,漆月当然也不可能早读什么的,事实上致知楼里也没人早读,都在扎堆聊天。

    漆月一边跟大头闲扯,一边不停的伸手点在手机屏幕上,亮起,熄灭,又亮起,又熄灭。

    大头:“你在等消息?今天摩托车行有活啊?”

    “啊?嗯嗯。”

    大头转头跟别人说话时,漆月不着痕迹皱了一下眉。

    喻宜之这人真的是!

    从昨晚她说出那句话后,直到现在,喻宜之跟死了一样没一点动静!

    好不容易熬到早自习下课,漆月烦躁躁往食堂冲。

    大头跟在她身后:“漆老板,你今早火气怎么这么大?”

    漆月没好气:“低血糖,饿的!”

    两人走进食堂前,漆月脚步一滞。

    她本来还想喻宜之那么安静,别是今天没来学校吧,没想到正碰到喻宜之,和池晨一起从行政楼那边走过来。

    一人怀里抱着一册获奖证书。

    看来是去领上次英语竞赛的奖了。

    在漆月看过去的时候,喻宜之也刚好朝她这边看过来,两人眼神交汇的一瞬,却又同时移开。

    漆月是因为害羞。

    喻宜之是因为什么?

    大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漆老板,你现在和装……和喻宜之,真的没什么了吧?”

    漆月不知该怎么回答,模模糊糊“嗯”一声,勾住大头的肩:“饿死老子了,走,买面包去!”

    在抢到最后一个红豆面包往食堂外走时,漆月终于忍无可忍的把手机摸出来,一阵猛戳给喻宜之发短信:“上课后到格物楼顶楼来!不来你就死定了!”

    她觉得自己搞笑的很。

    一边不存喻宜之的手机号,一边又任由那十一位数存在于自己手机里不愿删除。

    现在好了吧,每天看着看着,那十一位数她做梦都能背出来了,删了也没用了。

    ******

    漆月烦躁躁的抽了两支烟,熬到上课铃打响,溜到格物楼顶楼。

    闹哄哄的教学楼安静下来,她伸长一支手臂趴在走廊边,盯着挥动白色翅膀划过天边的鸽子。

    那羽毛扑棱的声音她都能听到,为什么喻宜之的脚步声她听不到。

    妈的喻宜之居然敢不来?

    漆月越发烦躁起来。

    这时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漆月同学。”

    漆月吓得手里拎的面包差点从五楼掉下去,她赶紧捏住,回头跟见鬼一样盯住喻宜之:“我k你这女的走路怎么没声?”

    喻宜之走近:“我走路是很轻,不过……”她瞟漆月一眼:“你完全没听到的话,是因为你在想什么事吧。”

    漆月藏在红发间的耳朵像染了头发的染料,红了。

    她是在想事。

    想昨晚喻宜之俯在她身后,两只细瘦的手臂圈着她,压着她的背,带着她身体随《月光奏鸣曲》的律动起伏……

    她的双臂并没有真实的拥抱漆月,可她的体香她的呼吸,都形成了密不透风的隐形拥抱,对漆月画地为牢。

    漆月清清嗓子:“咳,那什么,你听力没问题吧?”

    喻宜之似乎有点好笑:“你说什么?”

    她想了想:“我英语听力从来都是满分,从这个层面来看,大概是没问题的。”

    “谁跟你说这个了。”漆月烦躁的一挥手:“我是说我昨晚说的话,你到底听没听到?”

    “哦,那个……”

    漆月紧张的吞了下口水。

    喻宜之慢条斯理的说:“听到了。”

    漆月拳头都握紧了,她经常莫名其妙觉得被这个女的调戏是怎么回事?

    漆月:“那,你怎么说?”

    喻宜之看了下她手:“拿的什么?”

    “红豆面包。”

    “你不吃么?”

    “怎么你要吃?”漆月嗤一声:“要吃不会自己买啊?你又不是没饭卡。”

    她突然想起,一中饭卡的消费记录是可以查的,买了些什么一目了然。

    “我k,不会这么变态吧?”指喻文泰。

    喻宜之大小姐连阿尔卑斯糖都不能吃,又哪会被允许吃这满是反式脂肪酸的红豆面包呢。

    喻宜之笑了下。

    漆月烦躁躁把面包往喻宜之怀里一丢:“拿去拿去。”

    喻宜之慢悠悠撕开包装袋,靠在走廊边的方柱上,咬了一口。

    漆月忽然想起,她第一次给喻宜之吃阿尔卑斯糖的时候,也是在这,喻宜之也是这样靠在方柱上。

    这会儿喻宜之咬着面包,一点点红豆沙沾在她淡粉的唇边。

    像一颗痣,喻宜之变媒婆了——漆月觉得有点好笑。

    可下一秒她肚子隐约的叫起来。

    是饿了么?

    是想吃喻宜之唇边的红豆沙么?

    她终于走过去,伸手,轻轻揩掉喻宜之唇边的红豆沙,手放进自己嘴里,轻轻一吮。

    K市的冬风并不凛冽,扬起少女漆黑的发,一圈乳白色的毛衣领有细碎优雅的花纹,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漆月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终于喻宜之粉唇微启,漆月死死盯着,她觉得其他人等高考出分时的心情应该就是这样,像等着自己下半辈子的命运。

    喻宜之慢慢说:“为什么要跟我谈恋爱啊?”

    “我k。”漆月忍不住骂出声:“一开始不是你说要跟我谈恋爱的吗?”

    喻宜之好像又笑了,嘴唇没动,可亮亮的眼睛弯起来:“可,这一次是你说的。”!

    第25章

    漆月真的觉得喻宜之时时刻刻都在调戏她。

    她生气了,怼在喻宜之面前,呼吸里带着少女独有的潮气,湿漉漉的全喷在喻宜之脸上:“对,我说的,你这种乖宝宝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意思吧?”

    “你答不答应?”她生着气笑起来就更痞:“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可亲你了。”

    按剧情套路这个时候喻宜之该后退,可喻宜之非但没退还往前凑了凑:“你亲啊。”

    两名少女的呼吸交叠在一起,像被一只过分顽皮的猫玩乱的毛线团。

    “妈了个叉的……”倒是漆月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喻宜之好像觉得有点好笑,也退回去靠在方柱上,继续吃着漆月给她的红豆面包。

    吃得还挺香。

    漆月忍不住问:“你没吃早饭啊?”

    “吃了,但。”喻宜之扬扬手里的面包:“没吃过这个。”

    空气里都是红豆甜腻腻的味道。

    可漆月竟然还能从中辨别出喻宜之呼吸的味道,有点清新有点涩,不似一般少女的甜。

    漆月嗤一声,也后退两步找了根方柱靠着,给自己点了支烟:“喂喻宜之。”

    喻宜之看着她。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谈恋爱。”

    喻宜之的黑眸像那种很深很深不见底的湖,而漆月嘴里吐出的烟变成了缭绕湖面的雾。

    又或者不是湖,是沼泽,稍微动动脚就要陷下去的那种。

    漆月的鞋不自觉在地板上摩擦一下:“你这样的大小姐啊,被你爸管得太严了,像什么呢?像弹簧,压得越狠就越要反弹对吧?”

    “可你又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对吧,那你能做出最叛逆的事是什么呢?谈恋爱呗。跟谁谈呢?跟学校里最坏的学生呗。”

    她叼着烟笑得很痞,走近喻宜之一把抓起她手,把喻宜之校服连带着毛衣袖子往上撸,露出喻宜之白嫩嫩的胳膊。

    她笑了声,也撸起自己的卫衣袖子,露出的小臂上有一个天使恶魔双面一体的纹身,纹身上方还有一道丑陋的疤,像一条小小的蚯蚓,不知是哪次打架时留下的,连漆月自己都忘了。

    平时看不在意,这会儿跟喻宜之嫩豆腐似的胳膊放一起,显得触目惊心。

    无暇和疤痕。

    纯净和纹身。

    天使和魔鬼。

    漆月拉着喻宜之的胳膊和自己的小臂并在一起:“这就是你想的,对么喻宜之?你觉得这样的叛逆,就是对喻文泰最好的打击报复了。”

    她嘴里叼着的烟灰快掉在喻宜之的胳膊上,她一偏头,那烟灰偏转角度掉在她自己胳膊上。

    风一吹,又散了。

    她盯着空气里不着痕迹的烟灰:“我知道你在利用我,喻宜之。”

    喻宜之不说话。

    漆月咬着烟咧嘴一笑:“利用就利用吧,我不在乎,你知道我是个没有心的人吧?跟现在所有人的女神玩两周,也不亏。”

    “你知道我跟任何人谈都不超过两周的对吧?两周后我就腻了。”她坏坏的看着喻宜之:“两周,对你这种想报复富爸爸的乖宝宝来说,也够了。”

    “不过有一点,你可别告诉其他人我们在谈,要是被致知楼里那帮孙子知道我在跟你这种乖宝宝谈,她们能笑死我。”

    她咬着烟,一说话,猩红的烟头就忽上忽下。

    喻宜之终于吃完了红豆面包,把包装袋团一团捏在手里,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漆月紧张的想吞口水,又被吸进肺里的烟狠狠呛住。

    她忍了,皱着眉问:“你到底怎么说啊喻宜之?”

    喻宜之:“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我已经不想跟你谈恋爱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把面包包装袋扔在楼梯口的垃圾桶里。

    剩下漆月一个人在原地愣了半天,一脚踢在方柱上,又抱着脚跳了半天:“我k!”

    ******

    两天后的课间,漆月抽完烟回教室时,大头兴奋的像只猴:“漆老板,下午不上课你知道么?”

    “怎么,有什么考试要借我们学校当考场么?”

    “不是,是全校大会,一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一起开。”

    “那不还是要待在学校么?有什么可高兴的?”她有点不耐烦:“最近集体活动怎么那么多。”

    大头没所谓:“哎呀,总比上课好。”

    吃完午饭后,全校学生一起涌入礼堂。

    其实漆月十分不想来,这礼堂就是两天前开晚会的礼堂,一走进来,她脑子里就不断浮现喻宜之俯在她肩上弹《月光奏鸣曲》的样子。

    她烦躁的在脸上摸了把,大头:“怎么了?”

    “蜘蛛网。”

    “这儿前两天开晚会不是刚打扫过么?”大头挺诧异:“哪儿来的蜘蛛网?”

    哪儿是什么蜘蛛网呢。

    是漆月都快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一走进礼堂,就觉得喻宜之的长发拂在她脸上,还有喻宜之身上的香,在鼻端绕啊绕。

    她想溜,偏偏这段时间评优秀高中,教导主任抓考勤抓得严,一双眼死死盯在漆月身上。

    漆月懒洋洋窝在椅子里,删着手机里不要的那些照片。

    她这旧手机不知用了多少年了,经常内存不够,卡得要死。

    大头在她旁边打游戏,嘴里问:“你知道今天为什么要开这会么?”

    漆月无所谓:“跟我有毛线关系。”

    校长副校长书记一堆人不知在台上叽叽咕咕讲了些什么,直到作为主持人的副校长说:“下面有请安佑集团创始人、董事长、首席执行官喻文泰先生……”

    漆月猛然抬起头:“请他来干什么?!”

    “你不是不感兴趣么?”大头瞟她一眼:“人家来捐钱的,资助初中部那些贫困生,捐了好几百万呢,所以学校特别重视,拉高中部和初中部一起来开会。”

    好几百万。

    难怪喻宜之会说,那架上百万的钢琴对喻文泰来说不算什么。

    漆月望着舞台,喻文泰一身笔挺西装走上来,人到中年仍有一种儒雅风度,把手里一块印着无数个零的支票模样kt板交到校长手里。

    校长郑重接过。

    喻文泰看起来挺低调的,没做那种又臭又长的发言,直接在主席台就坐了,倒是校长慷慨激昂的感谢了他一番。

    高三(1)班和高三(7)班挺巧的,每次课间操和开大会都离得很近,这会儿漆月借着略暗的光线,朝高三(1)班那边望了眼。

    因为怕被人发现,所以她飞快的收回了目光,并未来得及看到那张冷白的脸,不知喻宜之坐在哪。

    下一秒就听到副校长说:“下面有请优秀学生代表、高三(1)班喻宜之同学上台发言,带受资助的学生们,展望他们即将拥有的光明未来!”

    边上有同学议论:“因为喻宜之她爸捐了钱,就让喻宜之出这风头?”

    马上有人反驳:“不是啦,喻宜之转过来以后,每次月考都是年级第一,怎么着也该是她的。”

    “哎你说人家怎么生的?又会学家里又有钱,是不是公主转世啊?”

    漆月默默望着喻宜之走上舞台。

    和漆月同样注视着喻宜之的,还有主席台上的喻文泰。

    喻宜之和表演钢琴的那一晚挺不一样的,一点妆都没有,素素净净的一张脸,精巧的五官,可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观众席里没什么反应。

    到现在所有人都已习惯喻宜之那一张冷脸了,没人再抱怨她高傲什么的,而觉得她本来就是那样。

    漆月在黑暗里默默蜷起手,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

    只有她知道。

    喻宜之笑起来的时候,眉心会有一道小小的褶,像是边笑边皱眉。

    喻宜之有时也会说俏皮话,莫名的一个停顿,眼尾微微上翘。

    喻宜之其实挺爱吃甜,能吃完一整个红豆面包,红豆沙粘在浅粉的唇角,像多出来的一颗痣。

    漆月闭了闭眼,那么生动的喻宜之出现在她眼前,等她睁开眼,又只剩喻宜之面对所有人冷冷的那张脸了。

    就这样吧。

    漆月吐出一口气。

    本想把她与喻宜之的那场告别延迟两周,说到底,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甘愿被喻宜之利用的时候,喻宜之已经不需要她了。

    经过最初的一阵叛逆上头以后,喻宜之现在也已认清,她们是彻底不同世界的两个人了吧。

    所有漆月以为的那些暧昧,那些撩,只是喻宜之体内残存的叛逆因子在作祟而已。

    喻宜之已经明确拒绝她了不是吗?

    漆月忽然有些脸热,为自己的主动邀请,为自己的自作多情,为自己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喻宜之已经做完演讲了,最后一长句英文,漆月他妈的听都没听懂,只知道口音标准,跟电影里的外国人听起来一个样。

    喻宜之走到主席台,挨个跟校领导握手,喻文泰也站起来笑着跟喻宜之握手。

    也不知是不是那时舞台的顶灯闪了一下,漆月总觉得喻宜之的背影抖了一下。

    喻宜之下台后不久,这场大会也宣告结束了。

    漆月被大头他们簇拥着走出礼堂前,往高三(1)班那边望了一眼,喻宜之一直到大会结束都没回观众席。

    漆月他们走出礼堂时,刚好看到喻文泰的黑色宾利驶出校园。

    漆月又往前走了一段,听大头讲了两个不知所谓的笑话,忽然转身朝礼堂里跑去。

    “漆老板你干嘛?”

    “忘东西了!”

    漆月跑回礼堂的时候,师生都已经走空了,只剩几个清洁工阿姨在打扫。

    漆月想了想,转身,又朝后台方向跑去。

    今天没什么人有化妆需要,也就没人用到后台,灯都没开,黑漆漆一片,在洒满阳光的午后像另一个世界。

    漆月微微有点喘,她刚从阳光下的世界一路跑过来,眼睛还没适应黑暗什么都看不清,可她就是知道那片黑暗里有人。

    她轻声叫:“喻宜之。”

    没人回应。

    漆月却就是知道她在那:“喻宜之。”

    喻宜之轻轻“嗯”了一声。

    随着漆月的双眼逐渐适应黑暗,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渐渐显现了出来,喻宜之一个人坐在角落一块假石头上,也不知是哪次晚会演短剧留下的道具。

    漆月走过去:“你在这干嘛呢?”

    “待会儿。”

    漆月的卫衣外套总是很浮夸,总是有很多须须吊吊,今天这件上又有一串银环,一个串一个的吊下来,漆月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喻宜之的手,只感觉轻轻一阵拉力,吊着她那串银环晃啊晃。

    是喻宜之把食指勾在了上面。

    “没出息。”漆月用那种怕把夜猫吓跑的声音说:“你到底是有多怕喻文泰?”

    喻宜之不说话。

    “跟我谈恋爱反叛他不是挺好的么?”漆月笑了一声:“怎么,不想利用我啊?”

    喻宜之的声音终于传来:“我没那么好心。”

    漆月又笑了一声:“其实,不谈恋爱也可以的。”

    “撒点小谎,在他背后骂他几句,偷吃点他不让你吃的东西,都可以的。”

    “做坏事没你想的那么吓人。”

    她犹豫了一下,也许是黑暗的掩护给了她勇气,她对着那团模糊的影子伸出手,手心轻轻落在喻宜之的头顶。

    “你看起来不是挺酷的吗?别那么胆小,喻宜之。”

    喻宜之的手很冷,可她头顶总归是温热,烫着漆月的手心。

    漆月讷讷缩回手:“那什么,我走了。”

    漆月转身就走,忽然想起喻宜之的手指还勾在她卫衣银环上,她走一步,就感到轻轻一股拉力。

    走两步,那股拉力就越来越明显。

    漆月忽然想:要是喻宜之像个撒娇的小孩一样不放手的话,她还忍心走开么?

    只是走到第三步的时候,银环上的拉力消失了。

    喻宜之放手了。

    漆月低头笑了下,一个人走了。

    ******

    这个周五,漆月跟摩托车行请了半天假,带漆红玉去医院检查身体。

    这是每隔一段时间的常规复查,漆月心情挺轻松的,因为这段时间漆红玉状态不错。

    护士带着漆红玉去检查了,漆月一个人坐在走廊里等,捏着手机哼着小曲,准备继续删手机里没用的照片。

    删得差不多以后,她手指滞了滞,停在最新一张照片上。

    那张照片她上次就没删,这次又犹豫了。

    其实什么都看不清,就是一团白光。

    是喻宜之登台表演钢琴的那晚,她躲在舞台一侧的幕布后拍的。

    没想到舞台灯光太刺眼,连喻宜之的一个背影都没能记录下来。

    手机已经卡得有时连微信支付都很难了,还把这张照片留着干嘛呢?

    漆月也说不清。

    这时护士扶着漆红玉出来了,叫了她声:“漆月。”

    漆月直接把手机锁屏扔进兜里,站起来迎上去:“检查完了?奶奶没什么不舒服吧?”

    漆红玉笑呵呵:“好着呢,我这段时间不是都挺好的么?吃得下睡得着,不怕检查,倒是耽误你上课了,哎。”

    护士:“漆月,陈医生叫你到办公室找他一趟。”

    漆红玉:“什么事啊?”

    护士笑着拍拍她手背:“肯定就是一些用药上的调整呗,您老人家不用跟着操心。”

    漆月跟护士说:“那麻烦你再看着下奶奶。”

    她敲敲诊室的门:“陈医生。”

    “漆月啊进来吧。”

    漆月笑着把手机摸出来:“是不是奶奶又有款药要调整用量,要交代我了?陈医生你还是帮我写一个,我直接拿手机拍下来。”

    陈医生:“漆月,你奶奶快不行了。”

    “啪嗒”一声,漆月手里的手机掉到地上,尖角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会?”漆月:“奶奶这段时间身体挺好的,怎么会?”

    陈医生:“有时候身体表象并不能反应身体的真实情况,漆月你要早做准备,奶奶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换肾。”

    漆月脑子里嗡嗡的:“奶奶能承受那样的手术么?”

    “调理一下应该有希望,不然没别的办法了。”陈医生:“最难办的其实是肾*/源和钱,肾*/源这边我来想办法,只是漆月,你知道做手术要多少钱么?”

    漆月麻木的说:“四十万。”

    早在漆红玉查出严重肾病的时候,她就已经查过了,她想事情最坏的结果,就是走到这一步。

    陈医生:“我会去找院长,能减免的费用都帮你减免掉,只是剩下的钱……”

    漆月小声但坚定的说:“我会想办法。”

    陈医生张了张嘴:“好。”

    其实作为一个更懂生存维艰的成年人,他何尝不知道对漆月这种混街头的孩子,四十万犹如天文数字,她能有什么办法可想?

    可他是医生,每天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一个个都要他解私囊去帮,他真帮不过来。

    他看着漆月的背影走出去,抛开那头张扬的红发和那件吊儿郎当的卫衣,那背影看上去其实很瘦弱很单薄,就只是一个十七岁无依无靠的孩子。

    陈医生在心里默默说:孩子,祝你好运。

    ******

    漆月走出诊室,漆红玉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她:“阿月,医生找你什么事?”

    漆月笑着跟护士道谢,挽过漆红玉胳膊:“说你这段时间身体很好,让我帮你继续保持呢。”

    漆红玉笑:“那就好,我这身体,就怕拖累你。”

    “什么叫拖累?”漆月不高兴:“奶奶,有你在我才不是孤儿,知道么?”

    祖孙俩依偎着走出医院,中午漆月简单给漆红玉下了碗面,说句自己出去吃就匆匆出了门。

    摩托车行一早就有人找她修车,她推到下午,这会儿叼着烟,一边修一边理着脑子里的思路。

    忽然扳手重重夹在她大拇指上,漆月大叫一声:“我k!”

    烟又掉下来,掉在牛仔裤上,漆月盯着那烟头,逐渐在牛仔裤脚烧出一个难看的洞。

    小北过来帮她捡开烟头:“漆老板你他妈发什么呆呢?想自焚哪?”

    漆月回过神来笑骂:“滚!老子顶着这么张如花似玉的脸舍得自焚么?”她一双猫儿眼斜眼看人时自带一种妩媚:“我就觉得这么烧个洞挺酷的。”

    小北瞥了她眼:“你没事吧?”

    漆月笑得又痞又撩:“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小北笑笑重新抛给她一支烟,走了。

    漆月把那根烟咬在嘴里,没点。

    她是不可能跟人说她奶奶病重需要四十万的,她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刚开始可能有人出于好心借她个几百几千的,可后来发现这是个无底洞后,就不会有人再伸手了。

    甚至以后店里丢了什么东西的时候,最缺钱的她也会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再惨一点,如果再碰上店里生意不好,或者她修过车的人出了车祸的话,她还会成为被议论的众矢之的:“她家有病秧子。”“别是她把晦气带来了吧?”

    这都是生活曾经给过漆月的响亮巴掌,所以她现在才学乖。

    修完车以后,她咬着烟走出摩托车行,烟嘴已经被她咬得皱巴巴了,吸了好几口才点着。

    她没骑自己的摩托车,站在路边准备打辆车。

    等车的时候她抬头看天,一点要下雨的征兆都没有,空气干燥的像是快失火。

    “k。”漆月骂一声。

    果然她没女主命,不会老天恰到好处的下起雨来应和她今日仓皇的心情。

    女主命属于喻宜之那样的人。

    清冷的。干净的。闪闪发光的。

    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走不走?”

    漆月丢下烟头在路边踩熄:“走。”

    她出租车上她除了发呆外,只做了一件事——把偷拍喻宜之背影但什么都看不清的那张照片删了,她总觉得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让她连这样一张照片都没办法拥有了。

    ******

    她打车来到钱夫人的酒楼门口,下车时司机还看了她眼。

    是觉得她一个年轻小姑娘不该来么?

    漆月暗笑:她早都已经不知来过多少次了,只不过最近李大嘴抓考勤抓的严,摩托车行那边生意又还不错,她才来得少了。

    不过她这次来,跟以前来的性质都不一样。

    她来找钱夫人谈个交易——把自己的后半辈子卖给钱夫人,换钱夫人的四十万。

    她没骑车的原因就是,她想证明给钱夫人看,喝酒、劝架,她什么都行。

    因为她有股不要命的狠劲。

    她走近酒楼门口,脑子里却有好几个声音在不停回响,一会儿是初中老师说:“漆月,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学生。”

    一会儿是漆红玉说:“阿月,考个好大学,从这儿飞出去,以后你的人生就不一样了。”

    最后是喻宜之说:“你挺聪明的。”

    漆月脚步发沉。

    谁能想到她初二以前都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好学生,被生活逼着才一步步堕落。

    而今夜,钱夫人恢弘的酒楼像一座阴暗的墓碑,在夜色中透着压抑。

    漆月走进去,就会彻底埋葬关于自己未来的全部希望。这是她的一个岔路口,从此她的人生,只能埋没在街头,和喻宜之那样的人再不会有半分交集了。!

    第26章

    漆月走近钱夫人酒楼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

    往日这里也低调,但没这么静。

    再走近一点才发现,竟然没开门。

    她胡乱的在周围转了一圈,想找个熟悉的人问问情况,却一个人也没找着。

    平日那些总无所事事流窜在街头的青年,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

    正当漆月像无头苍蝇一样又转回酒楼门口的时候,看到亮哥敏哥籍着夜色匆匆走来,漆月刚要喊:“亮……”

    亮哥一把扯住她,压低声音:“你怎么突然到这来了?”

    漆月已经知道情况有异了,跟着低声:“我找钱夫人。”

    “钱夫人被调查了。”

    “什么?!”

    钱夫人向来低调,各种规则也玩得很转,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

    “估计是阿辉那个龟孙子坑的,以前倒没看出他是这种人……反正现在什么都不明朗,最后有没有事还不好说。”

    “你这段时间别到这边来了,我们也是趁晚上来帮忙取点东西,马上就走。”

    漆月点点头,亮哥敏哥钻进酒楼后,她也把卫衣帽兜往头上一扣,匆匆走了。

    钱夫人那边的调查,显然不是短时间能完的事。

    而漆红玉这边的手术费,却是越快越好。

    漆月回到家,漆红玉还是如每天一般坐在门口,听到脚步声唤她:“阿月回来啦。”

    漆月走过去,拖了张更矮点的小板凳坐到她旁边:“奶奶,晚饭吃好了么?”

    “吃好啦,你不是都给我准备得好好的么?”

    她摸索着握住漆月的手:“手怎么这么凉?”

    漆月是那种身上火气很重的人,冬天手脚也是暖暖的,所以每次喻宜之那冰凉的手指碰到她时,总是冰得她心都跟着一跳。

    “嗯,可能有点累了。”

    她忍不住俯在漆红玉腿上,像她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她到底把“累”这个字说出来了,她本以为自己很能扛的。

    漆红玉一只手捏着她的两只手帮她暖着,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头,哄小孩儿似的:“累了就休息嘛,阿月,不用那么努力也可以的。”

    漆月鼻子一酸。

    就算她这会儿俯在漆红玉膝上,借着路灯,也能望见她们所住的老屋里,墙面都变成经年的灰、墙皮剥落簌簌的掉下来,屋角结着扫不净的蛛网,桌椅板凳和乱七八糟的电线因年头太久而凝着厚厚黑色的油污。

    漆红玉自己在家时不开灯,以至于现在那逼仄的窄屋,像怪物的一张嘴,如果漆月拉着漆红玉跑得慢一点的话,窘迫的生活就要把她们吞噬殆尽。

    骨头渣子都不剩。

    漆月闭了闭眼。

    她真的好累,可是,她不敢停下啊。

    ******

    第二天周六,漆月还是去了摩托车行,除了修车之外她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这么多年她以为人脉很广,但钱夫人是唯一一棵大树。

    她一边修车一边想着接下来的出路,机油黏在手上,腻腻的。

    小北走过来:“漆老板,有个挣大钱的活你去不去?”

    漆月挑起眼尾瞟他一眼。

    小北就笑了:“哎你怎么不信人呢?真能赚大钱,就是不太好赚。”

    漆月把满手机油在抹布上擦了擦,摸出一支烟抛给小北:“说说。”

    “有钱人家少爷想改装摩托车,要求高,人又难缠,你敢不敢接?”

    “一听就麻烦。”漆月啧一声:“能给多少啊?”

    “改装车花多少,他就给多少,比如你改装车花了二十万,他就给你二十万劳务费,阔气吧?”

    漆月一愣:“这么好的活没人接?介绍给我?”

    “什么好活啊。”小北撇嘴:“这位大少爷口碑烂着呢,听说全国车行都被他祸祸遍了,基本没有能达到他要求的。而且只要他不满意,就一分钱不给,白忙几个月,还得听大少爷嘴里冷言冷语侮辱人,谁想接。”

    漆月吐出一缕缭绕的烟:“我。”

    小北一愣:“你说真的啊?”他看了漆月一眼:“漆老板最近缺钱?”

    漆月盯着自己的牛仔裤脚,就是昨天穿的那条没换,裤脚上一个被烟灰烫出的洞,像一只嘲讽的眼睨着她。

    漆月收回目光,甩一下一头妩媚红发:“哪儿啊,老子这是胜负欲被激起来了。”

    “这么难搞的人,除了我,还有谁能搞定?”

    她一双猫儿眼在阳光下眨两眨,亮闪闪的,透出妖娆又狠戾的光。

    “哪家大少爷?”

    小北说:“喻家。”

    ******

    小北打听到喻彦泽手机号给漆月时正是正午,漆月站在车行门口捏着手机,太阳明晃晃晒得人眼晕,而她身后是小北他们泡面吃的味道,红烧牛肉和老坛酸菜交织在一起,闻上去像节不透气的绿皮火车。

    漆月一咬牙还是把电话打了出去。

    “女的啊?女的能行么?你几岁?”

    “十八岁的女的?开玩笑吧,别是谁让你打电话来整我的吧?”

    “哟,口气不小,那你今晚到我家来看看吧,刚好我要办聚会今晚在家。知道我家地址么?”喻大少爷笑得骄纵:“喻家别墅,K市应该没人不知道的吧?”

    漆月终于挂断电话,在阳光下闭上眼。

    身后泡面的气味像昨晚逼仄的老屋一样,张着大嘴吞没了她。

    而那只怪兽的名字,叫做生活。

    ******

    漆月本想下午回家换身衣服的,当然不是为了喻彦泽,而是她想,在喻家别墅有可能遇到喻宜之。

    这个周末又轮到一中月考完放双休,所以喻宜之也是在家的。

    虽然漆月觉得,喻宜之应该躲在自己房间学习,不会参加她哥的聚会,但万一喻宜之到一楼拿饮料什么的呢?总归还是有可能遇到。

    但生活总会把计划打的稀烂,她下午碰到一辆很难修的摩托车,客人又在店里等着要,她一直搞到八点才修好,匆匆从摩托车行往喻家别墅赶。

    生怕再去晚一点,喻少爷已经在聚会上喝挂了,谈不了什么正事了。

    她把摩托车停到别墅外,走进去的时候拽拽自己的衣角。

    沾着机油有些狼狈,款式也浮夸,但,应该不会遇到喻宜之吧。

    她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往里走,几乎没忍住笑了一下——喻宜之她妈的正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一个装着粉色饮料的高脚玻璃杯,看着漆月的眼神,错愕后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向漆月走过来:“你找我?”

    漆月不自觉后退半步。

    她的身上沾着机油还沾着泡面的难闻味道,牛仔裤脚上有个烟灰烧出的洞,手指上下午修车时被划了一道,一个难看的伤口脏兮兮盘亘在那。

    而眼前的少女一袭洁净的白裙,柔顺的黑发一丝不乱的披在肩头,人群之间也能闻到她身上无比清新的气息,手指洁白无暇,没有伤口没有老茧,没有任何生活磨砺留下的痕迹。

    那是一双只用来弹钢琴的手,一双只用来握好看酒杯的手。

    她继续向漆月走近,漆月说:“你别过来。”

    喻宜之停步。

    漆月:“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找你哥。”

    “你找他干嘛?”

    漆月扯起嘴角:“跟你没关系。”

    她转身就走,其实这里这么多人,她根本找不到喻少爷藏在哪,理应问一问喻宜之的。

    但她就是迫不及待,想从美好的少女身边逃开,好像生怕自己身上难闻的气味污染了少女似的。

    漆月一边逃一边想:或许在她心里,喻宜之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另一个按照本应拥有的生活轨迹、好好生活的她。

    只要喻宜之继续美好,继续干净,她心中那个想象的肥皂泡就没有破碎似的。

    这时她又有点庆幸喻宜之拒绝跟她谈恋爱了,本想多两周再远离、帮喻宜之叛逆一把的,但一想到两周的接近都有可能污染喻宜之,漆月就一阵后怕。

    她在人群里钻了几个来回,问了几个人:“喻彦泽在哪?”

    那些人扫她一眼,看她一头乱糟糟的红发和一看就很便宜的衣服,都不耐烦的撇嘴。

    这帮有钱孙子惯会狗眼看人低,但漆月根本不在意,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没人告诉她喻彦泽在哪,她已经开始烦躁了,望了眼客厅的沙发,喻宜之静静一个人端着粉色饮料的高脚杯坐在角落,看上去跟这闹腾的聚会格格不入。

    喻宜之为什么不走呢?

    这时漆月终于看到了喻彦泽——之前小北给她看过照片。

    喻彦泽正向喻宜之身边走去,她犹豫了一下,跟着过去。

    正好听到两兄妹对话:“好不容易老头子今晚不在,你还装什么啊?”

    喻宜之不说话。

    喻彦泽手指撩拨在喻宜之后脑,把一缕柔顺长发打得飞起:“问你呢,来都来了,装什么正经?”

    漆月不知两兄妹的相处模式是怎样,但喻彦泽的动作让她本能感觉到一阵不舒服,上前叫到:“喻彦泽。”

    喻宜之和喻彦泽一起看过来。

    喻彦泽玩味一挑眉:“你叫我什么?”

    漆月不知其他人叫喻彦泽什么,喻少爷?喻先生?

    她说:“喻彦泽,我是来给你改装摩托车的。”

    喻彦泽上下打量她一遍,又问喻宜之:“要一起来看看么?”

    喻宜之冷漠摇头。

    喻彦泽一笑,带着漆月走了。

    ******

    喻彦泽带漆月穿过花园,一指一辆黑色摩托车:“国外买的,挺贵呢,但不带劲。”

    漆月:“你想怎么改?”

    “我怎么知道怎么改,要看你有什么想法。”喻彦泽眼神像一块黏哒哒的口香糖:“小妹妹,不行就坦白说不行,女孩非跟摩托车较什么劲呢?反正躺下两腿一张也能赚钱。”

    漆月按下心头不适,冷声道:“我说不行了么?”

    她绕着摩托车观察一圈,又伸手查看了几个关键部位。

    喻彦泽皱眉:“你别把我车碰脏了。”

    漆月声音更冷:“我不看怎么知道那里能不能改?”

    喻彦泽:“好啊那你现在看完了,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漆月瞥他一眼,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

    喻彦泽抿了下嘴。

    他为了这辆爱车,邶城海城的摩托车行都跑遍了,没想到从K市一个十八岁的小丫头嘴里,听到了最靠谱的改装方案。

    他忽然伸手钳住漆月的下巴。

    漆月狠狠打开:“我k,你干嘛?”

    这时忽然淋淋的下起雨来了,不出两三分钟,变成如注的雨势,漆月和喻彦泽站在开放式车库里望向花园,今晚请来的服务生们都在手忙脚乱收拾冷餐餐桌。

    而漆月透出别墅客厅的落地玻璃往里望,那个纤薄身影还坐在沙发一角,姿势都没换,好像世界上无论发生什么都跟她没有关系。

    喻彦泽叫了声:“小妹妹。”油腻腻的语气,漆月冷脸回头。

    她发现对其他人她都可以妩媚的撩回去,但对喻彦泽不行,生理性恶心。

    喻彦泽搓了搓刚才钳她下巴的手指:“改装摩托车的活我可以给你,你预计要花多少钱?”

    “二十万。”

    “可以,那我再给你二十万劳务费。”

    漆月心砰砰跳了两跳。

    二十万。

    漆红玉手术费的一半。

    “但是,你那是什么眼神?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

    喻彦泽眼神如秃鹫,再次钳住漆月下巴:“你再打开试试?”

    漆月反复想着:二十万。

    她被喻彦泽钳着没动,心里祈祷喻宜之还坐在沙发角落没动弹,这样喻宜之就不会看到这一幕。

    她今天一直对喻彦泽表现得很硬气,很难说有没有受到喻宜之影响。

    她总归不想喻宜之瞧出她的落魄。

    喻彦泽冷笑一声甩开她下巴:“还算有点觉悟。”

    “这样吧。”喻彦泽指指花园:“你自己去花园,淋着雨向我这边下跪,大声喊喻少爷,我错了我是疯狗,我就原谅你,然后把改装这活给你。”

    漆月脊背发凉。

    可喻彦泽笑得那么坦然,好像他现在做的事并非是侮辱一个人的人格,而是有钱少爷在驯一匹马,一匹性子很烈、妄图把他摔到地上的马。

    “当然你也可以不要这二十万,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喻彦泽笑得像个魔鬼。

    漆月觉得他已看穿自己很缺钱这件事了。

    她一步步往花园里走去。

    喻家的花园很漂亮,种满了山茶和虞美人,漆月忽然想,喻宜之是不是很多个下午,都用她那好看的没有伤痕的手指,端着好看的瓷杯在花园里喝过下午茶呢?

    这会儿花园里没有漫天的暖阳,只有冰冷的雨。

    漆月很快被淋透,她今天卫衣里穿着一件松垮垮的毛衣,被雨浸透黏在身上。

    车库里的喻彦泽一脸玩味的笑看着她,这时客厅里很多人都已围到落地玻璃窗边,在看漆月要干嘛了。

    漆月缓缓跪了下去。

    地面并不如她想象的坚硬,泥土吸饱了水,像一块沼泽,带着漆月和她的自尊陷进去。

    后面已经有人在议论了:“喔唷,精彩精彩。”

    漆月刚才脊背发凉,这时又一阵发烫。

    她觉得现在喻宜之肯定还坐在沙发上,一副无论发生什么都与自己无关的淡漠样子。

    目前喻宜之还没看到她,可只要她一喊,喻宜之就一定能听到她的声音了。

    她张嘴,冰冷的雨灌进她嘴里,淹没她想发出的声音:“喻少爷……”

    细如蚊叫。

    她曾以为生活早把她打磨成一个没有自尊的人了,但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开口。

    喻彦泽像是觉得很好玩,又往车库边站了站:“你叫什么呢?根本听不清啊。”

    雨把泥土淋得越来越软,漆月双膝跪在上面,越来越往下陷。

    漆红玉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不停晃在她脑子里。

    漆红玉这辈子吃了不少苦,可她从没动念头抛弃漆月。

    漆月一闭眼,大喊一声:“喻少爷!”

    喻彦泽笑意更深也更阴鸷:“继续啊,然后呢?”

    然后那句是:我错了我是疯狗。

    漆月一时分不清天上下的是冷雨还是岩浆,为什么她浑身冷得发颤,却又烫得难耐。

    “我……”

    为什么开不了口。

    “我……”

    放弃一切最后的尊严吧漆月。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踏水而来,在漆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人从草地拉了起来,一只冰凉的手沾满冷雨捂住她嘴:“别说。”

    “无论他要你说什么,别说漆月。”

    漆月呆呆睁大眼,看着眼前捂着她嘴的喻宜之,很快和她一样被雨淋得透湿。

    她张嘴,狠狠把喻宜之的手指咬进嘴里,像溺水的小动物咬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该是很疼的,可喻宜之眉头都没皱一下,很温柔也很坚定的看着漆月。

    直到漆月缓缓松了嘴,她拉着漆月往里:“走,去我房间。”

    这时喻彦泽在她俩身后喊:“喻宜之!你敢!”

    漆月望着喻宜之的侧脸,完美的骨相透着清冷,在闪电映照下美得令人讶异,双唇微微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怕。

    可她就是很坚定的拉着漆月,一次都没回过头。

    ******

    喻宜之直接拉着漆月上了三楼,把漆月推进去,在衣柜里翻出两条浴巾和两套干净衣服,又把漆月推到浴室前:“进去,洗澡。”

    把其中一套浴巾和干净衣服塞给漆月。

    漆月:“你不洗么?”

    两人的长发都湿漉漉黏在脸上,像形状诡异的海带,狼狈得好笑。

    “你先洗。”

    漆月怕喻宜之感冒:“你家应该有很多浴室吧?我们可以同时……”

    “不,你先洗,我守着。”

    她很坚定的看着漆月:“去吧。”

    漆月钻进浴室,浴室门是半透明磨砂的,看不清人,但能看到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倚在门边。

    漆月脱了卫衣,看着镜子里毛衣全黏身上的自己,才后知后觉明白喻宜之在守什么。

    饱满胸部的形状被勾勒无余。

    漆月匆匆脱了毛衣,感到一阵后怕,她叫了声:“喻宜之?”

    喻宜之的声音很快传来,低得让人安心:“嗯,我在。”

    ******

    漆月想尽量洗快一点,因为担心喻宜之感冒。

    穿好衣服匆匆出去:“你快去洗吧。”

    喻宜之平静的“嗯”一声,抱着浴巾走进浴室,回头:“你可不可以也守在门口?”

    漆月错愕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也许喻彦泽那堆狐朋狗友里也有同样不是东西的?

    她冲喻宜之笑笑:“放心,不管谁来我都会守在这的。”

    ******

    喻宜之洗澡的哗哗水声传来,漆月靠在门边出神。

    这两天实在发生太多事了。

    她怎么就在这里和喻宜之一起洗澡了呢。

    门边“嗑哒”一声,吓得漆月一个哆嗦,她快速瞄到喻宜之书桌上有一个豹子形状的纸镇,扑过去握在手里。

    又奔回浴室门口守着,双手牢牢握着那只豹子,像一个卫士。

    门口又没声了。

    漆月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出去看一眼——原来是扫地机器人开启了自动清扫程序,刚才撞在了门上。

    她松一口气,想把纸镇放回书桌的身后又还是觉得不放心,就一直拎在手里倚着门边。

    喻宜之出来时瞥一眼她手里的豹子:“没什么事吧?”

    “没有。”漆月这才把纸镇放下。

    喻宜之:“忘了告诉你吹风在哪了。”

    她从一个立柜里拿出吹风,漆月想接,她缩了下手:“我帮你吹吧。”

    拖了张凳子让漆月坐下。

    吹风呜呜响起,漆月透过被喻宜之来回拨弄的头发,第一次打量起喻宜之的房间。

    铺着柔紫色床单的床,很女孩子。

    放着郁金香形状台灯的书桌,很女孩子。

    飘窗上的钢琴指法书和精油香氛,很女孩子。

    漆月早已放弃学习语文,没什么文化,这一切在她脑子里的形容只有四个字:很女孩子。

    被呵护得很好的、有人可依靠的女孩子。

    如果她能过上正常顺遂的人生,她的房间也会是这样的吗?

    而不是旧木板搭成的床,不断掉皮的墙,电线上的污渍擦都擦不掉,整个房里总有种不透气的难闻味道。

    喻宜之轻轻一拍她的头:“好了。”

    漆月回过神来,站起来。

    喻宜之把吹风交到她手里,自己在凳子上坐下:“给我吹。”

    漆月呆呆“哦”来一声。

    喻宜之的头发好丝滑,像缎子,漆月拨弄的时候,手都不自觉放轻。

    喻宜之忽然说:“从来没人给我吹过头发。”

    “你妈没给你吹过么?”

    喻宜之一顿:“没有。”她又说:“以前我看电影的时候,总想有人这样给我吹头发。”

    漆月心里乱乱的,手挂着头发一扯,喻宜之轻轻“哎唷”一声。

    “你能不能轻点?”

    “啰嗦,有人给你吹就不错了。”漆月不耐烦的说。

    手却不自觉放轻,再放轻。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喻彦泽的声音响起:“喻宜之。”!

    第27章

    喻宜之一抖,漆月马上压低声音说:“门我反锁了。”

    喻宜之点点头,走到门边:“我们在休息。”

    “你先把门打开。”

    喻宜之的眸子垂下去。

    漆月忽然有点紧张,她能看出喻宜之很怕喻文泰和喻彦泽,今晚打扮好去楼下参加聚会多半也是被喻彦泽要求的。

    她不知为什么会是这样,是这个家里重男轻女么?

    喻彦泽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像块黏哒哒的口香糖,让漆月一阵后知后觉的害怕,刚才那种被羞辱的感觉像一条蛇,再次攀上了她的背。

    她极其不想面对喻彦泽,可她也没权利要求喻宜之为了她不开门,毕竟接下来要在这个家里面对喻彦泽的,是喻宜之。

    可喻宜之回头看了漆月一眼,轻而坚定的又说了一次:“我们在休息。”

    喻彦泽的敲门声烦躁起来:“喻宜之你是不是要这样?”

    “是。”

    门外静下来,喻彦泽退开一步,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了。

    喻宜之发紧的肩膀明显松弛了下来,走回漆月身边。

    漆月伸手摸摸喻宜之的额角,那儿沁出了薄薄的汗。

    如漆月所想,是冷汗。

    喻彦泽带来的压迫感像条蛇一样攀在她背上,快速带走了刚洗完澡的热气,让人浑身发寒,她估计喻宜之也是一样。

    喻宜之低声问:“你冷么?”

    她伸手抱住了漆月:“我有点冷。”

    漆月犹豫了一下,伸手回抱住了喻宜之,少女的身子那么软,抱在一起还能感觉到一片美好的起伏,喻宜之头贴在她颈窝里,可那实在是一个毫无情/yu意味的拥抱。

    单纯的很暖,很软,像喻宜之房间里唯一打开的那盏暖黄的台灯。

    而她们像风雨飘摇的世界里,在干燥山洞里相依取暖的两只小动物。

    喻宜之抱着她问:“今晚要在这睡么?”

    又说:“雨很大。”

    喻宜之的身体像雏鸟一样微微发颤。

    漆月:“呃不行,我奶奶身体不太好,不能一个人在家。”

    喻宜之顿了顿。

    然后才放开漆月:“那好吧。”

    漆月偷偷掀起眼皮看她,可喻宜之那张平静的脸上任何情绪的端倪都看不到。

    她从柜子里找了把伞出来:“趁他们聚会还没结束,我送你出去。”

    两人一起下楼,漆月身上还带着喻宜之的体温。

    喻彦泽不知在跟哪一拨朋友花天酒地,没看到人影。

    两人顺利走到别墅大门时,漆月松了口气,喻宜之把伞递给她。

    “你哥之后不会为难你吧?”

    “放心吧。”

    喻宜之的语气比漆月想象中平静,漆月想,也是吧,总归他们还是一家人。

    ******

    漆月走后喻宜之回房做了会儿作业,戴上耳机,本来她平时听的是英语,这会儿却觉得烦躁,点开了一首激烈的钢琴曲。

    喻彦泽在楼下跟朋友笑笑闹闹,钢琴曲都压不过他们大呼小叫的声音。

    其实虽然喻文泰不在,但任曼秋在家,就在二楼琴房,但对喻彦泽这个儿子,她一向纵容。

    喻宜之在想到底什么歌能压住那噪声时,想到了漆月。

    漆月平时都听什么歌呢?

    她打开“听歌识曲”,对着手机,哼了两段漆月晚会那天跳舞的旋律。

    软件很快识别出来了,喻宜之打开联想,把耳机声音开到最大,一边写作业一边听这类型的歌。

    若放在平时她会觉得有点聒噪,可今天却正好,总算把一楼的吵闹声压住了。

    喻宜之暂时沉浸在数学和英语的世界里。

    敲门声传来。

    喻宜之手指握紧笔——喻彦泽绝对喝多了,敲门声音那么大,在那么响的音乐声里都能听到。

    好像她不开门,喻彦泽就会一直敲下去。

    她摘下耳机走到门边,喻彦泽:“喻宜之,你给我开门,爸不在家你就反了天了?敢不听话了?”

    “开门,不然只要你有开门的一天,你知道等着你的后果是什么。”

    喻宜之拉开门。

    喻彦泽酒气熏天的冲她笑:“你在这个家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喻宜之低声:“听话。”

    “你还知道啊。”

    喻彦泽大着舌头质问她:“爸平常怎么教育你的?你觉得你今晚听我话了么?”

    ******

    漆月回家路上,雨还是下的很大,但她躲在喻宜之给她的伞下,没淋湿。

    漆红玉坐在家门口,听到她脚步马上问:“阿月?”

    漆月收了伞快步走过去:“奶奶,今晚下雨你怎么还在门口坐着?不冷啊?”

    漆红玉拍拍她手:“下这么大雨你还没回来,奶奶担心。”

    “不用担心奶奶,我和同学一起学习呢,而且你看,我带伞了,身上一点没淋到。”

    漆红玉摸着她干燥的外套:“嗯,那就好。”

    她扶漆红玉回屋,又折回走廊撑开伞晾干。

    喻宜之的伞真好看,透着淡淡的蓝紫,像朵鸢尾花。

    ******

    第二天一早,漆月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走廊收伞。

    一开门她愣了:妈的伞呢?

    漆红玉年纪大了睡不着,起的总是比她早,但漆红玉眼睛看不到也不会收伞啊,她还是尝试着问了句:“奶奶,你收伞了吗?”

    果然漆红玉说:“没啊。”

    漆月快速明白了一个事实,她站在走廊里:“妈的谁偷了我的伞?”

    旧筒子楼里,每一层楼都是联通的,而且建筑体围成一个拐角,站在走廊里往下看,谁家门口放着些什么都一目了然。

    而住在这里的人都是穷怕了,漆月没想到连一把好点的伞都有人偷。

    她想起一句难得有点文化的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些烂在沼泽里一般的人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恨,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其中一份子。

    她恶心得头皮发麻,然而她的质问根本没人回应,她没办法,总不可能一层层一家家去问。

    闷闷踢了一脚走廊的墙皮,又蹭了一脚的灰。

    漆红玉:“阿月,伞被人偷了?”

    漆月勉强挤出欢快语气:“没有奶奶,我又找着了,您别担心了,我去找同学一起写作业了。”

    “好,路上小心。”

    漆月走出旧筒子楼,吐出一口混浊的气。

    她回头望,那栋灰蒙蒙的楼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凝视着她,提醒着她,她的余生都要埋葬在这里。

    她照例去了摩托车行,修车的时候小北过来问:“怎么还是过来了?喻少爷的生意没接下来?”

    漆月勉强挤出一个妩媚的眼神:“有我接不下来的生意么?就是伺候有钱少爷有点烦人,我还在考虑。”

    小北:“你的改装方案真让喻少爷满意了?厉害啊漆老板!”

    漆月笑笑。

    她没撒谎,她是真在考虑。

    昨晚喻彦泽带来的压迫感和恶心感还是如蛆附骨,但睡了一觉睁眼,别的同龄女孩迎来阳光灿烂的新一天,漆月迎来生活费的压力、药费的压力。

    还有那四十万的手术费。死死压着她的是钱,更是漆红玉的一条命。

    现在钱夫人出了状况,她没别的办法在短时间内搞到几十万。

    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说:没什么的漆月,不就是尊严么,你早就不要了。

    可一只冰凉的手伸出来,捂住她心里说话的那张嘴,犹如昨晚在冷雨中捂住她的嘴。

    “漆月,别说。”

    漆月不知为什么,那声音听上去宛如哀求。

    她精分的快要爆炸,站起来烦躁的说一句:“老子先走了。”

    小北意外:“今天中午就走?”

    “回去给我奶奶做顿新鲜饭,下午再过来。”

    “成,活儿给你留着。”

    漆月中午其实还有另一件事要办。

    她离开摩托车行,走近附近的小商品市场,转了一圈,在雨伞款式最多的一个小摊边停步。

    “哟,这不是漆老板吗?”

    老板是个四十多的阿姨,一声“漆老板”喊得漆月有点蒙。

    老板乐呵呵的说:“你帮我儿子修好过摩托车,他可高兴了,回来念叨好几天说你厉害。”

    漆月点点头,问:“你家所有的伞都在这了?”

    老板挺骄傲:“你放心,这一片就我家伞的款式最多,一贴牌就卖到日本。你别看淘宝上那些店一把伞卖好几百,那都是照片拍得好看,实物绝对比不上我这个。”

    漆月扫视一圈,并没有一把伞的颜色跟喻宜之借她的相同。

    那实在是一种很特殊的颜色。

    漆月犹豫了一下,拿起一把米白的、她自认为适合喻宜之的:“那就这个吧。”

    拎着伞回家给漆红玉做饭的时候,她听到絮絮的说话声从屋里传来。

    漆月心想:莫非邻居大姐今天没出摊?到家里来看奶奶了?

    她推门进去:“大姐……”

    一张冷如天边月的脸,静静的看着她。

    漆月整个人都傻了。

    漆红玉乐呵呵的说:“阿月,你同学来家里找你了,还给我买了水果呢,我让她给你打电话她说不用,坐这儿陪我聊半天了。”

    “小喻是吧?你这孩子真好。”

    喻宜之乖巧安静的说:“奶奶,叫我喻宜之就好。”

    漆月一把拉起喻宜之的手腕,甚至有些粗鲁的把她往外拖:“你先跟我出来一下。”

    喻宜之挣开漆月的手,一脸平静的说:“等一下,给奶奶的梨还没削完呢。”

    她顺理成章的坐回去,继续拿小刀削手里的梨。

    漆月不知她这种千金大小姐在家削过梨没有,她削的皮实在难看,那么厚,漆月节省惯了都好想捡起来把上面的梨肉啃掉。

    她把梨递给漆红玉:“奶奶你吃吧,要是平时有什么想吃的,就给我打电话。”

    她瞟了漆月一眼,继续对漆红玉说:“我把我手机号存进你手机了,你以后按快捷键打电话,1是找漆月,2是找我。”

    漆月再也忍无可忍的把她拖出去:“你到底到这干嘛来了?”

    喻宜之平静的说:“看奶奶。”

    她对着漆月伸出手:“我还给奶奶带了点心,你要吃么?”

    漆月低头,喻宜之白皙的掌心里托着个造型可爱的粉色点心,像一朵绽开的花,薄如蝉翼的包装纸上写着行云流水的日文。

    所有元素都透出两个字:很贵。

    是喻宜之刚才顺手从给漆红玉的点心盒子里拿出来给她尝尝的,漆月皱眉刚要说话,角落里冲出一个熊孩子撞在喻宜之身上,漆月赶紧一拉她,但她手里的点心已经被熊孩子抢走了。

    喻宜之看上去吓了一跳,听漆月在她身边很大声的骂:“陈大宝你找死啊!”

    一脸鼻涕的熊孩子躲在楼梯拐角冲她们笑,忙不迭扯了包装纸就把点心塞进嘴里,浑不吝对她们做个鬼脸。

    漆月:“我他妈……”

    喻宜之拉她一把:“算了,一块点心而已。”

    漆月低头看喻宜之的手,明明那么白净无暇,被周大宝一抓却留下一道黑色印子。

    漆月眉头越皱越深。

    不,不是一块点心而已。

    是贪婪,粗鲁,甚至不讲廉耻。是陈大宝替漆月向喻宜之,展示出了她所属的那个世界拥有的那些特质。

    像过分逼仄的房间,公共洗手间透出的怪味,掉皮的灰墙和沾满黑色油污的电线一般,在正午阳光中暴露无遗。

    在喻宜之眼前暴露无遗。

    漆月耳朵发烫,看着喻宜之一袭白裙加勾了细致花边领的白毛衣,站在这旧筒子楼里那么格格不入。

    “喻宜之,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狼狈的一面暴露在你面前。

    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提醒你与我的生存环境有多不相衬。

    “你到底缠着我干什么?之前你说要谈恋爱,我说跟你谈你又不要,那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她捏住喻宜之的下巴,喻宜之看上去并不害怕:“我说了我来看奶奶,还有,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帮喻彦泽改装摩托车那事,我已经帮你拒绝了。”

    “你说什么?”漆月捏她下巴的手指越发用力,直到喻宜之雪白的下巴出现一道红印,她才一把甩开,用逐渐发红的眼睛瞪着喻宜之。

    喻宜之:“他侮辱你。”

    漆月冷笑的好大声:“侮辱?”

    漆红玉的咳嗽声隐隐从屋里传来。

    漆月一把扯过喻宜之的胳膊,拉得她踉跄两步到走廊边上:“大小姐,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住在这样地方的人,该在意的是有没被侮辱么?我们在意的是能不能活下去!”

    “你知不知道你帮我拒绝掉的是什么?”

    是我唯一的亲人生存下去的机会。

    喻宜之轻轻抬手,摸了摸漆月的头顶,像在安抚一只暴躁的猫:“你奶奶的病,我有办法。”

    漆月喘着粗气。

    喻宜之掏出手机给漆月看:“这是一家全国有名的基金会,每年会帮很多绝症患者支付手术费用,换取生存机会。我已经写了申请信,很快就会通过了。”

    “你怎么知道会通过?”

    漆月不是不知道这样的基金会,她也咨询过,但每年需要帮助的人实在太多了,按顺序排要排到两三年后。

    喻宜之:“我以前去英国表演钢琴的时候,跟一个男生合作过,我帮那男生掩盖过一个小失误拿了奖,而他妈妈就是这个基金会的董事,她会帮我这个忙的,奶奶立刻就能拿到钱。”

    “你这是插队走后门,那其他需要钱的患者怎么办?”

    喻宜之笑了一声,那是一个近乎冷漠的笑。

    她笑看着漆月,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我还以为至少你不会问这种蠢问题。”

    “世界那么大,人活着先要顾好自己,有能力的话,再顾好自己在乎的那么几个人就不错了,至于其他人,管得了那么多?”

    这是一套近乎冷酷的生存哲学。

    漆月不是不理解,甚至她内心深处也认同,只是她觉得这套哲学应该属于她这种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的人,而喻宜之应该更……圣母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奶奶病了?”

    “你来找喻彦泽我就知道你缺钱,而你奶奶的主治医生也不难查,我说我是关爱基金会的他就什么都告诉我了。”

    “为什么要帮我做这些?你不是不想跟我谈恋爱么?”

    “对,因为跟你谈恋爱只有两周的时间。”喻宜之对着漆月伸出一只手:“而我,想跟你做朋友。”

    漆月盯着那白得发光的掌心。

    她以前听过一个故事关于“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会放出所有灾难,她不知为何看着喻宜之的掌心生出了同样的感觉,也许喻宜之近乎冷漠的笑让她本能的感觉到危险。

    她狠狠打开喻宜之的手:“谁他妈要跟你做朋友?喻宜之你他妈以为你是谁?跑老子这儿找优越感来了么?”

    她转身就走。

    她不要同情,尤其不要喻宜之的同情,不要喻宜之近乎施舍的友谊。

    那会把她和喻宜之拉到永远不平等的位置。

    她他妈宁可去找喻彦泽下跪。

    喻宜之跟着她进屋:“奶奶,我今天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你跟阿月这么快就聊完了?留下吃午饭嘛,阿月手艺不错的。”

    喻宜之看了漆月一眼,漆月冷着张脸没有任何表示。

    于是喻宜之摇摇头:“不吃了,我还要回去写作业,先走了。”

    漆红玉:“真是乖孩子,阿月,你快送送人家。”

    漆月不好在漆红玉面前表现得太明显,站起来皱着眉带喻宜之出去。

    喻宜之跟在她身后,一下看到了她口袋里的伞,抽出来:“这什么?”

    漆月想抢:“没什么。”

    喻宜之躲开:“我刚在你家就没看到我借你的伞,你是弄丢了么?这把还我的?”

    妈的有时候喻宜之聪明得过分。

    漆月吼一句:“不是!老子是给自己买的!”

    喻宜之笑了一下,这次是很温和的笑,沉静如湖的眸子弯起来:“伞我拿走了,你不用送了,快回去陪奶奶吧。”

    ******

    周一,漆月趁喻宜之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又去喻家别墅找了喻彦泽一趟。

    有人给她开门:“喔,你是聚会那晚的小姑娘,少爷不在家。”

    漆月一愣:“去哪了?”

    “出国玩去了,欧洲那边,他经常这样,老爷太太也管不了他的。”

    “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不好说,去一趟几个月总是有的。”

    漆月从喻家别墅出来的时候,一脚把路边一块小石子踢得飞起。

    妈的生活怎么会把她逼到这种地步?

    大头又发信息来说李大嘴在查考勤,漆月烦躁躁回学校对付了半天,晚上和大头一起去食堂吃完饭,走出来时大头说:“漆老板,今天晚自习继续打牌啊。”

    漆月一挑眉:“今晚不是有机车局?”

    “不是吧今晚你也去?”大头劝:“别去了,今晚跟以前那些都不一样。”

    K市郊区有段现已废弃的盘山公路,很适合骑快车。漆月不仅修车修的好,骑车骑的也好,经常去凑一些局。

    这里的比赛,形式分两种,一种是几辆车比速度,谁拿第一今晚的奖金就归谁。

    还有一种是指定速度,谁能在规定时间内骑到山顶再绕回来,就能拿到奖金。当然骑的越快奖金越高。

    漆月经常去赚钱,大头往往都是陪她去给她助威的,这次罕见的拦了她一下,因为今晚实在特殊——有个家里有点小钱的,拿到新改装的摩托车嗨了,设了一个局规定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超短时间,而完成的人可以拿到一万。

    漆月问大头:“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

    “你非要去?”

    “嗯。”

    大头没办法:“好吧我陪你去看看,要是大家都觉得那个时间设得太短完不成,说不定阿超那狗崽子会良心发现改长点。”

    两人走到每次翻墙的地方,漆月忽然感受到身后一阵拉力。

    回头,喻宜之顶着张素素净净的脸站在那里。

    漆月烦死了:“你又干嘛?”

    喻宜之:“你去哪?”

    “关你屁事。”

    “我也去。”

    大头:“那可不是你这种大小姐该去的地方,装叉……啊不喻宜之,乖乖回去上课吧。”

    这里没什么灯,而这时暮色已低垂,喻宜之径直走过漆月身边,没有任何准备就像突然坠落一般,从围墙上跃了下去。

    漆月和大头都吓了一跳,漆月两步奔到围墙边往下看喻宜之有没有事。

    喻宜之双手撑地正慢慢站起来,手掌擦伤了一块,附近唯一一盏路灯昏黄的光打在她脸上:“漆月同学,我想跟你做朋友,当然要了解并接受你的生活方式。”

    “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跟定你了。”!

    第28章

    虽然漆月自己大剌剌骑着摩托车出校门时,门卫也不敢拦她,但这段时间教导主任抓考勤抓那么严,她还是低调的选择了和大头一起翻墙。

    但现在她感到无比后悔,因为无论她扯着大头走多快,一回头,喻宜之还是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

    漆月:“大头,三,二,一,跑啊!”

    大头都懵了:“我k,我刚吃了一肚子炒饭!”

    漆月边跑边回头,乱糟糟的长发迎风糊在脸上,她扭头在头发缝隙间看过去,喻宜之舞动双臂还跟在他们后面。

    少女黑色的长发扬起,像张开的翅膀,脸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凝成一点白。

    漆月放慢了脚步,大头:“不跑了?还跟着呢。”

    漆月:“跑不动了。”

    “怎么就跑不动了你还没开始喘呢……”

    漆月瞟了他一眼,大头不吭声了。

    两人站在路边打车,喻宜之走过来站在他们身后,大头看看漆月又看看喻宜之,这两女的基本都没什么表情,大头这话痨也不敢说什么。

    好不容易车来了,漆月冷着张脸坐进副驾甩上门。

    大头快速溜进后排正要关门,一只冷白的手拉住。

    大头看了一眼副驾的漆月,压低声音:“你别为难我嘛,装叉……啊不,喻宜之。”

    “请你别为难我,喻宜之同学。”

    “什么?”

    “礼貌用语。”

    大头都傻了:这女的跑这儿给他上语文课来了?

    前排的漆月笑了一声,大头也没听明白那笑是什么意思。

    但这会儿喻宜之就怼在他面前,黑眸沉沉的看着他,一副不说就不松手的姿态。

    大头这小混混看起来怂,其实从没对漆月以外的人服过软,这会儿却不得不跟着喻宜之说:“请你别为难我,喻宜之同学。”

    喻宜之:“你让我上车我就不为难你。”

    “我k,你这人怎么不讲武德!”

    “这车我今天肯定要上的,除非你把我手掰开。”

    大头是真不知道这人从那儿看出他有“恐女症”的,除了漆月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哪儿敢碰其他女的一根手指啊!

    喻宜之强行拉开车门,坐到他旁边,这时漆月从副驾下来,拉开他那一侧的门:“下车。”

    大头赶紧滚下去了,本以为漆月要把喻宜之拉下车,没想到漆月自己坐进去关上门,瞟了大头一眼,大头麻溜的自己滚去副驾坐好了。

    漆月纤长的手指敲敲椅背:“师傅,开吧。”

    窗户大开着,冬天的风灌进来,入了夜,虽不凛冽到底也带着寒意,大头发现喻宜之这人真挺倔的,一头柔顺的长发被吹乱跟漆月的红发纠缠在一起,都快被吹成草泥马了,她却一声都不吭。

    漆月的声音从乱糟糟的头发里传出来,挺冷的:“喻宜之,这是你自己非要来的,你可别后悔。”

    喻宜之:“嗯。”

    大头松了口气:漆月到底是同意了,不用他夹在中间为难了。

    嗯等一下,他渐渐回过味来:漆月既然同意了,刚才特意换到后排干什么?难道就为了面对面跟喻宜之撂句狠话。

    大头的大头里冒出个大胆的想法:虽然他恐女但到底是个男的,漆月是不想他这男的跟喻宜之坐在一起?

    不能吧!以前漆月交女朋友的时候,各种男的跟她女朋友勾肩搭背的她没说过半句不行啊!

    这时漆月忽然凑近,在他脑门上一弹:“你贼兮兮的看什么呢?”

    大头捂着额头回头:“没什么没什么。”

    好嘛,看都不能看了。

    ******

    出租车开到山脚下,三人一起下车,师傅开着车一溜烟跑了,好像一秒都不想在这多待似的。

    大头咧嘴:“怂货。”

    对不混街头的人来说,这里确实是禁地一般的存在。一座废弃厂房被当成了据点,一个打烂一角的玻璃柜立在门口,摆满各种啤酒和泡面,几块不知从哪个倒闭舞厅拆下来的灯牌亮着诡异的光。

    已经有不少人聚在里面的,抽着烟,乌烟瘴气的几乎看不清人,连大头这种老烟枪进去都被呛的咳了两声。

    门口堆着生锈的钢管,好像随时操起来就能变武器。

    这里是堕落、危险、不知天日的代名词,是普通人迫不及待想远离的泥沼,可大头一回头:喻宜之还跟着呢。

    有人透过蒙蒙烟雾看到漆月:“漆老板来了。”抛给漆月一支烟,眯眼看向她身后:“哟,怎么带了个学生妹?”

    他笑着冲喻宜之走过去:“小妹妹,第一次来啊?”烟雾全喷在喻宜之脸上。

    漆月好整以暇的靠在一旁抽烟,好像等着喻宜之自己被吓走似的。

    混混:“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喻宜之:“挺好的,就是那儿电路接错了,下雨天可能有危险。”

    “我k,哪儿啊?哥哥这棚里全是改装过的摩托车,可不能烧了。”

    喻宜之:“你过来。”

    她很认真的跟混混讲着电路为什么错了,应该怎么改,认真得像在做一道物理题。

    漆月双眼眯起来。

    k,忘了这是个学霸了。

    混混听喻宜之讲完直起身:“谢谢你啊妹妹,帮了大忙了。”他从玻璃柜里拿了罐啤酒抛给喻宜之:“请你,别客气。”

    喻宜之犹豫一下,刚要拉拉环,漆月走过来一把从她手里扯过:“她不喝酒。”

    哗啦一声拉开玻璃门,找半天找了一盒奶,扔给她。

    喻宜之把吸管插上喝了:“漆月。”

    厂房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混混们喝了酒互飙脏话,漆月根本听不清喻宜之在说什么,她叼着烟皱着眉:“听不到。”

    喻宜之扯扯她衣角。

    她不耐烦的把脸凑近。

    喻宜之身上干净的清香味,穿过一阵乌烟瘴气的烟味和酒味钻进她鼻子。喻宜之贴着她耳朵小声说:“其实我不喜欢喝牛奶。”

    “但你给的,我喜欢。”

    ******

    漆月问喻宜之:“看到这什么地方了?走不走?”

    喻宜之摇头。

    漆月笑了声:“真他妈不知道你在倔什么,你待这儿能干嘛?做作业啊?”

    她他妈就没见过逃课出来还背着书包的。

    喻宜之居然说:“也不是不行。”

    “行行行。”漆月笑着把喻宜之拉到门口,那儿挂着盏生锈罩子的吊灯晃啊晃,她把角落一张不怎么稳当的桌子支开:“你做,你在这儿做。”

    喻宜之挺坦然的过去坐下,她身上那身干干净净胸口绣着“第一中学”字样的校服实在格格不入。

    来来往往的混混都挺好奇的往喻宜之那边瞟一眼,喻宜之下笔流畅不为所动。

    漆月抽着烟眯眼看了会儿。

    喻宜之抬头:“你怎么还不进去?在这儿等我给你讲题么?”

    漆月:“……讲个鬼!”

    她转身就走,一进仓库就被人塞了罐啤酒,她闹哄哄跟着人群举杯:“干了干了!”

    她本以为喻宜之会进来阻止她喝酒,但喻宜之并没有。

    漆月把啤酒罐子捏在手里晃荡着,大头凑过问:“漆老板,装叉……喻宜之是不是喜欢你啊?”

    “放屁。”漆月狠狠把烟头按熄在啤酒罐里。

    一句“她只想跟我当朋友”怎么也说不出口,南辕北辙的两人为什么当朋友?这其中的同情意味未免太浓。

    正如喻宜之一开始想和漆月谈恋爱完成对她爸的反叛一样,这次的“当朋友”,也只是大小姐反叛战略的一次长线升级。

    谈恋爱的两周不够,还是当朋友时间更长更过瘾,更别提还能体会随手施恩的优越感。

    漆月对大头挑唇:“你一直说她装叉倒也没错,这不,现在还在外面装叉写作业呢,人家是跑我们这儿体验生活来了,我去看看她装怎么样了。”

    她烦躁躁的转身出去,看到一个混混凑在喻宜之桌边,她脸色一沉走过去:“卓哥怎么才来?里面找你呢。”

    卓哥笑:“我跟这小妹妹说会儿话。”

    他朝喻宜之身边靠拢,漆月过去挤到两人之间,嘴上在笑但眼底很冷:“我也有话找她说,要不卓哥你先回避下?”

    “她是你带来的?你什么人?妹妹?”

    漆月皱眉:“同学……”

    喻宜之清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是她朋友。”

    卓哥笑了好几声:“朋友?我们这儿没这种东西,要么是兄弟,要么是仇人。”

    利益相合是兄弟,利益不合是仇人。今天是兄弟,明天也能是仇人。

    漆月很清楚这一点——哪怕她跟大头这么好,如果以后一个帮钱夫人工作另一个去帮阿辉,两人见面也许还要互抡啤酒瓶子。

    感情这东西太奢侈,挣扎求生的她们要不起,索性就不要了。

    可现在喻宜之面对卓哥的嘲笑并没有慌,清晰的一字一句重复一遍:“嗯,我就是她朋友。”

    卓哥又笑:“小妹妹,你口口声声说的朋友到底指什么啊?”

    “就是永远相信她的人。”喻宜之伸出食指,轻轻勾在漆月叉腰的手指上:“我喻宜之,永远相信漆月。”

    当着卓哥的面,漆月手指蜷了蜷,没躲。

    也许是喻宜之的语气过分认真而郑重,卓哥怔了下,少见的跟她说了句走心话:“你太年轻了,说什么永远相信,以后会后悔的。”

    他瞟了漆月一眼:“你们聊吧,我先进去。”

    漆月笑眼妩媚目送卓哥背影走了以后,转头狠狠甩开喻宜之的手:“谁他妈是你朋友?什么永远相信,可笑不可笑?”

    “你现在想笑就笑吧。”喻宜之平静的低下头,白皙手指握着的水性笔跟她送漆月那支同款不同色:“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这话天真的让人发笑,可少女的神色过分认真。

    低着头,只露出莹白的一小片额头,垂下的眉眼只能看到一点睫毛尖。

    可漆月就是知道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着近乎倔强的光,就像少女如只鸟一般纵身跃下围墙,蹲在唯一一盏路灯的光晕下对她笑。

    漆月的手指蜷了蜷。

    其实她并不相信喻宜之所说的话,她只是羡慕喻宜之所能保有的天真,十八岁的年纪,本应底气十足、不知生活维艰的说出这些话吧。

    少女一身干净的校服与这乌烟瘴气的环境格格不入,漆月走近,本以为喻宜之做作业是在装叉的,没想到人家作业都翻了好几页了。

    她敲敲桌子。

    喻宜之抬头。

    漆月:“是不是什么人跟你说话你都搭理?”

    “嗯?”

    “刚才卓哥跟你说话你就搭理?你不是挺高冷的么?在学校不是不喜欢理人的么?”

    “哦。”喻宜之轻声说:“我以为他们都是你哥们儿。”

    漆月笑了声,指着烟雾缭绕的厂房里:“卓哥以前跟他旁边那黄毛一起,打掉过人的牙,受了罚出来才收敛,另外他们的女朋友,都是连哄带骗交来的,我都不知道那些女的是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他们现在跟我是哥们儿,因为我们都帮钱夫人工作,他们觉得我这人够狠,也许有一天能帮上他们的忙而已。”

    喻宜之静静看着漆月。

    “怎么?”

    “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

    “……大小姐,你是不是学习学傻了?”漆月被她气的笑了声:“我是在跟你说,别什么人都搭理,我们看起来跟你是一样的人,其实不一样。”

    “我们这样的人,又狠又没心。”

    “哦。”喻宜之又低头做作业去了。

    漆月忍无可忍双手拍在她习题册上:“你到底听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听懂了。”喻宜之眸子清泠:“待会儿再有人来跟我说话,我不会理了。”

    “还有我,大小姐。”漆月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跟他们是一样的人,跟你不一样的人。”

    喻宜之笔尖快速在习题册上流淌,那是一串字体漂亮的英文。

    她边写英文边低声说:“不一样又怎么样呢。”

    ******

    漆月懒得理喻宜之了,她在厂房里和大头一起,跟所谓兄弟们和平时一样,喝酒、笑闹、讲荤段子。

    喻宜之一个人在外面静静做题,有人去搭话,她果然如对漆月承诺的一般,一个都不理,这会儿也没人去找她了。

    漆月喝了酒甚至有点恍惚,好像那个固执跟她到厂房的一脸清冷的女孩,只是她的幻觉。

    可她捏着啤酒罐一侧头,又能看到门口灯光下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喻宜之还在。

    还在她的世界里,安安静静的陪伴和等待,吓不走,唬不走。

    这时外面又有人跟喻宜之搭话,漆月竖着耳朵听着,喻宜之一句都没理。

    那人一掌拍在桌子上,漆月皱眉正要出去,那人却已经走进厂房。

    众人纷纷招呼:“超哥。”“超哥来了。”

    今晚的局就是超哥攒的,所有人都等着超哥来了正式开始。

    “外面的妞谁带来的?我k怎么还穿校服。”

    漆月站起来:“我。”

    “新女朋友?”

    漆月笑了笑没说话。

    “放心,哥哥就算再花也不会抢你的,就是够傲的啊?得好好教教。”他环视厂房:“今晚想参加的人都来齐了?”

    “超哥,你定那时间是不是太短了?三分钟,那么长的山路呢,神仙也完不成啊。”

    超哥一巴掌排在他后脑勺上:“接下来市里不是有摩托车赛么,咱们这是训练懂不懂?”

    那人捂着头唯唯诺诺。

    超哥又环视一圈,发现今晚气氛罕见沉默,他笑一声:“这样吧,时间我可以加长,钱也加到两万,就算是市摩托车赛的激励金。”

    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真的啊超哥?”“超哥就是豪气!时间加长多少?”

    “加三十秒,谁要是在三分半之内骑回来,两万激励金拿走,不过有一点,你们对自己的车技有信心再上,还是安全第一。”

    众人再一次沉默,都盘算起三分半这个时间的可行性——不是没人做到过,漆月就有两次刷出过这个成绩。

    “时间我是加长了,不过呢有个附加条件。”超哥笑:“得蒙着眼睛骑。”

    “那怎么可能?!”

    “正式的摩托车赛里就有这样的花式项目啊,而且慌什么我还没说完,你后座可以带个人嘛,让那人当你的眼睛。”

    大头在漆月旁边低声骂:“疯了吧?”

    超哥见大家再次沉默,笑着招呼:“咱们先出去热热身,谁能在四分钟里面骑回来,每人两百。”

    “两百?太少了吧。”

    超哥道:“本来就只是让你们试试自己今晚的状态,重头戏在后面的激励金上。”

    他说的对,两百激不起人的斗志,但大家都想试试状态,看有没有可能拿走两万。

    油布掀开,露出一排改装后的摩托车,在灯光诡谲昏暗的旧厂房里闪闪发亮。

    “来吧,抽签。”

    为了公平起见,所有人都不骑自己的机车,而要抽签决定在这一排机车里骑哪辆。

    漆月过去懒洋洋抽了签,和大头一起,跟着一堆人涌出厂房。

    超哥不参赛,带头骑着自己刚改装好的机车轰鸣着出去,“哦吼”“哦吼”的叫声此起彼伏。

    漆月懒散的靠在一根柱子上抽烟,没动。

    大头:“漆老板你是不是想想还是决定放弃了?放弃是对的。”

    漆月妩媚的眼尾微微飞扬。

    尾随她而来的少女,还在灯下安静做题,好像周遭一切喧嚣都与自己无关似的。

    漆月咬着烟嗤笑一声。

    这样的人,说什么跟她做朋友?说什么融入她的生活?

    很快,第一轮骑出去的人回来了,有人掐表:“三分五十秒。”

    超哥言而有信,拿出红钞一个个发过去:“两百。”

    拿到两百的人脸上却未见喜色:“妈的今晚山上还有雾呢,蒙着眼骑到三分半以内,根本没可能。”

    有人看漆月一直扭着腰靠着柱子抽烟:“漆老板你不去试试状态?你是最有可能拿走激励金的。”

    漆月笑了笑,大头立马说:“你别撺掇漆老板,她不参加。”

    又几轮过去,渐渐入夜,超哥拍着手:“差不多了,该到今晚的重头戏了吧?谁来?”

    鸦雀无声。

    “别这么怂嘛,练好了,还能去市里争光呢。”

    厚厚两叠一万块掏出来,摆在众人面前。

    终于有人说:“我试试。”

    超哥:“好!够猛!这两万等着你回来拿!”

    那人找了个兄弟一起上车,蒙上眼,超哥笑着在车头绑了个摄像头:“可别想骑出去就把蒙眼布扯了。”

    那人一咬牙,骑出去,所有人都静下来。

    结果没到两分钟那辆摩托车就回来了,骑车那人的蒙眼布早扯了:“太吓人了!根本没可能!老子差点出车祸!”

    “那是你技术不行,觉得危险就赶紧放弃。”超哥问:“还有谁来?”

    没人说话。

    超哥不满:“都这么怂?那我再加一万,三万,真没人来?”

    人群中传出一声轻笑。

    众人回头,一直懒懒靠在柱子上抽烟的漆月,一头红发格外惹眼,她妩媚笑着:“谁说没人来?”

    大头猛扯漆月,漆月轻轻拂开他。

    超哥笑:“漆老板我就知道还得是你,你带谁当你的眼睛?”

    大头立马说:“我来。”

    拦着归拦着,要是漆月真要上,他立马一起出生入死。

    漆月却拒绝了:“大头根本不敢坐摩托车这你们都知道,我不可能带他,这样吧,谁跟我当我的眼睛,我分他一万。”

    人群里静悄悄的。

    漆月的媚笑里总是带着一股狠戾:“对我车技这么没信心?”

    这是一个清冷干净的声音穿过人群传来:“我来。”

    ******

    漆月扭头,喻宜之一身干干净净的校服,穿过人群向她走来,一双黑眸沉静而闪亮。

    漆月:“滚,开什么玩笑。”她向人群发问:“谁来?”

    没人应答。

    这时喻宜之已经一个人走到一辆停着的摩托车边:“漆月,这是你的车吗?”

    超哥笑:“这妹妹看着文文静静,想不到还挺猛,我喜欢。”

    漆月烟头丢到脚边踩熄,走到摩托车边跨上去,压低声音:“大小姐,我知道你被你爸管得快烦死了想找刺激,但这不是找刺激,这是真有危险,你确定你不后悔?”

    喻宜之上车,轻轻扶住她的腰,少女的温度和体香靠过来:“不后悔。”

    漆月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车技。

    这才烦躁的啧一声,把自己手里的头盔向后递:“换一个。”

    “嗯?”

    “你带我这个,我带你这个。”

    她这个厚点。

    喻宜之接过,有人过来给漆月系上蒙眼布,漆月带上头盔。

    她拖过喻宜之轻扶她腰的手,牢牢环在腰上:“你也不怕掉下去。”

    “给老子抱紧点。”!

    第29章

    在一阵欢呼声中,漆月骑着一辆黑色的机车飞了出去。

    夜色渐浓,山上有雾,很快黑色的机车跟夜色融为一体,只剩漆月一个火红的头盔,还有喻宜之回头看了眼越来越远的人群,那张小巧的脸从头盔中透出来,逐渐凝成一个雪白的点。

    大头喃喃道:“疯了,都疯了。”

    漆月蒙眼在山路上开,喻宜之在她身后喊:“我数十声后左转,十,九,八,七……转!”

    漆月毫不犹豫扭转车头。

    喻宜之实在是双很好的“眼睛”,漆月很快发现喻宜之对距离有着精准的感觉,她每次倒计时的十个数几乎是匀速数出,让漆月对即将到来的转弯都能早早准备。

    她能感觉到她们骑得很稳,也许连山路中线都没有偏离。

    从她拉过喻宜之的手紧紧环住她腰以后,喻宜之再也没有放开,这会儿紧紧贴着她的背,少女的身体柔软而馥芬。

    漆月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那是一种快节奏却匀速的跳动,想象中的慌乱感并没有降临。

    山路风大,喻宜之跟她说话都得用喊的:“接下来一段都是直路。”

    “好。”

    “你骑车都这么慢的吗?”

    “什么?”

    “你这么骑怎么可能骑到三分半以内?”

    漆月在头盔内挑唇:这人胆儿够肥的,还敢挑衅她?

    她加速,再加速,机车像一只野兽在山路上咆哮着奔驰。

    她能明显感觉喻宜之有点害怕了,死死箍着她的腰,整个人都紧紧贴在她背上。

    “后悔吗?”漆月喊。

    “什么?”

    “要降速吗?”

    “不要。”喻宜之紧紧抱着她。

    那样的身体姿态是在说:我说过永远相信你。

    山路,大雾,夜风,少女,拥抱,信赖。

    很久以后漆月想来,还觉得那段路途,是段近乎奇幻的旅途。

    她和喻宜之两个南辕北撤的人,在无人的山路上紧紧相拥,在危险边缘她们所能依靠的只有对方。

    到了山顶绕一圈又折回来,喻宜之的指路依然清晰而明确。

    直到她喊:“终点快到了,十,九,八,七……停!”

    漆月毫不犹豫刹车,喻宜之撞在她背上,软软的。

    她摘下头盔扯下蒙眼布,大头激动的冲上来:“三分二十七秒漆老板!你她妈的居然做到了!做得很好但下次能不能别做了?”说着呜呜呜的就开始哭。

    漆月笑:“喂,过了吧?”

    但她扭头看一眼盘旋的山路,七弯八拐的望不到尽头,也忍不住一阵后怕。

    她扭头看一眼喻宜之,少女坐在她身后也摘下头盔,表情还是沉静,但嘴都白了,平时一头一丝不乱的黑色长发,汗浸浸的贴在额头上。

    漆月:“大头,去给我拿瓶水。”

    “好!马上来!”

    大头跑开以后,漆月压低声音:“怕?”

    她现在知道喻宜之不仅傲而且倔了,喻宜之肯定不会承的,那时她就可以好好调笑喻宜之一番。

    但喻宜之居然小声说:“怕。”

    漆月心里震撼。

    她不知道喻宜之这样的人,为什么毫不介意在她面前流露自己的脆弱。

    喻宜之白而软的手,在远离人群的那一侧轻轻找到漆月的手,漆月在她手心里捏了一下,潮潮的全是汗。

    超哥走过来,两人的手又不着痕迹的放开了。

    超哥把三万块摔到漆月怀里:“漆老板,没看错你,好好再练练,希望在正式比赛上看到你。”

    漆月拿起笑着晃晃:“谢了。”

    她分出其中一叠扔向身后:“你的。”

    喻宜之立马塞回来:“我不要。”

    漆月语气冷下来:“下车。”

    喻宜之下车,漆月跟着下车,冷冷把一万重新丢给喻宜之:“说好谁当我眼睛,就给谁一万的。”

    “我不是为了这个。”

    漆月冷笑一声:“大小姐,知道你不缺钱。”

    她心里烦躁的要死。

    为什么喻宜之总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同情她的姿态?她们在山路上一度是平等的“战友”,可一下山,喻宜之过分的“善意”又立马把这平等给打破了。

    她丢下头盔转身就走:“还有,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跟你做什么狗屁朋友,没可能。”

    喻宜之站在原地,随着漆月越走越远,缩成一个小小的影子。

    大头拿了水,追着漆月跑过来:“漆老板,走了吗?”

    “钱都拿了不走等什么?”

    这个点在这儿是根本叫不到车的,大头:“我找我们家货车来接。”

    两人站在路边等的时候,大头忽然想起来:“诶喻宜之呢?”

    漆月冷笑一声:“她烦。”

    “那……不管她了?”

    “管个屁!”

    大头:“哦。”

    两人默默站着,大头也不知她刚赢了三万块怎么心情就不好了,也不敢吭声,直到一辆货车车头灯远远的扫过来,漆月吼一声:“去啊!”

    “去哪?”

    “去把喻宜之给我叫过来!”

    大头嘟哝着往厂房那边走:“不是你说不管的吗……”

    漆月在原地冷哼一声,一脚踢飞一颗石子。

    大头平时经常不听她“命令”,把可口可乐买成百事可乐。还有喻宜之,从学校出来时就让她别跟别跟,还不是一路跟到这里。

    现在倒好,一个两个的这么听话干嘛?

    等大货车开过来的时候,大头也带着喻宜之走了过来,漆月连正眼都不看喻宜之,等大头上车以后,自己也灵活的爬上车。

    大头家做石头生意,货车很大,相应的驾驶室也很高,剩下喻宜之一个人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怎么往上爬。

    一只手伸了过来,明明是妩媚的长相,手却骨骼锋利,像这个人内里。

    喻宜之抬头,漆月却还不是不看她,一双猫儿眼不耐烦的盯着前方,哪怕那儿只有一丛灌木。

    喻宜之低头笑了下,把自己的手放进漆月手心。

    漆月一拉,她就顺利上去了。

    货车开回城的路上,驾驶室里连司机一共坐了四个人,很挤,喻宜之坐在最边上紧贴着门,路又不平,每次颠簸,喻宜之就撞在门上。

    漆月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牛仔裤上的纹路。

    驾驶室里很暗,弥漫着汽油的味道,和喻宜之身上清新的香味混合在一起。

    漆月在黑暗中隐秘之中,贴着喻宜之的后腰绕过去,轻揽在喻宜之的腰上,把人往自己这边带。

    喻宜之感觉到以后动了一下,没拒绝也没出声。

    漆月揽着喻宜之靠在自己身上,一路颠簸,喻宜之终于没再撞在车门上了。

    先送喻宜之回喻家别墅。

    漆月说:“停路口就好。”

    她并不想让喻宜之的家人或邻居看到,喻宜之是被一辆货车送回来的。喻宜之天真但她不,要是被喻宜之那个阶层的人知道,喻宜之和她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对喻宜之绝不是什么好事。

    喻宜之背着书包跳下车,漆月连招呼都没跟她打,直接拍拍车头叫司机:“走了走了,吃宵夜去。”

    货车轰鸣着远离,剩下喻宜之清清白白一个身影在路灯下。

    漆月在后视镜里看着。

    大头忽然问:“漆老板你脸怎么那么红?”

    漆月不耐烦的说:“你家这货车不透气呗!”

    她轻蜷手掌,掌心里全是汗。

    ******

    第二天漆红玉有点感冒,漆月直接没去学校。

    漆红玉催她别耽误课,漆月笑:“奶奶,你是不相信我有多聪明吗?”

    中午的时候她出去买菜,买点有营养的鸡肉青豌豆,又买了把漆红玉爱吃的米线,拎着菜回家的时候发现几个男人对着她家窗户指手画脚。

    漆月心里一凛,抢上前去:“什么人?”

    “阿月。”

    漆红玉由喻宜之扶着,从屋里走出来:“你得了奖学金这么好的消息,怎么不告诉奶奶呢?奶奶不需要改窗户,你把这钱攒着当大学学费多好。”

    漆月瞟了喻宜之一眼,喻宜之一张脸即便在这灰败的筒子楼里,也白得发光,淡淡的一脸坦然。

    “喻宜之,你给我过来。”

    漆红玉:“阿月,都让你对同学说话客气点了。”

    漆月咬牙:“喻宜之同学,请你过来一下。”

    喻宜之不慌不忙,拎起漆红玉的竹椅子放到走廊另一侧:“奶奶你坐这边晒太阳,等会儿那边灰大。”

    漆月看着她那不疾不徐的动作都觉得烦躁,等漆红玉坐下后,她一把将喻宜之扯过来,拉着走到另一侧,嘴里叫工人:“你们先停一下。”

    喻宜之却说:“不用停。”

    工人掏出工具就开始敲打,漆月:“我k,你们凭什么听她的?”

    “小姐,谁出钱我们就听谁的咯。”

    漆月怒向喻宜之:“谁让你来改我家窗户的?”

    “奶奶肾不好,日常养护需要更多新鲜空气和阳光。”

    “你觉得我无能是吧?需要你来多事是吧?”

    “不,这就是你的能力。”喻宜之一脸平静:“改造窗户总共一万零十八,你昨晚赢的一万块在我这,另外我还帮你垫了十八块。”

    “给我。”她对着漆月摊开莹白掌心:“一分都不能少。”

    漆月烦躁躁的:“都说了那一万是你的。”

    “车不是我骑的。”喻宜之淡定的说:“无功不受禄,还有,我把超哥举报了。”

    “什么?!”

    “虽然说是为市里的摩托车赛训练,但他的选址不正规,方式有危险,不好。”

    漆月:……

    烦躁躁掏出二十块塞她手里:“拿去拿去。”

    “不要,没钱找。”喻宜之塞回给她,把手机摸出来:“要不,加个微信吧。”

    漆月:“不用找了。”

    喻宜之:“不行,账得算清楚。”

    她把自己微信二维码亮出来,一双黑漆漆清泠泠的眸子看着漆月:“扫吧。”

    漆月烦躁的“啧”一声扫了。

    喻宜之的头像居然还真是月亮。

    不是那种唯美的月亮,而是黑漆漆的天空里,一轮带着阴翳的月亮。

    漆月立马转了十八块钱过去,喻宜之:“收到。”

    她把手机收起来,看一眼漆月手里拎的那些菜,把一兜子青豆接过去,搬了张小凳子坐到漆红玉身边,不再搭理漆月,一边低头剥豆,一边仰脸跟漆红玉说话。

    漆月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那些工人已经在她身边叮铃桄榔开始施工了,吵死人,空气里飘着飘着大颗大颗的粉尘,一股石灰味。

    可喻宜之和漆红玉坐的离施工窗户很远,午后是这旧筒子楼阳光最好的时候,通透的阳光把少女的脸照成半透明,细小的浮尘围绕,反而显得那张脸越发干净。

    施工噪音中听不到她在跟漆红玉说什么,一张没有瑕疵的脸上是安静又诚恳的模样,并没有年轻人面对老人常见的那种不耐烦。

    漆月挪开眼神,往厨房走去。

    每一层楼的厨房都是公用,谁也没耐心踏踏实实搞卫生就怕吃亏,以至于灶台和抽油烟机上满是油污,在午后阳光中格外显眼。

    喻宜之走进来时,漆月为这狭小和脏污莫名脸红,恶狠狠决定先发制人:“我只买了我和奶奶的,没你的份。”

    喻宜之把剥好的青豆递给她,也不恼:“哦。”转身又出去了。

    漆月端着两碗米线出去的时候,喻宜之还乖巧坐在漆红玉脚边陪她聊天,也不知在聊什么,漆红玉眉开眼笑的,漆月一走过去,她又不笑了。

    漆月:“聊什么呢?”

    漆红玉:“秘密。”

    喔唷。

    漆月把一碗米线递给漆红玉:“奶奶吃中饭了。”

    漆红玉摸索着接过,笑着对喻宜之说:“小喻你尝尝阿月的手艺,很不错的。”

    漆月手里仅剩的一碗米线是给她自己的,这时一边吸溜一边瞪喻宜之,意思是“你敢告状”。

    喻宜之没告状,很配合的说:“好,我尝尝。”

    漆红玉吃了两口,又问喻宜之:“好吃么?”

    “嗯,好吃。”

    空气里细细的尘埃又飘过来,附着在喻宜之脸上细小的绒毛上,看上去却像被喻宜之皮肤周围一圈光晕所吞没了一般。

    干净到百毒不侵。

    漆月烦躁的咂了一下嘴,漆红玉:“怎么了?”

    漆月:“咬到辣椒了。”

    她无声把手里的瓷碗递给喻宜之,喻宜之看了她一眼,接了,她这才想起给喻宜之的筷子是她刚才用过的,泼辣惯了,倒忘了大小姐肯定接受不了。

    刚想抽回来,喻宜之已经埋头拿那双筷子开始吃了。

    漆月缩手站在一边。

    “奶奶。”喻宜之不跟漆月说话。

    “嗯?”

    “我越吃越觉得,漆月手艺真的挺好的。”

    漆月口重,给自己煮的这碗放了很多辣油,喻宜之平时应该吃的挺清淡,这会儿淡粉的唇都辣肿了,嘟嘟的,清冷的感觉消减不少,像个小姑娘。

    漆月不让自己再看,挪开眼神站到走廊边,望着楼底下一个破败的花盆,边上放着个瘪了气的皮球。

    一个淡香的影子笼罩了她。

    喻宜之端着碗走过来,放在她面前的走廊围栏上,用嘴形问她:“还有筷子么?”

    大小姐反应过来这是她用过的筷子了?

    漆月嘲讽的挑唇一笑,转身进厨房拿了双干净筷子,走回来递给喻宜之时,喻宜之却没接,指指围栏上放着的碗,用嘴形说:“一起。”

    喻宜之让她再拿双筷子是为了和她一起吃米线?

    她肚子的确饿了,隐隐咕咕作响,为了避免被喻宜之听到,她低头,挑了筷米线喂进嘴里。

    米线凉的很快,她吃着的时候,喻宜之的筷子也伸了进来,微微低头。

    两人的头轻轻碰在一起,摩擦,在午后的阳光中,头发蹭着头发,发出沙沙的声音。

    漆月脸热,但她又不想服输,好像她先后退一步,就会让喻宜之看出了她的心虚似的。

    两人就这样分食完了一碗米线,漆月退开一步,走回房扯了节纸巾递给喻宜之。

    喻宜之擦了嘴,嘴唇还是红红的,肿肿的。

    像什么呢?

    像接过吻。

    漆月被脑子里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吓了一跳,端着碗低着头,又问漆红玉:“奶奶吃好了么?”

    匆匆逃进厨房,把一双手在冷水龙头下不断冲洗。

    感觉不到冷是怎么回事?降不了温啊。

    两个碗洗了快十分钟,她拖不下去了,从厨房走回走廊,喻宜之站起来:“那奶奶,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漆红玉:“小喻,祝你竞赛取得好成绩,下次这种换窗户的事让阿月自己联系,别麻烦你了,你学习那么忙。”

    “没事奶奶,我不忙,我本来就对建筑这方面感兴趣嘛。”

    “阿月,你快送送小喻。”

    漆月不情不愿咕哝一句:“知道了。”跟着喻宜之下楼。

    少女白色的鞋尖轻轻踏在灰暗的楼梯,楼梯不再蒙尘。

    少女干净的校服袖子扫过生锈的扶手,扶手重新闪亮。

    少女路过破损的花盆和瘪气的皮球,花盆归于完整,皮球重新圆满。

    漆月走到喻宜之身边,眼尾望一眼重新走到阳光下的喻宜之,午后的阳光透过碎落的叶片掉到少女脸上,好安静。

    “喻宜之。”

    “嗯?”

    “那一万块钱,我以后会还你的。”

    喻宜之笑了一下。

    “但我不会跟你做朋友。”

    你为什么会属于我的世界呢。

    你怎么能属于我的世界呢。

    街边有疯跑的孩子,破败小卖部门口有坐着晒太阳的老人,居然有人推着很老式的三轮车在卖棒冰:“棒冰哎!小时候吃的那种棒冰哎!”

    喻宜之吞了下口水。

    漆月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你想吃?”

    “不是我想吃。”喻宜之说:“是你做的米线,实在有点咸。”

    漆月嘁一声。

    喻宜之默默在她身边走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那辆三轮车。

    “想吃就买嘛。”漆月忽然想起,喻宜之是一个被管控到阿尔卑斯糖都没法买的人,她提醒:“用我刚还你的十八块钱买。”

    “不行。”喻宜之摇摇头:“那钱是我给同学讲了道题后借来的,要马上还。”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第一,喻宜之为了她去给同学讲题。

    第二,喻宜之身上真的连一分钱都没有。

    漆月向三轮车走去,很快拿着跟棒冰回来:“请你,但其实不怎么好吃,一股糖精味。”

    她甚至怀疑大小姐连什么是糖精都不知道。

    喻宜之接过:“你不吃吗?”

    漆月摇头:“小时候吃伤了。”因为便宜。

    喻宜之舔了一下:“我觉得,还行。”

    漆月笑了声。

    她把喻宜之领到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树干有两人环抱起来那么粗,算是旧筒子楼这边唯一的风景,但围树而建的水泥台灰扑扑的,到底露了贫穷的怯。

    她叫喻宜之:“坐。”

    喻宜之也不扭捏,乖乖坐在水泥台上。

    漆月双手插兜站在她面前,到了这个季节,K市早晚很凉,但中午太阳正好的时候气温又陡升,其实挺晒,喻宜之坐在树下总算躲进了一片阴凉,白净的皮鞋一下一下轻磕在水泥台上。

    她手里的棒冰在日光下化的很快,她吃的赶不上那速度,一侧身,圆圆两滴化开的甜水滴在水泥地上,很快吸引一排蚂蚁爬过来。

    漆月低头盯着那蚂蚁:“喻宜之,你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你知道么?”

    “知道。”喻宜之顿了顿:“所以我没朋友。”

    “漆月,可不可以不要拒绝我?”

    漆月鞋尖挪了挪,躲开那群蚂蚁的行进轨迹:“你怎么没上学?”今天周二。

    “我刚才告诉奶奶了,今天上午参加市里物理竞赛,下午才回学校上课。我交卷挺早,有空就过来了。”

    漆月笑了声。

    好厉害啊喻宜之,又是英语竞赛又是物理竞赛的。

    “晚上呢?不上晚自习可以么?”

    喻宜之都没问她有什么事:“可以。”

    “昨天刚逃过晚自习,今天又逃,不怕你爸骂你?”

    昨天喻宜之回去那么晚,肯定被喻文泰逮到了。

    喻宜之:“不是你说的么?坏事做多了,渐渐就不怕了。”

    我说的话你就这么相信?

    这句话漆月没说出口,摸出支烟在手背上磕了两磕,准备喻宜之一走就点:“你走吧,我不送你了。”

    “你不回学校?”

    “我有事。晚自习前来接你,还敢逃课的话,跟我去个地方。”

    喻宜之小声说:“你觉得我是一个很胆小的人么?”

    风扬起少女的长发,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灼灼闪亮。

    ******

    下午看漆红玉好点了,漆月还是照例去了摩托车行,小北叫她:“漆老板,加一下新客户的微信。”

    “行。”

    微信翻出来,新的朋友那一栏,有轮带阴翳的月亮。

    漆月没忍住点进喻宜之的朋友圈,喻宜之并没设置仅三天可见,但朋友圈依然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嗯也是,喻宜之看上去也不像会发朋友圈的那种人。

    漆月又翻到删除页面,手指悬在红色的“删除”二字上晃了晃,却最终没有点下去。!

    第30章

    晚自习前,漆月迎着暮色骑摩托到一中,车停一边,自己走到可以翻出来的那面围墙下。

    一盏昏暗的路灯,周围静悄悄的。

    漆月摸出手机刚想给喻宜之打个电话,忽然停下,莫名其妙的轻轻叫了声:“喻宜之。”

    围墙那么高,她当然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可她就是觉得喻宜之在那里。

    果然,一张白皙而小巧的脸飞快露了出来,迎着昏黄光线看着漆月。

    漆月:“下来吧。”

    有时漆月觉得喻宜之聪明,有时又觉得她实在很笨,翻墙也翻了这么多次了,每次跳下来还是不稳。

    她忍不住伸手,喻宜之就轻轻撞进她怀里,带着一身香。

    漆月想到那天在大头家的货车上,喻宜之软软的身子依偎在她身边,触电一样撒手。

    她带着喻宜之走到摩托车边:“还敢坐么?”

    昨天吓得头发都汗湿了。

    喻宜之却毫不犹豫跟着她跨上摩托车。

    漆月把一个头盔丢给她。

    喻宜之:“你呢?”

    漆月笑了声:“就我这车技,还需要戴头盔?看不起我是吧?”

    “那你给我这头盔哪来的?”

    “……加油送的!啰里吧嗦,让你戴你就戴!”

    喻宜之戴好头盔,她踩一脚油门,载着喻宜之轰鸣而去,喻宜之紧紧搂着她的腰,就像在昨天的山路上,她只有喻宜之而喻宜之也只有她一样。

    她发现喻宜之这人有个毛病,就是跟她走的时候,从来不问她去哪。

    “不怕我把你卖了?”

    “不怕。”

    漆月冷笑一声:“真这么信我?”

    喻宜之顿了顿:“也不是,我胸无二两肉,卖不起多少价。”

    ……有女神自曝平胸的么。

    漆月把摩托车停在一边,带喻宜之到一片空场。

    空场藏在幢幢旧楼后,半人高的杂草丛生,旁边还有那种废弃很久的水泥管,粗到足以让小孩躲在里面玩捉迷藏。

    喻宜之四下环视一圈,漆月吓唬她:“这里闹鬼。”

    喻宜之淡定的说:“哦。”

    漆月:“喻宜之同学,你能不能配合下?”

    喻宜之还是一脸淡定:“啊,我好怕啊。”

    ……我信了你个鬼。

    很快周围有脚步声传来,漆月把喻宜之拉到水泥管后:“你躲在这儿,睁眼看清楚待会儿发生的,但不管怎么样都别出来。”

    喻宜之点点头,抓了下漆月的手。

    漆月咧嘴:“怕啊?”

    喻宜之点点头,又摇摇头。

    漆月甩开她的手走出去,很快半人高的杂草里变得影影绰绰,这儿没路灯,只有很远处居民楼的灯光透过来,那些灰色的影子像一个一个的幽灵,却是一个个真实的人。

    一拳下去狠狠砸到肉的那种。

    钱夫人还没回来,也没人清楚她和阿辉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矛盾先在手下工作的两拨人之间展开,钱夫人那边怪阿辉挑事,阿辉那边怪钱夫人妄想独大不厚道。

    漆月本不用掺和这事,她不算正式在钱夫人那边工作,但她想为自己的未来挣个出路,所以赶来劝架。

    她是这拨人中唯一的女人,但并没有人顾惜这一点,这里的人话都不多,没人挑衅,只有拳拳到肉闷闷的声音,黄昏中好像一部年代久远的残酷默片。

    还是阿辉带着人赶来:“谁让你们这样解决问题的?早不是那个年代了。”

    两拨人做鸟兽散。

    很快半人高的杂草里恢复静谧,只在夜晚出没的鸟落下来,好像刚才的闹剧只是一场幻觉。

    漆月捂着肚子撑着膝,在旁边站了半天,阿辉看了她两眼带人走了,她才慢慢往水泥管那边挪过去。

    每走一步,腹部就是撕裂般的疼。

    水泥管后,喻宜之白净的一张脸露出来,因亲眼目睹了刚才的闹剧甚至有些惨白。漆月本想酷一点,却实在忍不住背靠着水泥管不断下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喻宜之跟着在她身边蹲下,镇定了一下,很快开始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

    漆月瞥一眼,发现是碘酒、药膏和棉球。

    喻宜之真他妈的聪明啊,把她的所有想法猜得透透的。

    喻宜之把碘酒按在她额角和唇边,那儿皮开肉绽,碘酒的刺激让她一哆嗦,喻宜之的手也跟着抖了一下。

    “干嘛呀喻宜之?”漆月笑了声:“不会吓哭了吧?”

    喻宜之飞快的说:“没有。”

    她吸了口气,又开始给漆月擦药膏。

    看一眼漆月一直捂着肚子的手:“要去医院么?”

    “这就去医院?”漆月勾勾唇:“那我天天住医院里得了。”

    喻宜之轻轻一掌拍在她头上:“别动你嘴角。”

    “哦。”

    喻宜之又在自己刚才拍的地方揉了下,她的手很凉很软很舒服。

    如同喻宜之给她擦的药膏,很凉很软很舒服。

    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她,这让她心底几乎生出一丝黏哒哒的眷恋,可接下来的话她还是要说。

    喻宜之擦完药,靠着她身边的水泥管,跟她并排坐在一起。

    “喻宜之。”

    “嗯?”

    “你找基金会帮我奶奶争取的那四十万,我接受。”

    喻宜之看了她一眼。

    漆月在笑,可不难看出她几乎是咬着牙:“不是我想接受,而是我没办法,不然打死我也凑不出这四十万。”

    “为什么我不想接受呢?嘿嘿喻宜之,你想不到我这种烂泥一样的人也是有自尊的吧,从小到大我都不想别人同情我,尤其不想你同情我。”

    “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你太她妈的好了,好到我对你嫉妒都嫉妒不起来,我就想,要是真有什么平行空间、在那里我爸妈没出事的话,我应该就过着你这样的人生,长成了你这样干干净净的样子吧。”

    “所以我总想跟你站在平等的位置,可是喻宜之,那是我太自大了。”漆月缓缓阖上眼,声音都在抖,说不上是因为疼还是因为难以启齿:“四十万我接受,我不要自尊了,你放过我吧喻宜之,这样的情况下跟你做朋友,对我简直他妈的像凌迟。”

    “昨天骑车的时候我跟你讲我的世界什么样,你应该没什么感觉,因为那离你的世界太远了,你可能想都没法想象,不过你今天亲眼看到了,你该知道,我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了吧。”

    不同的人生起点,不同的人生道路,又怎么走出相交的未来。

    喻宜之安静了很久,静到漆月闭着眼,能听到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风吹过杂草的声音,还有喻宜之很轻很轻的呼吸声。

    “漆月。”

    “嗯。”

    “我有没有跟你过我想考什么大学?”

    “没。”

    “我想考卡迪夫大学的建筑学院。”

    “……你跟我臭显摆什么呢?”什么鬼迪夫,听都没听过,怎么还跟她闲聊上了?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讲给你听。”喻宜之的声音很沉静,在轻轻的风声里,娓娓道来像在讲故事:“卡迪夫大学建筑学院毕业的有个著名校友,叫孙慧婷,B市图书馆就是她主持设计的作品,获过中国青年女建筑师奖,她研究的中国特色老城区规划概论,是全国著名拿了基金支持的课题。”

    “你到底在讲什么鬼?听都听不懂。”

    “你听不懂那些专业履历,但你能听懂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吧?等我上了和她一样的大学,如果我够刻苦,也会变得和她一样厉害。”

    “呵呵恭喜你啊大小姐,你的未来一片光明。”所以,更不要跟我这样的烂泥搅在一起了。

    “那你呢?””关我屁事。“”你想考什么大学?“漆月很夸张的笑了一声:“我?考大学?”开什么玩笑。

    “给你补习那段时间我看出来了,你的数学其实到初一甚至初二上半学期底子都打的很牢,而英语和语文大多是死记硬背,如果我给你补习,不能保证你上很好的大学,但上个三本有希望。”

    “如果你挑个好专业,毕业后找一份好工作的话,漆月,你的处境会跟现在很不一样的。”

    “你觉得我会抛开奶奶去读大学么?”

    “你可以考邻市的大学,很近,甚至可以走读。”

    漆月冷笑:“大小姐,你是一定要逼我亲口说出来么?我没钱,没钱!我拖着生病的奶奶生存都成问题了,你还跟我谈读大学?”

    “大小姐你到底懂不懂,有些未来只有你这种人可以畅想,跟我这种社会底层的烂泥没半毛钱关系。”

    喻宜之:“我可以帮你申请助学金。”

    “你怎么把一切都想的这么简单。”漆月睫毛微颤。

    “只要敢想就有办法,不敢想就全完了。”

    漆月吐出一口气,一是腹部刚才被狠踹一脚的地方抽抽着疼,二是她对喻宜之实在无语:“大小姐,你是不是人生太顺利所以无聊了,非要跑我这儿施展同情才甘心?”

    “我都说了,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同情。”

    喻宜之轻声说:“我不同情你,我羡慕你。”

    漆月冷哼:“羡慕我什么?羡慕我活得跟垃圾一样?”

    “羡慕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自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漆月不屑的嗤一声:“你是因为什么都有才说这种话。”

    喻宜之沉默一瞬,之后,她声音沉郁的不像一个十八岁少女:“我是什么都有,但你没听过一句话么?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已在暗中标好价格。”

    她扶着漆月站起来,把漆月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能走么?”

    漆月腹部一抽一抽的,走得挺拧巴。

    喻宜之揽着漆月的腰,把她的重量往自己身上带。

    漆月走起来吹着风,才发现眼角痛得睁不开。

    喻宜之:“漆月,你可不可以至少相信我一次?”

    “你闭上眼,我不会摔了你的,我还指望你骑摩托载我回去呢。”

    两人差不多高的个子,但喻宜之更瘦,漆月重量全压在她肩上她走的并不轻松,却很坚定,校服窸窸窣窣蹭过半人高的杂草,惊飞了在其中觅食的鸟。

    漆月闭着眼想:又变成这样了。

    又变成昨天山路上一样,她只有喻宜之,喻宜之也只有她,两人只能互相依偎着前行,像走在人生的一条不归路上。

    喻宜之真他妈的是个魔鬼啊。

    ******

    周末,教导主任查考勤查的相对不严的时候,漆月当然没去上课,躲在摩托车行叼着烟修车。

    她不想去学校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有点怕看到喻宜之。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做来推开喻宜之的那些举动,却像一根根隐形的线,把两人更紧密的缠绕在一起。

    好在这几天她躲着喻宜之走,喻宜之倒也没找她。

    但这股庆幸并没持续多久,她就接到了喻宜之的电话。

    她无比烦躁的啧一声,手机在她手里不停滋滋作响,她盯着手套上沾的一块机油。

    在铃声快要断掉的时候,她却抢起来接了。

    “漆月。”

    “找老子干嘛。”

    “漆月。”

    “就问你什么事。”

    “漆月。”

    漆月叹口气,没了脾气:“喻宜之,你啊你。”

    喻宜之在那边轻轻笑了声。

    “今晚有空吗?”

    “你这是逃晚自习逃上瘾了?”

    “今晚不算逃,是喻文泰帮我请假了。”

    “那你找我干嘛?”

    “喻文泰要带我去个聚会,你一起去吧。”

    “我k我才不去,我最烦有钱人装叉那一套。”

    “你不用露面,我带你到一个地方躲起来就行。”

    “……我到底为什么要去啊。”

    “你不是给我看了你的世界么?”喻宜之轻声说:“我也给你看看我生存的世界。”

    ******

    夕阳西下,漆月看了眼手机时间,先去洗了个澡。冬天/衣服没那么好洗,她有时候会穿工作服,但还是免不了一身机油味。

    吹干头发,她往自己机车边走,想骑回家去换身衣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把今天刻意吹柔顺的红发又揉的乱糟糟的。

    妈的她为什么要为喻宜之改变自己。

    她站在夕阳下,抽着一支烟,空气里温暖的阳光味道消退,逐渐变成夜色的清冷。

    小北:“等人?”

    漆月一愣:“没啊,就抽烟而已。”

    小北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走了。

    这时漆月手机在兜里响起,摸出来看,是喻宜之发来一个地址。

    她灵魂归位,掐了烟,骑车往那方向飞驰而去。

    ******

    那是一家很高端的会所,跟钱夫人旗下最高端的酒楼有一拼,漆月下了车过去,意外在门口看到一个熟悉面孔。

    “小光?”以前钱夫人酒楼的门童。

    小光吓一跳:“漆老板?钱夫人让你来的?”

    漆月摇头:“我来找人。”

    小光松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

    小光吱唔一阵:“……上班啊,总要吃饭。”

    “这儿老板是谁?”

    “……辉哥。”

    漆月了然的笑了声,径直往里走去。小光叫住她:“漆老板。”

    漆月回头。

    “你以后不会跟钱夫人告发我吧?”

    漆月笑笑:“不会,你好好工作吧,多给你弟买点好吃的。”

    小光的弟弟小儿麻痹症治疗的不及时,落下了终生残疾。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座山,“义气”是玻璃一样好看的奢侈品,山一压,就碎了。

    漆月自己就是如此,她凭什么要求别人更多。

    她走到喻宜之给她发来名称的那个厅,走进去,一面屏风立在墙角,因为之前钱夫人的酒楼她常去,这会儿便了然的走过去。

    那是给服务员设置的,有时一些商人或政要来聚会时,不喜欢服务员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打扰,又要保证服务的及时性,服务员就会在那些屏风后候命。

    不用担心嘴巴不严,那是对服务员最低的要求。要是其中有一人嘴巴不严,这地方就不用开下去了。

    不过漆月今天藏身的这屏风后,一个服务员都没有,是喻文泰更谨慎吗?

    漆月透过屏风缝隙看了一圈,并没看到喻宜之,刚想给喻宜之发条微信说“到了”,手指一滞。

    喻文泰带着喻宜之走进来。

    喻文泰一身黑色西装,喻宜之却一惯喜欢穿白,不得不说白色真的很适合她,一袭白色及脚踝雅致长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山涧冷冷的清溪,山顶皑皑的白雪,或其他一切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

    喻宜之的脸也是一样,淡漠冷绝。

    漆月手垂下去,垂眸,盯着自己的牛仔裤脚。

    修摩托车看上去挺酷,其实是个挺脏的活,穿了工作服也未能幸免于难,裤脚一团难看的污渍。

    喻宜之走到钢琴边坐下,同样清泠如溪水的旋律在她指尖流淌。

    那块油污在漆月眼中逐渐刺眼。

    为什么她没回家去换身衣服呢?

    不过换了也没用。

    漆月吸一口气,从屏风缝隙看过去,喻宜之坐在钢琴前,挺拔的背随着节奏微微起伏,柔软的长发垂在肩头,又随她肩膀的律动微微垂下来一缕,指甲没有任何装饰,仍是莹润发光。

    不像漆月,或坐或站,永远都是软塌塌的没骨头。

    甚至无关于她们穿什么,任何一个人打眼一看,都能发现她俩从小所受的教养完全不同,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漆月的头再次低下去,盯着自己的指甲。

    她有时候会做花里胡哨的美甲,有时候懒得,但无论如何,指甲缝里染的机油洗都洗不掉。

    喻宜之一曲终了,一片掌声之中,一只狗叫了声。

    漆月隔着屏风这才注意到屋角有个贵妇模样的人,抱着只泰迪无比娇宠,爱抚它跟爱抚一个小孩儿似的,一堆人围在她身边,想来也是个大人物了。

    贵妇笑着说:“喻总,宜之这么出色,你真是好福气啊。”

    众人一阵应和,喻文泰表面谦逊实则语气得意:“她钢琴弹得还不行,还得继续练呢,不过在同龄人里确实算可以了。”

    喻宜之站在喻文泰身边,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狗又叫了两声,喻宜之往门口走去。

    喻文泰:“你去哪?”

    “上洗手间。”

    喻宜之走出去,却从偏门悄悄走进了屏风后,漆月站在那儿回头,喻宜之走过来,捏住了她的手。

    喻宜之的手很凉,漆月犹豫了下,回握,用气声问:“你怎么了?”

    喻宜之摇摇头,小声回:“我以为你没来。”

    “我说了要来,就会来的。”

    漆月就是这样的人,从不乱许诺什么,可一旦说出口的,就一定会做到。

    这时屏风外一阵惊叹,原来贵妇在让她的贵宾炫技,一块哈密瓜藏进一个纸杯里,又拿另外两个纸杯换来换去的混淆视听,没想到贵宾抬爪一按,顺利把藏着哈密瓜的那纸杯找了出来。

    “怎么这么聪明?”

    贵妇语带骄傲:“赛级的,买它花了十万呢。”

    喻宜之在漆月身边轻声说:“你看我像不像那条狗。”

    漆月吓一跳:“你说什么呢。”

    喻宜之笑了下。

    漆月犹豫了一下问:“你爸对你不好吗?”

    喻宜之很平静的说:“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你觉得那女人对她的狗好不好?给她狗吃最好的狗粮和冻干鹌鹑,可我听说她的上一条狗有天闹性子咬了她一口,被她拿纸镇活活打死了。”

    漆月沉默。

    喻宜之问:“你觉得这一屋子都是什么人?”

    漆月咧嘴,语带嘲讽:“社会精英呗。”

    喻宜之点点头:“你来。”

    屏风很长,喻宜之牵着漆月的的手走到角落,两个男人正在那边耳语,一个人许诺了养老院的修建合同,另一个人则用医疗器械大宗采购单作为交换。

    “那之前谈好的那家公司……”

    “嗨,随便找个理由踹掉就是了,要是不老实,找个之前审查的漏洞让他们倒闭也不难,这你不用担心。”

    漆月听得眉心发跳。

    喻宜之笑:“这就听怕了?”

    她纤白手指顺着缝隙指指屏风外:“你知不知道今晚喻文泰攒这个局,两个小时内会发多少这样的利益交换。”

    “你看这一屋子衣香鬓影,出口成章,和昨晚你劝架的那些人很不一样吧?”喻宜之表情很淡:“我告诉你,没区别的,都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他们打架时手上沾到血,你以为这些人手上就没沾血吗?”

    “他们只是用很贵的洗手液,很刺鼻的香水,让普通人不会发现他们手上沾了血而已。”

    “喻宜之。”

    喻宜之回头看她,双眸淡漠。

    “你给我看这些干嘛?”

    明明你也是这个阶层的人,按照这样的游戏规则,就可以在金字塔尖好好生活下去。

    “只是想告诉你,我没资格同情你,我们的世界都是弱肉强食,鲜血淋漓,但……”

    她伸手摸摸漆月的脸:“我羡慕你,至少你是自由自在的猫,不像我是条狗。”

    ******

    喻宜之让漆月先出去以后,自己回了宴会厅。

    漆月往外走的时候,碰到服务员开始往里送冷餐。

    那服务员里居然也有她认识的面孔,看到她明显一愣。

    漆月低声:“放心,不是钱夫人让我来的。”

    那女孩笑笑:“漆老板,要吃一个么?我重新摆摆不会被发现的。”

    漆月揭开盖子,里面冷冰冰的牛肉还透着血色,外面裹着一圈同样凉透的酥皮,样子好看,但在这样冬天的夜里,实在激不起人的任何食欲。

    漆月大剌剌丢下盖子:“给那堆有钱人吃去吧,我可不受这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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