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漆月的耳朵烫了一下。
“搞那些形式干嘛?”声音被机车边喧嚣的风吹得有棱有角,从中好似能窥得她微拧着眉的神情,像只倔强的猫。
喻宜之在身后搂着她的腰笑。
这段时间老城区改造项目有序推进,喻宜之手上新老项目交叠,时时加班,连周末也未能幸免。
周六晚上,漆月与她打完“学习不累,我爱学习”的电话后,下楼,推出那辆火红的机车。
跨上去,风鼓噪长发飘荡。
丝丝缕缕,喧嚣着张扬。
直到车流河水般在她身侧褪去,夜路逐渐变苍凉,荒草撩拨着人神经里的怯弱。
漆月脸上却仍是那副不羁的神色,停了车,一只脚支在地上,机车靴溅起一阵飞扬的尘屑。
这是她熟悉的世界,闭着眼都能摸出纹路。
她来到的是曾经赛车的山脚下,以前被人当作据点的旧工厂早已荒废,没有灯罩的路灯结着蛛网、黯淡蒙尘。
漆月望了眼门口那张桌子,高时喻宜之固执跟着她过来,还穿着校服在那写过作业。
唇边勾出一抹笑。
没了路灯,一排机车灯取而代之,打亮眼前的山路。
辉哥和几个哥们等在那儿:“漆老板,你选在这跟我谈华亭的事,够特别的。”
漆月跨下机车:“这儿开阔嘛,活动活动,老子现在天天坐格子间里上班,快腰椎间盘突出了。”
辉哥笑一声:“既然不习惯,早点回来,华亭照样交给你管,不然的话,钱夫人都不肯把华亭盘给我。”
“我不会回来了。”
漆月走到他面前,琥珀色瞳孔被灯光打亮:“你想我跟你合作,无非是怕钱夫人走后,我的蛰伏只是做做样子,一段时间后回来,自成一派跟你抢生意。”
“我告诉你,我不会的。你们只看到钱夫人一家独大、呼风唤雨,而我是跟钱夫人走得最近的人,只有我清楚她背后付出了些什么。”
“现在她要走了,她的时代也要过去了,我跟你也是十多岁的时候就认识,劝你一句,不要想着去当下一个钱夫人,不要去当树大招风的活靶子。”
“钱夫人把手下产业盘给不同的人,大家都有得赚,她想留下华亭给亮哥和大头管,无非是在家乡留个念想,她不会再回来,我也不会再插手,只要你野心不太大,没有人会成为你的对头,你会发展得很好的。”
辉哥犹豫了下。
他身边一人开口:“漆老板,你说不会再回来插手这些生意,可人的想法随时都会变的。”
漆月挑唇:“不相信我的决心是吧?”
她走回去拍拍自己火红的机车:“这样吧,老规矩,用它来说话。”
“我们也别赛车了,赛车有危险,每次都被我家喻总举报,这样阿辉,你说个时限,要是我能在你规定的时间内骑上山顶又骑回来,你以后就别再找我,也别去给大头亮哥他们添堵,大家和气生财。”
辉哥:“好,够干脆。”
他报了个时间,身边人互相对视一眼。
是连漆月自己也从没达成过的成绩。
漆月笑了声,这时一阵刺目的车灯明晃晃扫来,阿辉伸手挡了下眼。
漆月回头,一辆白色宝马停在那里。
车门拉开,走下一个纤长身影。
白西装配阔腿西裤,细高跟鞋踏过路面的碎石,随着她走动,长发跃然间露出耳垂上小小一枚钻石耳钉。
与这荒芜之景格格不入。
漆月拧了下眉,向她走过去:“你怎么……”
喻宜之言简意赅:“大头告诉我的。”
漆月咬了下牙:“难怪头那么大,我看他是找削。”
喻宜之看着她,拉起她的手。
一阵晕黄车灯间,灰霾山石如缠人的沼泽,喻宜之很坚持,似想把她往上拽。
她在那微凉的掌心间捏了下:“喻宜之,我知道你可以想办法帮我解决,但十七岁那年,是我主动去找钱夫人,走入了她生意场的乱局。”
“现在,十年过去,我也想用我自己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我知道你会担心。”手指灼热温度烫着喻宜之的掌纹:“但,相信我好吗?”
喻宜之挣开她的手,向车边走去。
“喂,喻宜之。”
“喻宜之?”
“之之……”
喻宜之扶着车门,回眸:“你叫我什么?”
她走过去,声音压低,被车灯渲染出暖意:“之之,相信我。”
琥珀色瞳孔在夜色中灼灼,里面映着一个喻宜之。
喻宜之抬手,把什么东西抛进她怀里。
一个头盔。
和她的机车一样,如一个流火的盛夏。
漆月低头勾唇。
原来喻宜之是有备而来。
她戴好头盔,露出一双张扬的眼:“我很快回来。”
喻宜之帮她把护目镜调下,伸手在头盔上轻拍:“嗯,我等你。”
她随漆月一起走过去,漆月跨上机车,她站到阿辉身边。
阿辉:“喻小姐,你能不能把你车的远光灯关一下?也太他妈晃眼了吧,哪有这么开远光灯的。”
“晃到你了吗?”喻宜之淡淡道:“不好意思,我不是你们这世界的人,所以不太懂规矩。”
她没有任何去关车灯的意思,只是扭头看向阿辉:“以前,你就因为这样,想把我当作漆月的软肋,对吧?”
阿辉刚要开口。
喻宜之:“嘘。”
“没看到月亮要发车了吗?别吵,待会儿再说。”
阿辉:……
漆月的机车轰鸣,像一团焰火,冲破了夜色的包裹。
山风呼啸,凛凛掠过她的T恤,长发从头盔下露出来,绞绕出风的形状。
盘山而上,雾越来越浓,人好似被浸入一条河里游历,举目四望,这河漫漫渺渺的永无尽头。
好似被世界抛弃,只余自己和自己的心跳,奇怪的是,漆月并没觉出那天地设陷的孤寂。
十七岁时,喻宜之坐在她机车后座当她的眼睛,搂住她腰,少女的体温穿越脊骨裹挟她的心脏。
现在,喻宜之等在山脚下当她的归属,脸庞扬起,始终望向她下山的方向。
此时喻宜之的确以她料想的姿势,举目望着,时而低头看一眼手机的秒表。
要是那雾气弥散的山路上漆月的身影再不出现,就要超出阿辉规定的时间了。
她却并不慌张,似是心中自有股笃然。
直到那火红的身影,一团火般不守成规的闯入。
喻宜之挑了下唇。
“阿辉。”
阿辉瞥了她眼。
“其实你看我看的没错,我的确不是你们这世界的人,对你们生意场和人际上的规矩一无所知。”
“你觉得这是我的劣势,但这也是我的优势不是吗?”
“我在你们的圈子里无牵无挂,没什么可以束缚我。”喻宜之淡道:“我的规矩只有一条,就是漆月。”
“做生意而已,实在不需要如此勾心斗角,请你言而有信,以后不要再打扰漆月和她的朋友。”
“不然,”她扭头看向阿辉,挑唇:“我守着我唯一的规矩,什么都可以做。”
阿辉震了震。
眼前的女人,看上去美丽、优雅、矜贵、理性,可那双墨色瞳仁里闪烁的光,他无比熟悉。
那是漆月眼底的光,张扬狠戾而不顾一切。
机车轰鸣着靠拢,擦着阿辉规定的时间线回到山脚。
喻宜之撇下阿辉,向着漆月走去,夜色里对她抬起莹白的手,掌心里攒聚着月光:“干得漂亮。”
漆月摘下头盔,黑发被薄汗黏在额角,很累,却笑得散漫。
抬手,与喻宜之在半空响亮的一击。
******
当喻宜之终于迎来一个周末时,漆月问:“去约会么?”
喻宜之挑眉:“约会?”
“是啊,约会。”
从前她们的约会,是永远隔着两个座位的电影院,是永远不能一起逛的小店,是必须前后脚去买的冰淇淋。
这天,她们终于并肩出门。
喻宜之穿得跟平时一样,白衬衫搭窄腿西裤,配一件极衬肩线的西装,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钻表,往耳后喷了香水,耳垂上戴一枚小小方钻耳钉。
而周末的漆月完全摆开了职业装的束缚,穿领口松垮垮的T恤和牛仔裤,套一件棒球外套,嚼着香口胶,吹出个泡泡爆裂在嘴边“啪”的一声。
喻宜之瞟她一眼。
站到她面前,手伸进棒球外套,把领口往后拉了拉。
微凉的手指,轻轻擦过她后颈。
K市的步行街,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杂乱里自有股烟火人间的热闹。
喻宜之一出现在这里,立即吸引众人目光。
她扭头轻轻望向漆月,而漆月终于没再回避的意思。
人群拥挤得恰到好处,两人手臂紧贴着,摩擦出旖旎的心绪。
说来也巧,这天本是阴天,太阳一直被阴云裹着,后来不知何处而起的一阵风,忽尔天光大亮,阳光炽烈。
喻宜之勾着唇角,漆月垂眸,看她手指微蜷,似握着两人终于共享的日光。
“喻宜之。”
“嗯?”
“你的手指,好空啊。”
在喻宜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漆月手指勾了上来。
喻宜之唇角弧度更甚,反握住她手指,十指交叠。
阳光之中,自然不乏打量过来的目光。
有议论,有指点,毕竟她们两人看上去,仍是那么不同。
这时路边一个姑娘,忽然向两个对她俩指点的男生道:“你们嘴怎么那么碎啊!我一个陌生人都听不下去了!人家美女和美女那么相配,轮得到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来反对!”
“清冷理性御姐和张扬不驯年下,我都嗑啦了好么!你们到底懂不懂欣赏!”
漆月噗嗤一声。
喻宜之:“她从哪儿看出你是年下?我们不是一样大么?”
漆月:“可能你看起来比较成熟吧,老姐姐。”
喻宜之瞪她一眼。
“我要穿你的衣服。”
“真的?”漆月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路过电影院,她问:“要去看么?”
“好啊。”
喻宜之拿出手机,翻了翻购票软件:“看哪部?”
点进一部恐怖片:“这个怎么样?”
漆月:“别了吧,又是一堆人被困在荒岛上,然后主角开始不让他碰啥他非碰啥的作死模式,好降智。”
喻宜之扬了扬唇。
表面天不怕地不怕的漆老板,会在两人逛校园时,被自己讲的鬼故事吓得藏进她臂弯。
“你是怕看恐怖片被吓哭吧。”
“怎么可能!”漆月扬着眼尾:“喻宜之你这人懂不懂情趣,谈恋爱当然要看爱情片了。”
她的头凑到喻宜之手机前选片,后脑看上去毛茸茸的,像虚张声势的猫。
喻宜之伸手摸了一把:“都好,你决定。”
她买了票,又叫漆月:“去买爆米花吧。”
两人排在队伍里。
“一个双人套餐,爆米花加大。”
“你不怕胖了?”
“你吃,我浅尝。”
漆月吊着嘴角笑。
谁能想到,她谈个恋爱还得兼职吃播。
两人检票进场。
相邻的红色软椅,喻宜之把横在两人之间的扶手抬起,可乐放两边,爆米花就由漆月抱着。
喻宜之盯着银幕上迪士尼乐园的广告,状似无意的把手放在软椅间,微微摊开,指腹圆润的指纹透着微光。
漆月挑唇,把自己的手放进去。
放映厅灯光暗下的时候,她扭头望向一侧。
喻宜之摩挲她手:“怎么了?”
“只是在看,原来两个座位的距离,这么远。”
那曾是两人在电影院里永恒的距离。
然而现在,她坐在喻宜之身边,一切又好像变得顺理成章。
漆月:“要是我们能早点这样,就好了。”
喻宜之靠着椅背,掌纹与她相贴:“不晚。”
“嗯?”
“只要是你,怎么都不算晚。”
只要最后的结果是你。
兜兜转转,每一步弯路都有了意义。
影片开场,银幕的光,在喻宜之薄而透的唇上凝出一个小小光斑。
漆月看得入神。
喻宜之明明望着屏幕,却似有感应:“你偷看我。”
“才没有。”
眼神被捕捉,连累耳尖跟着发烫。
“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吃爆米花。”
“好啊。”
银幕上的主角尚且青葱,穿着校服翻出洁白领子,黑板旁边的墙壁上挂着角尺和量角器,漆月把爆米花喂进喻宜之的唇。
喻宜之凑近她发烫的耳:“我怕胖,只能吃一颗,你就不能挑颗甜一点的吗?”
漆月委屈:“我k,光这么暗,也看不清哪颗裹了糖浆哪颗没裹啊。”
喻宜之靠过来,带着一身冷香。
光影暗下的一瞬,吻轻柔的覆上。
软而带清甜的香气,混沌了意识,让电影对白变作模糊的背景音。
银幕重新透出天光的时候,复又坐端正。
“这样,”喻宜之噙着抹笑意低声说:“就够甜了。”
电影快要结尾,漆月那边吸着鼻子。
喻宜之以为她因冷气而受凉,望过去。
漆月已哭得满脸泪痕,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出声。
喻宜之:……
她左右看看,其他观众都在对着银幕哈哈哈。
……这孩子哭点很奇怪啊。
她低声问漆月:“哭什么?这不是轻喜剧么?”
漆月哽咽着说:“看起来是圆满结局,主角开金手指实现梦想走上人生巅峰,可仔细一想,亲人去世,朋友反目,跟他在一起的爱人是重生回来,失去了所有记忆。”
“这又算什么圆满。”
大咧咧的表面下,漆月一颗心柔软而敏感。
就像喻宜之十七岁第一次遇见她,在路边跟人打架,手背骨节上沾着血污,脸上沾着泥土,一双眸子却如天边的明月,闪着赤诚的光。
从电影院出来,漆月哭得鼻子完全不通气:“喻宜之,你带纸了么?”
喻宜之又觉得好笑,从包里找出纸巾递她。
漆月擤完鼻涕,眼睛还是红的,像只被欺负的猫。
喻宜之搂住她的肩安抚:“好了,以后不看这种骗人的伪喜剧电影了,嗯?”
漆月却摇头:“没关系,可以看。”
她握住喻宜之搭在她肩上的手,在散场的人群中,望着巨大菱形落地玻璃折射进片片夕阳。
幸福的人,不怕悲伤的电影。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知道绝境中仍有幸福的可能。
漆月忽然晃晃喻宜之的手:“看。”
电影院大厅的角落,摆着一台拍大头贴的机器。
漆月:“去拍吗?”
“你想拍吗?”
“去试试。”
她曾经厌恶拍照,因为觉得生活灰败,无可记录。
可这时喻宜之随她挤入搭着布帘的小小隔间,空间盈满,充实得不可轻轻放过。
两人对着满屏日文研究了一阵,仍是被屏幕中的美颜特效吓了一跳。
蛇精脸和漫画眼的两人根本看不出是谁。
喻宜之研究了下,关掉所有特效,两人的本来面目终于显露。
漆月刚刚哭过,眼还红着。
一起拍照,心情雀跃着,眉眼却微耷着陷在之前的情绪。
四连拍开始。
第一张:漆月愣愣的。
第二张:喻宜之倾身靠过来。
第张:喻宜之吻上她的唇,露出一双错愕的猫眼。
第四张:喻宜之重新面对镜头勾着唇角,而绚烂终于在漆月面庞绽放。
打印照片,喻宜之把份数调整为“2”。
想了想,又把数量调整回“1”。
漆月:“为什么?”
喻宜之:“只是想到,以后我们再不会分开,也就没有打印两份的必要了。”
照片打出来,覆着光滑的薄膜,笑脸闪闪发亮。
漆月晃晃照片:“其实我们的合照,也不算太少。”
喻宜之:“六岁在孤儿院拍过一张,还有,我跟‘河童’也拍过一张。”
“高时还有。”漆月问:“记得你辅导我那段时间么?”
“那次,我居然考了全班第一,成绩发榜时就进了你所在的那个公告栏。大头非要给我拍照留念,你的背影,就在照片的最左上角。”
“故意的?”
漆月咧嘴承认:“对,老子好不容易找的角度。”
喻宜之拍拍漆月的头:“以后,不用这么麻烦了。”
她掏出手机,翻拍一张,直接设为屏保。
从电影院出来,两人一起吃晚饭,步行街的每家小店都爆满,漆月打包了两份肠粉,和喻宜之找了处小花坛旁高起的立柱,肠粉放在上面。
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喻宜之。
喻宜之穿着衬衫西裤高跟鞋,站在路边吃肠粉,风扬起她浓密的黑发,漆月替她挽到耳后,她自己把发尾按在颈边,不再让头发乱飞。
她的矜贵与这场景格格不入,路过的人都看她,她却一脸自在。
从曾经旧筒子楼的逼仄房间,到现在的路边摊,其实喻宜之从未抗拒向漆月的世界靠拢。
收拾完,两人继续游荡。
路过喻宜之曾买耳环的小店,漆月提议:“进去看看?”
“好。”
小小一间店,几个姑娘挤得满满当当。
一百来块的首饰,与喻宜之耳垂所坠的方钻耳钉质感不同,她却垂着眼睫挑得投入。
又问身边漆月:“你觉得哪对好看?”
从前只能在微信对话,不像现在,最想她欣赏的人就在身边。
漆月凑过来看:“耳环款式都普通。”
“要不,你看看戒指。”
喻宜之瞥她一眼。
她执起一枚小小六爪圆钻:“这个就很衬你啊。”
钻是假钻,一百多的标价清楚昭显这一点,但喻宜之的手好看,白皙纤长而不露骨节,最适合这种简简单单的款式。
“戴上试试。”
漆月弯了眉眼,戒指在喻宜之手上的效果,一如她预想。
“我送你吧。”
喻宜之压低声:“不是不求婚?”
“谁要求婚了。”漆月一脸别扭:“不到两百块的小东西,戴着玩玩。”
“可是,对你刚刚转正的工资来说,会不会太贵?”
“……看不起老子是吧?”
喻宜之笑。
从饰品店出来,喻宜之空荡荡的手指上多了枚小圆钻。
她们去买冰淇淋,互相问询要什么口味,虽然吃起来难免有添加剂味道。
喻宜之握着圆筒却毫不介怀,一阵风起,她把自己飞扬的长发往耳后勾。
漆月望着那再次空荡的手指,心里咯噔一下:“喻宜之,你戒指呢?”
“好像掉了。”喻宜之看一眼:“怎么办,你可不可以再去给我买一个?”
漆月抿着唇。
“怎么?将近两百块,果然还是太贵了吧?”
漆月蜷着手指,欲言又止。
最后道:“改天再去买吧,今天太晚了,我们先回家。”
她往前走,一只微凉的手自身后拖住了她。
回头,见喻宜之挑着唇角,皎皎月光碎落于眼眸,正对着她笑。!
第92章
漆月被喻宜之拖住,别扭了下:“干嘛?”
“我把戒指弄丢了,你什么都不说?”
“说什么。”漆月撇开眼,盯住地砖:“又不贵的小东西……”
“你不在意?那算了。”喻宜之往前走去:“其实我大概想到丢在哪了,本来还想带你去找。”
这次换漆月拖住她:“丢哪了?”
“不是不在意吗?说不贵来着。”
漆月犹豫了下。
喻宜之作势继续向前:“不早了,快回家吧。”
漆月一咬牙:“其实,有点贵。”
“花了我以前的不少积蓄……”
喻宜之在月光下弯了眉眼。
漆月反应过来:“好哇喻宜之,你早就看出来了对吧!”
那是一枚真正的钻戒。
分量足以用来求婚。
“你好别扭。”喻宜之凑近:“说什么不搞这些形式。”
漆月侧头嗤一声,越发像只别扭的猫:“这不是看你想要么。”
喻宜之挑了挑眉。
“没弄丢吧?真挺贵的。”
想给喻宜之最好的一切。
喻宜之再次拖起她手:“带你去找。”
上了喻宜之的车,路灯流转,仿若时空失序,她们漫游在茫茫的河,靠彼此的呼吸渡氧。
“你要带我去哪找?”
很快她就不必要问了。
这地方她太熟悉,闭着眼嗅,都能闻见那被保护起来的巨大树干透着怎样的斑驳。
喻宜之带她来了以前的旧筒子楼。
再叫旧筒子楼已不合适了,改造工程有序推进,很快,这里将有月亮一样的建筑群拔地而起,应和今夜当空的月轮。
晚上不施工,空气中静得能听到虫鸣。
再一侧耳,又觉得是自己作祟的心跳。
喻宜之指指一片荒草丛,月光落在那处最为盛大,仿若铺展出一片皎皎的溪。
“在这里找。”
“怎么可能在这?”漆月嘀咕:“你搞什么?别是诓我的吧……”
喻宜之垂手立在一边,挑着唇:“那你找不找?”
“不是要送我吗?”
“找,好了吧?”漆月勾腰,在草丛里搜寻:“你要是诓我,我就让你嘤嘤嘤……”
忽而,一根颜色特别的草穗上钻光一闪,像眼前的月光凝出个小点。
“真在这啊!”
漆月赶紧过去。
捡起,愣了。
不是她送喻宜之的那枚戒指。
圆环素圈,款式更随性,嵌着枚圆钻。
喻宜之上前,抿了下唇。
漆月怔怔抬眸,她太习惯喻宜之清冷淡然的样子,可此时,月光好似发烫,喻宜之摸了摸耳垂。
居然在紧张。
尔后开口:“月亮,我们俩之间,的确是我更迫切,所以刚才趁机找人布置这一切。”
“从十七岁认识开始,我依赖你,好像就比你依赖我更多,所以……”
漆月忽道:“等一下。”
“我送你的戒指呢?”
喻宜之伸手进西裤口袋,托出。
漆月执起:“让我来。”
求婚这事,她本来别扭而害羞。
但此刻,喻宜之在她们未来的家所在之处,满脸郑重。
她发现,心里的冲动难以抑制。
收敛起向来散漫的神色:“人人都夸我厉害,说我狠,只有你知道,我是一个很胆小的人。”
“十七岁开始,我觉得你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亲近我,我一步步往后退,后来是你说,我们认真的谈恋爱。”
“十九岁的时候,我不停想让你飞向更广的世界,后来我自己也明白,那是另一种胆小的表现,不想对你的人生负责,不想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你真的走了,我痛苦难过恨你,却什么都不说,最后还是你,回头向我走来。”
“我们之间,好像一直都是你在一步步往前,我在一步步后退。”
“到了二十七岁求婚的时候,这一次,你不要动,让我走向你。”
她执起喻宜之的手:“喻宜之。”
“从十七岁认识的时候,你就对我解释过你的名字,宜室宜家,就是很适合娶回家当老婆的意思。”
“现在,你这话还算不算数了?”
“算。”喻宜之抵住她额角,月光在脑后铺陈,浓得化不开,微风间张扬成装点美丽的白纱:“我对你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
纤指伸展,套上凝淬月光的环。
漆月低头看自己指间,也有了同样的光彩。
那一刻喻宜之心里,也许跟她是同样的感觉。
从进孤儿院开始,她们失却了跟这世界最本质的牵连,那样的感觉,像小小一个她跳上公交,绕着K市一圈圈行驶,夜色吞没心脏,让她惶惑间向一个陌生司机问出,可不可以带她回家。
后来,她们遇到了很多人,又和很多人失散。
漆红玉从头到尾担心的,就是自己一走,她又变作孤身一人。
而此时指间的戒指,凉凉的,又逐渐被体温染热,好轻又好重。
轻飘飘好似带人通往一个迫不及待的未来。
沉甸甸拽着人站在地上,不至于茫茫无所依的向宇宙流离。
喻宜之拥她入怀:“以后,再不会走散了。”
******
日子平平稳稳到了冬天。
今年是冷冬,四季如春的K市也萧瑟下来,露出光秃秃枝头。
春节假期将至,喻宜之提议:“想去邶城么?”
“嗯?”
“天气预报说春节时邶城会下大雪,想去看雪么?”
雪对于她俩而言,好像具备特别意义。
十七岁那年寒假,她们困于各自命运的囹圄,隔着遥遥距离,给对方拍过K市的花和邶城的雪。
后来在一起,她们曾互相许愿,等挣脱桎梏,第一站,便要去看邶城的雪。
这一趟旅行迟到多年,最终成行。
飞机轰鸣着腾空,喻宜之把自己的手放进漆月掌心。
漆月晕那种密闭性高又人多的交通工具,比如旅游巴士和飞机,吃药无用,喻宜之凉凉的手指是她唯一解药。
平安抵达邶城,空气是北方独有的冷冽。
打车去酒店的路上,喻宜之望着窗外。
高楼摩天,像要捅破苍穹,硬生生给未来挣出一个个机会。
这里曾是喻宜之杀伐的天地。
那些楼宇曾也托着她一路往上,通往人人称羡的未来。
漆月轻声问:“你怀念这里么?”
喻宜之浅淡的眸光掠过街景,半晌,回答:“很奇怪。”
“我以为我会怀念,事实上现在再看,只觉得那几年在邶城的时光很虚幻。”
也许就像她最初告诉艾美云的那样。
唯有K市,才是她的家。
更准确些来说,唯有一人身边,才是她的家。
她俩抵达酒店时已是黄昏,入住后吃了晚餐,又各自洗澡,冲刷去旅途劳顿。
喻宜之从浴室出来,看漆月在窗边张望。
踱过去,从身后拥住她:“在看什么?”
酒店景致宜人,窗外对着一片湖,在黑夜里泛着墨色的光,让人想起喻宜之的双眸。
等喻宜之月光般的面庞淡淡映上窗,双眸透出来,漆月又觉得那片湖没什么好看。
转而问:“天气预报准吗?”
“不知道。”
“不知道?那明天不下雪怎么办?”
喻宜之淡定的说:“那就等下去,明天不下就等后天,后天不下就等大后天。”
“那多浪费时间。”
“浪费吗?我不这么觉得。”
喻宜之转身,从行李箱内取出小丝袋。
手腕不经意一抖,叮铃作响。
很快那样的铃声响在漆月颈间,细碎密集,应和着窗外的风,似在召唤雪的踪迹。
然而雪那么清冷,丝毫不给天气预报面子。
天始终阴霾,刮遍冷风,雪却不见踪影。
喻宜之乐得不出房间门,连餐食都是叫客房服务。
三天后漆月提议:“至少还是出门吃顿饭吧……”
从床上下来时却腿一软,差点摔在地毯上。
喻宜之扶住她:“你这样,不太方便吧。”
假期的最末一天清晨,漆月望向窗外。
“还是没有下雪。”
喻宜之走到漆月身边:“嗯。”
曾经她也有诸多执念,觉得预设的目标非得实现。
这次为看雪而来,愿望成空,她却并没觉得遗憾。
伸手揽住漆月:“今年看不到雪,明年放假再来。”
漆月又一下腿软,扭头望向她,一脸惊恐。
她挑唇:“很想看雪么?”
“还是想的,毕竟没有看过。”
“那,换衣服吧。”
她带漆月出门。
北方雪场众多,她挑了最好的一个。
漆月望着漫野的白:“既然能到这里玩雪,你早点带我来不就好了么……”
喻宜之一脸无辜:“忘了。”
雪道上众人飞驰而过,她带漆月观摩一阵:“你运动神经不错,找教练带你一会儿,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她自己则平衡能力堪忧,不做挣扎,在一旁等待。
没想到她寄予厚望的漆月,尖着嗓子叫:“喻宜之!妈耶喻宜之!”
喻宜之:……
“你叫我老姐姐就算了,辈分倒也不用高成这样。”
最终两人来到儿童游乐雪道。
漆月租了卡通雪板,倚坐在上面就能滑下去。
喻宜之跟在她身后,扮演冷面家长。
“你真不玩?”
“会摔的。”
漆月知道喻宜之平衡能力不行,高中跟她翻墙逃课,不知扭了多少次脚。
“那你坐上来,至少,让我拍张照。”
喻宜之瞥了眼。
卡通狸猫造型,与她清冷气质格格不入。
漆月:“行不行嘛,喻宜之?”
“撒个娇。”
“啊?”
“猫喵叫。”
“老子堂堂漆老板……”
喻宜之站在狸猫雪板边:“那,算了。”
漆月磨了下牙,最终凑到她耳边:“喵喵。”
喻宜之满足的眯了眯眼,终是坐上去,漆月举起手机:“回头看我。”
身后却不知被谁一碰。
踉踉跄跄向喻宜之雪板撞过去,“嗖”的一声。
“喻宜之,抓紧!”
喻宜之撑了一路,在终点失却平衡,向一旁栽倒。
漆月吓一跳,赶紧跑过去。
喻宜之躺在雪地里,浓黑的头发散落,沾满晶莹的雪。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喻宜之眨眨眼,像是反应了一会儿,对漆月伸出一只手。
漆月赶紧拉她:“能起来么?”
喻宜之手一加力。
漆月没防备,丢了重心。
怕砸到喻宜之,往旁边一滚,变成和喻宜之并排躺在雪地上。
她以为喻宜之起不来:“你……”
扭头才发现喻宜之在笑,手指抵在唇边,发出咯咯的笑声,好像停不下来。
漆月愣了。
喻宜之是个很矜持的人,用她们高中时的话来说是个很装叉的人,她的笑通常很浅很淡,唇角一挑即过。
这种开怀大笑的样子,好似缺失。
喻宜之在笑什么呢。
笑自己十七岁重遇漆月时,像被困在喻家那个不透阳光的深渊里,漆月闯进她的世界,带她逃课、带她飙车,带来恣意的风和自由的味道。
到了二十七岁,她自以为成熟稳重,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运筹帷幄,碰上漆月,无论因着内心悸动又或料不到的意外,仍然总是失控。
那么狼狈,却,也那么自在。
漆月把喻宜之拉起,替她抖落发间的雪:“真不是故意撞你,还以为你会生气,吓死老子。”
“谁说我不生气?”
喻宜之也帮漆月理好头发,凑近:“生气了,要罚你,但不是现在。”
漆月:“你这是欺负人!”
“我欺负你了吗?”喻宜之瞥她一眼:“那你怎么总找不着机会,来欺负欺负我呢?”
更衣走出雪场,两人去吃晚餐。
漆月抚着胃:“好饱。”
喻宜之提议:“散会儿步吧。”
北方空气冷冽,牵着手,越发觉得掌心灼热令人心安。
忽而脸上一阵凉意。
漆月起初没反应过来,仰头望去,见路灯昏黄的光束照透一片片莹润。
“喻宜之,下雪了!”
喻宜之走过来,揽住她的肩,掏出手机。
夜色缭绕,空中的雪片拍不分明,喻宜之镜头对准的是地面她俩的影子。
头挨着头,纷扬的墨点描摹她们终于共赏的第一场大雪。
“咔嚓”一声。
喻宜之给漆月看照片,那是漆月第一次发现,人的影子也是会笑的。
******
徐徐而来的春天里,喻宜之接到市里通知。
老城区改造入围市文化建设重点项目,喻宜之作为项目负责人,受邀在晚会上致辞。
巧合的是,晚会当天,是一中同学会。
她们这届留在K市的人不算多,全年级协同举办,她俩收到同样的邀请函。
喻宜之扭头问:“要去吗?”
漆月晃晃手中纸页:“你想去吗?”
一周后,市文化晚会如期举办。
因不设现场观众,漆月送喻宜之到电视台门口:“我找个酒吧,看直播等你。”
喻宜之点头:“好。”
她进去,立马有工作人员过来招呼:“喻总,化妆间在这边。”
喻宜之进去,换好礼服,又有专业化妆师上前。
她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淡而薄的唇被一点点描摹,她鲜少化这么浓的妆,看上去又是截然不一样的风情。
当主持人介绍她出场时,她拎着裙摆迤迤登台。
现场一片惊呼:“这是地产行业的女总监?”
“我还以为是模特,身材和气质太好了吧。”
漆月在酒吧里,面前放着杯可口可乐,把一颗五香花生丢进嘴,看着观众脸上讶异的神情发笑。
她穿松垮垮T恤加牛仔裤,套花里胡哨的棒球外套,透出散漫又妩媚的神情,也许眼底的光太过锋锐,不少人往她这边瞟,却无一人上前搭讪。
而舞台上的喻宜之,黑色抹胸礼服,露出线条优越的锁骨,宽肩窄腰,肤白胜雪,脸上是浓墨重彩的妆,却被她冷傲的气质压着,反而显出一种干净的清冽。
及至现在,仍不会有人把她和舞台上的喻宜之看作同类,但她已全然不在意了。
月光何其皎皎,足以模糊所有的界线。
喻宜之轻按鼠标,把月亮楼的最终效果图投射在屏幕,引来一片称奇。
主持人问:“这实在是很特别的设计,请问喻总,你构思这一项目的初衷是什么呢?”
喻宜之凑近话筒:“家。”
“我想造一个家。”
“对所有人而言,家都是和爱联系在一起。人们通常是因为所爱的人,才想建造一个家,让爱始终有归处。”
“生活的面貌千姿百态,有些人幸运,人生单纯如一张白纸,有些人坎坷,人生复杂出叶片的脉络,我们走在其中,其实很容易迷失方向,去追逐金钱、名利、权势,和外人称羡的一切,每一条分岔的小径,都足以引导出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埋头赶路太久,有时会忘了自己是谁,这种时候只要记得抬头,月光总是皎亮。”
“我策划这一项目的初衷很简单,无论走得多远,愿月光,照亮每一段归家的路。”
电视台外的酒吧,漆月望着屏幕。
想起她和喻宜之在孤儿院唯一的一张合照,其实那时她俩几乎不认识,那张合照纯属偶然。
小小宜之在前景,露出完全不属于六岁的冷冽盯着镜头,而她在后景的树上无意望向镜头,像只顽皮的猴子。
一静一动,一冷一热,她们在用完全相反的方式,倔强的掩藏伤痛,压抑对家的渴望。
她们曾以不同的方式流离,而终有一日,喻宜之实现了漆月“让你住进月亮里”的梦。
喻宜之致辞完毕,全场掌声雷动。
她扬手一撩发,对着特写镜头,露出指间钻戒,和额角那轮粉月亮纹身,若有似无的挑唇。
下台更衣完毕,她站在电视台门口,等漆月来接。
两个女孩与她一样提前退场,站在另一边等车。
对着她背影窃窃私语:“姐姐太杀了,穿西装也跟穿礼服一样好看,我好想她用高跟鞋踩我一脚!”
“你听她刚才的致辞,肯定是有对象了。”
“是是,而且你有没有看到,她手上戴着钻戒,额角还有很小的一轮月亮纹身,真的是很喜欢月亮啊。”
“可能跟她爱的人有关吧。”
“你说她现在等的,会不会就是她的月亮?”
这时,一阵轰鸣,火红的机车贴着路边开过来。
机车上的人戴着头盔,刹车后抬起护目镜,露出一对锋利又妩媚的猫儿眼。
等在路边的高冷女总监,此刻绽露笑颜,接过机车上那人抛来的头盔,熟练的戴上,利落跨上后座。
一阵堵车之中,两人潇洒的离去。
两个女孩看愣了:“骑车的那人是个女生啊!”
“也太酷了吧!这是什么迷人反差感!她俩好配!”
道路的拥堵,在漆月的车技面前不值一提。
开到举办同学会的酒楼,她叫喻宜之:“你先进去,我去停车。”
喻宜之推门,走进宴会厅。
她参加完直播才赶过来,到得晚,老同学已喝过一轮,气氛正热烈。
而她一现身,几乎人人止住了话头停下了酒杯,向她望过来。
因为今晚同学会,没人从电视台晚会直播中看到喻宜之的状态,十年过去,人人都好奇曾经的高冷校花变成了什么样,有没有发福走样,或眼下开始冒出细纹。
当见到喻宜之一身米白西装、宽肩窄腰、黑发柔顺,所有人都震了震。
岁月厚待美人,喻宜之比以前更纤细美丽,因成熟而更加气场十足,只是那种清冽的气质始终没变。
她挑了两个空位相邻的一桌落座。
有人撺掇池晨:“你以前不是对校花有意思么,去敬杯酒啊。”
曾经的翩然少年,终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也许喻宜之的出现,让他想起了过往最好的时光。
端着酒杯过去:“喻宜之,好久不见,能敬你一杯么?”
喻宜之抬头,眸光仍是浅淡,举杯跟他碰了一下。
池晨顺势拉开她身边座椅,喻宜之伸手去拦:“不好意思,这里有人。”
指间的钻戒闪闪发亮。
池晨一愣,走回自己座位。
其他人也看到了喻宜之的钻戒,立即吃瓜:“校花有对象了?”
“什么人啊?哎我听说,她以前可是把齐盛的太子爷都给拒了。”
“看着还是那么冷,也不知谈起恋爱来什么样。”
喻宜之的确冷,用眼神给一道道凉菜降温。
只是在门又一次被推开的时候,瞬间柔和了眉眼。
漆月的出现引发了另一轮骚动:“是漆老板!”
“我还以为她肯定不会来同学会呢。”
“看着还是那么拽啊。”
“但有一说一,还是那么好看,难怪喻宜之转学过来之前她是颜霸。”
漆月的机车靴踢踢踏踏,故意不系好的鞋带甩出落拓的节奏,(7)班那一桌开始起哄:“漆老板,过来坐。”
漆月勾唇:“怎么,很想老子啊?”
“今天不行,改天跟你们聚。”
众人的眼神越来越诧异,眼睁睁看着她向喻宜之那一桌走去。
还拉开了喻宜之身边的座椅。
“我k,漆老板去找喻校花干嘛?”
“她们俩以前不是很不对付么?我记得漆老板以前还叫人家装叉犯,这是干嘛,还想找麻烦?”
“但喻校花怎么没阻止漆老板坐下呢,她不是在等她对象么?”
漆月坐下后,扫一眼喻宜之面前的酒杯:“别喝酒了吧。”
“你这段时间应酬多,胃不是不太舒服?”
看了看桌上的杏仁奶:“要不喝这个?”
喻宜之:“你决定。”
等漆月给喻宜之斟完,手指间分明也有枚戒指,众人几乎已忘了遮掩眼中的惊讶。
“你、你们……”
漆月一脸坦然:“我们在一起。”
喻宜之挑唇。
到现在,漆月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说出这句话了。
有人惊讶到撞翻酒杯,洒了满桌。
“你们怎么会……?什么时候开始的?”
喻宜之接话:“算起来的话,从十七岁开始。”
同学会散场,漆月骑机车载喻宜之回家。
喻宜之明明只喝了一杯,此时却觉得体内荡漾着恰到好处、令人欣悦的酒意,软软贴着漆月的背。
而此时头顶月光滚烫,心脏的血管一路连通手指,唯有那令人安心的戒指,足以按捺怦然的心跳。
路过一中后墙,一个天然卷发、神色张扬的女孩正拔足狂奔。
喻宜之微醺着醉眼,扭头望去。
她身后跟着个黑长直发束马尾的女生,校服穿得跟曾经的喻宜之一样板正,喊得小声,却追得固执:“喂。”
“喂……”
“老子不叫‘喂’。”
“你别跑了,又这样溜出宿舍,老师要来查寝的。”
“今晚都查过了,还查什么查?”
“那我给你布置的练习题,你做完了吗?”
“啰嗦,烦死了……”
喻宜之转回视线,搂着漆月的腰低笑。
“你笑什么呢?”
“我在笑,世事真是奇妙。”
众人眼中永不相交的星轨,若不顾一切向对方奔赴而去。
最终也会凝成左边手指上闪亮的钻光,在月空下熠熠。
——正文完——!
第93章 番外一时间来到盛夏。
这周末,喻宜之难得不加班,约漆月一起逛街。
没去承载过往记忆的步行街,而去了大型商场。
领着她往家居区走。
“逛这儿干嘛?”漆月一手勾着口袋,走得踢踢踏踏:“离月亮楼建成不是还早?”
“嗯,我办公室想换个沙发。”喻宜之目光淡淡扫过一众家具。
“喻总,你这总监混得也不怎么样啊,办公室的沙发还得亲自来挑,没人帮你办这事么?”
“可以有。”喻宜之瞥她一眼。
“但,以后我的办公室里,想要客用沙发和我自己用的沙发分开。”
“今天选的这个,你以后估计接触很多。”喻宜之穿白衬衫配西裤,领口系到最上一颗看上去真像个正经总监,嘴里问的却是:“你确定不自己挑?”
漆月一噎。
拧着脖子:“老子又不是齐盛员工,犯不着被总监潜规则。”
“那,”人来人往的商场里,喻宜之拎着包凑近她耳边,不碰她,微热却清幽的香气往耳畔上打:“如果总监想被你潜规则呢?”
漆月抿住唇角,喻宜之:“挑挑看,喜欢哪个。”
漆月望过去。
浅棕色那套看上去皮质很软,像柔软的猫窝。
凑近看了看,喻宜之跟过来:“这个放我办公室,会不会不太好?”
导购极之热情:“如果觉得不够气派的话,我们还有更大的款式。”
“我反而是觉得太大,要更小一些的款式才好。”
手轻轻搭在漆月后腰:“你说呢?”
小,才能两人紧拥好似融为一体,脚趾抵着脚趾,连汗液都缠绵,脸贴得那么近,一抬眸,见对方瞳仁中只清清楚楚映出一个自己。
像她们曾在旧筒子楼的木板床上那样。
漆月如何不懂,极力做出镇定模样:“那再看看。”
喻宜之跟在她身后笑。
终于挑到一套两人都满意的,漆月坐上弹两弹:“很舒服,喻总,你要不要试试?”
喻宜之坐到她身边,手指好似不经意,覆上她轻搁着的手背。
她反勾住喻宜之手指,两人一起靠着沙发背,仰头。
熙来攘往的商场难免喧哗,可这实在是过分宁静的一幕。
头顶的射灯熠熠,好似一片星空,晃着双眸,视线跟着模糊,宛若身边升腾起氤氲的雾气,回到漆月曾载喻宜之骑行的茫茫山道上。
整个世界只剩下的她们,她交付后背,喻宜之全心依赖。
那时山顶的苍穹,也有这样的星光和月光。
喻宜之拎着包站起:“你要不要躺下试试?”
“为什么?”
“因为,”喻宜之瞥她一眼:“你以后躺的时间,估计挺多的。”
漆月瞪回去。
喻宜之忍不住伸手挠她下巴:“真的,诚心建议,挑一个你躺得最舒服的吧。”
她走到单人沙发边坐下,手肘支在扶手上,掌心托着下巴好整以暇。
漆月默默躺下。
“喻宜之,你刚才是不是偷笑。”
“没有。”
“就是有,我听到了。”
漆月正欲起身的时候,喻宜之叫她:“多躺会儿。”
“多躺会儿才知道适不适合你躺。”
漆月:……
真是很为她考虑呢。
可这沙发真的很舒服,软软的,像陷落云端。
头顶也确然是天空,顶灯勾勒出星空闪耀。
她是一个处处防备的人,可喻宜之坐得近,能闻见那熟悉的香气一阵阵飘来,即便落入不断下坠的无底噩梦,那香气也能化作一张网托住她。
她放松下来,两手交叠搭在小腹:“喻总,你干嘛呢?”
喻宜之的声音也像香气一样飘来:“处理点工作。”
“唔。”
喻宜之的确忙碌,周末也有客户微信找她。
处理工作是真,可拿着手机当幌子,不回微信的时候、眸光往漆月身上落也是真。
漆月睡着了。
这段时间漆月工作很努力,加班的时间,比起她也不遑多让。
真的很倔,好像认准了只要下决心,天底下就没她漆老板做不好的事。
累了吧,耷着眼皮睡着的样子,像只猫。
喻宜之眸光柔和,导购上前:“小姐……”
“嘘。”
喻宜之:“这沙发我买了,可以让她继续睡吧?”
导购报出个价格,很昂贵,不打折。
喻宜之淡淡点头:“好的。”
待漆月再睁眼的时候,眼前居然看到小孟的身影。
她吓得一下弹起来。
漆月:……
小孟:……
还是喻宜之开口:“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孟小姐陪她姑姑来添置家具,看到我们,过来打声招呼。”
“啊,喔。”漆月扯了扯头发:“嗨。”
小孟:“……嗨。”
“那个,你跟喻总关系确实挺好的哈。”小孟试探着问。
之前只听说这两人因老城改造项目结识,喻总因此答应了乘星「SheSays」栏目的邀约。
但这两人太迥异,没往深处想。
可回想去N村团建的时候,所有人都去了蜡染坊体验,她俩没去。
沿着缝隙藏满时光的老石板路慢慢走,肩挨着肩。
那时喻总的脸上,是否缀着淡淡笑意?
这会儿大周末的,两人又一起来选沙发……
漆月告诉她:“喻总办公室里想换个沙发。”
“你,对挑家具,挺懂的哈。”
漆月默了下:“我骨骼清奇,适合试睡。”
这时小孟姑姑在远处叫她。
“我得走了,喻总,小漆,公司再见。”
“再见。”
她匆匆离去,喻宜之:“怎么不直说?”
漆月耸了下肩:“我也没遮掩,她总有一天能想明白的吧。”
“我就不自己说了,跟臭显摆似的。”她瞥喻宜之:“你是我们全公司女神你知道吗?”
又问:“我睡着了,怎么不叫醒我?导购也没拦我。”
“因为这沙发我买下来了。”喻宜之轻揽住她肩:“走,吃饭去。”
******
晚上回家洗完澡,喻宜之靠在床头浏览新闻。
从本地公众号里看到一则:K市招商引资,漆月她们曾赛车的山道边,那座废弃工厂即将重建,发展工业。
她把手机递给漆月,漆月扫了眼:“嗯,我知道。”
K市没有漆月不知道的事。
“曾经的山道,重修后也不能再赛车了吧。”
漆月笑:“赛什么车,你看见一次举报一次。”
喻宜之跟着勾唇:“那是因为危险。”
但那条山道,也承载着她们从十七岁开始的回忆。
那时她受困于喻家的“鸟笼”,人生所做最出格的事,便是跨上一名红发少女的机车当她的眼睛。
山顶的风拂过面庞,如清冽的河,她张大嘴对漆月喊话,那河就往心里淌,洗去从不得发泄的积郁。
原来风可以品尝,原来“自由”真的有味道。
又跟漆月衣服上阳光晒过的味道杂糅起来,让她紧搂着漆月的腰止不住的靠近。
她永远记得漆月骑着火红机车在山道上的样子。
像团破空的烈焰,烧灼一切。
什么都困不住,什么都拦不住。
这条新闻很快失却了关注度,整个K市陷入另一种狂热。
影后祝遥要来了。
祝遥三金加持,风头正盛,飞抵那日,机场被围得水泄不通。
她的新电影进入后期制作阶段,开始提前预热宣传,是以接受了覃诗雅的推荐到乘星受访,不过这只是她来K市的目的之一。
新电影里祝遥演一个抽烟喝酒骑摩托的小混混,姐姐的离世使她陷入颓态的泥沼,却在一个暴雨夜被曾经的初中老师捡回了家。
很多人不理解祝遥为什么对老师题材的剧本情有独钟,可她那张清冷又倔强的脸,实在适合演那些沉默寡言的年下。
后期剪辑时,导演对其中一场山道骑行的夜戏氛围始终不满意,结合祝遥最近的行程重新堪景。
最终选定了K市补拍。
因为民众的狂热,祝遥处处低调。
到乘星受访时,鸭舌帽压得极低,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比约好的时间早一小时,匆匆步入。
恰碰到人力资源总监:“小漆,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公司了?不职业啊。”
祝遥回头,总监傻了:“祝祝祝影后?”
平时多稳重的人,实际身份是祝遥的妈粉,捂着嘴就要尖叫。
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文雅女人走过来,带着温和笑意:“嘘。”
那语气太柔,有安抚人心的奇妙作用。
恰巧漆月抱着装了一堆物料的纸箱走下电梯,和祝遥对视一眼。
当她褪去了浓妆与狠戾神情,清新的一张脸,乍一看,竟跟祝遥有几分神似。
尤其两人个子都高,又都是不怎么透骨的体型,的确很容易认错。
旁边戴金丝边眼镜的女人也许因此,对她柔和了眉眼:“你这个小孩子,怎么搬这么多东西,我帮你吧。”
漆月搬着纸箱往旁边一让:“谁是小孩?老……我二十好几了好吧。你让让别挡路,看着那么瘦,别一搬再闪着你的腰。”
女人笑:“喔唷,凶的来。”
又柔和的说:“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小孩子的呀。”
因为祝遥为了避开粉丝提前到来,大家手忙脚乱开始准备。
采访开始不一会儿,喻宜之现身,作为祝遥的熟人来打个招呼。
小孟扶额:“今天我们公司的美女含量有点高,我有点晕。”
采访提纲是漆月和小孟一同拟定,进行得顺利,照片也拍了不少。
祝遥从镜头前离开时看到喻宜之。
走过来:“喻总,我的糖呢?”
漆月正在附近,挑了挑眉:什么糖?
喻宜之还真带着两包糖,此时取了递给祝遥。
漆月表面不在意,眼尾瞟过去。
什么嘛,不就是K市常见的酸角软糖。
祝遥习惯清冷着一张脸,却能看出挺开心:“谢谢,想吃好久了。”
喻宜之挑唇:“是你想吃,还是她想吃?”
祝遥竟跟着笑笑,走到一旁跟那戴金丝边眼镜的女人低语几句,两人一起进休息室去了。
漆月转身就走。
喻宜之跟在她身后:“漆小姐,走那么快干嘛。”
“我要工作。”
她去把纸箱收回库房,却被喻宜之堵在墙角:“小猫,生气了?”
“谁是猫?不对,谁生气了?”
喻宜之:“我记得上次有人溜出去喝酒后,答应过我,再不会骗我。”
她一提这事,漆月腿软了下。
嘀咕着坦诚:“买什么糖?”
“嗯?”
“你给祝影后的糖,她就不能自己在网上买么?”
“那是K市特产,网上买不到。”
“哦。”
漆月抱着纸箱,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喻总,可以让我去库房收拾东西了么?”
“不可以。”
喻宜之倾身,吻轻轻覆上她唇角:“有些糖,谁都可以给。”
“有些糖,只给你一个。”
******
上午的采访顺利完成,下午祝遥团队要去K市一个植物园。
植物园景色别致,以往也吸引不少剧组过来拍戏。
祝遥她们剧组要补拍一场戏,用作晚上山道骑行戏的过场衔接。
乘星团队跟着过去,下午拍些花絮,晚上再拍些电影感剧照,丰富采访内容。
小孟开心道:“这样一来,订阅绝对暴涨,年终奖可能拿三薪。”
“小漆,谢谢你邀来祝影后!”
有人靠着墙哼一声:“运营的工作,又不是只靠攀人脉搞关系。”
说话的是小葛,曾想陷害漆月的小宁,与她交好。
小孟不忿:“你……”
漆月拉她一把,摇摇头。
成长在街头巷尾,其实她习惯这些冷眼,就像她初到钱夫人那边,多数人见她一个年轻姑娘,心里根本不服。
多说无益,事是做出来的。
两个团队来到植物园,喻宜之竟也在。
小孟与她打招呼,她淡道:“公司新项目有广告片要拍,场地也选在这里。”
眸光落向漆月:“好巧。”
只是巧吗?
拍摄场景不在一处,漆月往返取物料时,却会擦过她身边。
她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监控拍摄,腰细腿长,吸引一众目光。
漆月听到有人议论:“是演员吧?太漂亮了。”
“不是,你没看她挂着工作人员的牌子么?我在市文化晚会上看到过她,是齐盛地产的总监,来监拍的。”
“什么?我立马脑补十万字绿江文学,啊啊啊姐姐杀我!”
漆月走到她身边:“喻总。”
喻宜之望着镜头前,眼尾瞟一眼,唇角噙着隐隐的笑。
“齐盛这么大公司,福利不行啊。”
“嗯?”
“大夏天来植物园拍广告,也不给你们发点防晒装备。”
“瞧瞧我们公司发的,借你了。”她给喻宜之扣上一顶防晒帽,又把防晒面罩往那挥洒月光的脸上挂。
“慢点,口罩哪有拉这么高的,挡着我眼睛了。”
她抬手往下扯,漆月就往上提:“你不怕晒黑么?遮得越多越好啊。”
装备完毕,打量一番,满足的眯眼。
跑去工作时,还狠狠瞪那些不停偷看的人一眼。
喻宜之在防晒面罩后挑唇。
拍摄间隙,掏出手机上网查询:【猫的占有欲会越来越强么?】
祝遥那边,还是由那金丝边眼镜女人陪着。
正准备开拍,却见另一个拍摄团队向同片场地走来。
竟是当红小花唐虹宁,冲着祝遥笑:“遥遥,好久不见。”
祝遥一张脸本来清冷,这时很微妙的皱了下眉。
唐虹宁是新近窜上来的小花,势头很猛,人气快和祝遥不分伯仲,但她和祝遥不一样,在网剧的流量之路上拔足狂奔,总感觉被祝遥这样的电影演员压着一头。
横竖看祝遥不顺眼,处处作对,很难说她此次选择植物园拍摄,不是针对祝遥行程。
这时,她领着剧组的人来说,祝遥剧组的拍摄审批手续有问题,她们才是正规流程。
双方僵持不下,很快引来园区管理处的人,劝说祝遥剧组:“得按流程才行。”
小孟急了:“怎么办啊?”
却见漆月上前,叫管理处那人:“我们商量下。”
那人一见是个年轻姑娘也没放心上:“商量什么?”
漆月勾唇:“爱抽蓝鹤啊?”
那人一愣,见漆月眼神落在他口袋露出一角的烟盒上。
蓝鹤这种进口烟,认识的人很少,一般地方也没得卖。
这位工作人员指节淡淡熏黄,显然是资深烟枪,唐虹宁她们剧组来一闹,他立即现身,偏帮明显。
其中关窍,不言自明。
漆月:“你看,祝影后剧组手续也是全的,只是最后一个章,办手续那天园长外出,电话沟通时,说拍摄完补盖也行。”
她眼神复又落在烟盒:“不是什么大问题,能行个方便么?”
那人明显踟躇一下,看向唐虹宁经济团队。
漆月上前,与他们商量着什么。
喻宜之在自己的拍摄场地回眸,望着漆月侧影,眼底盛着笑意。
观察力,沟通力,她知那是漆月最称手的武器,曾让漆月在钱夫人那边无往而不利。
今日这种斡旋,对漆月不在话下。
很快漆月回来:“好了,今天可以继续拍,唐虹宁那边明天进场。”
小孟讶然:“你真跟他们谈好了?”
她常看娱乐新闻,知道唐虹宁跟祝遥不对付。
漆月挑挑眉。
那是她多年积攒的江湖智慧,在牛鬼蛇神堆里摸爬滚打历练出来的。
小孟解气的瞪了小葛一眼,漆月拍拍她的肩。
下午工作结束,暂且解散,各自休整,晚上到山脚集合,进行夜戏拍摄。
而导演看上的山,正是漆月她们过往赛车的山。
用导演的话来说:“十分有感觉,云山雾罩,一圈圈盘山小路隐进白茫茫的烟,好像没有明天。”
夜戏之前,喻宜之尽地主之谊,请祝遥和金丝边眼镜的女人吃饭。
问了漆月,带去一家本地人才知道的小馆,客流量少又都是熟客,不用太担心被粉丝发现。
祝遥还是低低压着鸭舌帽又戴着口罩,发现小馆门口有种从没见过的花,拉着金丝边眼镜的女人过去拍照,让女人站在花丛中,她自己一会儿劈叉一会儿下腰的,毫不介意用各种高难度的丑姿势给女人拍照。
夏夜风中,女人一手轻轻抚着花,笑得和夜空一样温柔。
漆月多看了女人一眼,问喻宜之:“她到底是祝影后的什么人?感觉不像经纪团队……”
白日里各自工作忙,喻宜之没来得及对她介绍,这时刚要开口,恰逢那两人拍完照走过来,同时回答漆月的问题:“老……”
只不过女人说的是“老师”,而祝遥说的是“老婆”。
女人的温柔中有种玻璃弹珠一样澄澈的羞怯,又带着包容:“好高调呀。”
弯着眼睛对漆月自我介绍:“我叫曲清澄。”
“曲老师好。”
一顿饭,除了祝遥在曲老师吃蘑菇前,确认了数次“吃这些蘑菇会不会看到小人在头上跳舞”,算是宾主尽欢。
祝遥一边给曲老师夹菜,一边道:“难得曲老师放下了学生陪我来K市,有什么小众景点值得去逛逛么?”
“有啊。”喻宜之为了控制食量,端着杯红酒轻晃,望向身边漆月:“她最清楚。”
因为不是工作场合,她放松下来,今日缺席的夕阳,此时忙不迭赶来她的脸,消解了清寒,带着三分慵懒,一动脚,西裤轻轻擦过漆月的腿。
她们甚至没有挨在一起,但每一个小动作都透着亲昵。
祝遥多看了喻宜之一眼,心下了然。
漆月对K市了若指掌,每一条小巷都像长进她血脉。她介绍完可游览的去处后,祝遥忍不住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很久。”喻宜之这样答一句,又望漆月。
漆月现在也能坦然以对:“高中就认识,后来在一起了。”
祝遥:“那和我们一样,我们也是高中就认识了。”
漆月震惊了:“这是你高中老师啊?你太禽兽了竟然把高中老师……唔。”
喻宜之用一块西瓜堵住了她嘴。
四人散了以后,祝遥和曲老师低调找了司机来接,赶往山脚。
喻宜之也要陪着漆月过去,她开车而来,晚饭时喝了酒,车这会儿由漆月来开。
她坐副驾,带一点点撩人的醉意,头靠着车枕,眼皮半垂,手轻轻搭在漆月后颈。
“你开车怎么这么慢?”
“哈?”
喻宜之轻笑,纤指对着漆月后颈最敏感的那块皮肤摩挲,微醺的酒气从指腹的纹路间溢出来,往人心脏里烫:“我正经问你一个问题。”
“我听听能有多正经。”
“你刚才,在祝遥她们去拍照的时候,”喻宜之微挑起眼尾:“为什么多看了曲老师一眼?”
而此时,保姆车上,祝遥握着曲老师的手坐在后排,抿嘴了一路的曲老师终于忍不住开口:“遥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刚才吃饭的时候,为什么多看了喻总一眼?”!
第94章 番外二漆月开车到山脚,祝遥的保姆车也恰好抵达。
四人从车上下来,喻宜之和曲老师互相点头致意。
漆月和祝遥则全程低头,只盯住自己的鞋尖。
剧组已提前开始布场,射灯架起,副导组织着各部门调试机器。
忽而一阵刺目的车灯扫过。
大剌剌的不客气,现场不少人伸手挡住眼。
一群人走来,逆着车灯,面貌模糊,却见那走路的姿态,也和车灯一样不客气的张扬。
漆月站在剧组的一众工作人员中眯了眯眼。
有人吊儿郎当发问:“你们在这干嘛呢?”
副导经验丰富,立即上前斡旋:“今晚我们在这拍戏。”
“拍戏?办手续了么?”
小孟对漆月耳语:“这里又不像植物园有管理处,上哪儿办手续?这些人明显找茬,看着好吓人……”
等他们走到灯下,面貌露出来,一群没谱的富二代,在本地跋扈惯了,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衣服满是铆钉,尖锐得像要往人眼底刺。
“没办手续可不能在这拍戏,场地让出来。”
身后一排机车火都没熄,喧嚣着轰鸣。
祝遥把曲老师护在身后,漆月看了眼局势,上前。
小孟吓一跳:“小漆,他们会欺负你的……”
为首的富二代习惯斜着眼看人,眼角瞟到个普通上班族往这边走:“别他妈废话,赶紧让场地,今晚哥哥们必须在这跑几圈。”
又看自己的手,故意把指节捏得噼啪作响。
漆月笑了声:山道要重修,倒是引来一堆人玩情怀。
富二代终于肯拧着眉向她看来:“不上道是吧?这山道就归哥哥们,我们以前在这比赛的时候,你还在家喝奶呢。”
漆月:“我现在也在家喝奶啊。”
她的职场打扮与以往出入太大,灯又晃着眼,富二代身边一人瞧了半天,赶紧去拉富二代胳膊:“漆、漆……”
富二代一扬手:“嘁什么嘁?你敢嘁我?”
漆月又一声笑,眉尾挑起,打扮得规整,神色却如以往一般不驯。
富二代终于反应过来:“漆、漆……”
漆月“威望”太盛,过往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这会儿猛一撞见,吓到舌头打结。
漆月“温和”笑道:“是我,小漆。”
“像以前一样,叫我小漆就行了。”
“叫啊。”
微微蹙起眉。
这些人怎么一点不配合!她又不想在职场太高调。
“小、小……”富二代酝酿半天,吓得快哭了:“妈耶我真的不敢,放过我吧!”
漆月挑了挑眉:“是这样。”
“我们今晚要在这拍戏,你们能不能行个方便,回家玩泥巴去?”
“好,好,我们这就回去玩!怎么玩?捏个猫还是捏个兔子?”
“捏个草泥马。”
富二代身后有人小声说:“草泥马不好捏啊……”
立马被给了个爆栗:“让你捏就捏!废他妈什么话?”
一堆人转头骑上机车,呼啦啦走了。
山脚恢复宁静,漆月走回来,小孟傻了:“你每次到底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不管面对什么人,你都能把事情谈好?”
今夜山雾茫茫,蜿蜒的山道像没入记忆深处最幽暗的那条河。
导演兴奋得搓手:“这就是我想要的氛围感!绝了!”
喻宜之看一眼漆月,正仰着面孔望向山道,雾气泛起过往的潮,染湿她的脸。
漆月在想过去的自己。
光鲜只是表面,只有她自己知道玫瑰花瓣下怎样爬满密集的虫,彼时她有那么多愤怒和不甘,藏都藏不住,从琥珀色的眼底不停往外淌。
所以她喜欢来这里。
飞驰在山道上像被世界抛弃,头顶映着轮明月,很孤寂,可也很自由、很安全。
再后来,她的机车后座也多了轮月亮,沉甸甸的重量。
剧组张罗着开拍,把她从回忆的漩涡暂且拽出。
山脚下这场戏,是祝遥所扮的角色第一次发现老师有相亲对象后,一个人骑车跑到这,沉默的抽完半支烟,又狠狠踩熄,在茫茫的雾气里绕着山路一圈圈骑。
她要自由,也要羁绊。
祝遥的演技已彻底打通,镜头之下,她靠着机车,连睫毛上都沾着雾,带点哀伤带点倔的眼神,裹挟所有人的情绪。
接下来便是最重头的山道骑行戏。
祝遥为这部电影苦练了许久摩托,其他场景没用过替身,但曲折的山道难度太大,替身上场。
一个退役的专业女车手,跨上了祝遥的摩托。
她车技好,可从没见过K市这样的雾。
浓稠得盘踞,好似有形,一点点破碎又重组,勾勒出记忆深处最心惧的景象。
那样的恐惧侵吞人心,车速一点点慢下来。
摄像团队一直在她身后跟拍,下了山,给导演看回放。
导演摩挲着下巴的胡茬。
他为这部电影耗费太多心血,整个人已糙得没眼看。
好不容易找到这样的山与雾,骑行的感觉却差一口气。
祝遥提议:“要不我试试。”
只有她对这个角色的理解最深刻。
曲老师伸手拦了她下,温润的语调染上焦急:“不行的呀。”
导演:“肯定不行。”
祝遥骑机车到底是新手,这样的山路和迷离的夜雾,都不是她能对付的。
这时喻宜之走到漆月身边,纤手搭上漆月的肩:“她可以。”
漆月一怔。
喻宜之语调淡淡,却暗藏骄傲:“只有她可以。”
漆月低头,勾唇。
她忽然明白了喻宜之想做什么。
导演如遇救星般的看过来:“你真的行?”
漆月打扮低调,却笑得恣意:“当然。”
导演看到她眼底的光,震了震。
又见她与祝遥的身高身型都相似,叫副导:“带她去换衣服。”
祝遥在电影中的装扮,是漆月十分熟悉的那一套,松垮垮的破洞T恤加牛仔裤,简直像从她自己的衣柜里翻出来。
走出移动更衣室时,连曲老师都愣了下。
小孟看向她的眼神也变了。
山道骑行的戏份,镜头全程跟拍背影,漆月并不需要上妆,一张脸还是和在办公室一样素淡,但她望着摩托车,带着点不羁的笑意走过去,连气场都变得锐利。
跨上摩托,拍拍油箱,那神情散漫中带着绝对自信,像在跟一个亲切的旧友打招呼。
摄像往山上望了眼:“行不行?雾越来越大了。”
漆月仍是笑得疏懒,眼底却闪着灼灼的光:“在这里,没什么是我不行的。”
灯光和摄像准备时,喻宜之走到她身边。
皎皎明月当空,喻宜之叫了声:“月亮。”
便再没说下去。
那样的点到为止透着默契,几乎像弹钢琴时留下恰到好处的气口,也像山水画的留白,令所有情绪有了蔓延的天地。
喻宜之相信她。
她微微倾身,做出发动机车的准备姿势:“放心。”
夜色流淌过两人之间,像漫漫十年的时光,一切循环往复。
“只要你等在这里,无论哪次,我都会安全回来。”
她冲了出去,像刺破夜空的焰火。
山上的雾越来越大,越盘旋而上越浓,像惨白的幽灵缚住人手脚。
漆月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她对这山路太熟,机车更像她多长出的一条腿或一只手臂,眨眼的一瞬黑暗里她也并不失措,山路在她的车轮下像被驯服的蛇。
镜头在身后追随,不在她视野之内。
今夜这样的雾,令她有些恍惚,仿若回到十七岁的时候,知道漆红玉陪伴她的时日终将无多,骑着摩托绕着山路一圈一圈,整个世界渺渺无垠,只剩下她自己。
她依赖那样的雾,也畏惧那样的雾。
直到后来,后座的一轮明月驱散了黑暗,为流离的心指出归属的方向。
空气里只剩自由的声音,随夜风在耳畔猎猎作响。
她车速越来越快,摄像跟不住她,直到那团破空的焰火在镜头里变作模糊的影子。
下山时,车灯打亮山路。
大概光本身也有向光性,往喻宜之那挥洒月光的脸庞上扑。
喻宜之站在所有人靠前一步的位置,等着她。
事实上无论喻宜之站在哪里,她总能第一眼从人群间捕捉,那是每个细胞都喧嚣的本能。
导演立即看回放,激动的猛拍大腿:“绝了啊!你的背影会说话!”
灰白的山雾。黑发的少女。火红的机车。穿越在发间被车灯打亮金黄的风。
喻宜之抱着手臂站在人群间,一起望着监视器。
漆月在她身边,压低声:“这就是你想要的,对吗?”
喻宜之眸光含笑。
山道即将消失,记忆却将永存。
漆月不知道自己最恣意张扬的背影,有多值得永恒,喻宜之希望那被镜头捕捉,镌刻在光影之间从无消弭。
等到电影上映时,她会和漆月一同走入影院,不再是十多岁的年纪,座椅间没了隔两个座位的距离。
可银幕之上的山道、机车、背影,又将让电影院里泛起十几岁时渺茫的夜雾。
她在银幕之下握住漆月的手,是否便能把体温渡给那时桀骜却孤孑的少女,让那自由间多点沉甸甸的温度,不至于连灵魂都被夜风吹散,向着茫茫宇宙流离。
导演一再对漆月感叹:“真不知怎么感谢你。”
漆月吊着嘴角:“听说演员片酬都挺高的,先给我来个三千万吧。”
导演:“那不行,我这文艺片拉不到投资,所有资金全砸进电影本身,连祝遥都是友情价出演。”
“但我真的特别特别感谢你,这样吧片酬给你开高点,三十!”
漆月眉心跳了跳。
“你们剧组也太惨了吧,三十能干嘛?”
喻宜之:“能买好几盒儿童高钙奶。”
漆月笑,对导演道:“我不要片酬,能不能帮我个小忙?”
“机车借我一下,我晚一点加满油给剧组送回去。”
见识完漆月的车技后,导演知道这重要道具留给漆月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满口答应:“行。”
剧组撤退,灯光撤退。
山又变作了记忆中的苍渺一片,只被车灯打亮。
她俩的呼吸变作仅存的韵律,漆月跨在机车上叫喻宜之:“上来啊。”
喻宜之毫不犹豫的跨上去。
漆月发动机车,向着山道进发前,问一句:“害怕吗?”
喻宜之不回答,搂紧漆月的腰。
是啊,为什么从来没害怕过呢。
十七岁时她困在喻家的鸟笼,一切都是四平八稳的令人窒息,明明山路转圜、锋锐像割破宁静的刀,她从第一次跨上漆月机车后座开始,内心却始终安定。
不,不只是安定。
怀里灼灼的体温令人沉迷,坠进去,像坠入一个烟花漫空的夏夜般令人雀跃。
而对漆月来说,山道即将重修,她在这里最宝贵的回忆从不只有她自己。
她载着喻宜之向山巅而去,十七岁的感觉卷土重来,时光随夜雾氤氲成河,只有她们是托起彼此的船桨。
漆月的声音在夜风中弥散:“喻宜之。”
“嗯?”
“我是不是很少对你说,我爱你?”
喻宜之怔了下,旋又贴上她的背:“是,小气。”
漆月笑了声:“老子害羞,行不行?”
“可是,”语调暖下来,连凛冽的夜风也切割不出更锋利的形状:“你知道的吧,我爱你。”
“我很爱你。”
谢谢你像月光,点亮我的世界。
月亮也有阴面,填满曲折的时光,最终被清皎的光驱散。
喻宜之紧紧搂着漆月的腰:“我也爱你。”
如果对着月光可以许愿,她也要送漆月一个愿望。
“我现在不贪心了,世界复杂,无忧无虑太难,但,愿我的月亮,永远自由自在。”
******
两人从山上下来,漆月给机车加满油,送回剧组所在的酒店,喻宜之给宝马找了代驾,陪她一道。
代驾离开后,漆月正准备联系剧组,恰巧碰见祝遥和曲老师出来散步。
祝遥怕引起围观,唯有深夜是她游历城市街道的机会,也仍是帽子口罩裹的严实。
一旁的曲老师望向她,金丝边眼镜后的眉眼弯起,语气间有温柔的无奈:“你这个小孩子呀。”
伸手替她正了正帽沿。
祝遥跟喻宜之打招呼却全程不看她,望着漆月:“正好你来还摩托,我有几个骑行的小问题想问。”
漆月也全程不看曲老师,紧盯着祝遥答:“好啊,你过来。”
两人走到机车边,喻宜之和曲老师站在一处远远望着。
“喻总。”曲老师的南方口音总是这般温雅:“我以前见你,还以为你是很理性的人呢。”
喻宜之淡道:“我也曾这么认为。”
可跟着漆月跳下学校高墙的人是她。
除夕夜在机场拔足狂奔的人是她。
毫不犹豫跨上机车后座的人是她。
曲老师看向她眼底,笑意温存:“其实你们俩很像。”
“都是不顾一切的小孩子呀。”
******
剧组离开K市,生活回归正轨。
漆月回办公室上班时,小孟盯住她不放:“你到底是什么人?”
“哈?”
“为什么你机车骑得那么好?”
漆月面向她坐端正,正色道:“其实,我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小孟抿紧了唇角。
“我在电玩城所向披靡,所有摩托游戏的最高分都是我刷下的。”
小孟睁圆了双眼。
喻宜之买的新沙发送入办公室,她拍下照片发给漆月:【沙发.jpg】
【要来试睡么?(勾手指】
漆月别扭:【不要。】
喻宜之没再说什么。
只不过周末约她去逛街,带她往内衣专柜走。
贴在她耳边问:“喜欢哪件?”
“你该带我去帮你挑睡衣吧。”漆月顿了顿:“毕竟我们都是在家那什么,我都看你穿睡衣。”
喻宜之轻笑了声。
“那在办公室呢?”眼神扫过一排排黑色蕾丝,掏出手机,屏幕悄悄转向漆月:“你觉得,哪件最衬?”
那是喻宜之在沙发上的一张自拍。
加完班的深夜,员工都已离开,剩她一人倚在沙发上,身后的大办公室关了灯,百叶帘间是浓重的黑,她累了,一手轻搭在额上,衬衫扣子解开一颗,修长的颈项露出,锁骨若隐若现。
“漆小姐,沙发很舒服,真的不来试睡么?”
漆月认命:“你接下来哪天加班?告诉我,我在楼下加班陪你。”
“等你忙完,我就上来。”
什么样的内衣最衬喻宜之那身表面禁欲的职业装,她想象得分明,挑出几件,喻宜之照单全收,再绮旎的肖想也能化为现实。
走出专柜时,撞见一个人。
漆月:……
小孟:……
“这么巧。”
“是啊,发了季度奖金,我来大买特买犒劳自己。你,”小孟瞟一眼喻宜之手里的购物袋:“陪喻总来买内衣啊?”
上次陪着买沙发,是因为骨骼清奇适合试睡。
这次陪着买内衣,又是因为什么?
小孟看向漆月的胸。
喻宜之跨前一步,不着痕迹挡开她视线:“孟小姐,我们预约了餐厅,得先走一步,周一公司见?”
“好,再见。”
小孟目送着她俩的背影若有所思。
喻宜之:“这下她总该发现了吧?”
漆月笑:“应该吧。”
周一上班,小孟立即拉过她,神秘压低声:“我问你。”
“嗯?”
“喻总和你,恋爱了对吧?”
漆月虽有些紧张,现在却也能坦然面对,点头:“嗯。”
“我就知道!难怪你们都戴了戒指。喻总是因为你们都在恋爱中,都懂那种粉红色的氛围,所以让你陪她去买内衣的对吧!她对象到底是谁啊?”
漆月:……
这是猜她和喻宜之各自有对象?
没等来预想剧情,她一言难尽的望着小孟。
大概无论如何,她和喻宜之看上去都是太过不同的两人,小孟潜意识根本不往那方向联想。
掉马掉的不易,漆月揉一下太阳穴。
周末,喻宜之难得有个不加班可以懒睡的早上,小孟却不得不去搅扰她的清闲。
「SheSays」栏目收获极大关注,几位受访女性要各自录一段寄语,剪辑成视频在公众号推出。
喻宜之平日在办公室太忙,只有抽周末处理这事,连通与小孟的视频,进行试录。
小孟连连表示:“这样就可以了,喻总,改天等您有空,我们带专业机器来找您。”
“好。”
她正要挂断视频,有人带着刚起床的朦胧睡意,远远的叫:“宝宝,你人呢?”
小孟太习惯喻宜之清冷的模样,此时却见她柔化了眉眼:“我在书房。”
穿拖鞋踢踏的脚步声走近。
一个身影走进镜头,因清晨的微凉裹着外套,倾身,一缕黑发垂落入镜:“早。”
小孟在那端捏紧了鼠标。
这这这是喻总的女朋友吧!
喻宜之搂着那人的腰,仰头承接这一吻:“早。”
又提醒:“我开着视频呢。”
那人惊了下:“啊?”
等等,这声音怎么有点熟?
一想到喻总女朋友正从镜头里看自己,小孟顾不上多想,赶紧理了理头发。
那人从屏幕里望见她的脸,顿了顿,凑近,要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小孟严阵以待,没成想,却见无比熟悉的一张脸:“哈哈哈小漆怎么是你。”
“诶——小漆?!?!”
******
喻宜之加班这天,漆月在楼下边工作边等她。
直至夜深,喻宜之发来微信:【上楼(海豹鼓掌】
电梯门打开,其他人都已下班,喻宜之披着西装在门口等。
她问:“忙完了吗?”
“还没有。”
喻宜之带着她往里走,揽着她肩,懒懒软软的往她身上靠:“累了。”
走进办公室,坐回电脑前,活动一下发僵的脖子。
她走过去,伸手在喻宜之后颈揉按两下,又贴着脊骨往下滑:“帮你按按?”
喻宜之仰起面孔看她:“你这样,我就忙不完了。”
漆月笑,把自己扔到新沙发上。
揉了下眼。
喻宜之:“你也累了?”
“躺会儿吧。”
漆月警惕的看过去:怎么又是她躺?
喻宜之挑唇:“没别的意思,你看,我还得工作。”
纤指一敲回车,对她眨了下眼。
漆月的确有些乏,在沙发上躺下。
竟睡着了,又一睁眼的时候,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连敲击键盘声都消失不见。
顶灯也关了,只剩幽幽一盏台灯灯光,从办公桌的方向倾泻。
她扭头望过去,喻宜之坐在电脑前静静看着屏幕,似已忙完,在浏览文件。
“醒了?”听到她响动,起身,坐到沙发边来。
她不知睡了多久,声音哑着:“几点了?”
喻宜之替她理了下额前的发:“半夜了,三点半。”
她一惊:“我睡了这么久?”
“怎么不叫醒我。”
她知道喻宜之今天穿了新内衣。
喻宜之倾身,在她额角轻吻一下:“不急,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你也累了,等下次吧。”
“况且,我觉得这样也很有乐趣。”
她把手机给漆月看。
偷拍漆月的睡颜,狠戾防备的神色消失,奶乎乎的像只猫,引得喻宜之在上面涂鸦。
“你把我画成了猫还是猪?”
喻宜之眉心一蹙,漆月对她绘画功力的吐槽,在以前一起团建时就出现过,她伸手去轻拧漆月的脸。
漆月抱着她的腰笑,又把脸往她怀里埋。
台灯灯光那么柔,人的举手投足间也染上黏稠的蜂蜜,她轻缓抚着漆月的后脑:“怎么啦?”
漆月:“我刚才,做了个梦。”!
第95章 番外三“漆老板!”
高三上学期开学两周后,漆月第一次出现在一中校园里,大头激动的冲上来,被她左右打量一番:“头好像又变大了?”
“哪有!我说你也真挺会挑时间的,好不容易回学校了,专挑要上体育课的时候回。”
漆月先前因伤缺课,这会儿高三生活才算正式拉开序幕。
她笑着:“教室里多闷哪。”
一扬手揽住大头的肩:“走,去操场!”
她不穿校服,穿破洞T恤和牛仔裤,领口松垮垮的露出半边肩膀,染一头红发如火焰般灼灼。
一路都有人跟她打招呼:“漆老板!”“漆老板,你回学校啦?”
漆月嚼着口香糖笑得散漫,应和过去。她这样的人气,倒并非因为她是K市首富的养女,实际她没半分富家千金的模样,抽烟骂人吃路边摊,也没有跟着喻家改为姓喻。
她保留了自己被送到孤儿院时原本的姓氏,和名字连起来,像一个火热的夏天。
她受追捧,是因为她狠而不顾一切,好像有那么多的愤怒和不甘,从一对琥珀色的猫眼里不停往外淌。
到了操场,却又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这节体育课是高三(1)班和高三(7)班共享操场,一个是学校的精英班,一个则攒聚了各种后进生,除了升旗仪式和课间操,这节体育课大概是两个班唯一交错的时刻。
漆月身边跟着一众(7)班的学生,大剌剌往操场走,笑骂得张扬,惹来(1)班一众学生白眼。
她浑不在意的瞪过去,眼神却一滞。
(1)班学生争分夺秒,体育课列队前也捧着课本在树下苦读,她一眼扫过去,看到一张过分白皙的脸,一头黑色长发柔顺披在肩头,穿着身校服干净得不像话,清清冷冷的没任何表情。
白日里怎么会有月光?漆月恍惚了一下。
“那是谁?”她问大头。
大头吊起嘴角:“让你校花头衔不保的转校生,她叫……”
刚巧这时,女生淡淡眸光向漆月投来,漆月没来由的一阵心跳,打断大头:“老子没兴趣知道她叫什么,看着那么装叉。”
“是挺装叉的,成绩好嘛,摸底考她考了全年级第一,可能就谁都不放眼里了,听说在她们班风评也挺差的。”
“不过,好像家境不怎么好。”大头问:“老城区那旧筒子楼你知道嘛?”
“知道啊,咱们去那边吃过烧烤。”
“对对,她就住那,只有个奶奶好像还眼盲了。”
这样的女生太招眼,一转来一中就被查了个底儿掉。
漂亮。骄傲。穷。
漆月又往那女生的方向多看了一眼,女生已收回了视线,低着头在看英语书,夏末的阳光被叶片滤过,掉在女生脸上落影成诗,手指细而白,把那被风勾缠而搅扰视线的一缕发,轻轻挽到耳后。
列队了。
绕着操场跑两圈是列队后的保留设定,(1)班往左,(7)班往右。
漆月跟在队伍里懒洋洋的,与那有着月光般面庞的女生擦肩而过时,抿了一下唇。
这女的到底怎么能把校服洗这么干净?
还有那双白球鞋。
漆月忍不住低头多看了眼。
很旧,鞋带上起了毛球,女生大概常刷,白得刺目。
跑完步就开始放羊,(7)班一堆人闹哄哄的,大头拉着她去打羽毛球。
“不去,老子上次打架的伤都还没好全。”
“听说,你救下的那个被客人骚扰的女服务员,去你家道谢,你没让她进门?”
“有什么好谢的,矫情。”
她不驯的嗤一声,眼底的光却黯了黯。
喻家那样的地方……
所有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她懒得动弹,瞥一眼近处的树下,都被(1)班学生霸占来读英语。
便转头往操场最角落的那棵树下走去,靠着树干,双腿懒洋洋的交叠,脚尖一晃一晃。
风吹着树叶哗啦啦的摇,阳光落在轻阖的眼皮上,斑驳出时光的纹身。
这样的环境,远比喻家放松。
她睡着了。
又一阵轻风刮过耳畔像絮语,漆月猛一睁眼。
又有轻翻书页的声音,到这时,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因风而醒,还是因这过分宁谧的细碎声响了。
瞥一眼,一个单薄的背影在她侧前方,夏末的日头下,莫名用萧条书写美丽。
竟是那转校生,和她坐在同一棵树下看书。
也许听见她醒了,回眸看了一眼。
漆月心里一动。
女生的神情还是那么淡,只是漆黑的双眸如一汪深潭,一点掩不住的凶狠底色泛上来。
不是愤怒的凶狠,而是宁静的凶狠。
凶狠,倔强,坚持,其实漆月也不知怎么形容。
只是忽然觉得,这女生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要到手。
奇怪的女生。
女生并没跟她说话,转回头自顾自看书了。
学霸真可怕,带书来体育课看还带了好几本,又一阵风起,掀动女生放在脚边的课本封面。
清隽的字迹露出来,第一个是「喻」。
漆月凝眸看着,等待那风再掀开一点书封。
“你是不是想偷看我叫什么名字?”
女生声音也清冷,忽然响起,吓漆月一跳:“我k!”
这女的背后长眼睛了?
当即别扭道:“谁他妈管你叫什么名字?我跟你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女生却像没听到她这句辩驳:“我叫喻宜之。”
“宜室宜家的宜,之乎者也的之。”
回头看向漆月:“你不知道宜室宜家是什么意思吧?”
“就是很适合娶回家当老婆的意思。”
漆月肩膀一僵。
莫名其妙!
她站起来就走,匆忙得像逃跑,鞋带甩得乱七八糟。
走向操场去找大头他们时,与(1)班的几个女生擦肩而过。
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几个女生坐到喻宜之所在的那棵树下,开始叽叽喳喳很大声的背英语。
喻宜之低着头看着书,静静的什么也没说。
其中一个女生掏出钢笔来做笔记,好似写得不畅,用力一甩——向着喻宜之的方向。
几滴蓝色墨水溅上那过分干净的白球鞋,难看得像某种罪恶图腾。
漆月蜷了蜷手指,忽然发现喻宜之抬起头,没看那个女生,反而遥遥望着她的方向。
她犹豫了下,一转身,还是朝大头那边走去。
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掺合那么多干嘛。
体育课下课,那张月光般的脸就在她视野内消失了。
她跟大头他们回教室,课桌早有人帮她擦干净,下节课英语,她不爱听,懒散的往桌上一趴就开始睡觉。
明明以前在教室睡得很好的。
事实上她在任何环境,都比在喻家睡得好。
今天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那难看的墨水图腾像钢印,往她一个个无法到来的梦境上盖。
摆脱不掉。
烦躁躁的起身,一揉蹭乱的红发。
直待到入了夜,大头看到她还在教室十分惊异:“漆老板,你居然没逃晚自习?”
磨蹭到下课,她推出自己那辆火红的机车,校园里没人敢管她,跨上去轰鸣着喧嚣。
喻宜之下了晚自习,背着书包从格物楼走出来,身边擦过那阵炽烈的风。
身边人都在议论:“像什么样子,简直就是个混混。”
“听说她上个女朋友谈了两周,又被她甩了,好渣啊。”
“她谈恋爱不是从不超过两周么?也就是她长得又美又野的,就这德行,还有那么多人愿意跟她谈……”
喻宜之面色淡淡,走出校园。
买自行车要花钱,坐公交车要花钱,她每天都走路回旧筒子楼。
这一路用时很长,她也不浪费,在心里默背着英语。
一直走到旧筒子楼前的大榕树下,路灯早坏了,散发腐朽气味的垃圾桶在黑夜里抽象成不堪的样子。
树下却有一抹亮色,往人眼底刺。
是漆月,她火红的机车和火红的发。
喻宜之没露出惊讶神色,平静的走过漆月身边。
倒是漆月愣了下:“喂。”
“喂……”
“叫我的名字。”喻宜之回眸:“我告诉过你了。”
“什么呀?装叉犯?”漆月笑嘻嘻的。
喻宜之没有任何表情的看过来,一向拽上天的她忽而心虚。
别扭的、却乖乖的叫了声:“喻宜之。”
喻宜之背着书包继续往前走。
漆月追上去:“什么意思啊?”
喻宜之头也不回的说:“不是你到我家来找我的么?”
“那来吧。”
生活在喻家的漆月,从没见过如此逼仄破败的环境。
楼梯窄得像羊肠,陡得令人眼晕,墙面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腻满经年的黑污,层层叠叠贴着各种开锁、通下水管道、甚至重金求子的小广告。
老城区这片疏于管理,路灯都坏了许久,更遑论楼道里的灯。
黑暗勾勒人的心魔,漆月晃了神,一脚差点踩空。
喻宜之转身时,她下意识往后一缩。
“害怕了?”
“老子怕个毛线。”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鼻端传来一阵清幽香气。
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瞧见是喻宜之对她摊开了掌心。
“搞什么?”
“我对这儿路熟,拉着你,不会摔的。”
“老子才不要!”
“那这儿楼梯这么陡,摔断了腿,我可不管你。”
“你凭什么不管我!”
喻宜之闻言,居然笑了下。
其实黑乎乎的漆月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她感觉,喻宜之挑唇笑了一下。
莹白的掌心还摊在她面前,她也说不上被什么触动,把自己的手放进去。
喻宜之的手指,好凉。
那阵微凉带着她穿过黑暗楼道,又被她的体温一点点染热。
喻宜之拿钥匙打开门,那防盗门上也满是斑驳锈迹,钥匙刮过,刺人耳膜。
喻宜之回头看了眼。
漆月一脸坦然,没露出任何不适神色。
进了门,一个苍老声音传来:“宜之,下课了?”
那是漆月第一次听喻宜之用那么柔和的声音说话:“奶奶,有同学来我们家学习了。”
“真的?”苍老的声音流露惊喜,大概喻宜之在学校没任何朋友,这事很让她奶奶担心。
老人摸索着走过来:“欢迎,欢迎,爱学习的都是好孩子。”
漆月脸热了一下,学习这两个字跟她不沾边,她待在学校那叫混日子。
喻宜之摁开了灯,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露出来,漆月莫名觉得亲切,老人双眼浑浊,果然如学校里传的是盲人,伸手摸索过来,漆月赶紧把自己的手递上去:“奶奶好,我叫漆月。”
喻宜之:“我奶奶也姓漆,叫漆红玉。”
漆红玉握着漆月的手道:“手这么暖,一定是个热心的孩子。”
喻宜之放下书包,去扶漆红玉:“奶奶,我先照顾您吃药,等您休息了我们再学习。”
她扶着漆红玉往房间走,两人的对话细细密密,透过门缝往外钻:“今天身上还痒么?”
“明天我再去找医生给您开点药。”
“不怕费钱,我转来一中,不就是因为可以给我全额奖学金外加生活费么?还有各种竞赛的奖金……”
过了会儿,喻宜之从房间出来,轻轻掩上门:“奶奶先睡了。”
漆月压低声:“奶奶什么病?”
“肾病,以后可能要换肾。”
漆月一时失语。
这才意识到那单薄瘦弱的肩膀上,压着怎样的重量。
但喻宜之说的坦然而坚定:“我会攒够钱的,也会给奶奶最好的生活。”
她换了拖鞋,拎着那双白球鞋出门了。
漆月一怔,又跟上去。
喻宜之来到这层楼公用的盥洗室,取了盆和刷子。
“你要刷鞋?”
“嗯。”喻宜之瞟她一眼:“你又不是真来学习的。”
漆月踟蹰了下,走到喻宜之身边。
她也说不上今晚为什么莫名其妙跑来喻宜之家。
大概就因为体育课的树下,喻宜之看向她的时候,她回避了。
自那以后,球鞋上的蓝墨水印反复刺着她的眼。
喻宜之刷得很用力,耳尖微微涨红,白皙的额头覆上层薄汗,那样的情态,让漆月说不出“别刷了我再重新买双送你”这种话。
她只说:“等会儿你刷累了,我来帮你刷另一只。”
喻宜之微妙的挑了挑唇。
盥洗室的窗口洒下月光,铺陈在喻宜之脸上。
“你们班有人欺负你?”
喻宜之刷着鞋,好像不甚在意。
“你就这么忍着?”
喻宜之忽而抬头,湿漉漉的手指把垂落的一缕黑发挂到耳后:“我为什么要忍?”
“我告诉老师了。”
“我k,不是吧你?难怪你们班的人讨厌你……”漆月无语道:“你知不知道把同学之间的事告诉老师是叛徒?”
“我不这么觉得,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喻宜之平静的说:“我有我的目标,没时间跟她们乱缠。”
“说完我,说说你的事吧。”
漆月看着她根本刷不掉鞋面的印记,抢过刷子:“我来试试。”
一边刷一边问:“我的什么事?”
“听说,你分手了?”
漆月吊儿郎当笑了声:“腻了,就分咯。”
“听说,你谈恋爱从不超过两周?”
漆月扭头看喻宜之:“你倒是听说了我很多事啊?怎么,对我感兴趣?”
喻宜之的目光如不知拐弯的月光,对视了会儿,倒是漆月先挪开眼神。
“喜欢过的人,只需要两周就可以放手么?”
“谁说谈恋爱和喜欢是一回事了?”
“那,你从来没喜欢过什么人咯?”
漆月刷着鞋不说话。
喻宜之好似不经意,把她露出半边肩膀的领口往上拎了拎:“以后在学校,好好穿衣服。”
“你管老子。”
喻宜之不接话,反而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漆月一噎。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人。”
喻宜之淡淡的:“哦。”
努力许久,鞋面上的墨水渍仍剩一个浅浅印子。
漆月问:“怎么办?”
喻宜之坦然道:“就这样。”
这又不是她的错,为何要因此蒙羞。
“不早了,我送你下楼。”
黑暗楼道里,她很自然的再次牵起漆月的手。
“既然不喜欢,”清冷的声音在楼道里有种特别的回响:“那为什么要谈恋爱?”
漆月默了下。
因为喻文泰对“纯白”近乎偏执的迷恋。
因为她从发现这件事开始就无比激烈的反抗。
以破罐子破摔的方式,打破喻文泰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喻宜之忽道:“谈过那么多恋爱也谈够了,以后,好好学习吧。”
“喻宜之,你是教导主任啊?”
“不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未来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漆月嗤了声:“老子的命运好得很。”
K市首富的养女。
被选中的幸运儿。
没有人关切光鲜的背后发生过什么。
只有今天第一次相见的少女轻声道:“不,你不好。”
那时她们走出楼道,她挣开喻宜之的手,月光忽而盛大与黑暗楼道形成鲜明对照,把一切映得清明。
比如喻宜之凑近她眼前的眸子。
她心虚:“你怎么知道老子不好?”
“因为你眼底,闪着和我一样不满足的光。”
“如果你想学习的话,”喻宜之提议:“可以来我家,我教你。”
“老子才不学。”
喻宜之挑了下眉,好似并不相信那句话。
“老子要走了。”
喻宜之又拉了下她领口:“衣服穿好。”
漆月跨上机车,喻宜之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准备上楼。
漆月望过去,月光之下,少女的背影单薄得过分。
“喻宜之。”
喻宜之回头。
漆月慌了下:她根本不知自己叫喻宜之要说什么,她只是本能觉得,不能让那寥落的孤寂延宕下去,必须由她亲手打断。
这时胡乱摸了摸口袋,摸到颗糖:“吃糖么?”
喻宜之微垂眼睫。
如果是那些她根本买不起的进口糖果,她会觉得极之别扭。
可漆月已经抛了过来,准头好,稳稳落进她怀里。
拿到手里一看,竟是颗阿尔卑斯。
漆月好像刻意在让自己过一种普通的生活,远离喻家的财富。
见喻宜之低头看了许久,玩笑一句:“有什么好看的,你不会没吃过阿尔卑斯吧。”
喻宜之肩膀滞了下。
“不是吧?你真没吃过阿尔卑斯?”
生活压在肩上消沉,倒也不至于买不起一包阿尔卑斯。
但,她习惯对自己决绝,不想让自己适应某种程度的舒适。
绝境,方知求生。
可这时红发的少女,跨在火红的机车上对她说:“对自己好一点啦。”
“尝尝看。”
喻宜之撕开包装,把糖喂进嘴里。
甜丝丝的味道化开来,一如眼前少女的笑颜,长久紧绷的神经都软化。
******
办公室的新沙发上,漆月在喻宜之怀里,讲完自己的梦境,感叹一句:“真不知怎么会做这种梦。”
喻宜之轻抚她发丝:“大概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的吧。”
若命运真是那般挥洒笔墨,便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漆月回味着梦里场景,咂咂嘴:“我也好久没吃阿尔卑斯了。”
“想吃了?”
“是啊,甜甜的挺好吃的。”
喻宜之挑唇,俯身,在她唇瓣落下一个吻。舌头柔软的钻进来,夏日的常青藤一般,风一吹,绞绕着撩拨,却浅尝辄止,并不深入。
坐直身子,矜雅的摁了一下自己唇角。
今晚她俩都累了,无需做更多什么,来日方长。
“喻总你耍赖,办公室没有阿尔卑斯,就这样糊弄我。”
喻宜之微凉的手指在她后颈上轻刮:“不甜么?”
漆月像被拿捏软肋的猫一样没了脾气:“……甜。”
喻宜之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耳朵:“起来吧,我们该回家了。”
车开出地库,漆月坐在副驾,仰头往夜空张望。
那儿本来挂着轮明月,云层飘过来,却掩去一大半清晖。
漆月并不在意。
已有轮月亮,就在她身边。
路过超市,喻宜之停车,买来一包阿尔卑斯。
漆月拆开一颗喂给她,又拆一颗丢进自己嘴里,还是记忆中的味道,甜润的化开。
“我们明年情人节……”
“喂喻宜之,离今年过完都还早得很呢,怎么就说到明年情人节了?”
“因为,”喻宜之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莹白掌心在中控台摊开,等着漆月把剩下的糖收好后,将自己的手放入:“所有的未来都是我们的,我想计划多久,就计划多久。”
她继续道:“明年情人节,不如我们不要买巧克力,就买阿尔卑斯吧?”
“好啊。”
她们并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夜空,两颗流星竞相追逐着划过。
命运总是莫测,一如纠缠掌纹。
可无论星轨曾涂写出、正涂写出、将涂写出怎样的纹路,她们的手,始终暖暖握在一起,向家的方向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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