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小宁面色一变:“你们是什么关系?”

    喻宜之瞟她一眼:“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小宁咬牙,在喻宜之面前却掀不起什么风浪。

    目送她离开后,喻宜之低头给漆月发微信:【出来(草泥马甩刘海】

    她在这里等的自然不是小宁。

    只是微信刚发出,一道淡色的影子就罩了过来,喻宜之抬头,漆月一对猫儿眼就在她面前。

    喻宜之挑了挑唇。

    原来漆月也想来找她。

    漆月问:“去天台?”

    “好。”

    天台门没锁,灰灰的水泥地面包裹着中央花坛,景色谈不上好,但到底有着云淡风轻的疏朗感,午饭时常常有人在这聊天,不过这会儿没人。

    漆月坐在花坛边,额前的碎发被风拂动,染了黑发后,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得多,琥珀色的猫眼被太阳晒得眯起来。

    喻宜之站到她面前,修长的影子落在她身上,挡去了刺眼的光线。

    漆月不眯眼了,掀起眼皮来瞧她,神情说不上是什么意味。

    喻宜之纤软的手轻轻落在她头顶:“委屈了?”

    漆月抿了一下唇角。

    喻宜之淡而肯定的说:“你有我。”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放进漆月的掌心。

    漆月垂眸,望着巧克力银铂纸上的花纹灵动,风一吹,似在飘摇。

    “喻宜之。”

    “嗯?”

    “你问都没问过我,怎么知道不是我犯的错?”

    “因为我了解你。”笃定的语气。

    “你怎么让小宁被开除的?”

    “她到乘星三年多,仍然只是一个最初级的文字编辑,这个职位分明可以找人兼任,乘星却一直留着她,加上她张扬的态度,不难想,她肯定能给乘星带来一定的资源。所以,无论你们办公室的摄像头坏没坏,对你们总监来说,需要它是坏的。”

    漆月摩挲着手里的巧克力,又仰起面孔看喻宜之。

    说这些话的喻宜之面色很淡,可瞳色的铺底是一种绝对的自信,她不跋扈,但以她还算轻的年纪,对局势却有种运筹帷幄的把控感。

    她刚才对漆月所说的那句“你有我”,并非虚言,她深谙这世界的游戏规则,如同漆月在街头无比自如一样,她在这世界也如鱼得水。

    告诉漆月:“可跟我能带给乘星的资源相比,她能带来的又算什么呢?所以,即便你们办公室的摄像头是真的坏了也没关系,当总监需要一个开除她的理由时,保洁的电话也是可以主动问到的。”

    漆月垂下眸子点点头:“你很厉害。”

    喻宜之默了下,到这时,她已发现漆月的情绪不对了。

    漆月问她:“你让我上岸到你的世界,这就是你想做的么?”

    “保护我?罩着我?在有人欺负我的时候帅气的帮我解决?”

    喻宜之反问:“我有能力这么做,为什么不?”

    漆月抬头,也许她染着过分板正的黑发,也许规整的职业装与她那灵动的双眸并不相衬,可她看着喻宜之,眼底是笃然的坚持:“因为我想和你平起平坐。”

    “当我和你一起走在日光下的时候,我希望和你并肩,而不是当你身后的一个影子。”

    喻宜之一愣。

    漆月站起来,把手里的巧克力抛了两抛:“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一个受了委屈、只能等着你拿巧克力来哄的人?”

    她问:“如果不是你插手,小宁的错处,不至于被开除吧?”

    “你什么意思?”喻宜之目光冷下去:“同情她?你知不知道如果她留下,后续会给你带来多少麻烦?”

    漆月摇头:“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用更强的权势去压制,但对我来说,街头巷尾的关系错综复杂,没有压制下去一劳永逸的事,我学会的是斡旋,今天的敌人也可以变成明天的朋友。”

    “我想说的是,你好像并不相信我能用自己的方式,解决我遇到的问题。”

    她转身下楼,剩喻宜之一个人站在原地,身前的影子空荡荡,再没了她需要从阳光中庇佑的对象。

    ******

    漆月下楼时心里有些烦,手里的巧克力形状不规则,在掌心纹路里硌出生硬,瞥到垃圾桶,手一抬,就要把这她被同情的“证据”丢进去。

    为什么喻宜之把她当一个需要同情的弱者?

    手指蜷了蜷,烦躁的一咂嘴,还是把巧克力扔进了衣兜。

    快下班时她给喻宜之发了条微信:【你先走,我加班。】

    查的仍是覃诗雅的资料。

    回到家时,屋里亮着灯。

    她垂着眸子,不想去看餐桌边电脑后的那个身影,不知怎么面对。

    脑子里是这么想的,控制了眼头,眼尾又被心所勾引,不自觉的瞟过去。

    竟然没人。

    那屋里怎么有灯?

    卧室的门开了,阿萱穿着华亭的制服走出来:“漆老板……”

    “阿萱?你怎么没去上班?”她注意到阿萱脸色不对:“怎么了?”

    “有点感冒,请了两小时假,现在好些了,这就过去。”

    “你行吗?”

    “没问题。”

    阿萱走向客厅时却双腿一软,漆月赶紧过去扶她:“怎么回事?”

    看上去阿萱因感冒一直没怎么吃东西,有些低血糖反应。

    漆月把人扶到沙发上躺下,伸手在兜里一摸,摸到喻宜之先前给她的那颗巧克力,撕开包装递过去。

    这时门开了。

    喻宜之走进来,眼神落在阿萱手里的包装纸上。

    没说什么,也没什么表情,拎着包走向餐厅。

    漆月心里堵了下,却又想,什么嘛,都有人低血糖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喻宜之走到餐厅,取了个盒子放到茶几。

    漆月瞥一眼,一盒果味糖。

    喻宜之淡声说:“我知道阿萱有低血糖的毛病,所以一直都备着盒糖,你多留意点的话,早就发现了。”

    拎着包转身又走了。

    漆月:……

    什么嘛!喻宜之这人,怎么总是做那么多,又什么都不说!

    她把包装纸从阿萱手里小心的接过,收进口袋。

    把阿萱扶回卧室照料好,又走到她和喻宜之的房间门前。

    里面静静的,听不出喻宜之在做什么。

    她背手靠在墙边,后脑勺轻抵住墙。

    下午两人刚有过一场龃龉,这会儿让她主动找喻宜之,她又有点别扭。

    正当犹豫不定的时候,卧室的门忽然开了。

    喻宜之穿了条黑色紧身裙,披着件薄西装外套,虽然喻宜之没胸,但身材是真好啊!那腰!那腿!那脚踝!

    漆月看得愣了两愣。

    喻宜之不看她,往玄关走去。

    漆月跟过去,看着她纤足踏入黑色高跟鞋,越发显得脚腕如冷玉般盈盈一握。

    她没忍住问了句:“你去哪啊?”

    喻宜之终于瞥了她眼:“喝酒。”

    她抿了下唇不说话。

    喻宜之拉开门又回身看她,低低的语气里似有钩子:“喝闷酒。”

    而后走了。

    漆月回到沙发上坐下,挠了一下头。

    坐着发愣,染回黑色的头发没什么花样可玩,就在指尖不断的绕圈,又松开。

    这时阿萱从卧室出来:“漆老板。”

    “你没事了?”

    “嗯,缓过来了,谢谢你刚才给我拿的点心和药。”

    “彼此照料,应该的。”

    “那我去上班了。”

    “你行吗?”

    阿萱笑:“这次是真没问题了。”

    低血糖就是这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漆月点头:“那你小心点,华亭今晚谁值班?”

    阿萱报了个名字。

    “让他多照顾你点,今晚就别干什么体力活了。”

    ******

    喻宜之离开家后打了辆车,来到一家酒吧,不是钱夫人的产业。

    她一句“喝闷酒”,倒也不是虚言。

    眼神被那张空荡荡的巧克力银铂纸烫伤,让她不想继续在屋里待。

    她现在酒量是比以前好多了,要了杯日落,看橘粉在杯中叠换出不一样的层次。

    一阵流畅的钢琴声传来,是酒吧请的驻场乐手。

    美则美矣,没什么情绪。

    一曲终了,乐手下场,喻宜之走去吧台问了嘴:“这钢琴,客人能弹么?”

    “当然,我们很欢迎。”

    喻宜之拂裙,落座。

    若说漆月的发泄方式是机车,那她的方式就是钢琴,从前喻家的别墅像鸟笼般困住她,她被束缚在里面挣不开翅膀,那时她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弹琴。

    一个个琴键砸下去,把情绪溺死在音符里。

    此时,她纤长的手指抚过琴键。

    许久没弹了,但十数年苦练出的肌肉记忆还在。

    她深吸一口气,奏响第一个乐符。

    她弹最经典的《月光》,曲谱自动在她脑海中流淌,一般人弹这首乐曲都极尽柔美,她却发现其中的遗憾、不甘、激昂、愤懑,与她灵魂的暗面深深共振。

    一曲终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酒吧里没什么反应,大多人来喝酒发泄,没什么人会注意充当背景的钢琴乐。

    只是一阵单薄的掌声从角落传来,带着不一样的韵律。

    喻宜之瞟了眼,那一桌藏在茂密的植被后,瞧不清人影。

    她起身,回到自己桌边坐下。

    一道人影罩过来。

    喻宜之表情很淡,搭讪这种事她遇得多了,冷脸拒了就是,世上知难而不退的又有几人。

    她轻掀起眼皮,倒是一个完全叫她料想不到的人。

    覃诗雅问:“我可以坐这儿么?”

    喻宜之点了一下头。

    录音笔丢后,乘星应该还没来得及联系覃诗雅。

    “喻总,对吧?”

    “客气了。”喻宜之淡淡的说:“齐盛地产,喻宜之。”

    “没想到你钢琴弹得这么好。”

    “谬赞了,你身边应该有很多比我专业的人吧。”

    “专业是指技术。”覃诗雅上下打量她:“可是你弹琴,情绪很饱满。”

    喻宜之挑一下眉:“那我今晚作弊。”

    “我的确有情绪。”

    “不开心?”

    喻宜之不答,覃诗雅也耐心,乐手重新上场,她和喻宜之一起听完了两首。

    视线落到酒桌:“喝的什么?”

    “日落。”

    “看上去不错,我能尝尝么?”看向喻宜之的酒杯。

    喻宜之招手叫酒保过来:“再来杯日落。”

    覃诗雅挑了下嘴角。

    成年人之间,这已算很明确的拒绝。

    落日上桌,她喝两口:“酒是好酒。”

    喻宜之淡道:“但不适合覃老师。”

    “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

    “覃老师慢走。”

    她刚才的确有过权衡,利用覃诗雅对她的好感,她能替漆月,争取到一个聊得更深入的采访机会。

    但她想起漆月在天台风中的眼神,工整的表象下,闪着那样笃然的光。

    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漆月说得对,爱的底色是尊重,无需假以人手,月亮的光芒也总能拨开阴云。

    她该更相信漆月。

    桌边清静一阵,一道影子重新罩下来。

    喻宜之盯着落日的渐变分层,没抬眼,嘴角却已先微扬。

    人影坐到她对面,她仰起脸,果然见到那张料想中的脸。

    漆月不用香水,很难通过味道判断,但漆月体温高,每每靠近的时候,带来微妙的气场,像一轮灼热的月亮。

    灼热的月亮,就是喻宜之世界里的太阳。

    漆月没打扮过,穿着破洞T恤和松垮牛仔裤,在吧椅上跷着一只脚,光怪陆离的灯光洒下来,在这种环境里她总是显得很放松,褪去了白日的拘谨,面庞上又美又狠的底色浮上来,像只桀骜的小豹子。

    她的问题,与刚才覃诗雅如出一辙:“喝的什么?”

    喻宜之唇角弧度更甚:“日落。”

    “看上去不错,我能尝尝么?”

    喻宜之把酒杯推到她面前,转了个方向,把印着自己淡淡口红的那一面转向漆月。

    漆月挑眉:“不再给我要一杯?”

    “浪费。”

    喻宜之跟其他人说话时,语调总跟她扣到最上一颗的衬衫扣子一样工整,唯有在面对漆月时,有些生动的尾音,是空气里传播花粉的蜂,捕过来酿出蜜,就是不为外人道的甜。

    漆月笑了声,端起酒杯,嘴唇覆上喻宜之的口红印。

    喻宜之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有线报。”

    “谁?”

    “亮哥的一个兄弟,说看到你了,在这儿跟一个美女喝酒呢。”

    “你也看到美女是谁了。”

    “嗯,覃老师嘛。”

    喻宜之把酒杯拖回自己面前,转了个方向,对准漆月刚喝过的地方,抿一口,挑起眼尾看漆月:“不放心我?”

    漆月勾唇:“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有人跟我说过,就算我去了地狱,都会端了我的坟把我追回来,我也有这种劲头啊。”漆月指节在桌面敲了两下:“就算有人想抢,我不管追到哪里,也会把我喜欢的人追回来。”

    “所以,不怕。”

    喻宜之垂下眼,睫毛化作煽动暧昧季候风的蝶翼,语调跟着放轻:“谁是你喜欢的人。”

    夜深了,背景钢琴乐变为舞曲,客人纷纷走进舞池,酒吧变得喧哗,漆月佯作没听清,凑过去:“你说什么?”

    喻宜之在她肩上轻推了一下:“你没不放心,那你到底来干嘛?”

    漆月挠了一下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

    喻宜之瞥一眼那银铂纸:“哪来的?”

    漆月:“喻宜之,你下次能不能别买这么难买的巧克力了?我找了好几个超市都没找着,还是让大头发动所有兄弟,每个超市帮我去看,才终于告诉我哪儿有。”

    喻宜之笑:“这巧克力里面,加了你喜欢的薄荷和柑橘,其他牌子找不到。”

    她问漆月:“那这巧克力,算我给你的,还是你给我的?”

    “你说呢?”

    喻宜之站起来,走过来坐到漆月旁边,纤长手指撕开巧克力的包装纸,把巧克力一半喂进漆月嘴里。

    漆月刚要吞下,喻宜之凑过来,对着巧克力的另一半轻轻一咬。

    「咯嘣」。

    酒吧多吵啊,怎么可能听到喻宜之咬碎巧克力的声音,漆月觉得耳畔的那一声异响一定是自己怦然的心跳,一块巧克力才多大,喻宜之清恬的鼻息打在她唇瓣,痒痒暖暖的。

    可喻宜之又没真的碰到她的唇,似有还无的触感最是撩人,而喻宜之对着她舔了下唇角。

    那动作喻宜之做的自然极了,好像真只是舔掉唇角沾到的巧克力。

    她握住喻宜之手腕:“走,回家。”

    喻宜之轻轻挣开:“等等。”

    “想跳舞么?”

    “什么?”

    “你以前陪我去英国出差,我们在晚宴上跳过舞,记得吗?”望着舞池的喻宜之回眸看向她:“我还没和你在你熟悉的环境里跳过舞呢。”

    捏一下漆月的下巴:“我先去下洗手间。”

    洗完手,喻宜之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抿了抿嘴让口红更匀称。

    走回桌边的时候,没想到围着几个姑娘。

    老实说,漆月那张脸长得招人极了,即便没化妆,在熟悉的环境里配上她慵懒的情态,哪怕只穿着简单的破洞T恤和牛仔裤,也像暗夜里灼灼绽开淬毒液的花。

    到了现在,K市已没人不知她漆老板的名头,这群姑娘应该是从外省来的,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竟敢对着漆月搭讪:“一起出去玩么?”

    漆月觉得好笑,张嘴正要拒了,一只微凉的手搭在她肩头,无名指透过领口的破洞,在她灼热的皮肤上撩了一下。

    面上却淡淡对那群姑娘说:“找错人了,她是我的。”

    为首的姑娘一挑眉:“怎么着老姐姐?谁告诉你搭讪还讲先来后到啊?”

    老、老姐姐……?

    喻宜之眉心一跳。

    她不就披了件职业风的西装看起来成熟点么?怎么就“老姐姐”了?怎么就被跟漆月搭讪的姑娘划到长辈的阵营里去了?

    漆月:“噗。”

    喻宜之瞪她一眼,转向那群姑娘:“不讲先来后到的话,怎么算?”

    “喝酒吧。”

    漆月一蹙眉,这群北方来的姑娘看上去挺能喝的,喻宜之输了怎么办?

    她正要拦,又听那姑娘说:“来划拳。”

    她一勾唇靠回椅背。

    划酒拳啊,那没事了。

    喻宜之面上一点不显,仍是淡淡,浅点了一下头:“行啊,那就划拳。”

    “老姐姐,你会划拳么?”

    喻宜之的眉心又跳了下。

    各地划拳规则略有不同,喻宜之问明了:“那来吧。”

    她慢条斯理,一点点卷起西装袖子,雪白的皓腕露出来。

    漆月盯着看了眼。

    喻宜之对着姑娘们扬手:“开始。”

    姑娘们念起词来气势十足,手挥得气壮山河,反观喻宜之静静慢慢,每次出拳就是小幅度的一晃手腕。

    她赢了。

    她又赢了。

    姑娘们对视一眼:……

    漆月靠在椅背上暗笑,人人都被喻宜之一身严肃的职业装蒙蔽,但划拳这事漆月是个中好手,以前她和喻宜之谈恋爱时,为了谁听谁的话常常划拳定输赢,她可是教了喻宜之不少。

    不谦虚的说,整个K市也没几人是喻宜之的对手吧。

    但划拳这事,技术是一方面,运气也有占比,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把把都赢。

    喻宜之胜多负少,玩得久了,也喝了不少酒。

    漆月担心她的胃,在桌下轻轻踢她。

    她不理会,小腿贴过来,轻蹭了两蹭。

    漆月:……

    刚要开口说“差不多了别玩了”,那群姑娘为首的一个放下酒杯,冲进洗手间。

    很明显——吐了。

    喻宜之淡定的收手。

    其他姑娘对视一眼,站起来一起冲喻宜之鞠了一躬:“老姐姐,你真是深藏不露,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

    “走。”

    她们走后漆月笑了半天,喻宜之瞪她一眼。

    “难受么?”

    喻宜之摇头,问:“去跳舞么?”

    漆月笑着不说话,喻宜之站起来拖她手:“不管,你是我赢回来的。”

    两人走入舞池。

    现在酒吧音乐转为喧闹,身边的人怎么扭的都有,但喻宜之是个很神奇的人,不管环境再怎么乱,她心中好像自有一套旋律,对着漆月一扬手,还是当时晚宴上对她邀舞的姿势。

    漆月笑着把自己的手放进去。

    但这样的舞池里,可比晚宴上放松多了,喻宜之带着她跳了两步,扶住她的腰,她的手也往下滑到喻宜之腰上,两人额头抵着额头,跟着音乐随意摆荡。

    舞池幽暗,喻宜之有点喝多了,身上有种不常见的放松的风情。

    两人的呼吸暧昧交叠,喻宜之鼻息里的酒精味道,让空气也变得迷醉。

    漆月轻声叫她:“喻宜之。”

    “嗯?”

    “刚才划拳,有几把你是故意输的吧?”

    喻宜之对着她眨了一下眼,睫毛轻扫着她的眼睫:“不然的话,你会拦着我喝酒。”

    “你真是……”漆月问:“喝这么多酒干嘛?”

    喻宜之带着迷离的醉意浅挑了一下唇,那层淡薄的风情藏在清冷禁欲的表面下如镜花水月,因不易得到而更显撩人。

    她凑到漆月耳边,说话间要碰不碰的:“你说我喝这么多酒干嘛?”!

    第82章

    舞池灯光比不过喻宜之喝过酒的唇瓣灼热,漆月的耳尖滚烫。

    喻宜之却跟没说过这句话似的,轻倚在漆月肩头,随着音乐摆荡。

    不是随着此时酒吧里喧闹的音乐,而是跟着她自己心里的旋律,那调子是缓的、柔的,让人想起她们十九岁在旧筒子楼抵死缠绵的那些时刻。

    月光、日光或黏腻的雨丝从窗口透进来,她们脚趾抵着脚趾,肌肤间是潮润的汗。

    那时她们就是这样的节奏,带着舒缓的爱意,去拥抱无数个明天。

    一曲终了,喻宜之走出舞池。

    人群拥挤,漆月护在喻宜之身后。

    而旁边的人喝多了,不小心碰了喻宜之一下。

    漆月正要伸手,却见喻宜之站得很稳,那人道歉,喻宜之淡然的点了一下头。

    漆月在她身后叫:“喻宜之。”

    喻宜之回头。

    她们刚好走到舞池边缘,一小束淡蓝的光打在喻宜之脸上,本是冷调,却柔化了喻宜之的眉眼,让她像沐浴在有温度的月光下,眸眼带着馨然的暖意。

    然后漆月发现,那无关于打在喻宜之脸上的灯光是什么颜色,而在于——喻宜之正看着她。

    那样的眼神让漆月笃信,无论她什么时候在身后叫一声,喻宜之总会回头。

    喻宜之看着她笑,她的唇角也不自觉挑起,问:“你到底醉没醉?”

    喻宜之的笑意就变得缥缈,眼尾狐狸一样的往上挑:“你想我醉还是没醉?”

    两人回到桌边,日落还剩最后一点杯底,放得久了,绮幻的分层消失,像融化一切的夕阳,粉得极尽暧昧,在天边大面积铺开。

    喻宜之端起来,那粉色的夕阳就往她脖子上飘。

    漆月坐到她身边,桌下膝盖抵着她膝盖,粗糙的牛仔裤和顺滑的西裤暧昧的摩擦着,手上对着喻宜之胳膊拉了一下:“你还喝?”

    喻宜之也不挣,就那样任她拉着,偏着一点点头,说不上什么意味的看着她,一缕黑发垂下来,喻宜之轻轻一吹,低下头,唇角勾勒出更甚的弧度。

    她俩之间无需多言,漆月明白她在笑什么。

    不就笑刚才问过的那句话么——“你想我醉还是没醉?”

    漆月把她胳膊放开了,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站起来:“走吧。”

    两人到路边打车,K市四季如春,模糊了季节的边界,漆月看着喻宜之侧脸,岁月却在她脸上流淌的很分明,沉溺进去,又是一季的故事。

    喻宜之的手机响,她接起来:“喂,方总。”

    这时她声音听起来又无比冷静而清醒,简直像白天开会时一样。

    漆月双手插兜,仰头望着天边月。

    喻宜之说:“好的,我一会儿就发过来。”

    挂了电话告诉漆月:“有份方案临时有调整,我得去趟公司。”

    漆月:……

    合着刚才的酒是白喝的?

    她有些气闷,又不想叫喻宜之瞧出端倪:“哦,好吧。”

    一辆车开过来,喻宜之招手,拉开车门上车,她插着兜站在路边,轻轻踢路边一颗小石子,一蹦两蹦三蹦,撞到路边的花坛又停下。

    喻宜之打开车窗看着她:“你不陪我吗?”

    “我还以为这是女朋友应尽的义务呢。”

    ******

    其实漆月挺不喜欢晚上来这栋写字楼的,有种被迫加班的感觉。

    但电梯跳过了乘星的楼层,一点点往齐盛攀爬。

    漆月问:“你们公司真的没人了吗?”

    喻宜之脸上的薄绯被风吹散了点,站在电梯里很像白日的女总监了。

    但她说:“有人又怎么了?”

    两人走进齐盛,除了喻宜之这个变态工作狂,果然没人。

    喻宜之对这里熟悉,没开灯,穿过大办公室往自己的总监办公室走。

    “喂喻宜之,你对路熟,可我看不到……啊。”

    话音未落,一只微凉的手牵住了她。

    喻宜之牵着她在黑暗里穿行,像两尾暗夜溪流里的鱼。

    走进总监办公室,喻宜之一开灯,漆月反而不适应,眯了一下眼。

    扭头发现喻宜之在看她:“怎么?”

    喻宜之没说话,伸手在她侧脸上轻捏了一下:“猫似的。”

    脱下西装挂在衣架,又指了指沙发叫她:“坐啊。”

    她自然不知道这沙发激发过喻宜之怎样的肖想,坐上去。

    喻宜之自己坐在办公桌后,打开电脑,纤指在键盘上翩飞。

    她的手真漂亮,敲键盘和弹钢琴一样好看。

    大概漆月看得出神,喻宜之抬眸问:“会不会无聊?”

    漆月摇头。

    喻宜之说:“你看动画吧,我很快就好。”

    “嗯,不急。”

    漆月往后,仰靠在沙发背上。

    她不想看动画,刚才跟喻宜之一起喝了酒,此时酒意泛上来一点,是种令人愉快的微醺。

    跟喻宜之待在一起怎么会无聊呢。

    她眼神在喻宜之如画的眉眼上描摹,于是她的眼神也变成了一幅画。

    喻宜之忙着给客户改方案没抬头,但一定知道漆月在看,唇角勾着。

    漆月跟着挑了挑唇。

    喻宜之办公室的沙发好舒服。

    再一睁眼的时候,喻宜之一张清丽的脸就在她眼前,五官是冷的,但眼神很暖。

    “我怎么睡着了?”漆月揉着眼问:“我睡了多久?”

    “没有多久。”

    可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看出去,夜色如墨晕染,越发深了。

    喻宜之的眼尾透着一点微红。

    “你这么多年是不是很辛苦?”

    喻宜之想了想摇头:“最辛苦的并不是工作。”

    她把喻宜之的头发挽到耳后:“少喝一点酒啊,胃又不好。”

    喻宜之捏住她手:“工作的时候可以少喝。”

    “但跟你在一起,不用。”

    “为什么?”

    喻宜之在她指尖摩挲了一下,带着她缓缓往下躺。

    沙发足够大,变作承接两人的温床。她今天没穿机车靴而松垮垮的蹬一双球鞋,这倒方便了喻宜之,轻轻踢掉。

    接着高跟鞋也应声阔地,压在球鞋上。

    喻宜之伏在她肩头,和在酒吧里一样往她耳边凑,只是这时,嘴唇实打实一下下轻碰着她耳垂:“我错了。”

    漆月心里一动。

    喻宜之这是在说两人在天台的那段对话。

    喻宜之在喻家那样的环境成长起来,很多情绪都习惯压在心底,不会说出口。

    这种令人羞涩的情感表达对喻宜之来说,好像都需要酒精助力。

    譬如当年的“我爱你”。

    譬如现在的“我错了”。

    酒意把真心与坦诚染得滚烫,喻宜之素来冷意的皮肤也烧起来,她脱了西装,雪肌玉骨从黑色无袖紧身裙里露出来,白得惊人。

    漆月怕她滑下去搂着她,那皮肤柔腻腻的。

    提醒:“这是在你办公室。”

    喻宜之看着她眨了一下眼:“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漆月刚要说不生了,喻宜之说:“还生气的话,可以罚我。”

    漆月咽了下喉咙。

    严肃的办公室进一步勾勒喻宜之的禁欲气质,可她眼尾透着红,到这时,漆月已说不清她是工作累的,还是刚才酒意未散。

    灯光落进去,化作眼底潋滟的水光。

    漆月压低声问:“怎么罚?”

    喻宜之往侧边躺,轻轻推搡漆月。

    两人换了换,这下她俩的位置关系,变成她在俯视喻宜之了。

    喻宜之黑色的长发散落在沙发,同样染了绯色的耳尖露出来,和脖子上的夕阳连成一片:“你说怎么罚?”

    足尖轻蹭着漆月的脚踝。

    漆月呼吸乱一拍:“你专用的洗手间,怎么那么远。”

    洗个手那么麻烦。

    喻宜之伸手把包勾过来,叫漆月:“打开。”

    漆月从里面翻出个银色的小包装:“……你干嘛在包里带着这个?”

    “因为我幻想过。”喻宜之的目光又勾人又坦然:“在办公室,和你。”

    她蹭着漆月的脚踝问:“你到底还生不生我的气?”

    漆月低头笑了声。

    “生。”她对着喻宜之吻下去:“我对你……气极了。”

    沙发消解了所有的起伏。

    “喻总,你不是很厉害的吗?”

    极致反差的环境,显然带来截然不同的体验。

    喻宜之习惯了白日在这办公室里挥斥方遒,但此时她被漆月搂在怀里,没忍住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

    ******

    两人搂抱着趟在沙发上。

    漆月叫她:“喻宜之,我们该回家了。”

    喻宜之浅哼了声:“好累,躺会儿。”

    漆月:“你别睡着啊。”

    “唔。”

    漆月的眼皮也欣悦的犯沉,怀里的喻宜之是令人安心的重量。

    再次睁眼的时候,漆月眼神落在百叶窗的缝隙。

    天光竟已大亮。

    她一抖,惊醒了怀里的喻宜之。

    喻宜之坐起来,理了下肩头的长发,神色倒是淡然。

    漆月跟着坐起,外间的大办公室已有早来的员工,人头攒动。

    她压低声:“喻宜之,居然天亮了!”

    “那怎么了?百叶帘不是关着么?没人看到你睡相。”喻宜之笑了下:“除了我。”

    “不是!那我怎么出去啊?你的员工都会看到我。”

    “那又怎么了?你陪女朋友加班,很奇怪么?”

    漆月抿了下唇。

    “还是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不是不想,但不是现在。”漆月说:“我告诉过你,我有我的打算,给我点时间。”

    喻宜之点头。

    “你出去以后,可以去我专用的洗手间洗漱,那儿有备用的牙刷和毛巾。”

    “现在的问题就是,我到底怎么出去啊!”

    喻宜之淡定的穿上高跟鞋,站起来,直接拉开办公室的门:“漆小姐,辛苦你了。”

    漆月一惊。

    “因为我今天工作实在太多,麻烦你一早就来采访我,不过你们录音笔丢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漆月别别扭扭出去,外面的员工倒是都很坦然,习惯了喻宜之的工作狂状态。

    她小碎步同手同脚埋头快走,喻宜之开着门站了会儿,在她身后录下这一段。

    顺手做了个表情包,给漆月发过去,顺便说给她点了早餐外卖。

    漆月在洗手间里:……

    怕她更别扭,待她离开后喻宜之才走进,洗漱后拿出备用化妆包。

    走过来时拿长发遮着脖子,这会儿撩开,对着镜子看了看,玫瑰色的吻痕,指尖划过,微微痛痒。

    小猫转了性,改属狗了。

    扬唇,指尖抹了点遮瑕膏,淡淡的铺上去。

    ******

    漆月投入工作,小孟愁眉苦脸的从会议室出来:“怎么办啊?”

    漆月问:“是覃老师不愿再接受采访?”

    覃诗雅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

    小孟点头:“组长让我想办法继续约覃老师,我能想什么办法?”

    又叹气:“你说小宁那支录音笔到底丢哪了?要是能找回来就好了。”

    漆月想了想:“签张外勤单,跟我走。”

    她带小孟坐公交,转了两站,到一个格外老旧的市场外,各色遮阳篷歪七扭八的搭着,菜市和鱼市的水垢交织出不新鲜的味道,音响大声放着上世纪的歌,因时不时卡顿划出刺耳音符,各类小摊上,摆着早已被城市淘汰的各种内衣内裤橡皮筋。

    小孟睁大眼:“我在K市这么久,还不知道闹市里藏着这么个地方。”

    漆月:“嗯,在门口等我下。”

    她一个人进去,明明是杂乱的环境,她却走得悠然,好似鱼的身体自然知道水流朝向。

    问了几家后,她在一家旧音像店前站定。

    新来的学徒进去通报:“老板,有人要买前天收的那支录音笔。”

    又出来报价:“两千。”

    漆月笑了声。

    一支崭新录音笔的价格不过几百,而这老旧的市场收了别人遗失的物件,要是有懂行的人寻过来,一些黑心的老板会坐地起价。

    “叫你们老板出来下。”

    “叫老板出来也是两千。”

    “叫他出来下。”

    一个头发乱成鸡窝的男人,一掀门帘烦躁躁的出来:“废他妈什么话啊,我修东西忙着呢,耽误我时间,我可要收两千五了啊。”

    漆月不说话,半笑不笑的看着他。

    他一瞟,愣住:“漆、漆老板?”

    刚才学徒进来通报,说是个穿职业装的普通上班族啊!

    漆月晃着手机:“老板,你看看网上一支全新的录音笔才多少钱?”

    她染回黑发,可唇角勾着散漫的笑意,眸光一闪,在遮阳篷露出的阳光下仍是锋利。

    小商贩的关系盘根错节,他哪会没听过漆月的名头?当下尴尬的搓手:“是是是,我……弄错了!漆老板,这录音笔是你朋友丢的啊?你直接拿走吧。”

    漆月挑了下眉:“老子从来不占人便宜。”

    她在网上查了下二手录音笔的市价,扫二维码转款过去,拿起录音笔抛了两抛:“走了。”

    “漆老板慢走!哎等等。”叫学徒拿了两支冰棍出来硬塞给她:“这么热的天,凉快凉快。”

    漆月留下一句:“做生意的人嘛,我劝你还是厚道点,丢了东西的人找过来,肯定是心里急,你差不多得了。”

    “是是是。”

    “行。”漆月撕开支冰棍:“你这味道不错啊,我会时不时过来看看的。”

    “明白,明白。”

    漆月在市场门口找到小孟,把录音笔递她:“找着了。”

    小孟知道那录音笔上有一道划痕,赶紧一看,果然就是:“还真被你找着了?你怎么知道在这?”

    “哦,一些丢了的小电器,会被这儿的摊主收购,我……”漆月含着冰棍说:“以前到这买过二手货。”

    小孟激动的一搂她肩:“太厉害了你!”

    “这也就是运气好,要是没人卖到这里,也找不着。”漆月又递上冰棍:“老板送的,尝尝。”

    “还送冰棍?对了你这录音笔多少钱买回来的?”

    漆月报了个价。

    小孟一愣。

    “贵了?”

    “不不,我还以为这种情况,老板都会坐地起价呢。”

    “他倒是想。”漆月呵一声,一双琥珀色的猫瞳光芒一闪。

    那样的锋刃,令小孟狐疑的看向她。

    “咳咳。”漆月转了个话题:“这笔钱公司能报销么?”

    “能能,太能了!”

    两人坐公交回公司,漆月问小孟:“其实这次对覃老师的采访,根本不够有深度对吧?”

    “哎,覃老师是那种防备心很重的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能再去找她一次么?”

    “你想重采?她都已经拒绝我和组长了,而且她这几天要去海城演出。”

    “我们的采访稿是下个月的对吧?所以还有时间。”

    “可她不会答应的,要是碰了钉子让这次采访黄了……”

    “我有把握。”车窗的风拂动漆月的额发,她笑笑:“我只需要一次机会。”

    小孟心里一动。

    她刚入职的时候,也是苦熬过不知多少只能打杂的日子。

    要不是当时上司让给她一次采访,她也许已经放弃回乡了。

    小孟点点头:“好,你去试试,我先不告诉组长,就算不成,你也尽量别得罪覃老师,咱们还有上次的采访稿保底。”

    “怎么谢你?”

    小孟扬扬手里的木棍:“本来录音笔也是你找回来的,还请我吃了冰棍,算你谢过啦。”

    覃诗雅演出的时间,漆月在网上继续搜她所有的访谈。

    “你们听说了么?”

    下午的办公室里尤为热闹。

    “为了感谢齐盛喻总接受采访,我们要跟齐盛一起团建啦!”

    “跟喻总一起团建?救命我会美女含量过高,呼吸不过来!”

    漆月给喻宜之发微信:【你们公司要跟我们公司一起团建啊?】

    喻宜之:【(尖叫鸡啊啊啊啊——!】

    漆月放下手机暗笑。

    当初喻宜之刚回K市,她意外有过跟齐盛一起团建的机会,当时她和喻宜之还别扭着。

    这次双方都有诚意,团建组织得很快。

    周六一早,两个公司的人在写字楼前集合,登上大巴。

    漆月跟小孟坐一排,低声聊着覃诗雅的一些情况。

    点完人数,车门闭合,有人在外面轻敲了敲。

    领队让司机开门:“喻总,您要坐我们这辆车吗?我们坐满了,要不我让您……”

    喻宜之摇头:“我自己开车过去。”

    “那……”

    “我们公司的大巴已经走了,所以我过来问问,你们这一车有人晕车么?我可以载她过去。”

    漆月望着窗外,盯着枝头跳跃的一只鸟。

    “漆月小姐。”

    漆月扭头。

    “你是不是会晕车?”

    “你怎么知道我晕车?”

    漆月确信喻宜之会尊重她暂时不公开交往关系的决定,玩心上来,逗一逗。

    喻宜之淡定的说:“我看你长得就像会晕车。”

    “这还能看出来?”

    “我看面相很准,我还知道你……”喻宜之目光往下滑,落在她肩头。

    那儿有昨晚喻宜之报复性咬她的“印章”。

    漆月站起来:“别说了别说了,喻总慧眼如炬,我真的晕车哈哈哈哈。”

    她早上刚从喻宜之的宝马下来,这会儿又上了车。

    “干嘛呀喻宜之,我晕车又不是不能忍,不需要的。”

    “知道你厉害。”喻宜之瞟她一眼:“你不需要,是我需要,行不行?”

    “我想跟你单独待会儿。”

    漆月望着车窗外面笑。

    日光正好,岁月悠长,喻宜之的车里飘荡着如溪如月的钢琴曲。

    漆月不看喻宜之,手指化作两条腿,顺着中控台往喻宜之那边走。

    喻宜之衣袖窸窣,该是伸手来回应她了。

    可是她指尖触到一个凉凉滑滑的东西。

    扭头一看,一个橘子。

    缓解晕车的最佳利器。

    她笑着剥了皮,又剥出两瓣对喻宜之晃晃:“你吃不吃?”

    递到喻宜之嘴边,喻宜之张嘴,她手一缩。

    喻宜之睨她,她重新递上:“好了不逗你了。”

    喻宜之再次张嘴时,她坏笑着又想缩手,喻宜之早有防备,头一倾,稳稳吞下橘瓣,齿尖在她手指上一咬。

    酥麻微痛,枝头小虫般勾人,在哪里咬一口,哪里就绽开一个春天。

    漆月触电般缩手,再次扭头盯着窗外。

    玩不过玩不过,她这个菜鸡怎么会想到要去招惹喻宜之。

    “哎。”

    喻宜之的声音被橘瓣染得酸甜,在她的浮想联翩里有一种别样的诱。

    “待会儿又要玩绝地求生。”

    也就是团建的经典项目实体“枪战”。

    漆月哼一声,她可还记得喻宜之上次是怎么坑她的。

    喻宜之问:“你让不让我?”

    “不让。”

    “真不让啊?”喻宜之握着方形盘,身子往漆月这边微凑了凑,字句落在漆月肩头,像撩拨的手指。

    “不让。”漆月把剩下的橘瓣塞进嘴,腮帮子鼓鼓的转向喻宜之:“你敢不敢跟我赌一赌,谁要是输了,谁就得躺在下面嘤嘤嘤。”!

    第83章

    面对漆月的赌约,喻宜之勾了下唇角。

    “怎么着喻总,觉得我赢不了你啊?”说起这些,漆月那种浑不吝的神情就露出来,在车窗透进的阳光里眯起眼:“我这么多年是白混的么?布局躲避什么的我门儿清好么?我上次那是一时大意被你坑了,这次,哼哼。”

    喻宜之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

    “你干嘛总捏我脸?是不是嫉妒我比你好看?”

    “因为你眯起眼来就很像猫啊。”

    喻宜之瞟她一眼,没忍住伸手又在她下巴挠了挠。

    漆月轻拍开她手,她笑。

    漆月瞪她一眼,伸手,把她额边垂落的长发挽到耳后。

    那是很清朗的一张脸,睫毛翕动着掀起无声的风暴,世界在这股淡然中粉碎又重组,在她的理性里变作为她所用的拼图,任何崩裂都并不能引起她心绪的波澜。

    偏偏这样一个人,在望向自己的时候,眸光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纤长食指在方向盘上点两点,嘴里不哼歌,可指尖的节奏透露着心底愉悦的音律。

    漆月问:“那你又会不会让我?”

    喻宜之笑了声。

    她车技很好,车速很快,两人抵达停车场的时候,两辆团建大巴还遥遥无踪影。

    喻宜之把座椅靠背往下调,身体往后仰,轻轻阖上眼。

    “累了?”

    “嗯。”

    漆月跟着她调低座椅,以相同的角度躺着,喻宜之伸手打开了天窗的遮阳板,手放在中控台上。

    漆月瞥了眼,捏住她指尖。

    喻宜之阖着双眸说:“有没有晕车难受?闭上眼休息会儿。”

    那是漆月人生中难得静谧的一幕。

    没有充斥的酒精,没有机车的轰鸣,没有骂骂咧咧的谈笑,没有斗来斗去的混乱。

    她和喻宜之一起躺在这里,天窗开着一条缝,鸟鸣懂方向似的钻进来,而更大面积的天窗玻璃透进金灿灿的阳光,把原本黑色的眼皮都染红。

    漆月暖融融的,懒洋洋的,想起小时候待在孤儿院,总喜欢爬上树,一待就是好久,靠着枝桠闭上眼,眼前也是这样的淡红,好似她的世界并非灰黑一片。

    和喻宜之待在一起,时光总是失序,过往可追,未来既来,炎热的夏季也能焕发生机勃勃的春意,喻宜之的指尖在她掌心轻挠,刮过人心里想要打滚的绿草地,指尖点到哪里,哪里就开出淡粉的花。

    “漆月。”

    “嗯?”

    “要不是同事随时会来,我可就亲你了。”

    漆月睁眼,扭头望向喻宜之,椅背这样的角度让她俩好像并排躺在日光下,喻宜之的脸沐浴在浅金色的光线里,尘埃如灵动的小虫绕着她乱舞,喧嚣着歌颂她的美丽。

    漆月扭回头重新闭上眼,悄悄掩去这次偷看,嘴里道:“她们应该……还有一会儿才能到吧。”

    一阵窸窣的声音,是喻宜之撑起了身子。

    团建基地今天只有她们两家公司预约,停车场这会儿空荡荡的,她们的车如浩瀚海面上唯一的孤岛,托着人千回百转的心思浮出海面。

    漆月闭着眼,手指微微蜷起。

    喻宜之清恬的鼻息凑近,温柔的入侵她的世界。

    而后那一贯微凉的手,被阳光晒得暖暖的,摸了摸她的脸。

    漆月空咽了下喉咙。

    这时“滴滴”两声,一辆大巴驶入。

    漆月睁开眼:……

    攥紧的拳在座椅上一捶。

    喻宜之笑着与她拉开距离。

    大巴上的员工纷纷下车活动,漆月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喻宜之拉了一下她的手:“你不会让我等太久的,对吗?”

    漆月冲她笑,眼底那种不驯的光又透出来:“当然了。”

    ******

    这次团建项目与上次不尽相同,比如毛毛虫竞速换成了信任背摔。

    在此之前,先抽签分组。

    漆月扫了眼各色队服,最好看就是橙色那套,D组。

    喻宜之捧着抽签托盘走过来。

    咦喻宜之怎么会做这种事。

    风吹着绿叶哗啦啦的摇,漆月试探性问:“这签……是你折的啊?”

    喻宜之在风里摆了摆头发:“嗯。”

    漆月眼巴巴看了那橙色队服一眼,又冲喻宜之眨眨眼。

    喻宜之表面上一点不显露,眸子往下垂,眼神好似无意落在托盘一角的纸签上,又不着痕迹的飘远。

    漆月心领神会,把那张纸签摸在手里,展开。

    ……E组,灰色队服。

    她气急败坏瞪了喻宜之的背影一眼。

    喻宜之背上好像长眼睛了,她一瞪就回头,趁着没什么人看她们的时候用唇形说:“我记错了。”

    漆月磨了一下牙。

    她换好灰色队服后蹲在树下,看喻宜之等所有人抽完签后才去更衣室。

    有人在问:“喻总哪个组啊?”

    “不知道,但她是第一个抽的,看她待会儿出来穿什么颜色队服就知道了。”

    喻宜之出来时是一身浅淡的灰,衬着她的脸反而显出清丽。

    漆月盯着脚边的草挑唇。

    喻宜之向着她走过来,其他E组的人自觉向她们靠拢。

    喻宜之左右看看:“咱们这组的队服,是不是有点暗淡?”

    她向教练走过去,说了几句什么,不一会儿,教练拿着丙烯颜料回来递她。

    她走回队里:“画着玩玩?”

    一组六人,除了她,恰巧都是乘星员工,没人质疑向来严肃的总监怎么忽然有玩心。

    她叫漆月:“过来。”

    因为她俩本就认识,也没人觉得奇怪。

    其实漆月有点紧张,要是喻宜之给她画颗心那多不好意思。

    喻宜之问:“画哪儿?”

    漆月扬扬袖子:“这儿吧。”

    她还能看着点。

    喻宜之心中显然早有计量,提笔就画,漆月垂眸看着:“喻总,你给我画只猪干嘛?”

    喻宜之嘴角抽了下。

    然后再次落笔,左边三撇,右边三撇。

    漆月:“……哦,是猫啊。”

    她把画笔递给漆月,抬起手臂。

    漆月想了想,落笔画了轮月亮。

    大家画完后互相看看,有人大着胆子问:“喻总,你是不是很喜欢月亮啊?我看你额角纹了好小的一轮,好好看好特别。”

    漆月埋头收拾着颜料和画笔,微风刮过耳廓,送来她身后喻宜之的声音:“嗯,最喜欢月亮了。”

    ******

    信任背摔的游戏不难,一名队员站在高台上,双手缚于胸前,另找八名队员站在台下手臂交叠,稳稳接住向后倒的这名队员。

    不危险,但人在面对看不见的未知时总会本能恐惧,很多人纷纷失败,从高台上跳下来。

    轮到喻宜之。

    教练站在她身前:“我数三、二、一。”

    话音未落,喻宜之利落的倒下,反而让所有人吓了一跳。

    有人问:“喻总,你不害怕么?”

    “没什么好怕的。”喻宜之淡定的说:“对一件事害怕是因为承担不了后果,但这木台,”她上下扫视:“目测也就一米高,我往后倒,就算你们接不住我,手臂也对我形成了缓冲,我摔在地上最多轻微脑震荡,住院都不用可以继续加班的那种。”

    众人:……

    接下来轮到漆月。

    喻宜之站在预备接她的队伍里,心想漆月一定没问题,毕竟骑机车那么刺激的事漆月一点不怵。

    教练替她缚好双手,倒数:“三、二、一。”

    漆月站着没动。

    教练又道:“没事啊再准备一遍,三、二、一。”

    漆月依然没动。

    草木气息把风染得带了涩味,喻宜之望着漆月背影忽而心酸。

    到这时她才切身体会到,漆月是对这世界多没安全感的一个人。

    略显单薄的背影却固执的站着,她在跟世界较劲,也在跟自己较劲,死咬着牙不肯服输,就是不愿跳下高台说一声“放弃”。

    喻宜之望着那背影喊了声:“漆月。”

    漆月闭了闭眼。

    风不稳定,木台不稳定,世界跟着她的心一起颤悠悠,可喻宜之的声音很稳,一丝犹疑都没有。

    漆月对着教练点点头。

    又一次倒数,她闭眼向后倒去,失重感带来心底巨大的恐慌,明明只是一瞬的事,每一毫秒却被无限拉长,好像她小时候做过无数次的那个梦,身边什么都没有,整个世界变作一个巨大的空洞,只有她在不停的下坠、下坠,永无止境。

    但这次,有人稳稳托住了她,鼻端一阵熟悉的香。

    张开眼,喻宜之的一张脸近在眼前。

    “没事吧?”

    喻宜之俯身朝她看。

    长发遮掩间,喻宜之用嘴形对她说:“我在。”

    “我会接住你的。”

    ******

    午饭后便是经典的绝地求生,戴头盔时,喻宜之束起头发,漆月避开人小声问:“怎么算啊?”

    “嗯?”

    “我们现在一个队,我怎么让你嘤嘤嘤?”

    喻宜之很利落的试了一下自己的枪:“谁活到最后,就算谁赢。”

    各组进场,一通乱战。

    漆月对人心和乱斗的局势都有自己的洞察,玩这种游戏其实不在话下。

    很快,局面好似对上一次的情境重演。

    全场只剩四人,E组的她和喻宜之,D组的另两名男生。

    她和喻宜之分别藏在两棵巨大的树后,中间隔着一条通道,凝神听着另两人的动静。

    一阵异响。

    有干扰音,听不出那两人的方位。

    喻宜之对她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让她快过去。

    漆月犹豫了一下。

    其实冲刚才的响动,她直觉自己的方位有暴露的危险,但不确定,而现在只剩四人的情形下,一旦贸然移动或许会成为活靶子。

    喻宜之不会又想玩上次那一招,牺牲她一人而盘活全局吧?

    漆月眯了眯眼,看到喻宜之在另棵树后冲她笑。

    对她伸出莹白指尖。

    妈的,漆月在心里骂,这次喻宜之没对她说“月亮,相信我”,但这女人笑得好温柔,阳光给笑意染了毛边,好像猫最喜欢的毛线球。

    她一咬牙,勾腰向喻宜之那边小跑过去。

    喻宜之稳稳接住了她,她一阵喘气,低声对喻宜之说:“我还以为你这次叫我过来,又想算计我呢。”

    “我是有算计。”

    喻宜之说着,伸手勾住了她的后颈。

    刚才在停车场没能完成的那个吻,此刻被喻宜之付诸践行。

    她们一直跟公司众人待在一起,失却独处机会,此时偌大的竞技场,再没人能窥得藏在树后的她们。

    喻宜之的吻像今日的阳光一样温柔又宁静,可耳边不停有异响,感觉是D组的人在向她们靠近。

    漆月轻轻挣了一下,喻宜之不放,勾着她后颈继续吻她。

    脚步越来越近,漆月已能听出他们的方位了。

    她轻轻在喻宜之舌尖上咬了一口,喻宜之放开她,在她下巴上捏了一下,站起来的同时举枪,“啪”的一声解决十点钟方向的那人。

    漆月心里又骂一声:妈的!

    喻宜之这是自己当靶子让她苟到最后啊!她一个这么仗义的人,能把这机会让给喻宜之?!

    她从树边蹿出去,本来瞄准喻宜之的那人得了机会,一枪就想先解决她。

    漆月灵巧,一躲,喻宜之枪法极准,瞬间解决了那人。

    D组全灭,现在E组的获胜已成定局,竞技场内只剩她和喻宜之,持枪指着对方。

    她回过味来:“喻宜之,你果然还是在算计我。”

    知道她仗义,面对这种“自我牺牲”的行径肯定不会坐视不理,那么最后获胜的还是喻宜之。

    喻宜之端着枪冲她笑:“刚才那人枪法不准,我知道你能躲开。”

    “现在你开枪,不就解决我了?”

    喻宜之朝她眨眼。

    她看着喻宜之的脸,又来了,心底的那种疑惑:白日里怎么会有月亮?

    手指抠在板机上,反复摩挲。

    最后还是烦躁躁的把那声“妈的”骂出口,枪口指向自己的脚。

    “等一下。”

    她抬眸看着喻宜之。

    喻宜之解下头盔,走过来对她扬起润白的手:“恭喜你,最后的获胜者。”

    她愣住。

    喻宜之挑了下唇角,抓起她的手晃了两晃,又对她亮了下自己的裤脚,一块彩色的中弹标记露出来。

    “你什么时候中弹的?”

    “解决D组最后一个人后。”

    “那怎么会……”

    “我的枪,”喻宜之凑到她耳边:“走火。”

    尔后拎着枪往竞技场外走去,一头黑色长发束着,在风里勾着人的飘摇。

    ******

    团建结束,喻宜之顶着晕车的借口,直接把漆月载回了家。

    两人一起去了超市。

    漆月买了些晚上要做的食材,喻宜之又拉着她去零食区,把一大盒芝士夹心饼干往购物车里放。

    “喂喻宜之,太多了。”

    “你又不怕胖。”喻宜之伸手在她腰间掐了把,鼓了下嘴,眼神继续在零食货架上流连。

    玉米片,虾条,撒了糖霜的曲奇饼。

    一扭头,发现漆月拿手机正对着她。

    “你再鼓一下嘴。”

    喻宜之伸手挡住镜头。

    “小气,你都做了我的表情包,我还没报复回来呢。”

    “你要拍,也不是不行。”

    喻宜之把手机从她手里抽走,叫她:“你过来。”

    “干嘛?”

    “过来。”

    漆月走到喻宜之身后,喻宜之扬起手机,换成前置镜头,两人的脸一起出现在屏幕上。

    漆月先就笑了,也没顾喻宜之鼓没鼓嘴这事,伸手理了下自己的头发,摆出侧脸最好看的四十五度角。

    喻宜之“咔嚓”一声。

    “你是魔鬼吗?!”

    照片定格在她眨眼的一瞬,眼皮未来得及抬起,带着一脸傻笑,像在翻一个硕大的白眼。

    “噗。”

    喻宜之把照片发给自己,转手就设成了她和漆月微信聊天的背景。

    “你怎么这样!”

    “我觉得很可爱啊。”

    “你给我删了!”

    “不,我真的觉得很可爱。”

    “老姐姐,你不删,有你嘤嘤嘤的时候。”

    “你说什么?”

    漆月推起购物车就跑。

    回到家,拿钥匙开门。

    “声控灯怎么坏了?”

    喻宜之站在她身后半步,手在黑暗里搭上她腰窝:“就算我绝地求生输了……”

    “我们来日方长。”

    ******

    团建完出了一身汗,两人先洗了澡,又一起走进厨房。

    喻宜之穿一件圆形阔领家居T恤,露出优越的锁骨形状,吹得半干的头发用一个鸭嘴夹随意的夹在脑后,一缕碎发落下来,扫在后颈,越发衬得肤白胜雪。

    她凑近漆月,带起一阵冷香:“你做的这个汤,跟上次阿萱做的解酒汤很像啊。”

    “差不多。”

    喻宜之拖鞋尖在她脚后跟轻蹭了下:“教我。”

    “你想学?”

    “嗯。”

    漆月把菜刀递她:“先把香菇切了。”

    喻宜之接过,漆月:“老姐姐,你别拿刀口对着我啊。”

    喻宜之瞪她一眼,冲她挥挥菜刀。

    漆月笑:“香菇会切么?就切我刚才那么大就行,哎你手指蜷一下,像这样。”

    “我先烧锅水。”

    喻宜之切得仔细,漆月站在她身边看她切,等水微微开始冒泡的时候:“好了。”

    “再把豆腐切了。”

    喻宜之一动,家居服轻扫着漆月,颈后垂落的那缕碎发随着她动作轻晃,漆月伸手抚住她后颈。

    “别打扰我。”

    “切菜需要这么专注吗?”

    “我做什么事都很专注。”

    “是吗?”漆月看着她切的豆腐,思量着会不会有点小块。

    “是的,比如……”

    喻宜之放下菜刀,吻凑过来。

    窗外夜色宁谧,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烧开,提前拍好的姜片散发微微辛辣的味道,她们在一片人间烟火味里接吻,漆月忍不住睁眼偷看,喻宜之阖着双眸,践行着自己刚才嘴中的专注。

    漆月沉迷于这些喻宜之为她沉迷的时刻,她刚才洗过手,掌心带着一点微润的潮气,扶着喻宜之的腰,透过纤薄的家居服往里钻,喻宜之腰际柔嫩的那块皮肤就也变得潮润。

    她并不急切,闭上眼也吻得投入进去,现在她和喻宜之有大把的时间,一个吻可以只是一个吻,只是即将到来的春夜的序篇。

    这时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

    喻宜之托着她的脸。

    她笑着微挣了下:“我得接啊。”

    拿出一看,是华亭一个保安,心里疑惑了下:“喂?”

    “漆老板,出事了!”

    天然气不知怎的不稳,在管道里发出尖锐嗡鸣。

    “王总那边的一个人喝多了,说上次小婷叫他们让出吉祥厅折了面子,竟然要对小婷动手,阿萱帮忙拦着,也被欺负了,我们这边不服,跟他推搡了几下,他叫了一拨人过来,都喝了酒,打起来了!”

    漆月蹙眉,最怕这样的事。

    “大头呢?”

    “今晚头哥不在这边值班,给他打电话了,估计正过来呢。”

    漆月挂了电话匆匆往外走。

    身后一阵拉力,回眸,喻宜之指尖微颤,那颤动又一路顺着血管攀上她睫毛。

    漆月想起方才接吻时那对睫毛是怎样愉悦的轻颤,对比太鲜明,她心里揪了下。

    出声安慰:“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大头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你不去不行吗?”

    漆月抿唇。

    “你好不容易才离开……这样下去,你永远都脱不了身的。”

    漆月默了下,喻宜之放开她手腕,走回流理台边,重新拿起菜刀:“还有什么要切的,葱对吗?”

    “然后呢,水烧开了先煮什么?你教我。”

    她的声音也跟着睫毛一样微颤:“这是我第一次做汤,你会留下来吃的对吧?”

    “……对不起。”

    喻宜之的手指一滞。

    睫毛垂着,听着身后的动静。

    漆月穿着家居拖鞋,脚步太轻了,喻宜之甚至听不出她是离开了,还是离开后又折返回来。

    吸吸鼻子,把手里的葱切完。

    尔后转身,厨房里空荡荡,连地砖的纹路都显得空白,再没了刚才陷落温馨日常里与她痴缠的那人。

    她放下菜刀,匆匆走到阳台,恰能目送一辆火红的机车开远,在夜色里像把锋刃的刀。

    割碎了宁静。

    ******

    漆月一路飙车赶到华亭,保安匆匆过来迎她。

    她往里跑:“大头呢?”

    “还没到。”

    “报警了么?”

    “王总是我们老主顾……”

    说话间漆月已和那保安跑到后门暗巷,一通混乱,阿萱护着小婷一直想躲,王总那边的人缠上来根本不让。

    “你傻的啊!”漆月吼:“这些人都醉成这样了还不报警?想闹成什么样?”

    她冲进乱局之中。

    “阿萱!”

    “漆老板……”

    她要护着人,背脊上来就挨了一下。

    “快走。”

    “就这臭娘们让我们折了面子,以后生意场上还怎么谈?还想跑?”

    警察差不多与大头同一时间赶到,漆月总算护住了阿萱和小婷,一群人被带往警局。

    寻衅滋事的局面很分明,醉鬼被扣留。

    漆月和大头一行,带着阿萱和小婷走出警局。

    一盏昏黄路灯,引着扑火的飞蛾,翅膀撞在灯罩上扑棱棱的响,漆月身上挨了好几下,连骨头都跟着作痛。

    灯下遥遥立着个纤长的身影,望着她,不说话。!

    第84章

    喻宜之的出现,令漆月抿了下唇。

    她向着那边走过去,大头在她身后喊了声:“漆老板。”

    “嗯,我知道。”

    脚步丈量地砖,她一直埋头盯着拼接的缝隙。

    直到视野里出现喻宜之一双白色小羊皮的鞋。

    她忽然想起,从高中初识喻宜之的时候开始,喻宜之就穿着这样洁白的皮鞋,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给她补课,低头瞥一眼,办公桌下,和她沾满机油的机车靴并在一起,简直不像话。

    喻宜之忽然抬手攥住她手腕。

    她垂着眸子,看着暗红色的血液,啪,打落在白色羊皮的鞋面上。

    她一惊,才看到喻宜之手指上沾了血。

    喻宜之受伤了?!

    她惶惑抬头,看到喻宜之没有任何表情的盯着她,那睫毛的微颤还在,只不过此时又蔓延到了嘴唇。

    “你受伤了。”

    喻宜之说,她迷茫的眨了一下眼,才算消化了这句话,急剧后退一步。

    她罩着宽大的牛仔外套,不知什么时候被划破了一条口子,胳膊跟着受伤,血液凝固后随她胳膊一动,伤口又挣开,血顺着小臂淌下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别弄脏了喻宜之。

    可她的血迸开在喻宜之的鞋面,像朵暗夜里才会绽放的花。

    喻宜之逼上前一步,重新攥住她手腕:“跟我走。”

    她开口:“喻宜之。”

    刚才的局势太混乱,她的声音变得如生铁一般冷硬,这会儿锋锐的滑过耳膜。

    她注意到这一点,放软了语调,猫一样的又叫了声:“喻宜之。”

    喻宜之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不去医院?”

    “要去,但……”

    这时大头在后方叫:“漆老板。”

    漆月没回头,是喻宜之循着那一声望过去。

    大头带着一众刚才帮忙对抗醉鬼的员工站在那里,阿萱和小婷被围在中央,小婷一脸惊惶,阿萱显然也是慌的,但搂着小婷的肩在安慰她。

    喻宜之收回眼神,漆月站在她面前,冲着她笑。

    琥珀色的猫眼被路灯打亮,柔和的弯起,看进去,里面不过一个她。

    可是,漆月不跟她走。

    喻宜之指尖冰凉,缓缓放开了漆月的手腕。

    漆月又冲她笑了一下,很乖。

    喻宜之心想:卖什么乖。

    飞蛾撞着灯罩,继续喧嚣着扑棱棱的声音,听在喻宜之耳里尤为刺耳,而漆月转身离去的脚步一如扑火般破碎,往她心里扎。

    漆月走回了大头他们身边,一众人骑上机车,受伤的那些坐在后座,喻宜之瞥了眼,漆月那辆火红机车的后座是空的。

    点火发动,在夜色里轰鸣,漆月领着众人离去,在一众暗色的机车间门她像一团灼灼燃烧的火,即便染回了黑发,还是张扬得能刺痛人的眼。

    喻宜之拉开宝马车门,点油门,远远的跟在后面。

    漆月领着众人往医院开,在后视镜里一瞥,那辆白色宝马始终跟着,月光在车廓柔滑的弧线上流淌。

    到了医院去急诊,阿萱也注意到漆月胳膊上的伤:“漆老板……”

    “我没事,你先进去。”

    阿萱一直护着小婷,小婷没受伤,可阿萱的眉骨和胳膊受了皮外伤。

    “可……”

    漆月冲她笑笑:“去吧,我在外面守着。”

    急诊室外的长廊另一端,喻宜之远远的站着,双手插在风衣兜里,没任何表情的望着窗外。

    夜风拂动她柔顺的黑发,值班护士路过:“小姐,你有什么事?”

    喻宜之往漆月那边瞟一眼,一堆人一看就刚打过架,乱七八糟的等在急诊室门口。

    护士不会把衣着优雅的她和他们联系起来。

    可她回答:“找人。”

    “找谁?”

    “仇人。”

    护士一愣,喻宜之语气淡淡的说:“我乱说的,我等家人,她应该快出来了。”

    护士点头离去,喻宜之收回眼神,继续望着窗外,夜色如沉沉的墨往她眼底泼,再缱绻的故事都书写不下去。

    等受伤的员工都看诊完毕,漆月最后一个走进诊室。

    从治疗间门包扎出来时,大头他们都等在门口,可更远些的角落,立着个纤长的身影。

    漆月刚要朝喻宜之走过去,喻宜之一个转身,风衣下摆一扫墙面,走了。

    漆月收回视线:“大家今晚都辛苦了,如果有其他客人问起来,不要张扬这件事。大头。”

    “嗯?”

    “受伤的员工该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医疗费和误工费,华亭这边的账贴着。”

    “好。”

    “漆老板,以后还会不会……”一个员工面露惧色。

    “放心啦,哪来那么多醉鬼。”漆月笑骂一句。

    一众人离开医院,漆月跨上火红的机车,表面上看,胳膊的伤丝毫没影响她流畅的动作,身体的曲线与机车连成一体,脊背微俯着,像只即将跃出的敏捷的豹。

    “大头,安排人送阿萱和小婷回家。”

    大头和阿萱同时瞥一眼她机车空荡荡的后座。

    其实阿萱回的就是漆月家。

    但漆月的机车从十七岁起就只载过一个人,名叫喻宜之。

    ******

    漆月骑车有天赋,机车像她身体延展出的一部分,在别人手里是烈性扬鬃的野马,在她手里是温驯的绵羊。

    她赶回家,送阿萱的人还没到,她一个人急匆匆上楼,打开家门。

    黑漆漆的,空荡荡的,她离开前厨房里温馨的烟火味,此时已飘散殆尽了。

    喻宜之竟没回来。

    漆月又匆匆下楼,正碰到阿萱上楼。

    “漆老板,你还要出去?”

    “嗯,你的伤还好吧?”

    阿萱笑笑:“没事。”

    漆月只来得及点了一下头,向外跑出去。

    阿萱望着她背影,牛仔外套张扬起来,像飞蛾的翅膀,向着光,不顾一切的招摇。

    漆月赶到写字楼,停了车,往上望一眼,喻宜之的办公室不临街,也看不到是不是亮着灯。

    她乘电梯上楼,从透出人影的金属电梯门里,才瞥见自己划破的牛仔外套沾着血痕有多狼狈。

    早知道换件衣服了。

    她到齐盛门口张望,大办公室里漆黑一片,今日团建完毕,这个点自然是没人加班,莹莹一点光倾泻出来,应该是喻宜之在总监办公室开了灯。

    她敲了敲门,没人应。

    又按了门铃,还是没人应。

    掏出手机给喻宜之打电话,喻宜之直接挂了。

    漆月苦笑一声。

    在门口徘徊两步,到这时,身上的痛感又冒出来,在纱布下隐隐撕扯。

    妈的齐盛真不愧是大公司啊,连门口都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光洁得像能照镜子。

    她靠着墙,一点点往下滑,坐到地上,后脑勺往后仰,缓缓阖上眼。

    门开了。

    漆月扭头,喻宜之双手插在薄风衣外套里,面无表情的走出来。

    难怪女高管都爱穿高跟鞋呢,走起来是气势十足的,漆月站起来拍拍屁股跟上,总觉得自己的机车靴跟在迈小碎步似的。

    “喻宜之,你去哪啊?”

    喻宜之不说话。”喂,喻宜之!”

    喻宜之这才说:“我去哪,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出来找我的么?”

    “谁出来找你,我没吃晚饭,去楼下的便利店买吃的。”

    “这么巧,我也没吃晚饭。”

    喻宜之实在没忍住瞪了她一眼,就不再看她也不再理她了。

    电梯载着两人往下坠,像没入沉沉静寂的海。

    夜色里的便利店亮着暖白的光,像城市里救赎现代人孤独的最后岛屿,喻宜之迈进的同时,欣快的欢迎乐曲响起,关东煮的锅里冒着腾腾热气。

    虽是夏天,K市的夜却有丝丝凉意。

    喻宜之到零食货架兜了一圈,购物筐里就多了薯片浪味仙和奶油饼干,喻宜之哗啦啦的往筐里扫,跟不要钱似的。

    漆月跟在她身后小声说:“喻宜之,我吃不了这么多。”

    喻宜之说:“我自己吃。”

    又去柜台前点关东煮,各种淀粉类的丸子点了一堆,翻出一维码结账,端着关东煮拎着硕大一个零食袋子往外走。

    漆月上前抢:“我来拎。”

    喻宜之不给她,躲开时动作很轻,避着她受伤的手臂。

    两人一起乘电梯上楼,喻宜之还是全程不理她,回到齐盛门口,喻宜之刷门禁卡开门,漆月瞟了眼她冷淡的脸,在门口站定,眼看着玻璃门在眼前闭合,把她和喻宜之隔开两个世界。

    喻宜之一个人走了几步,回头,从里面一按开关,玻璃门又开了。

    也不叫漆月,转身继续往总监办公室走。

    漆月又不傻,赶紧溜进去跟上。

    “喻宜之。”

    “喻宜之。”

    喻宜之坐回办公桌上,漆月要跟过去,却被她叫停。

    指一指沙发:“你坐那儿。”

    漆月坐上去,像只摇尾巴的猫一样眼巴巴看着喻宜之。

    那副乖巧的神情却进一步激怒了喻宜之:刚才一意孤行的人,又是谁?

    当下不再跟她说话,打开零食袋,拿了包饼干出来。

    漆月想当然以为这是给她的,毕竟喻宜之为了穿那些好看的职业装从不吃零食。

    但喻宜之修长手指撕开包装,拿起一块奶油饼干就塞进嘴里,黑色巧克力味饼干加白色奶油,越发衬得喻宜之红唇纤润,沙沙的声音迸开,喻宜之吃得很急,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像只坏脾气的松鼠。

    她吃了一块。

    两块。

    三块……

    直到她吃了半包,漆月实在没忍住说:“喻宜之,你现在清醒吗?那饼干热量很高的。”

    喻宜之低吼了句:“我都快被气死了,还不值得吃半包饼干么?”

    漆月讷讷不说话了。

    喻宜之吃了饼干又吃薯片,吃了薯片又吃玉米片,吃得那么香,漆月眼巴巴看着她,肚子响亮的咕一声。

    喻宜之瞥她一眼。

    “疼吗?”

    “什么?”

    “装什么傻。”喻宜之没好气的说:“胳膊上的伤。”

    “疼。”漆月可怜兮兮:“很疼。”

    喻宜之心里一动。

    漆月从前不这样,跟卤过的鸭子似的就剩嘴硬,每次受伤了被她发现,总嬉皮笑脸的说自己一点都不疼。

    她盯着自己手指上沾的调味粉:“我看你这个人,从来就不知道疼。”

    “刚才在阿萱面前,在你那些员工面前,你不是挺有气势的么?”

    漆月轻声说:“在你面前,我不装。”

    喻宜之抿了一下嘴。

    漆月又用那种轻轻的语气说:“喻宜之,我疼。”

    试探性的问:“你能不能帮我吹吹?”

    喻宜之瞪她一眼,像是质问她怎么敢提出这种要求。

    从零食袋里操起一包就向她砸过来:“想得美。”

    漆月单手接住,一看,一包红枣。

    补血的嘛。

    她撕开包装,对着吃玉米片的喻宜之,一颗颗红枣往嘴里丢,甜丝丝的。

    喻宜之擦干净手:“你走吧。”

    “你呢?不回家么?”

    “我要想一想。”

    “想什么?”

    “想我该怎么对待你。”

    漆月不说话。

    喻宜之站起来:“给我一点空间门,我送你出去。”

    漆月只好跟着她往外走,等漆月出去后她关上门,正准备关上遮光帘时,漆月壁虎一样贴在玻璃门上。

    “我知道你心疼我。”漆月说:“那碗关东煮你是给我点的对不对,所以你才一直没吃。”

    喻宜之呵了一声。

    走向办公桌,又走回门口,把什么东西往漆月一递:“没吃关东煮是因为我在等着晾凉,那是我自己吃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还没吃饱的话我看只配吃这个,慢走不送。”

    喻宜之毫不犹豫的关门,啪一声关闭遮光帘。

    漆月看看手里喻宜之递她的东西,嘴角抽动一下。

    一包浪味仙。

    英文名是LonelyGod。

    ******

    喻宜之办公室里,本来就有为加班到深夜准备的全套装备。

    她工作了一会儿,取出枕头和毯子,在沙发上躺下。

    不怎么睡得着,脑子里满是漆月在昏黄的路灯下对她笑,头顶一只飞蛾,扑棱棱撞着灯罩。

    她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睁眼的时候透过百叶帘看出去,天蒙蒙亮。

    拿起手机想看一眼时间门,发现有条微信:【醒了叫我,我给你带了干净衣服来。】

    喻宜之坐起,双手理了一下头发,开灯,走出办公室。

    大办公室外,漆月靠墙倚着,听见她开门,立马站直身子:“你今天是不是要加班?”

    昨天团建时听齐盛的人说了,喻宜之周日要跟一个策划组过方案。

    “嗯。”

    喻宜之走进自己的专用洗手间门,漆月跟进去,拎着纸袋靠着墙,看喻宜之洗漱。

    鞠一捧清水,轻泼在冷白的面庞上,抬起脸来,眉毛一小缕一小缕生动的扭着。

    漆月呆了呆,为什么喻宜之化不化妆都这么好看。

    以至于没注意到喻宜之冲她伸出的手。

    “衣服给我。”

    她这才回过神:“喔。”

    纸袋递上去,喻宜之先换衬衫,露出形状优美的蝴蝶骨,真像即将绽开的蝶翼,广袤蓝天任她驰骋。

    喻宜之背对着她叫:“帮我拉一下拉链。”

    漆月走上前,抬着拉链往上,指节若有似无轻擦过一截截的脊骨,而喻宜之背上的皮肤那么柔滑。

    “你故意的。”

    “拉拉链时碰一下,很正常嘛。”

    她心虚,垂着眸子,指节上还沾染着喻宜之肌肤的温度,任何触碰都显出眷念颜色,渐变成粉红的一小块。

    “我是说,你故意选这件衣服。”

    喻宜之往纸袋里望了眼,指尖又挑出块黑色蕾丝小三角,很薄透,穿上后会隐隐透出雪肌。

    漆月继续垂眸装无辜,虽然那是她今早在喻宜之内衣抽屉里挑的。

    “原来你喜欢这种款式的啊。”喻宜之淡淡的说。

    ******

    更衣完毕,喻宜之把她送到电梯口:“你回去睡觉吧。”

    “睡不着。”

    “失血了睡不够会变得更笨。”

    “什么叫更?”

    喻宜之嘴角牵动一下,却也没笑。

    “你回家我才睡得着。”

    “漆月。”

    好可怕,严肃的叫她大名。

    “嗯……”

    “我说要想一下,就是真的需要想一下。”

    漆月顿了顿:“我明白。”

    “你好好加班吧,不打扰你了,我得去找一趟覃诗雅。”

    喻宜之瞟她一眼。

    “我也要好好工作啊!”

    她走进电梯,喻宜之始终半垂眼睫不看她,却在电梯门将要闭合时,伸手挡了一下。

    “记得吃饭,小心胳膊上的伤。”

    喻宜之放开电梯门,转身,留下一个背影,欣长到单薄。

    昨天团建时,小孟悄悄告诉漆月,覃诗雅回K市了。

    她收到前同事线报,说覃诗雅今日会去一个排练室,与几名乐手合练。

    漆月赶过去,排练室做了隔音,仍有隐隐的乐声传来。

    她不知覃诗雅何时结束,便一直等在门口。

    一直到日头快落山,两个姑娘一人带着小提琴,一人带着中提琴,满脸倦意走出来:“什么嘛,那么严,错半个音也一直磨。”

    “以后别跟她合作了,脾气那么大。”

    “人家现在正当红呗,家世又那么好,当然谁都不放眼里了……”

    漆月靠在角落,看她俩抱怨着远去。

    接着,覃诗雅一张冷脸自门后露了出来。

    漆月上前:“覃老师,我是乘星传媒……”

    “我知道你。”

    “之前跟您打过招呼,想跟您再聊一次。”

    “没什么好聊的。”

    她脚步不停。

    “覃老师。”漆月在她身后笑着问:“想去吃烧饵块么?以前英姐那家。”

    覃诗雅猛然一顿。

    ******

    漆月打了辆车,带覃诗雅钻进一条巷弄,一名白发老人正忙碌着。

    “英姐。”

    “哎,阿月。”

    英姐从年轻时就在老城区卖烧饵块,人人称她“英姐”,到现在她已变成奶奶辈了,人人还是照老习惯称她“英姐”。

    眼神在覃诗雅身上打量:“阿月,今天带朋友来啊。”

    “是啊。”漆月笑笑,问覃诗雅:“吃什么?一定吃英姐最经典的甜咸酱吧,加一个蛋。”

    覃诗雅点头。

    两人在路边矮桌边坐下,饵块用碳烤,烤到两面微微脆,浓郁的米香传来,趁着热气加一个蛋,卷成一卷递到两人手里,内里还软糯着,咬一口,热气顺着唇齿往外淌。

    漆月腮帮子鼓鼓的冲覃诗雅笑:“吃饱了,心情会好一点。”

    “并不是我乱发脾气,现在有些年轻乐手,练习时间门根本不够,缺了对音乐起码的尊重。”

    “你当年从老城区走出来,脱胎换骨,就靠着苦练,是不是?”

    覃诗雅看了她眼:“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你到乘星,我听见你用方言打电话,有两个词的口音,只有老城区很老的老人才那么说。”

    “我在跟我奶奶打电话。”

    “再加上你点的米线外卖,那样特别的薄荷味,我一闻就知道是老城区强叔那家,现在搬到凤台路去了。”

    “人的味觉真的很奇怪,好像小时候吃过的东西,永远都觉得最好吃。”覃诗雅咬一口手里的饵块:“英姐的酱,还是以前那个味道。”

    老城区破败,这些老人的子女有了出路,迫不及待搬离,那些曾经的小吃店,如今散落K市各处。

    “我一直很注意,改了名字,换了装扮,没有任何人发现过我的出身。”

    漆月明白她的考量,娱乐圈同样残酷,毫无背景的寒门乐手,比覃诗雅如今包装出的父母移民豪门精英人设,路要难走的多。

    “很少有人能听出老城区最老的口音了。”她打量一眼漆月。

    漆月笑笑。

    在K市,她跟各路人马打交道,进退自如的底气,来自对一切细节的掌控。鱼是弱小的,若想不被海浪掀翻,就必须知道每一股潮涌的流向。

    “我从小没了爸妈,要不是奶奶拿所有的积蓄让我上钢琴课,我也不可能有今天。小时候家里多穷啊,连一架最便宜的一手钢琴都买不起,我拿纸壳画琴键,不停的练习指法。”她问漆月:“你今天来找我,就是想听我说这些吧?”

    漆月发现了她的过往,等于抓住了她的命门。

    知道她是谁后,证据便并不太难寻获。

    与其被苍白的曝光,不如她自己讲出真实的故事。

    漆月问:“把这些都讲出来,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无论我讲不讲,你都会曝出我的真实身份不是么?”覃诗雅说:“你回去跟你同事准备稿子吧。”

    “算啦。”漆月懒洋洋的笑着站起来:“等你准备好告诉所有粉丝真相的时候,这稿子你自己写吧。”

    “英姐,多少钱?”

    覃诗雅掏出手机,漆月拦了一下:“这顿我请,算是老城区出身的孩子聚一聚。”

    “为什么不曝光?你拿到我这条新闻,公司从此会把你当菩萨供起来,你来找我,不就为了……”

    “本来是这么想的。”漆月勾唇:“但有些事,还是不能做。”

    她看看天边:“月亮出来了。”

    ******

    华亭这边,喻宜之等到了下班的小婷。

    小婷认出她:“你是昨晚的……”

    喻宜之点点头:“你好。”

    “你好。”

    “你家住哪?我开了车,送你回去?”

    “不用,我就住前面巷口左转,走路就能到。”

    “我能跟你一起走走么?”

    “行啊。”小婷扭头看她:“有话问我?”

    “在你眼里,漆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漆老板啊。”小婷未语先笑:“一个很奇怪的人。”

    “嗯?”

    “她很护着我们,所以每次有人闹事,她都冲在第一个。你说她手上干净吧,她对那些不规矩的人,真的很狠。你说她手上脏吧,这么多年,我从来没看她主动挑过一件事。”

    小婷想了想:“在她心里,好像有一套自己的标准,有些事是一定要做的,有些事是一定不能做的。”

    “什么是她的标准?”

    “不知道。”小婷摇头:“漆老板遇到的事多了去了,很难讲。”

    风吹云动,喻宜之抬眸,望着天边,一轮明月露了出来。!

    第85章

    小婷开口道:“我家就在前面了。”

    “嗯,快回去吧,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那个……”

    喻宜之回眸。

    “你坐过漆老板的摩托车后座么?”

    “嗯?”

    小婷笑:“我听她们说,只有一个人坐过漆老板的摩托车后座,是你么?”

    喻宜之点点头:“是我。”

    她的车停在华亭门口,折回去,听小婷的脚步声在她身后拐入巷弄。

    手插在风衣口袋,顿了顿脚步。

    也许是从小在喻家养成的警觉,她很擅长听人的脚步。

    总觉得身后有异响,她犹豫了下,转头,悄然走到巷口。

    那是一条很老很窄的巷子,电线蛛网般盘根错节的遮挡了夜空,墙壁上经年的黑污和各种重金求子的小广告在诉说对留白的厌恶,路灯大概是早坏了的,只有她身后的一盏灯,光线不知死活的冲杀进去与黑暗搏斗,又很快偃旗息鼓,只幽幽透出巷子深处两个模糊的影子。

    喻宜之快步走过去。

    那是小婷么?她不是很确定。

    越往里走,灯光消失得越彻底,月光占领了天地,洒在人脸上却是惨白。

    喻宜之脚步猛然一顿。

    两个巨大的垃圾桶遮掩了她半边身影,污水淌出来一点,发出酸腐的气息,在月色下有诡异的油彩反光,沾染到她脚尖。

    她回头就走,脚步极尽放轻,所有噪声来自她砰砰的心跳。

    她无论如何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喻彦泽。

    在她转身的时候,喻彦泽看过来了,但喻彦泽怀里搂着被下了迷药的小婷,只看到她留下的一个背影。

    如果她此时消失,那么她就只是一个“懂事”的路人,喻彦泽的注意力不会在她身上。

    喻彦泽一如既往,头发油滑得苍蝇都站不住脚,带走小婷想做什么,不言自明。

    喻宜之手指颤得厉害,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报警。

    报警就行了。

    她快步走出巷口,背靠着墙,她身边是一家新近倒闭的内衣店,不再洁净的玻璃上贴满张牙舞爪的“跳楼价”字样,喻宜之就在那悚然的白底红字边打电话,手指抠着粗糙的墙:“喂,我要报警……”

    她嘴唇颤得厉害,可头脑是清醒的,用最简练的语言说明此处情况。

    挂了电话她犹豫一秒。

    她瞥见喻彦泽的车就停在另一边巷口,很清楚的局面是,等警察赶到时,小婷一定已经被喻彦泽带走了。

    偏僻的地方没有路人可以求助,街道静成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还是往巷子里跑去,风衣在身后高高扬起:“喂!”

    她不知道巷子里这排老楼目前住着多少人,如果她大喊求救,又会不会有人敢冒头伸援手。

    她只能大声喊:“喂!喂!”

    扰民还更有用一点,会不会有人嫌吵拉开窗,会不会因有人关注而吓走喻彦泽。

    然而人人怕事,没人开窗。

    喻彦泽怕她继续声张,把小婷靠在墙边就向她跑来。

    那实在是过分有电影感的一幕,像荒诞的默片,她紧张到耳鸣,耳边是持续低频的嗡鸣,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喻彦泽的一张脸晃动着,距她越来越近。

    好奇怪,月光洒在漆月脸上那么干净,洒在喻彦泽脸上却像不见天日的河,让他整个人泛着一种黏腻的腥气。

    喻宜之想要作呕,可她向着喻彦泽跑过去——跑过喻彦泽,才能扶起墙边的小婷。

    喻彦泽看清坏她好事的人是谁后,双眼眯起来。

    喻宜之正要路过喻彦泽,被他一把攥住手腕:“你回K市了?”

    “你什么时候回的?艾景皓呢?”

    喻宜之冷然的语气:“放开,我要带她走。”

    她想挣开,却被喻彦泽死死攥住,满眼透出狐疑。

    她心里清楚,喻彦泽这段时间没来骚扰她,无非因为她打了个时间差——艾家那种家庭的内部情况,又哪是一般人所能打听到的,喻彦泽不知她已回绝了艾美云,所以对她颇为忌惮。

    “你不放我走,是想对我再跪一次么?”

    喻宜之逐渐冷静下来,双眼透出漠然:“我不介意你对我再跪一次。”

    喻彦泽怨毒的盯着她。

    尔后狠狠甩开她的手,快步向自己的车走去。

    “喂。”喻宜之跟上去:“你这么熟练,做过多少次这样的事了?”

    喻彦泽从小被喻文泰打压得太过,所以才热衷于改装机车,追求一切刺激,正常的情感关系根本满足不了他。

    他是去华亭吃饭瞧见了小婷?还是从某个纨绔子弟的朋友圈里一瞥就决定下手?喻宜之揣度不了他有多疯。

    她追着,惹来喻彦泽猛然回头:“你报警了是不是?”

    “你他妈以为报警就有用了?”

    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藏区割牦牛肉用的那种,手里把玩两下,刀尖抵住喻宜之的脖子,把她怼到墙边。

    喻宜之微微往后仰着头,睨着他。

    “你做出那副清高的样子给谁看?”喻彦泽皱眉:“这巷子里没摄像头,我就算一刀结果了你,你觉得艾景皓一定能抓住我?”

    他手腕发力,刀尖抵入喻宜之脖子最外层的皮肤,微微尖锐的痛感直钻心脏。

    喻宜之:“你试试看。”

    他嗤一声,放开喻宜之,快步向自己的车跑去,喻宜之跟着他跑,只来得及看清车牌。

    喻彦泽走了。

    警察匆匆赶到,喻宜之把喻彦泽的名字给了警方,又给出车牌号,但她心里清楚想要查证应该很难,喻彦泽不会用自己的车,车牌也十有八九是套牌,喻彦泽看上去是老手,选在这人迹罕至又没摄像头的旧巷,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以他的手段,太好洗脱嫌疑。

    她和小婷被送到医院,小婷输液,她在病房守着。

    关了灯,黑暗如潮,将她吞没。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滋——”、“滋——”的震了起来。

    她看了眼,接起。

    “喻宜之,你不在公司么?我看你们公司所有人都下班了,灯全都关了。”

    “我在医院。”

    那边一片死寂,然后是匆匆的脚步。

    “你别慌,我没事,是小婷遇到有人想骚扰她,我报了警,警察送我们过来的。”

    漆月只说了两个字:“等着。”

    她赶到病房的时候,走廊边远远的看到几个警察,大概喻宜之已提前说明,她得以顺利的进入。

    病房黑得像浸入了墨水缸,太多情绪不成诗文。

    小婷睡着,呼吸很均匀,而一个纤薄的身影坐在床边。

    她走过去轻声的叫:“喻……”

    “宜之”被吞回咽喉,搅动人的心脏,因为喻宜之抬手握住了她指尖,而喻宜之的手指那么凉,好似落满了月光结成霜。

    她立刻把喻宜之的手握进手里,而喻宜之站起来吻她,跌跌撞撞把她往墙边推,窗帘被她俩动作掀起一缕,月光是只无形的手,助推着喻宜之的唇又覆上来。

    舌尖绞缠在一起,以至于她不能发现喻宜之的唇是不是在发抖。

    热烈的吻是生动的安抚,喻宜之勾住她后颈,把她吻得滚烫的唇往自己颈边摁:“咬我。”

    喻宜之的皮肤那么薄,轻轻一碰就破,一股清恬的血腥味透出来,把吻染得更绚烂。

    直到两人呼吸都变乱,喻宜之放开了她。

    双眼适应了黑暗,就把喻宜之的轮廓勾勒得更分明,一头柔顺的长发被蹭得毛茸茸的,她伸手抚了下:“吓到了,是不是?”

    喻宜之压低声:“我们出去说。”

    两人来到走廊,警察远远看了眼,没有走过来。

    喻宜之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夜风钻入,缠着她的长发不肯放。

    漆月抬手,指腹摩挲着喻宜之颈上那枚吻痕,小小的,红豆沙一样。

    她并不知道,吻痕掩去的是被喻彦泽刀尖刺破的那一点。

    喻宜之把小婷遇袭的事说了,隐去了那人是喻彦泽的部分。

    漆月:“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小婷搬家,住到安全的地方去,这段时间,上下班也都会找人送她。”

    “你看上去很累,你回家休息,我找人来守着小婷。”

    “你不用在这里守着么?”喻宜之问:“你是她们的漆老板。”

    “我是大家的漆老板没错。”漆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可我是你一个人的月亮。”

    漆月火红的机车停在医院外,两人跨上去,喻宜之紧紧搂住漆月的腰,脸贴着她。

    夜晚车流不多,变成平静的波纹,漆月照顾她情绪,今夜骑得很慢。

    机车变成了河流间飘飘荡荡的红枫,在枯燥的深秋里书写饱满,填充人的心。

    喻宜之阖上眸子,让漆月身上的香气充斥她的五感。

    两人回家洗了澡,漆月问:“你想我陪你睡,还是你想自己静一静?”

    “你陪我。”

    “好。”

    两人上床,漆月从背后搂住喻宜之,觉得她瘦得令人心疼。

    “喻宜之,以后多吃点。”

    喻宜之双脚往后伸,塞进她小腿的缝隙,那么凉。

    “你很怕,是不是?”她把喻宜之抱得更紧了些。

    喻宜之缓缓吐出一口气:“是,我很怕。”

    “为什么这么做?”

    坦白来说,喻宜之是个利己主义者。

    喻宜之张开眼,窗帘留着一条不规则的缝隙,月光流淌进一缕,好似在飘窗台上蓄成一汪清浅的水洼:“因为,我觉得你会这么做。”

    她问漆月:“你会么?”

    “我会。”

    “我想问你,什么事是你一定会做的,什么事又是你一定不会做的?”

    “我说了,你可不准笑我。”

    “嗯。”

    “其实不管你在还是不在的那些年,我只有一个标准。”漆月的声音在空气里蔓延,清泠泠的结成溪,落进那一汪月光里:“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我在你面前说起这些事,都不会觉得自己是滩烂泥。”

    ******

    周一,喻宜之照常上班,就像她被喻文泰烦扰的那些年,她每天都照常上学,迫切需要一种规律感来对抗荒诞的无常。

    漆月也照常上班,临近中午,被总监叫到办公室。

    开场白是:“你在公司实习已经有段时间了。”

    漆月心里已明白了三分:“嗯。”

    “坦白讲,你没给公司做什么突出贡献。”

    成年人的世界,狡辩“公司没给我足够的机会”没任何意义。

    总监道:“你是我招进来的,还有什么能为自己争取的么?”

    覃诗雅的故事盘亘在她心头。

    但她动动嘴唇:“没有。”

    此时,齐盛的办公室里,人人无心工作,群里热切吃着一手保真的瓜。

    总监办公室的喻宜之自然也收到消息。

    她牵动嘴角,却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笑。

    笑这荒腔走板的生活。

    偏偏是这时,传来了艾景皓订婚的消息,和另一个如雷贯耳的姓氏联系在一起,这是艾景皓必须做出的妥协,是他必须担起的家族责任。

    那么,过不了多久,喻彦泽也会知道这事了。

    喻宜之下楼,买了包漆月常抽的烟,上了天台。

    风卷着烟草味飘散在鼻端,气味是矛盾体,安抚着心脏,搅扰着肺腔。

    午餐时间,有人上来,喻宜之隐于墙角。

    是乘星的人,其中一个应该是小孟。

    “小漆被开了?”

    “唉,没办法的事,转正不了,就只有走。”

    “可惜,我觉得她挺不错的,脑子灵光,人又努力。”

    “是啊,今天就是她在公司的最后一天了,我们给她买个小蛋糕吧……”

    喻宜之夹紧了指间的烟。

    下午上班,她频频看向手机。

    漆月并没有给她发消息。

    直到下班,她发微信:【我不加班,接你回家?】

    【我要加班,你先回吧。】

    喻宜之锁了屏幕。

    回家,等了一会儿,漆月果然没回。

    她去医院看了趟小婷,情况良好,仍在休息,但漆月不在。

    她又开车到华亭,今晚值班的是大头:“漆月呢?”

    “我怎么知道。”

    “行,你不知道。”喻宜之淡淡点一下头,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下,不再言语。

    大头:……

    这姐姐冷着张脸坐在这儿跟门神似的,气场过分的吓人,谁他妈还敢进来吃饭。

    “喻宜之。”

    “喻总。”

    “喻姐姐!”

    喻宜之淡漠的说:“我没你头这么大的弟弟。”

    大头捂住心脏:“好,我告诉你,今晚是辉哥约她谈事,钱夫人不是要走了么,辉哥想盘下华亭,还是交给她管,分成比钱夫人给的再多两成。”

    “地址。”

    大头报了个酒吧名字。

    喻宜之拎起包就走。

    停车,她站到酒吧外,隔着条马路望着落地窗。

    漆月下午应该回过家了吧,规整的职业装换成了破洞T恤和牛仔裤,跟狗咬过似的,两边膝盖撕出老长的一道,露出晃啊晃的膝盖,白得刺眼。

    脚上蹬的机车靴总是不系好,跷着腿,鞋带乱七八糟的散下来,在她身上却有种恰如其分的不羁美感。

    黑色的头发随意的散着,她随手一抚,挂在一边肩头,没化妆,只涂了一层暗色的唇膏,唇边挂着散漫的笑意。

    喻宜之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都能看分明,酒吧里路过那张桌子的人,不停在往漆月身上瞟。

    她是锦衣夜行的绝美幽灵,是沼泽滋养出的花,灼灼盛放,连浓醇的夜色也变得苍白。

    撕开了工整的外衣,桀骜的灵魂露出来。

    喻宜之能看出她的自如,转身离去。

    回家,对着电脑工作了一会儿,漆月开门的声音传来。

    喻宜之垂着眼睫,不看她。

    纤指继续在键盘上翩飞。

    漆月坐到她对面,倾身,手背交叠托住下巴,盯住她。

    喻宜之:“看我做什么。”

    “喻宜之,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又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喻宜之手指顿了下,继续敲下去:“你是穿成这样在加班么?”

    “我是有话要跟你说,但是在这之前,”漆月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蹲下。

    让她转一个角度面对自己,从她膝头仰起下巴,双手捏住她指尖,拉着她的手晃了两晃:“你先告诉我,从昨晚开始,你是不是在为什么事不开心?”

    喻宜之看着灯光下的那一张脸。

    抹了暗色的口红,又美又妖,可脸的其他部分又一点妆都没有,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她,因顶灯的洒下微微眯起一点,却又努力的睁圆,倔强的想要看进她眼底里去。

    像猫,又像赤诚的婴孩。

    就那样望着喻宜之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她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渡给喻宜之,干燥又温暖,而喻宜之鼻端是喻彦泽身上潮溺的鱼腥味。

    “你不能为我做什么。”

    漆月抿了一下唇。

    “你需要我么?”她跟着又问:“你需要过我么?”

    喻宜之说:“我头脑清晰,目标明确,工作稳定,收入颇丰。”

    漆月的唇线越抿越紧。

    “可是,”喻宜之语速放缓,那句话就显出格外的郑重:“我需要你。”

    灯光碎落在漆月的眼眸里,啪嗒一声,如溅在莲叶上的露,升腾起一个炎夏,写满青春的不甘过往。

    喻宜之忽然发现,漆月从头到尾,都在纠结自己是否需要她。

    “我需要你。”她缓慢而清晰的又重复了一遍,伸手摸了一下漆月的脸:“我需要你,不是因为你能为我做什么。”

    “是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所以我需要你存在。”

    漆月晃了一下肩,喻宜之:“腿麻了?”

    她把漆月拉起来。

    漆月一瘸一拐走回自己刚才坐的那一边,拿起一个文件袋,又一瘸一拐走回喻宜之身边。

    这下抿唇的人换做喻宜之。

    刚才她全程垂眸不看漆月,以至于没注意到漆月拿了个文件袋。

    “打开看看。”

    会是什么,阿辉提供给漆月的合同么?

    啪嗒一声,打开文件袋纽扣的声响也足以令人肉跳。

    喻宜之掏出文件,两份。

    一份成教夜校。

    一份机车修理进修。

    喻宜之抬眸,漆月说:“今天,我被公司开了,晚上阿辉约我,说想盘下华亭,还是交给我来管,我怕你担心,没提前告诉你。”

    “人人都想你回去,是不是?”

    “是。”漆月有些傲的笑了声:“可是,我没答应。”

    喻宜之瞬间阖上眸子,吐出一口气,又张开:“为什么?”

    “老板可以有很多个,大头、亮哥,再多历练一阵,都可以是下一个漆老板。”漆月的手轻放在喻宜之头顶:“可,月亮只有一轮。”

    暗色的唇膏把她笑容染的不羁,可眼底透着赤诚的光,目光显露温柔。

    也许月色就是这般,锋利又柔和。

    光晕倾覆喻宜之的头顶:“我说了,要当一个人世界里的月亮。”

    “我是跟钱夫人走得最近的人,所以人人盯着我,阿辉找我,无非是忌惮我另发展出一派势力,跟他分庭抗礼,我如果接受他的邀请,他也不会放下对我的防备,以后华亭有任何疏漏,我和他还是会成为对立,对华亭来说,局势会变得更复杂。”

    “钱夫人去了英国,我完全退出,她的产业交由不同的人来管,没了招风的那棵大树,反而能太平。”

    她腿还麻着,换成单脚站,喻宜之搂住她的腰,把她揽到自己膝头坐下。

    她伸手环住喻宜之的肩:“我啊,死性很难改了,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去做那些让我在你面前、不觉得自己是滩烂泥的事,以前的兄弟出了事我会帮,有烂摊子我会忍不住收拾,可我不会再回到以前那样的环境。”

    “我这个人,自卑嘛,以前在钱夫人那边混出头,也很不容易的,二十岁的小姑娘,谁肯听我的话?但我还是做到了,不是吗?”

    “现在去上班,那些人越觉得我不行,我就越想做好,做好之后呢,再看嘛,想自己开店的话,修机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那是在我彻底摆脱过去、没人再来纠缠我回头以后。”

    喻宜之:“对你来说,那些都是更难的路。”

    “往前走当然比回头难了,那么多荆棘野草都没砍呢。”漆月一笑起来就有种散漫的桀骜:“可我不会回头,因为我不会再让自己置身于真正的危险之中。”

    她抵住喻宜之的额头,轻蹭着那轮粉月亮:“我爱你。”

    喻宜之顿住。

    月光泛起漫漫的潮,覆过人眼底的湖泊。

    “「我爱你」的前提是,「我」得存在。”

    “喻宜之,你不要再怕了,我会好好的,一直在你身边。”

    雾色盘旋,盈满空荡的湖面,空虚被填补,让人有了对抗夜色的勇气。

    “月亮,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但你不要急,我们一起想办法。”

    “喻彦泽,应该很快就要回来找我了。”!

    第86章

    喻宜之把喻彦泽想对小婷下手的事尽数告诉了漆月。

    漆月一下从她膝头站起。

    喻宜之的怀抱一空,蜷了下手指。

    她是在赌,赌漆月对她的那句承诺——“「我爱你」的前提是,「我」得存在。”

    漆月扯了下头发,锁着眉,快步走到玄关,又站住,来回溜达了两圈。

    喻宜之看着她说:“你好像只被烫了屁股的猫。”

    漆月远远的回望她,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好了,不开玩笑。”喻宜之对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漆月犹豫了下,走过去,把指尖放进喻宜之手里。

    指尖比喻宜之的还凉,喻宜之用力捏了一下。

    “我明白。”漆月烦躁的又扯了一下头发,但嘴里说:“我明白的。”

    “嗯。”

    喻宜之揽着她的腰,让她重新到自己膝头坐下。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办法收集喻彦泽经济犯罪的证据。”

    “有成果么?”

    “有一些,但他防备心很重,如果任曼秋找人护着他,我不能肯定这些证据会怎么判。”

    “你有计划,是不是?”

    “我想去找一趟小婷。”

    ******

    等小婷的身体基本康复后,喻宜之和漆月去探病。

    喻宜之削着一个苹果,漆月从她手里接过去:“喻宜之,按你这种削法,种苹果的人能被你气死。”

    她削完递给小婷,小婷垂眸接过,咬一口。

    喻宜之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小婷愣了下:“那个……”

    喻宜之叫漆月:“要不,你去买点绿植吧。”

    “啊?”

    “我看这病房,太素了点。”

    “那行。”

    漆月走后,喻宜之重新在床边坐下。

    “喻小姐,你今天来找我,不是想问喻彦泽的事么?”

    “你都知道了。”

    “刚开始被下药时,我完全晕了过去,后来意识回来一点点,但手脚动不了、眼睛也张不开,模模糊糊听到了喻彦泽跟你说话。”

    “嗯,他是我名义上所谓的哥哥。”

    喻宜之把喻彦泽的事对小婷讲了,小婷垂眸听着,没有意外。

    又抬眼:“那你刚才怎么什么都不问,就打算走?”

    喻宜之一脸平静:“有人来找过你了,是不是?所以你一直回避我眼神。”

    “嗯,他妈去我老家找过我家人,给了一大笔钱,只说我在K市遇到了一点小车祸,那些钱是赔给我的。”小婷仓皇的笑笑:“喻小姐,她给的很多,我家盖房子钱不够,能补贴上不少的。”

    喻宜之望着她:“你也不只是为了钱吧。”

    小婷的眸子再次垂下:“他妈从我老家回来后,用一张未知的号码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如果我报警追究,他儿子也判不了多久,反倒是我,这种事张扬出去,我的名声在老家就全毁了,以后我爸妈想给我说人家……”

    “苹果。”

    “嗯?”

    喻宜之对着她手里逐渐氧化的苹果,扬扬下巴:“再不吃不新鲜了。”

    小婷咬一口,漆月出现在病房,手里托着棵白菜。

    “这是你买的……绿植?”

    “绿色,植物,这不就是吗?”漆月把白菜放到桌上,歪着头左右打量一下:“挺好的,又不用换水,小婷过几天出院,还能带回家炒肉吃。”

    喻宜之笑。

    漆月欣赏她那棵白菜时,小婷用嘴形对喻宜之说:“对不起。”

    喻宜之摇摇头。

    两人走出病房,漆月:“谈完了?”

    “嗯。”

    “刚才你怎么什么都没问就想走?谈得怎么样?”

    喻宜之讲出任曼秋的作为。

    “他妈的……”漆月扭头:“我再去找找小婷,她这样不对。”

    喻宜之拦住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境,好比我以前想对付那个人,如果讲给其他人听,会不会觉得他养我那么多年、是我太心狠?”

    “是非对错,本就不该由外人评价。”

    “那现在怎么办?”

    “我会找最好的律师,再咨询看看。”

    ******

    小婷快要出院时,她妈带着妹妹来K市。

    漆月去车站接了,把两人送到医院。

    小婷妈妈与小婷聊天,漆月带着她妹在病房外玩。

    阳光中尘埃飞扬,绕着小姑娘的羊角辫打转,漆月被她拉着玩家家酒,端着个隐形的杯子喝水,笑眼弯弯,不见戾气。

    小婷妈妈絮絮说着:“好不容易忙完了家里的活,你爸才让我来。”

    “嗯。”

    又压低声:“那笔钱,你爸说全用来修房子,你哥结婚就指着这房子了,彩礼我们还得再攒点,以后你每个月的工资,再多给家里一千。”

    “那我吃什么喝什么?”

    “嗨,你不是在酒楼工作么?你爸说了,以后你妹大了,也把她送来K市,你带着她跟你一起工作。”

    “我这工作不好。”小婷盯着被单上的褶皱:“会被人欺负。”

    “被人欺负了……就会赔钱嘛。”

    小婷一瞬抬头,难以置信的盯着她妈。

    她忽然发现,这个看上去老实怯懦的妇人,其实明白所有的事。

    这时,漆月牵着她妹进来,她妈站起:“你爸还有些东西交代我买,我先去,晚上一起吃饭。”

    “小婉,走。”

    “不必了,小婉就留在这里。”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玩娃娃,小婷望着她:“漆老板,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对你来说,到底哪些事是一定要做,哪些事是一定不能做的?”

    漆月勾唇。

    这问题喻宜之刚问过她。

    “我心里的标准是,面对这世上你最在意的人,无论何时说起这些事,都不会为自己感到惭愧。”

    ******

    上班这天,喻宜之从写字楼下到地库,开车去出外勤。

    她不是那种喜欢讲排场的总监,能自己搞定的工作量,她不喜欢前呼后拥带一堆人。

    今天的客户接触已久,方案改了三稿,约在会所见面。

    车开到偏僻处,她下车,心中已有警觉。

    以至于喻彦泽那张油腻的脸出现时,她并没太意外。

    喻彦泽在K市的人脉真广,攀上她老客户,她防不胜防。

    掏出防狼喷雾,却立刻被喻彦泽卸下,握在手里抛两抛:“这玩意,你真以为有用?”

    铝瓶骨碌碌滚荡,狼狈撞在墙角,砰的一声,像什么悲剧的序幕音。

    这是喻彦泽最喜欢的所在,没摄像头,没路人,他捂住喻宜之的嘴,那股令人作呕的腥味又泛上来。

    喻宜之拼命挣扎,却被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奢侈品牌的手帕,塞住嘴。

    接着是昂贵的领带,缚住她手,一个熟练的水手结,喻宜之在那一刻确定他是惯犯。

    再接着是皮带,还带着喻彦泽猥琐的皮肤温度,绑住她的腿。

    喻彦泽一张像从潮湿水面钻出的脸,缓缓朝她凑近:“知道我为什么不对你用迷药么?”

    他笑了声:“我哪舍得。”

    “我得让你清醒的面对这一切啊。”

    喻宜之脸上的神情还是冷冷的,他伸手一拍:“做出这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给谁看呢?你以为我要对你用强?”

    又尖锐的笑了声:“你以为我那么傻,会给你留下证据?”

    “我不会的,我只会亲你、碰你,而这样的场景还会发生无数次,直到你同意跟我结婚为止。”

    “我早说了,你是我们喻家养出来的,无论如何,你都该属于我们喻家……”

    喻彦泽凑近,鼻息喷在喻宜之颈侧。

    却被人飞起一脚踢翻在侧。

    喻彦泽愤怒抬眸,见来者是个染红发的年轻人,一米九的个子,神色张扬而桀骜。

    而他身后是个蓝发的年轻女人,抱着双臂嚼着香口胶,居高临下睨着他。

    喻彦泽爬起来:“哥们,行个方便,今天的事你们就当没看见,要多少钱,我有。”

    年轻人再次把他一脚踹翻在地:“谁他妈是你哥们。”

    蓝发女人走到喻宜之身边,解开她身上一切束缚,扶她站起:“记得我么?”

    喻宜之点头。

    十七岁高三,她发现漆月逃课,跑出学校去找,在人潮涌动的街头越来越惶惑之时,就遇到过这个蓝发女人。

    这么些年过去,她样子没怎么变,问喻宜之:“漆老板还好么?她上课忙,好久没见了。”

    那边的年轻人,踩着喻彦泽的胸:“我劝你别闹,不然还得费我力气对你动手。”又问:“姐,香口胶还有么?”

    蓝发女人抛过去一片,又对喻宜之道:“我们等等。”

    “好。”

    等来的不是警察,而是漆月。

    蓝发女人叫了声:“漆老板。”

    漆月压了压下巴算是招呼,快跑到喻宜之面前:“你有没有事?”

    “没有,放心。”

    她点点头,走到年轻人身边,年轻人道一声:“漆老板,交给你了。”

    他松脚,喻彦泽刚要挣扎起身,她一脚狠狠踩上去:“你不会真他妈以为,我们对你这种人渣不设防吧?”

    喻宜之身上带着定位器,而漆月熟悉K市的每一条街头巷尾,哪里人少哪里没监控她门儿清,发现喻宜之在一条偏僻小巷停留时立刻觉得不对。

    而她的朋友们都交过心,遍布K市街头,她一个电话,离得最近的立刻赶来救援。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和喻宜之是什么关系吗?我现在告诉你,从她十七岁开始,我喜欢了她十年,你觉得我会不会放过你?”

    喻彦泽跋扈,却也懦弱,认清眼前局势后,声音开始发颤:“对、对不起……喻宜之,我错了,求你,我求你……”

    喻宜之上前:“你怎么求我?”

    漆月暂且放开喻彦泽,喻彦泽知道自己断无逃跑的可能,跪下来痛哭流涕:“喻宜之,我丧心病狂,我禽兽不如,求你看在我们喻家养你这么多年的份上……”

    “喻家养我这么多年,”喻宜之漠然的说:“你很清楚是为了什么。”

    “漆月。”

    “我在。”

    喻宜之看着她:“他欺负我。”

    漆月心里一酸。

    喻宜之曾在十九岁被喻彦泽威胁时,吞下一切远走他乡,她从来都是那种做得多说得少的人,打定主意后自己默默消化一切。

    不知那时的机场里,是怎样喧嚣的风,吹着人心里空荡荡的洞。

    而这时,喻宜之的倚赖,是对她交付了全部。

    她问:“他怎么欺负你的?”

    “他碰了我的脸。”

    漆月上前,倾身揪住喻彦泽的衣领:“你他妈敢碰她?是不是嫌自己命长?”

    她问喻宜之:“他碰你左脸右脸?”

    “右脸。”

    漆月扬手就打,下了狠手,喻彦泽油滑的侧脸迅速肿起。

    他眼底一流露怨毒,漆月立刻又打下去,在他碰喻宜之脸的那一块,反反复复。

    最终她一脚把喻彦泽踢翻在地:“知道为什么来的是我而不是警察么?”

    “放过我,放过我……”

    漆月的机车靴狠狠踩在他颈部血管,反复碾磨,眼尾渐渐泛起锋利的红。

    喻宜之喊了声:“月亮。”

    漆月收脚,这时巷口响起警车的呼啸。

    喻彦泽被带走后,漆月转向喻宜之:“我懂,这种人不值得我把自己搭进去,他跑不掉了。”

    ******

    喻彦泽果然是惯犯,小婷站出来后,鼓励了更多曾被他侵犯的女性发声。

    小婷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不希望我妹妹长大以后,也活在一个欺负女性的人会被包庇的社会。如果这样的行为越来越多,我不知道我妹妹会不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决定,在以后对我妹妹说起时,都不会感到惭愧。”

    此事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关注,没人敢再为喻彦泽动手脚。

    喻宜之多年收集的证据此时交出,喻彦泽的公司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查,而任曼秋也有参与,两人数罪并罚,无可逃顿。

    判罚结果出来的那天,喻宜之关掉新闻页面,平静的开完了两个会。

    回家后,她抱着双臂站在窗边。

    漆月自背后拥住她的肩:“在看什么?”

    “月亮。”

    “以前我住在喻家别墅的时候,从我房间的窗口望出去,也总能看到这样一轮月亮。”

    ******

    生活归于平静,喻宜之忙着上班,漆月忙着上课。

    亮哥给漆月打来电话:“你这洗手的金盆抱得挺稳呐。”

    漆月漫不经心的笑:“那是,手都洗脱皮了。”

    “出来喝酒。”

    “我现在不喝酒了。”

    “那喝什么?”

    “奶。”

    亮哥很响亮的笑了声。

    “出来吧,大家都想你了,又不是叫你出来闹事,就喝酒。”

    漆月犹豫了下:“那,周四晚上八点三十九分吧。”

    “我k,你现在喝个酒还要选黄道吉时啊?”

    “滚,那天我家喻总出差,晚上那个点她要跟客户开会。”

    “……这时间她定的?八点四十再开始开地球能爆炸?”

    “她不喜欢浪费时间。”

    周四晚上,漆月刚好夜校没课,完成当天的学习后,溜到亮哥约她的酒吧。

    亮哥敏哥大头他们都在,难得她出来,又乌泱泱叫了一帮人。

    漆月还和以前一样,穿件领口松垮垮的T恤,露出半边肩膀,配条牛仔裤,腰带荧光色的张扬,被她又美又狠的脸压着,却一点不艳俗,锋利的气质透出来。

    她是恃美胡来的典范,两条眼线飞扬起来,涂暗色的口红,不羁又好看的过分,微眯着眼看人时,像豹又像猫。

    亮哥对大头说:“看吧,还是以前那个漆老板。”

    漆月大剌剌往他们面前一坐,腿跷起来,一只不系鞋带的机车靴晃啊晃,把一盒奶从口袋里掏出来往桌上一放。

    妈的还是高钙儿童奶,纸盒上印着可爱的汪汪特工队。

    亮哥他们一阵爆笑。

    “笑个毛线,我家喻总说这有营养好吧。”

    “真不喝酒?”

    “喝奶。”漆月懒洋洋的:“我出来就是想见见你们,最近华亭和酒楼那边怎么样啊?”

    聊的都是最熟悉的事,她渐渐放松下来。

    桌上一盘芥末味花生米,一颗颗往嘴里丢。

    有点辣。

    大头和她默契依然,一边讲着客人喝多了在华亭大跳广场舞的糗事,一边顺手给她倒了杯酒。

    漆月一边大笑着,一边顺手端起酒杯仰头,颈项拉出好看的曲线。

    真的,两人的动作都太顺手了,毕竟以前无数个夜晚他们都是这么度过的,简直像肌肉形成的记忆。

    直到酒精充斥着大脑,漆月反应过来,与大头面面相觑。

    漆月一搡大头:“你他妈坑我是吧?”

    “没有的事!我真的就是顺手!”大头对灯发誓,又问:“那……现在怎么办啊?”

    亮哥笑:“还能怎么办?戒都破了,喝呗!”

    推杯换盏,漆月脸上的笑意越发散漫。

    知道华亭和酒楼的大家一切都好,她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酒好好喝啊。

    这么久没碰,简直像有奇香。

    等头微微晕眩时,口袋里手机震起来。

    漆月掏出来一看,立马警戒:“嘘——!!!”

    “亮哥,这酒吧老板你熟对吧?赶紧让那DJ给我停了!”

    瞬时,喧闹的酒吧安静得跟自习室似的。

    漆月清清嗓子,接起手机:“喂。”

    也许她声音过分甜美,亮哥实在没忍住:“噗。”

    大头搡他一下,漆月也用以前那种浑天浑地的眼神直瞪他,对着手机的声音却越发乖巧:“嗯,我在家写作业呢。”

    “有一题有点难,我不会,等你回来教我。”

    “不累,我爱学习。”

    说话间,漆月抬起眼眸瞟向他们,嘴角抽了下。

    众人对视一眼,心想漆月这么崩人设的话都当着他们面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不好意思呀,就和每天一样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漆月跟做贼似的,越发压低声:“我想你。”

    对着手机亲了一下。

    挂了电话,编了鱼骨辫的黑发那边,露出的耳尖都红了。

    众人愣半晌,才发出又一轮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太他妈纯情了吧!”

    “以前看你和其他人谈恋爱也不是这德行啊。”

    “说,是不是喻宜之逼你的?”

    漆月从杯子里蘸了点酒,指尖在桌上胡乱的勾勒,画完了,才发现那是一轮月亮。

    “不是。”她仰起脸:“以前那些都不算真的恋爱,现在才是。”

    “这是老子的初恋能不纯情么?”她勾出不驯的笑,嘴里却道:“我是真的想她,就算她出差一天也想。”

    酒吧里喧闹的音乐复又响起,一人匆匆跑进来:“漆老板!”

    “你不是说要去赶另一摊么?怎么又回来了?”

    “我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辆白色宝马!”

    漆月一惊:“不会是……”

    “车牌是xxxxx,没错吧?”

    真是喻宜之的车!

    “快快!香口胶呢?”

    丢了片到嘴里猛嚼。

    “牛奶!我牛奶呢?”

    赶紧摆回自己面前。

    她对喻宜之的脚步太熟了,在一阵蹦迪的音乐里都能准确辨别出那高跟鞋声,鼻端一阵熟悉的香气,她假装毫无察觉,对着亮哥他们说:“我跟你们说,你们就是读书太少了,就算不像我一样去读夜校,《孙子兵法》可以看看吧?《青年文摘》可以看看吧?”

    一只微凉的手,把她过分宽松的T恤领口一拉,露出的半边肩膀被遮起来。

    她抬头,看见喻宜之正望着她对面坐着的两个姑娘,酒吧的灯光跟盘丝洞似的,看不出喻宜之脸上是什么表情。

    她一紧张,演技就有点浮夸:“咦喻宜之!你怎么在这?我来教育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

    喻宜之瞥她一眼:“喝酒了?”

    “没有的事!喝的奶!”赶紧指指面前的高钙儿童奶。

    喻宜之一身西装加阔腿西裤,拎着她的爱马仕,一手搭在她肩头,微倾下身,柔顺的发丝扫在她领口露出的肌肤,用只她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好乖。”

    像小虫咬着人的耳朵,痒痒的感觉往心里钻。

    喻宜之直起腰:“酒吧洗手间在哪?”

    “前面走到头左转……”

    微凉的指尖在她肩头的肌肤摩挲:“你不带我去啊?”

    漆月认命的站起来:“带。”

    酒吧卫生间空间不大,喻宜之进去后,她站在门口:“我等你。”

    喻宜之牵了下嘴角,也说不上是不是在笑。

    拉起她手腕,指尖仍是微凉,顺着她腕口淡紫的血管,一点点往小臂上抚。

    然后用了点力道一攥,漆月没防备,跌入喻宜之怀里。

    喻宜之一手搂住她腰,另一手顺势锁上门。

    想念的怀抱突如其来,暧昧拥抱的侧影映入盥洗镜,漆月并非一个文艺的人,瞟了眼,却想找画手永恒镌刻下这一瞬。

    喻宜之的西装和她的破洞T恤。喻宜之柔顺的黑发和她毛糙的鱼骨辫。喻宜之的清冷和她的桀骜。她们看上去仍是反差太强的两人,喻宜之却紧搂着她的腰,另一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看着我。”

    “真没喝酒?”

    “真的没喝。”

    她酒量不错,今晚喝酒时也收着劲,又吃了香口胶,跟喻宜之说话时故意偏出一个角度,喻宜之应该闻不出来吧。

    可喻宜之带凉意的手指在她下巴上摩挲了两下。

    低头,直接吻了上来。!

    第87章

    漆月先是一慌,可月光般的温柔很快荡涤了理智。

    月光本来没温度,照见暗夜里灼灼的花,随之变得滚烫。

    喻宜之舌尖勾着,先带着一些隐忍的自持,渐渐抚住她后颈,深入进来。

    回应是身体的本能,喻宜之是侵入者也是失守者,占领国界的同时也被吞噬殆尽。

    谁的呼吸先乱了一瞬那么微妙,在外间门怦然的蹦迪音乐中却被捕捉得那样分明。

    外面有人敲门,漆月往后抬脚踢在门板上——谁这么不开眼。

    她搂着喻宜之的腰,她俩本来个子差不多,可喻宜之穿着高跟鞋就高出她一截,微低着头,睫毛和柔顺的长发一同扫在她脸上。

    痒得如初夏的枝桠,等一树鼓噪的蝉鸣。

    她吻得投入,却被喻宜之捏住下巴,晃了晃。

    连洗手间门的死亡打光都在歌颂喻宜之的美丽。

    “有酒味。”

    “没有的事。”漆月心里一虚,妈的刚才被喻宜之勾了魂,都忘了这一茬了:“有酒味吗?是奶发酵了吧哈哈哈。”

    “奶发酵了那叫酸奶。”喻宜之指腹在她下巴上摩挲,渐渐往上攀爬,在唇瓣上一摁:“你喝的是酸奶么?”

    “你刚才那通电话,说了多少假话?”

    漆月后颈窜过一阵电流:“喻宜之,我错了,不该说我在学习,结果跑出来跟他们喝酒……”

    “但我有一题不会是真的,真等着你回来教我呢。”

    赶紧装乖。

    喻宜之瞥了她眼,对着镜子理了下头发,拎起包,打开门出去。

    她愣了下,跟上。

    喻宜之刚巧回头,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只有那一句是真的?”

    她扶着喻宜之的胳膊,望着钉在地上的高跟鞋跟。

    “还有……”她抬眸:“想你也是真的。”

    迷离的光线打在喻宜之脸上,粉色是悸动的春,蓝色是莲池天空里的夏,四季在喻宜之脸上更迭,柔和了岁月的轮廓。

    喻宜之唇角很微妙的挑了下,转身又往亮哥他们桌边走。

    “喂……”

    漆月追上去。

    喻宜之拎着包站在桌边一脸清冷,亮哥他们坐着,没人说话,隐隐对峙之势。

    “喻宜之,我们回家吧。”

    喻宜之却在桌边坐下:“今天,谁叫漆月出来喝酒的?”

    漆月心里咯噔一下,轻拉喻宜之:“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说。”

    “不能在这儿说么?”

    “不能,悄悄话。”

    喻宜之伸手,挑了挑耳侧的发,半只瓷白的耳朵露出来。

    漆月只得坐过去,贴在她耳畔:“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以后我不常跟他们出来就是了,今天你给我留点面子。”

    说话间门,喻宜之眸光始终淡淡落在对面俩姑娘身上。

    等漆月直起身,又问一次:“怎么没人回答?”

    “今晚,谁叫漆月出来喝酒的?”

    一阵诡异的沉默。

    亮哥一搡大头:“他!”

    大头难以置信的看了亮哥一眼。

    喻宜之转向他:“是你叫的?”

    大头一咬牙:“是老子怎么了?”

    喻宜之点点头:“好。”

    “待会儿你别结账了,我结。”

    “今晚难得出来,大家喝尽兴。”喻宜之一扬手叫来酒保:“桌上所有酒再上一轮。”

    伸手抚了下西裤上的微褶,好整以暇的坐在漆月身边。

    漆月一愣,随即低头笑。

    “笑什么。”

    “我以为你不喜欢他们。”

    大庭广众下的耳语,又轻又重,耳畔轻飘飘,落在心脏变作强音。

    喻宜之偏着一点头,好像在对着她耳后最敏感的那一块皮肤说话:“怎么会,他们是你朋友。”

    “打架,不行。喝酒,可以。”

    亮哥和大头对视一眼。

    漆月口袋里的手机震荡起来。

    摸出来一看,亮哥发的:【你家喻总不走啊?】

    【走个毛线,没看她特意在这儿陪老子见朋友么?面子可太大了。】

    【不是,你看她那衬衫,那西装,那脸。】

    【挪开你的狗眼别乱他妈看!】

    【我是说,她看着太严肃了,我觉得她一开口,就要喊老子去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喻宜之大概也觉得气氛过紧。

    抬眸,瞟向亮哥:“玩点什么?”

    亮哥心虚的收起手机:“玩、玩什么?”

    漆月心里有点好笑,这帮人平时在街头浑天浑地,面对喻宜之紧张个什么劲?看来犯怂的不止她一个。

    心情大好,拿起刚才没喝完的儿童高钙奶继续吸。

    喻宜之一晚上已拉了她衣领三次了,这会儿脱下西装,搭在她肩头,衬衫袖子一点点往上卷。

    做这一切时慢条斯理,一条腿搭在另一只膝盖上,高跟鞋尖轻碰着漆月的小腿。

    对着亮哥一扬手:“划拳玩么?”

    漆月咬着吸管就笑了。

    亮哥:“不好吧,漆老板还在这儿呢,显得我欺负你似的。”

    喻宜之扬着手腕面色淡淡:“试试。”

    她赢了。

    她又赢了。

    亮哥一杯杯酒灌下去,逐渐开始大舌头:“喻总,是个人才!”

    “喻总,你去当总监真的是屈才了,我就不该叫你喻总。”

    “之姐!以后我就叫你之姐!”

    “之姐,喝!”

    喻宜之兵不血刃,亮哥已阵亡。

    她唇边勾着抹隐约笑意望向大头时,大头抖了一下。

    等她玩完一圈后,已没人能端正坐着了。

    亮哥和大头仰躺在沙发上,指着头顶的射灯傻笑:“看,太阳!”

    大头一推亮哥:“你他妈是不是傻?大晚上的哪来的太阳?”

    “那是外星人飞碟的光!”

    漆月:……

    “喻总,你把他们都干趴了,谁陪我喝啊?”

    “我。”喻宜之转向她:“他们划拳都玩不过你,你怎么喝?”

    “我跟你玩。”

    漆月一愣,挑唇。

    “我们确实好久没玩过了。”她对喻宜之抬手:“来吧。”

    其他人都已醉倒,酒意弥漫成清浅的河,她们是清醒的扁舟上唯二两人,望着彼此笑。

    喻宜之握住她手,把手指拂开,在她掌心轻点:“那,你让不让我?”

    刚才多少也喝了几杯,喻宜之眼尾泛起一点红,平时被清冷压制的风情透出来。

    漆月心下怦然:“那你呢?你又让不让我?”

    喻宜之染着些许醉意,一只手肘支在沙发上,手撑在后脑,黑发垂荡,被眼底的水光熏染成潮润的藻:“我让不让你啊……”

    “那取决于你想自己喝醉,还是想我喝醉了。”

    漆月发现,掌握主动权的人还是喻宜之。

    她他妈现在真玩不过喻宜之了,一杯杯的都是她在喝。

    “喻总。”她都能感到自己唇间门浓酽的酒气:“再喝下去,我要醉了。”

    “没事啊。”

    喻宜之拨了下自己的头发:“醉吧,我在。”

    漆月放心了,头顶的射灯变成漫天的星,而月亮无需仰头去看,月亮在她面前,柔和的目光是普照的温存。

    喻宜之结了账,把大头亮哥等一众人塞进出租车。

    她开车过来的,约了代驾,带着漆月在路边等。

    漆月呵呵呵也不知在傻乐什么。

    喻宜之看笑了,站到她面前:“你乐什么呢?”

    漆月摇头:“我也不知道。”

    “今晚我好开心啊。”

    喻宜之的手落在她头顶,轻揉:“你倒开心了。”

    又在她面前蹲下:“可我没那么开心。”

    夜风透着一点凉,喻宜之的西装披在她肩头,刚才划拳喝酒,一向紧扣的衬衫领解开两颗,笔直的锁骨露出来,盛满的月光似酒。

    漆月头晕乎乎的,目光也被那抹莹白吸引,伸手,把解开的两颗扣子系好。

    “做什么?”喻宜之柔声问:“不是只有你能看到么?”

    “谁说的。”漆月不满意,手抬起来,像只张牙舞爪的猫,指着遥远的路人:“她!她!她们不是都能看到么!”

    喻宜之不跟醉鬼计较,挠挠她的下巴。

    漆月睁着眼睛问:“你不开心,你为什么不开心?”

    喻宜之收回手:“以前叫我之之。”

    “现在却人前人后的叫我喻总。”

    漆月笑了半天。

    又把脸埋进掌心。

    喻宜之也被她逗笑:“有这么害羞?”

    “以前不是叫得很顺口么。”

    漆月把脸抬起来,妆花了一点,睫毛膏沾染在眼下,显得眼越发圆,锋利转为温钝:“你不喜欢我叫你喻总啊?”

    “人人都叫我喻总。”

    她蹲着,仰起面庞看漆月。

    盛满月光的锁骨瞧不见了,漫天月光就往她双眸里落,漆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宝宝。”

    喻宜之挑唇:“你现在清醒吗?你叫我什么?”

    漆月索性双手捧住她下巴,认真的说:“从小都没有人疼你。”

    “我来疼你。”

    “你怎么疼我?”

    漆月倾身,吻下来,她刚喝的酒里带橙香,混了月光,一点点渡进喻宜之的嘴。

    又一本正经的问:“甜不甜?”

    代驾到了,喻宜之把漆月扶起来,漆月真喝多了,八爪鱼一样往她身上挂。

    她把漆月塞进后排,自己坐到漆月身边:“想吐么?”

    漆月仰靠着椅背,摇头,比平时略重的喘息。

    车开起来,她伸手,把漆月揽进自己臂弯,漆月坐不住,往下滑,头顶抵着她下巴轻蹭,像毛茸茸的猫。

    她怕漆月晕车,窗户打开一条缝。

    马路上已没什么车了,高耸的路灯柱是沉默的卫兵,昏黄的灯光是它们眼神里藏满的故事。

    夜风柔和着喧嚣,鼓动她的长发和漆月的发丝绞缠在一起。

    漆月睡着了。

    而窗外的灯光流淌成时间门的河。

    车化身为船,载着她俩在其中飘渡、飘渡,曾经所有的过往,一重阻碍一重山。

    回首望去,层峦叠嶂,原来她们已走过了这么远的路。

    而此时漆月蜷在她怀里如熟睡小猫,她压着下巴,在漆月头顶覆下一吻。

    唇语呢喃:“很甜。”

    ******

    漆月酒量真好,晚上喝这么多也不吐。

    代驾司机停车,她一瞬从喻宜之怀里惊醒:“我到海绵宝宝的菠萝屋了么?”

    喻宜之:“……你到家了。”

    漆月一对妩媚的猫儿眼,迷茫的眨眨:“噢。”

    从车上下来:“你看,我可以走直线!”

    一路从小区右端的石狮子,滴溜溜走到左端的花坛边去。

    喻宜之跟在她身后,防着她摔倒,也不催她,双手背在身后。

    “我是谁?”

    “你是宝宝!”

    喻宜之挑唇。

    月光洒在脚边,一团团花瓣般,铺开通往春夜的路。

    回家后,喻宜之给漆月换鞋,本以为她要闹,没想到她老老实实站着。

    喻宜之站起来看她:“酒醒些了?”

    “我要去洗澡。”

    “好,你去。”

    漆月拿了浴巾,走进浴室。

    喻宜之怕她摔,跟过去,靠在浴室门口。

    月光从客厅窗口透进,有了魂灵,往她脚边攀爬。

    喻宜之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也有些醉意,说不上是之前跟亮哥大头他们喝的那几杯,还是漆月捧着她的脸吻她渡入的酒气。

    大脑陷入一阵愉悦的晕眩,垂眸望着脚边的月光,一点点往她瓷白的踝骨上绕。

    心里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月光铺陈,处处都是,她不是温柔的走入一个良夜,而是失重的坠落。

    这时门锁“咔哒”一声。

    喻宜之扭头,漆月裹着浴巾出来。

    “你这是勾引谁呢?”喻宜之把她堵在门口,低声问:“你记不记得阿萱还住在这儿?”

    漆月好像只听进前半句,愣愣的说:“我勾引你啊。”

    喻宜之抿了下唇。

    伸手轻轻一推,漆月踉跄两步,往浴室里退去。

    喻宜之跟进,伸手在她后腰一捞。

    又“咔哒”一声。

    方才漆月打开的门锁,被她重新锁上。

    浴室里还满是氤氲的水汽,飘荡着橙花味的沐浴露香。

    “勾引我。”喻宜之清冷的声音也被染得湿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到底是醒酒了还是没有?”

    漆月勾着她的脖子,吻上来。

    身上那么滑,浴巾被水汽拽着沉沉往下坠。

    漆月对自己一贯那么糙,水渍不擦干,染在喻宜之的白衬衫上。

    变成湿薄的半透明。

    漆月呆呆盯着她胸前,蕾丝的纹路被勾勒出隐约的起伏。

    喻宜之微蹙了下眉。

    “生气啦?”漆月说:“我不是故意弄脏你衣服的。”

    “不是故意?”

    喻宜之拖着她手,往自己腰际凑。

    这个醉酒的夜晚,一切都被水蒸气晕染得模糊,带着毛边,很久以后漆月回忆起来,记忆中只有一小点清晰而坚固。

    是喻宜之西裤上的纽扣,玳瑁材质。

    喻宜之带着她的手指,绕着纽扣边缘打一个旋儿。

    “你弄脏了我衣服,我不洗,好像也不行了。”

    这房子淋浴间门不大,而湿滑的不止墙砖。

    喻宜之一只手垫在漆月后脑,吻下去。

    水滴往前溅落,湿漉漉挂在漆月睫毛。

    “喻宜之,你记不记得上次玩绝地求生,我们打了个赌?”

    “你输给我了,你得嘤嘤嘤。”

    “说你醉了呢,你又很清醒。”喻宜之眼神扫着她:“那你自己说说,你今晚骗我,又该怎么算?”

    “不知道。”漆月偏头:“老子成绩又不好,不会算。”

    “是吗?”喻宜之碰了碰她耳廓:“可我成绩很好啊。”

    “我帮你算。”

    喻宜之的身形覆住漆月,流水尽数泼洒,水珠挂在她蝴蝶骨,书写一行行旖旎的散文诗。

    ******

    从浴室出来,喻宜之帮漆月吹干头发,让她躺在床上。

    喻宜之是个方向感很好的人,关了灯,没散尽的旖思掉进墨水瓶继续酝酿,白茶的香气传来。

    是喻宜之在擦手霜。

    那阵白茶香气往漆月鼻端飘,是喻宜之上了床。

    酒意让人混沌,茶香却鼓噪着清醒,脑子里的音符敲打着夜色,不知何处的虫鸣兴奋着人的神经。

    她转个身,手搭上喻宜之薄薄的腰。

    “睡不着么?”喻宜之的声音也带着茶香。

    “不想睡。”她攀在喻宜之身上说:“今晚太快乐了。”

    “睡吧。”

    喻宜之的手覆上她双眼。

    她一眨眼,睫毛扫在喻宜之掌心。

    她眼皮滚烫,染热掌心的纹。

    “睡吧。”喻宜之说:“等你明早醒来,我还会在这里。”

    她又眨了一下眼。

    月光从喻宜之的指缝漏进来。

    茶香和酒香都变淡,她一点点陷入困顿。

    再睁眼,眼前月光换日光。

    喻宜之一张脸,干干净净在她眼前。

    她伸手,掌心凑近喻宜之双眸。

    随着呼吸,喻宜之睫毛轻颤,扫在她掌心。

    她回味着喻宜之昨晚的感觉,不知喻宜之何时睁的眼,拖过她的手,枕在自己侧脸下。

    “早。”

    说不上喻宜之的声音是什么意味,一瞬勾着她身上的酸软复苏。

    “早。”

    “还记得昨晚的事么?”

    “啊?”沾水汽的旖旎只适合封存于夜色,酿成下一次的酒引,装傻是最好的选择。

    “记不记得你昨晚叫我什么?”

    喻宜之枕着她掌心说:“你居然叫我宝宝。”

    “不可能!”漆月斩钉截铁:“老子堂堂漆老板,怎么会叫得那么肉麻!”

    喻宜之笑了声,从床上坐起,双手拢了下头发。

    “身体还好么?”

    “老子酒量没那么差。”

    “我又不只是问喝酒的事。”

    周末的早晨清闲不少,喻宜之和漆月走出卧室,空气里飘荡着蛋花粥的香气。

    阿萱笑着与她们打招呼:“早。”

    “早。”

    “吃粥吗?”

    漆月走过去:“我来盛吧。”

    走到桌边一个腿软,喻宜之眼疾手快,接下了粥又扶住她。

    嘴边噙着笑,起身,拿了盒儿童高钙奶,插好吸管放她面前。

    盒上的汪汪特工队冲她咧嘴笑,她不服气的想:老子腿软是因为缺钙么?

    吃过早餐,阿萱回房。

    喻宜之拿了纸笔放漆月面前:“写吧。”

    “什么?”

    “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骗我,不然……”喻宜之指节在桌上敲了下。

    漆月腿软连带着心虚,抓起笔:“你昨晚怎么回来了?”

    “你说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的?”

    “你们以前常去的酒吧不就那几个。”

    “写保证归写保证,”漆月晃着笔:“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以后陪我去酒吧,衬衫扣子能不能别解?”

    “你还说我?”喻宜之拖着她手站起:“你来。”

    两人回房。

    喻宜之拉开衣柜,瞧了瞧,拎出一件T恤:“你看看这领口。”

    又拎出一条短裙:“你看看这长度。”

    漆月懒洋洋坐在床上,脚一晃一晃:“我又不像你那么招人。”

    喻宜之关上衣柜门,背着手靠上去:“你不招人么?”

    “我现在可注意了。”漆月晃着自己的拖鞋尖去蹭喻宜之的拖鞋:“绝不让任何人对我产生非分之想。”

    “真的?”

    “当然。”

    “这么说,现在不会再有其他人喜欢你?”

    “绝对没有。”

    “如果有呢?”

    “我一辈子像昨晚那样嘤嘤嘤。”

    这时阿萱轻轻敲门。

    “进来。”

    阿萱开门,漆月一愣:“怎么拖着行李箱?”

    阿萱笑笑:“我租好房子了。”

    “怎么突然要搬?要是以前骚扰你那客人又找上你……”

    “躲他这么久,也够了,总不能一辈子躲下去。”阿萱拖着行李箱的手指蜷了下:“再住下去的话,我于心有愧。”

    喻宜之从衣柜边直起身,走到漆月身边,揽住她肩,一起望着阿萱。

    “漆老板。”阿萱像是下了好大决心:“走之前,我有话跟你说。”

    目光赤诚又坦然。

    漆月心里咯噔一下。

    不、不会吧……

    她一直把阿萱当直女,所以没有严加防范,但细细追溯起来,阿萱跟老家那男友都分手好久了。

    刚才在喻宜之面前夸下的海口,让她鼻尖冒汗。

    “阿萱,你等等……”

    “漆老板,”阿萱很坚定:“这话我一定得说,不然我良心难安。”

    “不是,你先听我说。”漆月想了下:“我知道我这人性格挺好,长得也还行。”

    喻宜之在她肩头轻拧。

    她“哎哟”一声,继续道:“但是吧我……”

    “我对喻小姐有好感!”

    阿萱这话一出,漆月一愣。

    喻宜之也愣了。

    “我也不知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以前我的世界里从没出现过喻小姐这样的人,我心里愧疚,所以就对漆老板你越来越好……”

    “我怕再住下去,这种感觉会越来越强,所以,我一定得搬走了。”

    “漆老板,你得好好守着喻小姐啊!她、她很招人喜欢的!”

    阿萱拖着行李箱,转身就走。!

    第88章

    漆月原地怔了两秒,追上去:“我送你吧。”

    喻宜之:“我送。”

    “你送什么送!”

    “你又怎么送?用你的摩托车送么?”喻宜之瞥她一眼,又对阿萱道:“我开车方便,等我一下,换身衣服。”

    阿萱握着行李箱,蜷手指:“嗯。”

    喻宜之准备更衣,漆月关上门,溜到衣柜边,看着她选衣服。

    “哎你穿那件不行,有点透。”

    “那件也不行,太贴身了。”

    喻宜之:“我又没胸。”

    “……那也不行!”

    喻宜之收手:“你挑。”

    漆月瞟了眼。

    其实喻宜之的衣柜很简单,黑白蓝的职业装。

    最后她选了件最朴素的白衬衫:“这件吧。”

    喻宜之也不挑,换上。

    漆月瞬间就后悔了。

    喻宜之太适合穿白,清晨的卧室间月光普照,衣料的褶皱间阳光往里钻,待候着潜进夜里入一个旖旎的梦。

    喻宜之面色淡淡,走到漆月面前,背身:“帮我理下头发。”

    她长发嵌进衣领,漆月一挑,丝一般散落,不是一般蚕所结,是暗夜里的香凝出了形状。

    漆月踟蹰一阵:“我跟你一起送阿萱吧?”

    喻宜之转身:“吃醋了?”

    “老子吃个毛线醋。”

    “你别去了,我有话跟阿萱说。”

    喻宜之拎了包往外走,漆月拉住她手腕:“我检查下,你扣子扣好了没。”

    喻宜之嘴角微微牵扯。

    妈的,肯定是在笑她小气。

    张嘴刚要辩解,指间的手腕忽尔加力,把她往前一带。

    吻落了下来。

    喻宜之的唇间藏着昨夜的月光与缱绻,也藏着今晨的阳光和薄荷味道。

    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也舍不得你。”

    漆月怔半晌,失魂的陷坐在床畔。

    喻宜之是会读心么。

    阿萱喜欢喻宜之这事,好像比阿萱喜欢她要合理得多啊!

    ******

    阿萱坐在沙发上等,喻宜之叫她:“走吧。”

    她拖着行李箱,手里的行李包就被喻宜之自然的接过。

    阿萱手一缩,远远避开喻宜之的指尖。

    昨晚车是代驾开回来的,随意停在小区地面的一个空车位,喻宜之和阿萱一起走出单元门,引着她过去。

    “喻宜之。”

    抬眸,漆月的一张脸从窗口露出。

    小区不算新,为治安考虑窗口嵌着防盗栏,漆月对她挥手,像只别扭的猫。

    喻宜之仰着面孔笑,清晨的风拂过耳畔,发丝听了那呢喃的鼓动飘扬起来,又被还稚嫩的阳光捕捉,浅浅抹上一层金。

    纤指勾着发丝挽到耳后,清冷在眉眼的微弯间消解:“你叫我什么?”

    漆月想起喻宜之说她喝多了叫过“宝宝”,抿了下唇。

    “喻宜之。”她还是固执的这么叫:“开车注意安全。”

    喻宜之对她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

    漆月又叫:“阿萱,以后常来玩。”

    阿萱问:“真的吗?”

    漆月的眉心抽动了下。

    但随即点头,扯起的嘴角懒洋洋的:“嗯,随时都欢迎你。”

    ******

    喻宜之握着方向盘。

    阿萱全程望着窗外。

    “紧张?”

    “没没没有啊。”眼神仍在枝头逗留。

    “你老家的前男友,还在骚扰你?”

    阿萱肩膀一滞。

    垂头,盯着指甲盖上的小月牙:“你怎么知道。”

    “猜的,每次那个家乡的号码打来,你脸色都不好看,关了静音放一边,不接也不挂断。”喻宜之问:“怎么不拉黑?”

    “我怕激怒他。”阿萱垂着头说:“他每次喝了酒,就……我一开始来K市,就是为了躲他。”

    “后来他来找我,痛哭流涕的求我原谅,我妥协过一次,他没什么两样。”

    “我坚持留在K市,他在老家结了婚,本来这事过去了,最近他离了婚,又开始对我……”

    “报警。”

    “报警没用。”

    “报警不一定有用,却能说明你的态度。”喻宜之道:“这个行为是在说,你不怕他。”

    “那些恶劣的人,心思很贼,无论是你前男友还是欺负你的客人,都一个样,你害怕,他们能看出来。”

    “你一怕,他们就不怕了。”

    她语调很轻,语意却重,字字句句,都是她在喻家攒下的人生。

    阿萱的普通话里带着江南水乡的软糯:“那如果,我真的怕呢。”

    “不怕,有漆月在,她不会不管。”喻宜之淡淡的说:“还有,我也不会不管。”

    阿萱的耳尖透着一点红。

    “我一直以为,你不是热心的人。”

    “我是不热心,甚至自私自利。”

    喻宜之挑了下唇角:“可月亮在意的人,我也会在意。”

    到了阿萱新租的房子,喻宜之帮她把行李拿进去。

    阿萱送她出来:“喻小姐,其实你和漆老板很相配。”

    “嗯?”

    这大概是喻宜之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

    她的职业装和漆月的牛仔裤。

    她一丝不苟的长发和漆月乱糟糟的鱼骨辫。

    她的高跟鞋和漆月的机车靴。

    “因为,”阿萱说:“只有你们看着彼此的时候,才会有今早那样的笑。”

    ******

    阿萱搬走后,房子一下空荡了不少。

    喻宜之忙着工作,漆月下课后,会去菜市买菜做饭。

    这天,茄子和丝瓜都水灵灵的新鲜,看得她心情大好,拍两张照给喻宜之发过去:【想吃哪个?(猪头】

    没想到喻宜之打了个视频过来,坐在自己的总监办公室里,纤颈雪肌,禁欲清傲。

    “不忙?”

    “刚开完会。”

    “那,想吃哪个?”漆月镜头对着菜摊扫一遍。

    “都好,你决定。”

    “那你打视频过来干嘛?”镜头里切换回漆月的脸。

    她是恃美胡来的典范,不仅妆乱化,每次镜头怼着脸也从不在意那些死亡角度,这会儿手机拿得随便,从下巴往上对着鼻孔,一边大剌剌跟摊主讨价还价。

    “月亮。”

    “嗯?”

    “手机拿好。”

    镜头晃两晃,这时漆月一张脸才完整的露出来,扬唇对她笑。

    “给你打视频是因为,”喻宜之语气里有一个勾人的停顿:“想你啊,宝贝。”

    然后喻宜之就把视频挂了。

    漆月呆站在原地。

    挂断视频前有人在敲喻宜之办公室的门,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在叫“喻总”。

    自阿萱表白后,这不可能不引起她的警觉。

    但她走出菜市场,喻宜之叫她的那一声变成散落的蒲公英种子,风一吹,毛茸茸的往她耳朵里钻。

    一个大妈问她:“姑娘你这茄子哪家买的?真新鲜。”

    漆月:“嘿嘿。”

    大妈:……

    给大妈指了摊位后,漆月拎着菜坐到路边长椅,耳朵里毛茸茸的种子摇曳,挠出的绯色顺着耳廓往太阳穴飘,扩散到侧脸又变成倔强不肯落山的夕阳。

    脸在发烫,漆月埋进掌心,蒲公英种子落进心脏,痒痒的,让她跺了一下脚。

    一抬眸,面前停着辆自行车。

    大头一脚撑在地上,一言难尽的看着她。

    漆月:……

    “我眼睛里进东西了。”她问:“你怎么在这儿?买茄子?”

    “买什么茄子!我来接你。”

    “什么事?”

    “辉哥带人到华亭,要见你。”

    漆月散漫的笑了下:“你他妈就骑自行车来接我?”

    “我不敢骑摩托啊,华亭的司机都派出去了,一时又打不到车。”

    她拎着茄子站起:“那你载我回家,骑我摩托。”

    火红的机车推出,漆月跨上去,茄子挂上车把,微俯着身,脚上机车靴没系好的鞋带随车身震荡,微微轻摇。

    大头有时觉得漆月的魂灵是跟机车融为一体,机车被她护理得很好,火一般的流光灼烧在她眼底,那种锋锐的光露出来,一点没被琐碎日常磨得温钝。

    “我先走,你跟上。”

    一阵轰鸣,似天空迸开的一团焰火。

    赶到华亭,立刻有人迎她进去。

    大堂里,阿辉带着一堆人坐着。

    “辉哥,干嘛呢这是?”

    “喝茶,漆老板,来一杯?”

    “戒了,喝茶晚上睡不好,影响第二天学习。”漆月从兜里掏出盒儿童高钙奶,吸管插上,把映着汪汪特工队的那一面冲着阿辉。

    “辉哥,你说你带着这么多人在这喝茶,穿得跟卖保险的似的,谁还敢进华亭吃饭?生怕一进来就被推销。”

    “主要漆老板你现在太忙,我阵仗不弄大点,也见不到你啊。”

    “我是挺忙,我家喻总说我高中基础没打牢,天天让我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漆月跷着腿:“找我干嘛?”

    “聊聊华亭的事。”

    “行,那聊吧。”漆月道:“不过今天我没空,我找时间约你。”

    “忙什么呢?”

    “回家做茄子,还有,我们得换个地方聊,别打扰华亭做生意。”

    “哪儿?”

    漆月吊起嘴角:“到时我告诉你。”

    ******

    她骑摩托回家,在车流间来回穿梭。

    “看!是漆老板!”

    “好美好酷啊!她车把上挂的什么?”

    “茄、茄子……?”

    喻宜之下班回家时,满室烟火香。

    漆月叫她:“洗手,准备吃饭。”

    坐到桌边,顶灯勾勒喻宜之的身形,她还没更衣,笔挺肩线续写着办公室里的清冷,漆月做的菜香味却生动,一点点往喻宜之的眉眼间黏,把眸光熏的暖起来。

    “喻宜之。”漆月夹着条茄子装作不在意的问:“你今天叫我什么?”

    喻宜之眨了一下眼,看上去很无辜。

    “你这人怎么不认账呢?”

    “你认账了么?”喻宜之问:“你又叫过我什么?”

    “我不可能那么叫你。”

    喻宜之挑挑眉毛。

    饭后,两人出门散步。

    喻宜之带她走进一家饰品店。

    “买什么?”

    兜一圈后,喻宜之拿起一个相框。

    “要送人吗?”

    喻宜之未置可否。

    回到家,漆月先去洗澡,回卧室时,喻宜之站着,纤薄的身形挡去一半床头柜台灯的光。

    “你干嘛呢?”

    喻宜之让开,漆月的眸光凝住。

    台灯边,摆着喻宜之刚买的相框,里面所嵌的照片,是漆红玉搂着小小的漆月。

    漆月走过去,抚摩一下:“哪来的?”

    “整理书柜时,从一本书里掉出来的。”

    漆红玉遗物不多,每次搬家,漆月尽数带着。

    “拍这张照片时,我是七岁,还是八岁?奶奶眼还没盲,喜欢看老派的言情小说。”

    喻宜之的手搭在她肩上:“怎么皱着眉?在为什么事闹脾气?”

    “好像也没有,就是不爱拍照。”

    从小个子矮,习惯了顺着人的脚往上看,笑脸遥遥,她的世界里满是裤管上泥泞的雨,灰扑扑一片,有什么值得记录。

    不曾想当时被强迫拍下的一张照片,被漆红玉当作珍宝,夹进每一本爱看的小说里当书签,常看常新。

    漆月摸了摸漆红玉的脸:“奶奶,我现在不干那些危险的事了,你该放心了吧。”

    喻宜之洗完澡回房,漆月靠着床头等她。

    而相框被漆月转了个方向,面朝着墙。

    “奶奶犯什么错了要面壁?”

    漆月:“……喻宜之,故意的吧你?”

    喻宜之笑,坐到她床边。

    睡衣那么丝滑,小指那么宽的肩带,勾在肩上,月光在绸缎上流淌,抽象成一个春夜的绮梦,莲香溢在喻宜之的唇齿间。

    “前段时间你工作太忙,我还没跟你算账,阿萱居然喜欢你!”漆月伸手理了理她的肩带:“你得嘤嘤嘤,这总不能当着长辈的面。”

    喻宜之站起来,漆月一愣。

    她把相框挪出房间,回到床畔坐下。

    “我发誓了么?”

    “什么?”

    “我说如果有人喜欢我,我就嘤嘤嘤了么?”

    “你这是耍赖!”

    “我有吗?”伸手在漆月下巴上轻挠。

    漆月不满的一挣,她笑一声:“猫似的。”

    漆月穿松垮垮的睡衣,随意一动,半边肩膀滑出来。

    喻宜之:“我检查过你作业了。”

    “不是吧喻宜之,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有一题你没答。”

    “老子不会!等着你教呢。”

    “明明是我已经给你讲过的题型……”

    喻宜之手指在她肩上轻轻刮蹭:“你记得不记得高三我帮你补课。”

    “我跟你说,如果你解不出题,我就亲你。”

    漆月把嘴送到她面前:“亲亲亲,给你亲。”

    喻宜之抬手,捂上她唇瓣。

    掌心微曲,盛满她所有的呼吸。

    “我们早过了十七岁了。”

    “现在,还是只要我亲你就够了么?”

    缓缓倾身靠近。

    手还捂在她唇瓣,没撤,她的鼻息乱成掌心里阳光晒过的海,温热着潮润。

    喻宜之的食指与中指分开,露出一条指缝,吻落下来,舌尖顺着指缝探入,轻舔她唇瓣。

    漆月发现喻宜之实在很擅长这样的游戏。

    明明勾人的是她,欲拒还迎的也是她,吻却隔着指缝像隔着一层纱,反而让漆月迫不及待把亲昵从镜花水月里往外捞。

    她拉开喻宜之的手,喻宜之顺势挪到她后颈。

    潮湿顺着脊骨缝隙往里钻,一点点往心脏处蔓延。

    喻宜之的吻也潮润,包裹她唇瓣。

    什么时候爬上的床,什么时候切换的姿势。

    她明明全程睁着眼,为什么意识恍惚一瞬,就发现喻宜之倾身俯看着的她。

    喻宜之的眼睛会吻人,和唇瓣一样潮湿。

    而喻宜之的肩膀那么滑,怎么可能挂得住肩带。

    一缕碎发滑落,垂在喻宜之脸侧轻晃,遮挡一半那逐渐炽热的视线,为她镜花水月的游戏加码。

    漆月伸手去抚她的发,被喻宜之一把握住。

    另只手取了个盒子,打开来,一只浅金色小巧可爱的铃铛,丝带是颈项长度。

    喻宜之轻轻挠她下巴:“小猫。”

    漆月也不是轻易嘤嘤嘤的人,憋着不出声,喻宜之有她的办法。

    关了灯,铃铛声音是月光下的雨,细细密密的接连不断,把夜色切分成一格格。

    一格刻写旖旎,一格描摹妄为。

    再睁眼,眼前是喻宜之的一只纤手,清晨阳光从指缝往里漏,铺了满瞳。

    睫毛轻扫出心痒,喻宜之挪开手。

    “醒了?”嗓音也还倦怠。

    “你挡着我眼睛干嘛。”

    “你早上被阳光晃得半梦半醒,嘴里骂骂咧咧。”

    “那你怎么不去拉窗帘。”

    喻宜之眨了一下眼:“我也很累的。”

    这时床头的手机响,漆月伸手一摸,又碰得那放在床头的铃铛一阵响,惹得她眉心一跳,喻宜之在一旁枕着手肘懒笑。

    “喂,亮哥。”

    “漆老板,你知道大头住院了么?”

    漆月一下坐起来:“有人对他动手?”

    “嗨,他喝酒喝多了胃出血,送医院打点滴去了。”

    漆月舒一口气:“哪个医院?”

    亮哥报了个地址:“我今天要值班,你去看看他吧。”

    卧室安静,这通电话被喻宜之听个分明,和漆月一同起身:“我送你去。”

    赶到医院,漆月问明病房,大头躺在床上阖着眼,脸色很不好看。

    听到漆月动静,一掀眼皮:“亮哥这个大嘴巴。”

    他想要坐起来,却手脚发软无法动弹。

    漆月赶紧过去摁下他:“老实躺着吧你。”

    “你妈没来?”

    “我k,我哪儿敢告诉她。”

    “你这样可不行,我今天在这儿守着你吧。”

    喻宜之出声制止:“不行,你今天得上课。”

    大头瞥喻宜之一眼。

    “上课也没有朋……”

    喻宜之的手摁在她肩上:“我来守。”

    大头和漆月都愣了。

    漆月反对:“别呀,你还得上班,请假多麻烦,要不,请个护工?”

    大头:“就是就是。”

    他从十七岁开始就跟喻宜之不怎么对付,这人会这么好心?

    喻宜之淡然在病床边坐下,手指轻抚了下西裤上的一道浅褶:“请假不麻烦。”

    “因为,我跟我自己请假。”

    大头:……

    漆月:“那行吧,麻烦你了。”

    喻宜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有的人,嘴上说着麻烦我,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伸指,在侧脸上一点。

    漆月低头勾唇。

    走过去,手搭在喻宜之肩上,倾身。

    长发遮掩下,唇瓣轻碰雪肌。

    喻宜之一直瞟着大头,大头挪开眼。

    “那我去上课啦?”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病房静下来,只剩大头和喻宜之。

    大头悄悄瞥过去。

    喻宜之握着手机在打字。

    清晨阳光从窗口洒落,把她清淡的面庞映成一首朦胧诗,睫毛落下是优美的顿号,是下一段无言优美的序章。

    这确实是一个好看的女人,但是,她心如蛇蝎啊!

    从十七岁开始就把漆老板坑得死死的!

    大头:“你……”

    喻宜之听他出声,抬头。

    相较于看漆月时的柔和,这时她的眼神就冷了。

    “你到底为什么留下?”

    “因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喻宜之道:“听说,从十七岁开始,你劝过月亮好几次,让她跟我分手?”

    大头悚然一惊。

    她站起来,凑近点滴控制器,看了一眼。

    大头警觉:“你干嘛?”

    别人不了解喻宜之,他还不了解么?

    喻宜之心多狠呐!十七岁就想着怎么把她那人渣养父除之而后快。

    “你可别调快我输液的速度。”

    喻宜之:“你懂的不少,知道含钾的药输入过快,可能会引发高钾血症。”

    “那是,我不敢骑机车,以前漆老板她们聚在一起赛车时,我可都在一边看书好吗?”

    喻意之淡淡“哦”了声,伸手,抚上控制器。

    病房门忽而被推开。

    大头一看走进来的漆月,如蒙大赦:“漆老板!”

    漆月匆匆把吐司和咖啡递给喻宜之,告诉大头:“别喊了,这都不是给你的,你只能吃医院的流食。”

    又嘱咐喻宜之:“记得吃早饭。”

    大头眼看着喻宜之面对漆月笑得那么柔和,太假了!

    他虚弱的喊:“她想害我!”

    漆月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是,我明白,你胃出血她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手都抬不起来,她也不能让你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最多就给你放放英语听力,你忍忍也就过了,反正躺在医院也无聊嘛。”

    她怕上课迟到,匆匆走了。

    喻宜之望着她背影,笑了下。

    吐司和咖啡放到一边,再次伸手。

    “喻总,之、之姐!你别……”

    喻宜之垂下手,大头看一眼,才发现她是把点滴速度调慢了。

    “别输那么快,对心脏压力大。”

    又坐回床畔:“现在能聊聊了么?你到底为什么一直不喜欢我?”

    大头沉默一瞬。

    “我看过一本书,叫《陶庵梦忆》,里面有句话是,人无癖者不可与之交,以其无深情也。”

    “你这个人,太冷也太理性,我看不到你的任何破绽,漆老板跟你不一样,她喜欢你,就把自己全部的投入进去,到最后,受伤的总是她。”

    喻宜之思忖了下,也没辩驳,坐在病床边拿手机处理工作。

    大头心惊肉跳了一整天,但打饭、换药,喻宜之把他照料得很好。

    直到漆月下课,从家里熬了鸡茸粥给大头送来,门口碰见亮哥,两人一同走进。

    亮哥道:“你们回去休息吧,晚上换我来守。”

    两人走出病房,漆月把一个纸盒递给喻宜之:“刚好碰见快递,是你买的吧?”

    “嗯。”

    “你居然没给大头上课。”

    “是他给我上课,告诉我一句话:人无癖者不可与之交,以其无深情也。”

    “什么意思?”

    “就是说如果一个人没点癖好的话,说明这个人没人情味,大头说这么多年,他就因为这样,不敢跟我交朋友。”

    夜色如织,却比不过喻宜之身上的香气是更细密的网。

    她拿着漆月递她的快递盒,手腕不经意轻晃间,一阵细碎叮铃声,顺着耳朵往人心里钻。

    “这话如果放在以前说,我还会反思一下,但现在……”

    她望向漆月,眼里清冷的底色只是某种欲盖弥彰:“你说,我没有癖好么?”!

    第89章

    大头住了好几天院,受伤的胃总算缓解。

    亮哥值班,漆月和喻宜之一起去接他出院。

    大头跟着漆月下楼,看着喻宜之停在路边的白色宝马,撇了一下嘴。

    漆月上车,喻宜之面色淡淡的握着方向盘,大头全程望窗外。

    两人都不说话。

    漆月:“大头。”

    “大头?”

    “章磊!”

    大头迷茫的转头望了眼车内。

    “哈哈哈哈你不会以为车里还坐了第四个人吧?你彻底忘记你叫章磊了对吧!”

    大头再次扭头看向窗外:“别逗我说话,我胃疼。”

    开到他家楼下,漆月和喻宜之陪他下车。

    在漆月家的旧筒子楼拆了后,大头家算是最带时光韵味的所在。

    头顶的梧桐叶哗啦啦的摇,声音有形状,变作喻宜之柔和微弯的眉眼。

    漆月也望着喻宜之笑,好像十七岁的时光尽数回来。

    大头:“咳,老子走了!”

    “等一下。”

    喻宜之跟他说话时眸光转淡,从车上拎下一箱牛奶:“这给你。”

    “我应酬也有要喝很多酒的时候,胃不舒服,喝牛奶有用。”

    漆月瞥一眼。

    嗯,不是印着汪汪特工队的儿童高钙奶,是正常的成人款。

    大头蜷了下手指。

    接过,别别扭扭的:“谢了。”

    漆月勾着喻宜之的肩膀笑:“大头,放心,我家喻总可不是什么没癖好的人。”

    “她什么癖好?”

    “瞎打听那么多干嘛。”

    喻宜之接话:“我喜欢猫。”

    大头愣了下:“猫?”

    “就是那种喵喵叫的猫?”

    喻宜之看起来实在不像对小动物着迷的人。

    她却说:“没有喵喵叫,但就是那种毛茸茸的、很软的、会在人下巴上蹭来蹭去的猫。”

    说话间居然笑了一下。

    大头大受震动。

    这女人笑了!眼里闪着光!她是真的很喜欢猫!

    漆月揽着喻宜之往宝马车走去,阳光被树荫过滤,落在她眼里变作晃动的光斑,大头拎着牛奶站在原处,望着她侧脸。

    叶片影子是精灵的轮廓,在张扬的脸上唱着肆意的歌。

    大头冲她身旁叫了声:“喻总。”

    漆月揽着喻宜之回头,眉眼间的清冽一如十七岁。

    喻宜之站在她身边似一棵始终生长的树,漆月微倚着她肩头。

    大头问喻宜之:“我可以相信你的吧。”

    喻宜之跟漆月说:“在这等我一下。”

    她走回大头身边:“你话真的有点多。”

    大头:……

    “但是。”

    一向不多话的喻宜之清清楚楚对他说:“你放心。”

    而此时漆月轮廓在他视野后景如十二岁刚认识的那个夏天,他转学来K市,胳膊腿细瘦如豆芽菜,显得一颗头越发的大。

    那年纪的孩童,天真伴随残忍,他很快成为被排挤的对象。

    被推搡趴在地上,背上被人“无意”踩过的脚印滚烫而令人沮丧,他不想起身,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双脏兮兮的球鞋,鞋带张牙舞爪的散着,丝毫没有系好的意思。

    “站起来。”

    一个吊儿郎当的女声说。

    大头仰起脸。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对妩媚的猫儿眼,张扬里带着狠戾,是种对世界不屈服的狠,好像全世界的雨往她肩头压,她也敢抛开伞大步往前跑。

    大头问:“你跟他们一伙的?”

    女生笑了声:“老子跟那些渣渣一伙?那多丢人。”

    “你可不可以拉我起来?我很疼。”

    “不可以。”女生居高临下睨着他说。

    “你现在必须自己站起来,不然,你在那群渣渣面前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他后来知道了女生的名字。

    漆月,跟夏天最灼热的月份同音。

    她很快开始染一头红发,如火一般灼灼炽烈。

    她拽拽的看上去挺狠,却意外的对人很好,但那种好里又留着丝对世界不信任的距离,那是她从小受过的伤,在天真与防备间拉出一线宽却深深的沟壑。

    埋葬的是那些孤勇向前的时光。

    可这时漆月双手插兜在树下叫:“喻宜之,你们说完没啊?”

    喻宜之应一声:“来了。”

    风吹着她的身形往漆月眼里飘,那么纤薄,恰好填满那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大头对喻宜之伸出一只手:“交给你了,之姐。”

    ******

    这天下课后,漆月意外接到了乘星总监的电话:“能来公司一趟么?”

    漆月思忖了下。

    实习期工资早已结清,乘星还联系她干嘛?

    她唯一想到的,便是入职时签的那份保密协议。

    她有泄露任何客户资料或公司数据么?没有吧。

    来到乘星办公室,小孟一下子站起来:“小漆!”

    漆月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

    “总监找我。”

    小孟微蹙了下眉,显然也在想总监还能有什么事。

    “没事,我先进去看看。”

    敲门,总监扬声:“进。”

    一抬眸:“哟!小漆来啦。”

    漆月一愣。

    总监笑这么灿烂干嘛呢?跟她立马能给公司赚五百万似的。

    还亲自给她做了杯咖啡:“我新买的咖啡豆,你尝尝。”

    坐到漆月对面,像期待孙女能连干三碗饭的奶奶一样,深情凝望着她。

    “呃,我不太喝得惯咖啡……”

    “你早说呀,我还有朋友送的好茶!”

    立马又泡了一杯:“怎么样?”

    漆月对茶叶没什么研究,却也能喝出这茶不错。

    但此时总监的神情,又让她联想起大头说什么菜好吃、这菜就会连续出现一个月的大头妈妈。

    她生怕一夸,总监就把那一包茶叶全给她了。

    于是保守的说:“还可以。”

    没想到这激起了总监的斗志,一拍大腿:“我一定找到让你满意的茶!”

    漆月:……

    “总监,你今天到底找我来到底是……”

    “小漆啊,你也太低调了,邀到了祝遥来公司受访也不提前说一声,非等今天那边把合同都寄过来了,搞得我们措手不及的。你看你要是早说,我们也不用让你走后又把你请回来了呀。”

    她拿出份正式入职的合同,推到漆月面前:“今天就签了吧?”

    “等一下,你说我邀到了谁?”漆月消化了下:“就是那个风头正盛、各种最佳女主拿了个满贯的影后祝遥?”

    “哈哈哈你可真幽默,人不是你邀到的么?”

    漆月站起:“重新入职这事,我得考虑下。”

    她乘电梯上楼,给喻宜之发微信:【忙么?】

    【(猫猫探头】

    【不太忙的话,出来下。】

    【你在哪?】

    【你公司门口。】

    【(海豹冰川跳跃式狂奔】

    很快喻宜之出现在公司门口,一件修身的白色西装披在肩头,她今天穿白衬衫和九分西裤,露出纤白脚腕,高跟鞋的带子系着,绕在雪肌上如墨色的藤,把喻宜之衬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夜。

    正有人进公司,跟她打招呼:“喻总好。”

    “嗯。”

    那声音也幽冷,清淡淡的没波澜。

    绕到墙角,望着站在那的漆月,面色没什么改换。

    漆月上下打量着总监模样的喻宜之:“我突然过来,打扰你吗?”

    喻宜之不答话,反而摸出手机,低头,留出一个洒满月光般的额头。

    然后漆月手机接连震荡。

    都是喻总发的:【(柴犬蹦迪开心到模糊】

    【(一颗坏掉的开心果开心坏了】

    【(剥壳开心果开心到掉马】

    漆月勾唇。

    明明是来“质问”,一见面,这气好像很难生起来。

    “你认识祝遥吗?”

    “认识。”

    果然。

    “怎么认识的?”

    “之前齐盛拍一支广告邀过她。”

    那是喻宜之在邶城做地产项目时拍的一支短片,意识流手法,将一个女孩暴食与康复、和森林白鹿出现与消失的故事蒙太奇剪辑。

    后来火出了圈,完全超越一支广告短片的性质,在国外一个重要电影节上拿了奖。

    短片女主就是祝遥。

    “喻宜之,你该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想证明我自己,想用自己的能力在这世界站稳脚跟,这样才能解开我心里的那个结。”

    “我想有天我离开公司时,总监抹着泪说这是公司的巨大损失,而不是作为一个没法转正的实习生。”

    喻宜之望着漆月,无论做何打扮,眼里始终闪着锋锐的光。

    一如她名字所寓意的季节,骄傲而明亮。

    喻宜之眸光柔和:“我明白。”

    “那为什么要帮我邀祝遥?我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回乘星。”

    “不是我。”

    漆月一愣。

    喻宜之挠了挠她下巴:“我得回去开会了。”

    “月亮,你该相信自己。”

    “我没插手过,如果乘星邀你回来,那是你自己的能力做到的。”

    喻宜之转身离去,电梯门恰巧打开:“喻总。”

    漆月耳朵动了下。

    这声音她听过,那天喻宜之叫她“宝贝”、挂断视频前,便是这姑娘在叫“喻总”。

    漆月等电梯时刚好望见那两人背影。

    姑娘留长长的黑发,却挑染一抹暗红,藏在发层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张扬。

    脸庞是未经世事打磨的明朗,棱角尚存,带着天然的吸引力。

    望着喻宜之,满脸崇拜。

    走出写字楼,漆月接到覃诗雅电话:“听说,祝遥那边的合同送到乘星了。”

    “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覃诗雅道:“我作为钢琴配乐,跟祝遥在一部电影里有过合作,一直算熟,她有部新电影快要上映,宣传期到了,在筛选渠道。”

    “我觉得「SheSays」是不错的选择,更准确一点说,我觉得你是不错的选择。”

    “为什么?”

    “因为上次吃烧饵块时聊的那一次,我发现,你很会跟人聊天,共情能力强,让人愿意把心里的话讲给你听,而你又有底线,不会不择手段去揭人疮疤换新闻点。”

    覃诗雅顿了顿:“也许有天,我有勇气面对自己过往的时候,那篇新闻稿也会找你合作。”

    晚上喻宜之有应酬,不回家吃饭。

    她给漆月打电话说这事。

    漆月抱着膝盖坐在书桌边,语气像委屈却又假装不在意的猫:“我明白的。”

    “学习不累,我爱学习。”

    “晚上我给自己煮面,喝儿童高钙奶再吃六个核桃,还能再学一百年。”

    “想你。”

    这会儿亮哥大头等一众见证她崩人设的都不在,她肆无忌惮对着手机亲了下,一声“想你”说的千回百转。

    喻宜之那边默了下。

    听上去有点愧疚:“我尽量早回来。”

    “别别,你工作重要,我继续学习,不会无聊的。”

    “那好吧。”

    挂了电话,漆月长舒一口气。

    演得太过,喻宜之差点真的就早回来了。

    那多遗憾!

    她把夜校课本和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一收,手机拿出来,辣卤鸭掌和毛豆花生点了一堆,拿出冰箱里的冻啤酒。

    双脚跷在茶几上,在电视里随便点播一集红小豆的动画,喝一大口啤酒打出一个响亮的嗝——爽啊!

    逍遥了没一会儿,忽然手机响。

    漆月一看打来的是视频,手忙脚乱关了电视,捧起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坐回书桌前:“喂!”

    镜头里并没出现喻宜之的一张脸,而是好像从门缝里对着一张酒桌。

    那个面若月光的是喻宜之。

    而她旁边是……

    白天那姑娘。

    接着一阵脚步,镜头晃了两晃,阿萱的一张脸露出来。

    漆月刚才太紧张,根本没注意打视频的是阿萱而不是喻宜之。

    “漆老板,你快来华亭!”

    “怎么了?”

    “你没发现有情况么?快来快来!”

    阿萱性子柔婉又慢,漆月很少听她这么火急火燎的说话。

    接着视频就断了。

    漆月赶到华亭:“到底什么情况?有人找喻宜之他们那桌的麻烦?”

    “是有人找你的麻烦!”

    “啊?”

    阿萱把她拉到门边:“你看。”

    那姑娘在给喻宜之斟酒。

    那姑娘在给喻宜之布菜。

    那姑娘跟喻宜之耳语,凑得特近。

    漆月心里拧了下,就听耳旁传来一阵抽泣。

    扭头一看,吓一跳:“阿萱,你哭什么?”

    赶紧把阿萱带到一边,叫人拿了抽纸过来:“怎么了你?”

    “我好生气!”阿萱低头摁着眼睛:“怎么可以有人觊觎喻总!”

    漆月哭笑不得:“就为这个?”

    “从我家搬走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难过。”

    “那当然!”阿萱仰起脸,睁着发红的眼斩钉截铁:“我失恋可以,我嗑的cp不能be!”

    这时,包间里的客人鱼贯而出。

    阿萱拉着漆月到墙边。

    喻宜之送完了客户,叫那姑娘:“你跟我过来下。”

    因着漆月的关系,她对华亭也熟,知道哪条走廊没服务员和客人往来。

    她带姑娘所站的位置,跟漆月和阿萱就一个转角的距离。

    阿萱在漆月耳边低声道:“她叫陈朝雨,跟喻小姐同一所大学毕业,算是直属师妹,刚被召进齐盛,当喻小姐的助理,性子直人缘好,若说有什么弱点的话……”

    “她怕蛇。”

    “漆老板,我在老家泡药酒抓过蛇,要不我……”

    漆月赶紧摁住她:“冷静,你冷静。”

    嘀咕一句:“查得够细的。”

    “那当然,我也有自己的人脉。”

    喻宜之带着陈朝雨站定:“你是不是喜欢我?”

    陈朝雨怔了下。

    随即坦然:“是。”

    阿萱拳头都攥紧了。

    喻宜之:“我倾向于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主动找你把话说清楚。”

    “我有交往对象了。”

    “不可能。”陈朝雨笃定:“拒绝小艾总后,你总是独来独往,唯一有接触的是楼下乘星几名员工,你说有交往的人,那她怎么从没出现过?”

    “你想看她?”

    “当然,不然我不会死心。”

    喻宜之压了压下巴:“我想想。”

    “你先打车回家,公司报销,注意安全。”

    “喻总那你呢?”

    “我还要去见一个人。”

    陈朝雨离去。

    高跟鞋声似踏碎月影,向漆月她们这边靠拢。

    阿萱转身就跑。

    漆月:“喂……”

    一道幽香的影子笼住了她。

    抬眸,喻宜之披着西装抱着双臂,月光是雕琢面庞的刻刀,带着灵性泼洒诗意。

    眼尾边泛起的一点红,是月旁勾勒风情、丝丝缕缕的云。

    漆月伸手扶住她胳膊:“你喝醉了?”

    “这看怎么算了。”

    其实喻宜之站得很稳:“你没来的话,不算醉。”

    她覆上漆月手背,掌心一点微微的热。

    漆月反手捏住她指尖:“那,我来了呢?”

    喻宜之:“可以醉一醉。”

    漆月骑摩托来的,但她不敢载微醺的喻宜之。

    “喻总,你车钥匙呢?”

    喻宜之站在她面前,不动。

    漆月笑:“你是不是真醉了?”

    喻宜之看着又很清醒:“钥匙在我西裤口袋。”

    “你自己拿啊。”

    漆月抿唇,绕到喻宜之身边。

    走廊里一盏灯,坏过,现在用的这盏还是漆月选的,暖黄的一圈光晕,像在时光的黄酒里浸泡了很久的月亮,洒到哪里,哪里就是故事。

    漆月的手往喻宜之口袋里探。

    她低着头,喻宜之微垂着眸子,目光就把她的耳尖染烫。

    而她的手指微颤,隔着西裤薄薄的衬布,喻宜之皮肤也带着那样的烫度。

    喻宜之上车,走的是清清楚楚的直线,一点不需要她扶。

    她调了下驾驶座椅:“喻总,我开车很野的。”

    “怕不怕我把你的豪车碰坏?”

    喻宜之倚在副驾上,骨头被黄酒般的月色泡软,绵绵着慵懒:“第一,车有保险。”

    “第二,我很有钱。”

    漆月勾着嘴角笑。

    其实她怕喻宜之难受,开得平稳,喻宜之伸手一点,车载音响打开,飘散的钢琴曲如湖面荡涤的雾。

    漆月问:“不听,行么?”

    喻宜之也没问为什么,懒懒一伸手,又把音响关了。

    微偏着头,阖着眸子。

    漆月握着方向盘,听着喻宜之起伏的呼吸,明明已有音乐的节奏。

    开到她家楼下,找了个空位停车。

    喻宜之还往窗外偏着头,也不知醒了没有。

    漆月解开安全带,缓缓吐出一口气。

    “月亮。”

    “你醒了啊。”漆月问:“叫我干嘛?”

    “谁叫你了?”

    喻宜之的声音又懒又薄,朦胧的透出风与月,靠着副驾座椅望着窗外,修长的脖子扭出一句现代诗的角度,雪肌间显现淡紫色的血管。

    月光不忿,簌簌的落下去扑她颈间的光。

    喻宜之道:“我是说天上有月亮。”

    “哪儿?看不见。”

    “从我这边的窗户能看见。”

    “是吗?”

    漆月倾身过去。

    喻宜之一手搭在她背上,低头,轻啄在她耳廓。

    嘴唇很凉,月光滚烫。

    漆月一下坐直身子:“你骗我。”

    “没骗你。”喻宜之扭头冲她浅笑:“我这边真的能看到月亮,不信,你再过来。”

    漆月哼一声:“我不。”

    喻宜之手指一挑,解开安全带,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不看天上,也行。”

    眸光往漆月脸上落。

    两人好似都不急着上楼,坐在车里晒着这一室月光。

    漆月说:“以后你真的少喝点酒。”

    “唔。”

    “这算答应?”

    “你想证明自己,我也想证明自己啊。”

    她俩看着那么不同,骨子里却是一样的倔。

    “喻总,你已经够厉害了。”

    喻宜之动了动脖子,压在后脑的长发窸窣作响。

    “累了?”漆月伸手过去,搭在她颈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

    “你怎么会来华亭?”

    “我有线报。”

    喻宜之笑:“我助理想看我女朋友。”

    漆月抿了下唇,暂且没接话。

    喻宜之拉过她的手,指尖滑腻的在她掌纹上轻蹭。

    “痒。”

    她挣了下,喻宜之就把她的手握实。

    “祝遥那边,什么情况?”

    “是覃诗雅。”

    喻宜之平静的点点头,估计早已猜到。

    “乘星找你回去?”

    “嗯。”

    “那挺好的。”

    “好什么,老子就算混职场,又不是要在乘星一棵树上吊死。”她身上那股浑天浑地的劲头又冒出来。

    乘星在她实习期间根本没发现她的光芒,居然没让她转正,她不要面子的吗?

    “可是,”喻宜之说:“楼上楼下,办公室恋情比较方便。”

    “而且……”

    她带着微醺的醉意,说话调子拖得很慢。

    “现在齐盛和乘星两家公司熟了,团建都是一起办,周末要去N村短途旅行,住一晚,你现在回乘星,刚好能赶上。”

    漆月踟躇一下。

    待在乘星,离喻宜之太近,关系很难一直瞒住。

    她做好准备了么?

    “你不去的话,我助理可要去。”喻宜之挑着点眼尾:“你就不怕别人对我胡作非为么?”

    漆月勾唇:“喻总,就你这两米八的气场,谁敢对你胡作非为?”

    “你啊。”

    喻宜之靠着椅背望向她,天上月偏移了点角度,漆月能看见了,清辉洒满喻宜之的脸,睫毛一眨,一片片往瞳孔里掉。

    漆月恍惚一瞬,心中诗乐不成章。

    喻宜之继续说:“你去了,就可以对我胡作非为。”!

    第90章

    重回乘星的事,在漆月的犹豫中暂且搁置。

    这天晚饭后,她和喻宜之出门散步。

    喻宜之问:“你说,我是不是胖了?”

    “有吗?”漆月量了量她的腰:“没有吧。”

    “也是。”喻宜之点点头:“毕竟每次我更受累一点。”

    漆月:……

    草丛间一阵低低呜咽传来。

    喻宜之凝神:“是猫吗?”

    漆月拨开绿植,一只猫猛然跃出,像只威风凛凛的小狮子。

    漆月吓一跳:“我k。”

    猫也不跑,站在原地与她面面相觑。

    喻宜之走过来:“看它脖子上有项圈,是跑丢了吧。”

    “那怎么办。”

    “陪它在这等会儿,看主人会不会找过来。”

    漆月望一眼路边的便利店:“我去买个猫罐头。”

    她买了出来,蹲下逗猫:“喵喵,喵喵。”

    猫尾巴一翘,走了。

    漆月:……

    喻宜之坐在花坛边,拿着手机处理工作,穿白色棉质的家居长裙,纤白的脚腕露出一截,在幽暗的夜色里,像将白的天。

    猫凑过去,在她小腿来回蹭着。

    喻宜之垂眸瞥一眼猫,面色淡淡没改换,对漆月勾一下手指:“给我。”

    漆月把罐头递过去。

    喻宜之接过,猫仰起脸来看她。

    “想吃么?”

    “喵呜。”

    喻宜之打量那猫一阵,把罐头放到脚边,继续拿手机处理工作。

    猫凑过去,大口吞咽。

    漆月:“嘁!”

    她远远的往一棵树下走,从口袋里摸出支烟。

    戒烟太难,毕竟是从十多岁养成的习惯,不过量减少很多,偶尔一支解解瘾,喻宜之也就纵容。

    打火机点了,烟头明明灭灭。

    轻烟缭绕成蒙尘的故事,随着风,往喻宜之那边飘。

    喻宜之头顶,昏黄的路灯洒下,琥珀色的时光河上,那烟又氤氲成河面的雾,喻宜之是坐在河尽头的人,身姿轻逸,淡然又从容。

    处理完一阵工作,看了眼脚边吃完罐头的猫,探手,在那毛茸茸头顶上轻揉。

    柔顺的长发随着肩头垂下,灯光在她发间结出一轮浅金的环。

    漆月说不上自己被什么触动,向着喻宜之走过去。

    喻宜之回家后洗过澡了,淡淡的沐浴露香往她鼻子里钻,棉质家居裙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喻宜之。”

    “嗯?”

    指间抛掉了烟,往喻宜之头顶落。

    这时喻宜之的电话响,她冲漆月挑了挑唇,接起对着手机:“哭完了?”

    “那我们继续说。”

    漆月:……

    喻宜之这种工作要求高到变态的上司,又把她下属逼哭了。

    一句“喻宜之你其实挺温柔的”哽在喉头,无论如何不可能再说出口。

    待了一会儿,猫主人果然找来。

    喻宜之把猫交还,猫贴在她腿边不愿走。

    主人笑骂:“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东西!”

    拉扯一番,猫才随主人恋恋不舍的离去。

    ******

    第二天华亭聚餐,喻宜之加班,漆月一个人过去。

    待会儿喻宜之还要检查她作业,她不想喝酒,吸着儿童高钙奶对阿萱抱怨:“喻宜之不仅招人,还招猫。”

    郁郁闷闷把昨晚的事说了,阿萱笑。

    “你说,为什么啊?”

    阿萱替她分析:“喻小姐这个人,看着特别冷。”

    “嗯,是,以前高中她刚转学来的时候,我们都叫她……”

    “什么?”

    漆月怂了一下:“算了,别提了。”

    “就因为喻小姐很冷,所以她对人一好,反差感就特别强,好像你无比特别似的。”

    漆月一想,是这么个道理啊。

    她高三时不就是这么着了喻宜之的道么!

    回到家,喻宜之正在翻她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她过去坐下:“喻宜之,我决定回乘星入职。”

    喻宜之唇边勾出一抹笑。

    周六在公司集合,乘星和齐盛的员工一起去N村团建。

    喻宜之开车载她,一下车,满目玲琅,石头墙石头瓦,百年的石板路在眼前蜿蜒,下过雨,结着淡淡的潮。

    陈朝雨走过来递上杯咖啡:“喻总,开车辛苦了。”

    喻宜之淡淡接过:“谢谢。”

    陈朝雨也递给漆月一杯:“听说你晕车厉害,还好么?”

    “还好。”

    喻宜之瞥她一眼,她站得别扭,跟喻宜之隔着段距离。

    上午时间无多,两组人在村里游荡。

    一楼是石头,二楼是木头,整个村落弥散的柴火味间,爬山虎不寥落,有种人间烟火气的招摇。

    漆月混在乘星队伍最末,有一搭没一搭跟小孟聊着天。

    抬眸去看攀得高高的爬山虎,叶片脉络间,眼尾钻入喻宜之清隽的侧脸。

    喻宜之跟着齐盛的队伍一直走在她前方,身边跟着陈朝雨。

    石板上的水汽蒸腾,鼓动了天上的云,落下又一阵雨。

    这场散步被意外打断,两个公司的人,哗啦啦往屋檐下面躲。

    有些好笑的场景:一条石板路泾渭分明,左侧一排是齐盛,右侧一排是乘星。

    喻宜之站在屋檐下,雨气沾满睫毛,湿漉漉的往路对面望。

    陈朝雨在她旁边:“喻总,你往里面站站,小心雨溅进来。”

    喻宜之“嗯”一声,却没动。

    陈朝雨顺着她视线望过去,对面站着的恰好是漆月。

    背着手,靠着石墙,心不在焉在跟旁边的小孟说话。

    漆月的确心不在焉,嘴里聊着天气预报,身后人闲聊八卦的声音往她耳朵里钻。

    “你们知道女神的最新八卦么?”

    “陈助理够敢的啊。”

    “嘻嘻,我早就觉得两个美女更好嗑了,禁欲冰山总监和明朗暖心小太阳,什么经典绿江文学。”

    “陈助理是她师妹,而且家境很好哎,看谈吐就知道了。”

    “她们还站在一起躲雨,你们看陈助理的眼神,我们公司里有没有隐藏的绿江太太,笔给她现在就给我写!”

    漆月手指抠着身后的墙,石头质感粗砺。

    石板路对面,喻宜之一直望着她,细雨往那张清冷的脸上落。

    她知道喻宜之有点不高兴。

    因为她回了乘星,仍在躲着。

    她的确纠结,毕竟,从认识喻宜之开始,那些言论就一直伴随着她们——“差别太大。”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真要让其他人知道她俩的关系,她做好准备了吗?

    中午聚餐,陈朝雨给喻宜之敬酒。

    大家都知道陈朝雨的心思,颇有些起哄的意思。

    喻宜之望一眼乘星那桌,漆月垂着眸子,盯着桌上一只鸡腿。

    盯着一只鸡腿?

    喻宜之一仰头,就把陈朝雨敬她的那杯酒喝了。

    下午雨势持续,沾衣不湿,却又不可忽视。

    本来的行程安排是参观蜡染坊,民宿老板怕有人介意雨势,开了间放映室放黑白老电影。

    喻宜之中午喝了点酒,浅睡了一觉。

    起来后撩起窗帘,望了眼窗外。

    雨往浅灰的石板路上落,落在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怅然的水墨。

    院子里静悄悄的。

    因为大家在逼仄的格子间里憋久了,对出游的兴致高昂,即便下雨,还是纷纷决定去蜡染坊。

    从餐厅出来时,喻宜之望见漆月混在乌泱泱的人堆里,也没回头看她一眼。

    午睡后,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工作了一会儿,觉得静不下心。

    想起民宿老板提及的放映室,走过去。

    推开包了隔音层略显厚重的门,黑白光影间,后排坐着一个人影。

    喻宜之心里一跳。

    视线慢一拍,拖着心跳钝下来。

    是陈朝雨,望见她进来,肩膀都紧了下,立即要起身。

    她食指贴唇边比了个“嘘”,手掌往下压压,意思是不用动。

    踱进去,挑了个前排位置坐下,跟陈朝雨拉开段距离。

    陈朝雨没有追过来。

    年轻时的喜欢,好像就是这样。

    人多时惊天动地,恨不得人人来见证自己的奋勇。

    真等到两人独处,又变成兵荒马乱的紧张。

    喻宜之没法顾及陈朝雨的情绪,银幕黑白切换,黑是十七岁操场塞着耳机的夜,白是今日石寨绵绵坠落的雨,把她往自己的心绪漩涡里拖。

    涡旋处的人,一对妩媚的猫儿眼,总是笑得吊儿郎当。

    而那张扬只是表象。

    越接触漆月,越知道她心里还藏着孤儿院时的那个小孩,一个人坐在枝头,遥遥望着其他乖巧的孩子被领走。

    敏感而没安全感,防备着世上的每道目光。

    所以到了现在,仍跟她隔着距离。

    正想着,放映室的门“吱呀”一声。

    脑海中的人出现在眼前,光影间化作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漆月竟没去蜡染坊。

    喻宜之抿了下唇,第一反应是,漆月看到她和陈朝雨坐在这里,该转身离去了。

    可漆月走了进来。

    往她所在的这一排走。

    距离慢慢缩短,以观影软椅来计数的话,跟着五个座位、四个座位、三个座位……

    直到两个座位。

    这是她俩最熟悉的距离了。

    七年前两人恋爱,漆月也是固执不肯公开两人的关系,装作陌生人一般逛街,一起看电影时,总在影院里隔开两个座椅的距离。

    那时她仰靠着座椅,微微扭头往侧边望。

    漆月一张脸映进她眼眸,对着银幕假意专注。

    而这时,漆月脚步没停,越过了她们习惯的安全距离。

    一直走到她身边。

    眼神落在她肩膀,有温度的重量。

    她知道漆月在看她,忽而不敢抬头,好像她一惊扰,漆月回过神来、就该转身走了。

    她盯着银幕,直到漆月在她身边坐下,带着灼热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

    喻宜之压低的声音被老电影的英文对白吞了大半:“你抽烟。”

    漆月“嗯”了一声。

    两人没扭头望对方一眼,都抬眸向着前方,银幕上女主角扔了伞与军官拥吻,雨簌簌落下与放映室外的背景合而为一。

    细细闻上去,漆月身上也带着雨气。

    喻宜之望着女主晃动的衣摆说:“知道我在这里的话,你就不来了吧。”

    一阵英文对白。

    一阵淅沥的雨。

    漆月说:“我知道你在这里。”

    “我在树下抽烟,走廊里看到你往这边走了。”

    喻宜之不知自己该怎么想。

    老电影的情节搅扰着内心,让她一时想不清眼前的局面。

    漆月和她坐在一处,留给后排的陈朝雨一对并肩的背影。

    这是什么意思?

    漆月体温高,灼热的气息一点点往她身上渡,染热了人的耳尖。

    她把手放在椅间的扶手上,微凉的手指就也被染热。

    漆月好似对着电影看得认真,没对她的手作何反应,没握也没躲。

    “漆月。”

    看似专注的人,却又能及时回应她:“嗯?”

    “这是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看电影。”

    “嗯。”

    又一阵英文对白,恰到好处的填补对话空白。

    “你这样的话……”

    喻意之耳语道:“我就想亲你了。”

    若此时从后排陈朝雨的视角看过来,这两人坐得端端正正,只是对电影沉迷的观众。

    漆月肩膀轻晃了下。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

    在喻宜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漆月掌心覆上她的手背,掌纹里藏着雨,烟草味,和黑白光影间交叠流逝的时光。

    吻了上来。

    漆月的唇总是又暖又软,在这样潮湿的雨天里显得很干燥,要吻着吻着,才被呼吸浸染得漉漉,变成没过人头顶的河。

    喻宜之浸在那条河里,呼吸间全是漆月的吐息。

    那个吻不长,却延宕了直至电影放完的所有时光。

    直到灯亮起,三人都坐着没动。

    先起身的是陈朝雨,走到她们身后,漆月站起来面向她。

    陈朝雨:“是你啊。”

    漆月笑了下:“是我。”

    喻宜之在漆月身边与她并肩,对陈朝雨:“介绍下,我女朋友漆月。”

    陈朝雨的目光中带着打量,这一次,漆月没有退缩。

    陈朝雨点点头:“我没机会了。”

    笑得反而释然。

    “你们太像了,眼神都一个样。”

    漆月没想到,陈朝雨的反应会是这样。

    望向身边的喻宜之:她们的眼神像么?

    是像的。

    曾被岁月种满了尖刺,又一点点拔除,变作望向彼此时的广袤山海。

    陈朝雨:“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

    余下她俩,慢慢走出放映室。

    雨停了,去蜡染坊的同事还没回来。

    “去散步吗?”

    “好啊。”

    天阴着,云层的灰霾却已褪去不少,呈出一种淡淡的鸭蛋青,好像即将破晓时分的天色。

    两人踏着旧石板路,喻宜之背着手,步子拖得很慢。

    漆月瞥她一眼:“笑什么?”

    空气中的低气压消失,勾着喻宜之的唇角往上:“没什么。”

    路窄得恰到好处,两人并肩,手臂摩擦轻蹭出暧昧。

    漆月说:“我不会再躲了。”

    “怎么想通的?”

    “我总想着证明自己,可想透了,别人的目光又有什么所谓。”她看向喻宜之:“你相信我,就是我的底气。”

    喻宜之摇了下头,发丝轻舞间,额角那轮小小的粉月纹身露出来:“你本来就是像月亮一样的存在,这才是你最大的底气。”

    雨气褪尽了,一抹浅金的阳光穿透云层。

    喻宜之和漆月正往缓坡上攀爬,仰头望去,正巧去蜡染坊参观的人往山脚走来。

    “喻总。”

    “喻总好。”

    喻宜之淡淡点一下头。

    漆月在她身边,迎着众人的目光。

    众人望过来的眼光,带着探究的疑惑,可很快,她们就会明白其中的关窍。

    喻宜之忽而想起念过许多次的那首诗:“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她的人生路并不顺遂,手中攫获得稀薄,造就心的贪婪。

    是以兜兜转转一大圈,才能好似轻巧的站在这里,望着漆月在阳光中的侧脸。

    好像,再没什么其他想要的了。

    晚上聚完餐,喻宜之回房,是漆月送的。

    “你说你,喝这么多干嘛?今天又不是应酬客户,没人敢灌你。”

    喻宜之酒品很好,酒气与身上的香水味混淆成铺天盖地的隐形拥抱,她还能端端正正的站着:“我要洗澡。”

    “你确定能行?”

    喻宜之点头。

    “那你去吧。”

    漆月守在浴室门口,倚着墙,雨过天清,月光偿还似的往窗里泼洒。

    喻宜之出来时,裹着浴巾,露出的雪肌被热水冲出一点红。

    落在她眼尾,又变成醒了一半、恰到好处的酒气。

    她不需要胭脂,一点酒气足以点化她清冷下的风情。

    问漆月:“要借我的浴室洗澡吗?”

    员工两人一个房间,洗澡不比喻宜之这里自由。

    漆月蹭了个家属福利,走出浴室时,看喻宜之背身站在桌旁。

    “干嘛呢你?”

    “我不是说,你要是一起来,就可以对我胡作非为吗。”

    一阵叮铃声,似月光在脚边摔碎成一瓣瓣。

    漆月眉心一跳。

    上次那铃声在她颈间招摇,喻宜之可没放过她。

    “不是我对你胡作非为吗?你带这铃铛干嘛。”

    喻宜之背对着她,手腕抬起。

    丝带似有灵性,迫不及待往那雪颈间攀爬。

    喻宜之把一缕长发从丝带间挑出,转身,肩上勾着的浅月色睡衣肩带,细得欲盖弥彰。

    水色衬着她眼皮眼尾的淡绯:“你刚才问我,喝那么多酒干嘛。”

    纤指拨了拨铃铛,一阵碎响:“不喝多的话,我想,我会放不开。”

    如果眼底的水光是泪。

    喻宜之额角蒙着薄汗,的确是在践行那日求生游戏输给漆月的赌约。

    ******

    回到K市,这日,喻宜之应酬完,漆月骑机车来接她。

    “累么?”

    “还好。”

    “想去个地方么?”

    喻宜之跨上她机车后座。

    漆月吊起唇角笑:“你还真不问我带你去哪啊。”

    从十七岁开始就是这样了。

    机车轰鸣,穿过车流,如溯源时光。

    一直开到她俩的高中校园外,停在墙侧,是她俩以前逃课常翻越的那处。

    漆月仍然灵巧,攀上去,从围栏边探出头来看她:“喻宜之,你穿着高跟鞋还敢不敢翻墙?”

    喻宜之毫不犹豫的脱了高跟鞋,往围栏里掷去。

    漆月一躲:“我k,差点砸到老子。”

    又探头教她:“那儿有半块砖看到了么?先踩那里。”

    平衡协调是喻宜之的短板,踩着砖一个大晃,漆月赶紧拉住她。

    喻宜之自己也吓了一跳,可一抬头,路灯恰到好处的亮着,像魔法,映着漆月的一张脸。

    喻宜之笑了。

    她从不习惯依赖任何人,却从十七岁逃课翻墙的时候意识到,没什么可怕,就算跌倒,也一定会跌入一个灼热而坚定的怀抱。

    学校里没开灯,越往里走离路灯越远,陷入一片浓重的黑。

    “怎么没人?”

    连住读学生也不在。

    “嗯,要借出学校当几天考场,明早开始布置,学生都放假了。”

    “你怎么知道?”

    漆月笑得散漫:“整个K市有我不知道的事么?”

    今晚的校园里,有的只是她们。

    漆月趁着这片黑:“喻宜之,我给你讲个鬼故事。”

    这次尝试无疑是失败的。

    她讲着讲着,声音低下去,最终停下。

    喻宜之瞥她一眼:“怎么不讲了?”

    她躲进喻宜之臂弯:“好他妈吓人啊!”

    两人趁着夜色走入致知楼,因为喻宜之提议:“先去你教室看看。”

    数着楼层,找到高三(7)班。

    漆月推了推门,锁着,又去推每扇窗,果然有一扇的锁坏了。

    轻盈的翻进去,又替喻宜之打开门。

    自己转身走回教室最后,大剌剌往以前那个座位上一坐:“这桌子怎么感觉这么多年都没换过?”又借着月光凑近看一眼:“哪个兔崽子用圆规把老子桌子划的乱七八糟?”

    喻宜之走到教室前门,敲了敲门:“漆月同学。”

    漆月抬脸冲她笑。

    高三喻宜之帮她补课那段时间,不知多少次站在(7)班教室门口,无视一班牛鬼蛇神的起哄,一双清泠泠的眸子直视教室最后排:“漆月同学。”

    十七岁的少女身着一丝褶皱也没有的校服,整个人干净得不像话。

    而十年过去,站在教室门口的人变成了白衬衫窄西裤,脸上的妆被月光吃掉大半,一张脸仍如十七岁那般素净而通透。

    漆月靠着椅背懒洋洋的笑:“怎么还是你啊。”

    喻宜之整个人的轮廓罩在一层月光里,无限柔化,温柔而坚定:“嗯,一直都是我。”

    两人从致知楼出来,晃过没开门的食堂,晃过空无一人的操场。

    来到格物楼,上楼,高三(1)班仍是一中的尖子班,果然连安全措施都更严格一点,漆月去看了每一扇窗户:“都锁着,进不去。”

    “没关系,我们的记忆本来也不在教室。”

    两人上到顶楼。

    漆月指指走廊另端的洗手间:“喻宜之,你以前最爱的厕所,要不要去尿尿一个缅怀下?”

    喻宜之瞪她一眼。

    漆月笑。

    两人站在走廊一端的小平台,喻宜之脊背笔挺眺望远方的校园,漆月还和以前一样,靠着身后一根方柱,和喻宜之隔着一段距离。

    喻宜之问:“不抽一支烟?”

    以前她每次在这里遇到漆月的时候,漆月都在抽烟。

    漆月:“能抽吗?”

    喻宜之说对身体不好,让她尽量少抽来着。

    这会儿却宽宏:“怀念嘛。”

    漆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又摸打火机。

    “哦,果然随身带着烟啊。”

    “……你套路老子。”

    喻宜之笑,漆月懒懒喊她一声:“喂,喻宜之,接着。”

    抛过来一个小东西,准头好,稳稳落进她掌心,凉凉的。

    摊开一看:一颗阿尔卑斯糖。

    撕开包装,塑料纸窸窣着在寂静夜色中响得很大声。

    喂进嘴,一丝甜味弥散。

    她忽然问漆月:“你十七岁的时候想亲我吗?”

    漆月嗤道:“老子才不想。”

    喻宜之靠过去:“真的?”一开口,嘴里就钻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漆月瞧着她。

    “那,算了。”喻宜之眨了下眼,又慢慢往后退。

    漆月一把攥住她细瘦手腕,直接吻了上去。

    这个吻里饱含糖的甜味,烟草的苦味,还有穿越十年的灰尘的涩味。

    漆月一手指间夹着烟,另一手托住喻宜之后颈,越吻越深入。

    从十七岁时的平行线,到现在喻宜之完完全全属于她,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等两人翻墙出来,重新骑上机车回家,喻宜之搂着漆月的腰:“跟你说件事。”

    “什么?”

    “你今晚带我来学校,我还以为……”

    喻宜之贴在漆月耳畔:“你要跟我求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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