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荘来得着急,也不知道张叔喊他过来到底是做什么的,匆匆上了门,入了人家那古色古香的小半四合院,就看见张叔焦急的站在桂花树下搓手,满脸的慌张。
“张叔!”小林主任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一边小跑过去,一边问,“到底怎么了?我来的太着急了,什么都没带,你也不说是什么情况,您看我……我要不先看看怎么回事,再回办公室拿装备,还是说您跟着我走一趟?”
张大爷头发已经掉的快没了,依稀的几根就像是他的宝贝,日日精心捯饬一番,遮住那锃亮的头顶。
大爷身穿潮男夹克,双手背在身后,一听见林荘来了,老泪纵横着一把抓住林荘的手腕,扯着林荘就往堂屋里去。
“张叔?”
张大爷连忙嘘声:“先别说话,进去说,等会儿隔壁听见了。”
这四合院原先也不知道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宅邸,后来民国大概又被十几户人各占一屋,到现在,各屋又被张大爷和邻居冯大爷互相买了下来,如今算是一人一半。
张大爷平日里也没有个唠嗑的人,因着经常到林荘的诊所里修补蛀牙,一来二去每回都要把琐事说给面善的林荘,甚至有意让林荘和自己闺女再婚。
张大爷的闺女今年快四十了,有一个在上小学的孙子,女婿则因为跟单位里的女同事暧昧不清,搞得张大爷闺女火冒三丈,一脚就给踹了。
说起自己的前女婿,张大爷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前女婿这个人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不行,家里是外地的不说,父母又都没什么文化,还都是农村的,家里居然还有亲兄弟,这一大家子,乱七八糟的,结了婚一会儿这个过来借钱,那个过来借住,这个要帮忙,那个也要接济,肯定过不下去。
张大爷不待见那个女婿,总用潮流的网络用语悄悄跟林荘说前女婿是凤凰渣男,林荘安安静静的听着,没怎么过脑子,但在张大爷眼里却是完美的倾听者,完美优秀的女婿后备军人选。
“隔壁冯叔也在家吗?”林荘有些心动,隔壁大爷的牙黄得吓人,几十年来估计都没怎么刷过,还常常抽烟,那牙垢刮下来,肯定有两厘米厚。
这种牙结石下面的牙龈一般也萎缩得不成样子,从清洁到护理,怎么也能让隔壁大爷在他那儿成为老会员,这又是一个大单子啊!
“什么冯叔冯叔的,你可少跟冯老鬼说话,那人不行。”张大爷臭着脸说,“冯老鬼以前天天打老婆,闹得我们整条街名声都不好,现在他老婆被打掉的牙还空着呢。”
“也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就不跟冯老鬼离婚呢?现在儿女也大了,天天不仅伺候冯老鬼吃饭,还偶尔被打,我真是看不下去。”
张大爷一边说,一边声音逐渐压低,好不容易带着心不在焉的小林主任从堂屋进了后头的厢房,才把今天叫林荘来的主要目的说出来:“其实是我孙子,他玩儿螺帽……把、把东西卡住了,现在拔了拔不出来,嗓子都哭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也不敢告诉他妈……”
张大爷说得含蓄,林荘却是大惊,他一看床上躺着的小孩已经哭得发不出声音,伤处也肿得快炸了,一时间愣在那儿,一秒后掏出手机就要打消防电话!
“这都肿成这样了!都紫了,张叔你怎么不报警啊!这别坏死了,以后你想要曾孙子可要不了了!”
张大爷之前看孙子可没肿得发黑,只是发红:“哎呀!我、我也不知道,刚才不是这样啊,我想着你给他打个麻药,到时候取出来就行了,直接取他疼啊。”
林荘无语,可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不是自己的长辈,可他要打电话,张大爷还是拦住,说:“要不送医院也行,你报警的话,到时候附近的人都要知道,我孙子以后不敢去学校怎么办?”
躺在床上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小孩这会儿气若游丝的也说:“不要打电话,不要报警。”
林荘真是服了这对爷孙,想了想这附近打车方便,找了被子就把小孩屁股裹着,横抱起来就往外走,顺便跟现在终于开始着急的张大爷说:“张叔你还是赶紧跟你闺女说一声,喊她也去附近医院去。”
张大爷这会儿已经六神无主了,看林荘很有魄力,立马照办,但他是个老花眼,边走路便打电话可做不到,非得停下来把手机举得老远,才能眯着眼睛看清楚手机上的字。
“哎呀,我这会儿也看不见啊。”张大爷愁眉苦脸。
林荘:“那来帮我抬一下你孙子。”这大胖小子,不过才八岁,却快一百斤了!
“来了来了。”
两人合起伙把小胖子抬出合院的大门,林荘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不怎么运动,手上功夫也只求稳而非力气,这会儿抬着小胖子已经走了起码五十多米,却还没到路边。
他还能强撑一会儿,可当他看见路口有个熟悉的人影正提溜着矿泉水瓶晃悠过来,立马便有些支撑不住地大喊:“陈晋!”
陈先生原本还悠哉游哉地佯装散步前来找林荘,这会儿一看林荘跟个老爷子慌忙抬着个小胖子出来,老远看去还能瞧见对方水盈目色里充沛的光彩,双脚瞬间快跑过去,到了近前还没问话,就把水瓶给老爷子,自己双手把小胖子从林荘怀里横抱过来,雷厉风行到令人瞬间便是满身的安全感。
“怎么了?”陈晋一边抱着小胖子一边问。
“要送医院。”林荘则是说完就立马打电话找到张叔闺女的电话,两三下跟电话那头说清楚情况,便去安慰张叔。陈晋闻言则二话不说带着众人先上他的车。
一行三人外加一个小胖子赶到最近的医院已是二十分钟后了,因为小胖子到了车上后实在疼得受不了,已经脸色发白,陈晋没办法,开得飞快,好几个红绿灯都是抢着黄灯过去,闹得林荘坐在副驾驶心惊胆战,到医院后他自己都脸色不太好,手脚冰凉。
张大爷等女儿张苏过来后,任由女儿说了他一顿,就鹌鹑似的缩在旁边自我反省。
张苏正在店里看着店员进货,听见林荘的电话,丢下一大摊子事情便匆忙坐地铁过来,到了以后,看见儿子已经疼晕了过去,医生则准备拿锯子把螺帽锯掉,眼前便是一黑,也没功夫去跟林荘说话。
待医生出来说一切解决好了,张女士才松了口气,虚脱地缓了好一会儿,和自己父亲一块儿来感谢两个仗义出手的年轻男士。
“真是多亏了你了,小林主任,要不是你,我爸还听小虎的不报警不叫人呢,到时候我才是真的没地儿哭去。”
“今天是没办法了,天色也晚了,小虎也还要我陪着,过两天吧,过两天姐请你吃饭。”
张女士说完,一旁的张大爷心里便有些心思,在旁边含笑也劝:“小林啊,真的是谢谢你了,以后常来家里吃饭吧。”
林荘可没这个心思,他单纯就是服务vip客户太尽责了:“应该的,张叔以后多给我介绍几个客人就行,口腔问题咱们平时就得关注,不能等出了问题才想起来去医院啊。”
林荘说完,看了看时间,又说:“我那边还有事儿,朋友结婚还要我去呢,就不耽误你们看小虎了。”
几人又是一阵客套话,陈晋就在旁边看着林荘和张家父女道别,然后回头跟他道谢。
两人是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的。
医院人多,熙熙攘攘不是面如死灰的麻木路人甲,就是面含悲哀苦楚的路人乙,林荘走前还碰到了以前一块儿上学的医学生同学,但人家正在忙,两人只是对视了一下,互相点点头便错过。
陈晋不动声色的看林荘这一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长袖善舞的人缘,眼睑垂了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手散漫地揣在裤兜里,在说了‘不用谢’后,便是一阵静默。
他大约很想问一句林荘,你当年努力想要的没有我的未来,现在是不是挺满意的?
然而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未免太酸了,也让人听着好像他还对从前耿耿于怀一样。
“现在去哪儿?”
正面无表情的陈总站在车前,忽地听见林荘问他这句话。
陈晋望着仰头看他的林荘,可以看见对方如从前一样叫他心如海啸的漂亮眼眸,他只瞧了一眼,便死命镇静地挪开,心里无端烦躁:“我刚才是打算回公司的,但看你水瓶还在车上才给你送来。”
林荘‘哦’了一声,心想这话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陈晋在说完后也立马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解释,有时候解释得太多,反而在掩饰什么。
陈晋想走了。
林荘也没留人,最终联系方式还是没有找人家要,更没有让陈晋送自己回家,便坐地铁回去了。
在地铁上,林荘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心有所感的总觉得跟陈晋像是有些后续故事,但他依旧是不想勉强或者主动干什么。
他甚至也不觉得当年自己分手那么决绝是错的,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当年自己没有现在的生活条件,他跟陈晋在不合适的时候碰到了,会分开是注定的。
现在能不能复合,也只能看陈晋有没有那个意思,没有就算了。
一切都该顺其自然,哪怕……他心里也怪难过。
但这么多年来,林荘习惯了什么都靠自己,现在他事业一帆风顺的,有爱情那叫锦上添花,没有也无所谓,这个世界又不是没有爱情就转不了。
有钱,能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出去旅行就出去旅行,这辈子也就值了。
累也值得。
可林荘这么独立,却让林爸爸林妈妈觉得心痛。
晚饭的时候,参加了朱晓婚礼回来的林妈妈在饭桌子上唉声叹气,看了看一表人才的儿子,又看了看旁边安静吃饭的小辉,忽地放下筷子,怎么也吃不下去,跟林荘说:
“荘荘,你现在快三十一了吧。”
林荘喜欢吃凉拌莴笋,这会儿夹了好大一筷子给自己,闻言额头就是一跳。
“荘荘,今天我看你们诊所也有好些个年轻小姑娘,都结婚了没有?”
林荘摇摇头,把嘴里的先吞了,才慢条斯理的跟林妈妈说话:“妈,别东想西想的,老在饭桌子上说这些我胃口都不好了。”他皱着眉,却有着对旁人没有的耐心。
林妈妈只好又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在林妈妈看来,生活只要过得去就行,有口饭吃,饿不死也就行了,最主要的还是得成个家,这才是要紧的事儿。
尤其是她的林荘,从小就懂事儿,心里难受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从来不跟家里说,一个人在外头打拼这么多年,也是什么都不跟家里说,林妈妈心疼,所以一般只要是林荘决定了的事情,林妈妈都不反对,全力支持。
然而支持到现在,林妈妈眼看着身边跟林荘同龄的孩子们都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人生都进入下一个步骤了,她怎么能不着急?
以后他们两个老的没了,林荘还一个人,到时候连做饭给他吃的人都没有,天天吃外卖,外卖那东西能有营养吗?
倒不是林妈妈觉得要娶个保姆回来照顾儿子,林妈妈只希望以后荘荘老了,也有人能和荘荘互相照顾,这点可不是什么亲戚朋友能做的来的。
亲戚朋友们也有自己的家庭,谁都是先紧着自己家啊。
林妈妈继续唉声叹气,林荘则假装听不见,他知道林妈妈在担心什么,可人生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的,他以前的确是遇到了陈晋那么一个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的人,但要是让他重新选一遍,他还是选择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努力提升自己。
别人对他好,那是因为人家喜欢他,要是人家不喜欢了,直接就收回那些好了,到时候他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依靠任何人都是不靠谱的,只能靠自己。
想到这里,林荘忽地想起来今天故意绕了酒店两圈来接自己的陈晋,他心头滚烫烫的,可又不清楚陈晋这些年的感情状况,如今身边有没有人,还有陈晋和从前到底变没变。
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惦记的是从前的陈晋,还是现在的陈晋。
林荘想了好一会儿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了,让自己的心思总为一些不确定的事情烦恼,还不如看会儿下周的预约病例,钱这个东西可是确定的。
下个月的房贷也是确定的。
他房贷可是还要还二十年呢。
这边小林主任去书房加班了,另一头回到公司加班却心不在焉的陈总正在给新婚的员工王洪广打电话。
社畜之王王洪广今天刚确信老板对自己非常重视,于是新婚之夜接到老板电话也没想太多,哪怕老板现在需要他加班,王洪广也要含着热泪去为公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而老板只问了一下他老婆的诊所开在哪儿。
王洪广一头雾水,朱晓则心思细腻,第六感有些揣测,但没跟老公说。
“哦,陈总您要去看牙吗?晓晓他们诊所是真的不错,好多人都是那边的常客。这样吧,我直接把地址发您吧。”王洪广电话开着扩音,他一向觉得跟老婆之间就该没有秘密,所以什么电话都愿意让朱晓听。
“恩,麻烦了。”电话那头的陈总声音很淡。
等电话挂断,陈先生坐在他开阔奢侈的近七十平的独立办公室,忽地从真皮转椅上站起来,走到干净到没有一丝脏东西的落地窗前,看向这座城市无边的地上银河,恍惚间,像是回到从前。
十几年前的冬夜,教室里门窗封得死死的,同桌林荘趴在桌子上跟他互相抽背单词。
因为正是最后一节晚自习,周围的同学也都是吵吵嚷嚷的状态,抄作业的抄作业,背书的背书,玩闹的玩闹,他们则自成一个小世界。
【close,什么意思?】少年人推了推眼镜,轻声询问似乎在犯困的漂亮同桌。
同桌林荘闻言笑眯眯地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话,少年陈晋听的不太清楚,凑过去把耳朵送到林荘形状优美的唇边:【恩?你说什么?】
小林同学藏在长袖子里的手指头软软戳了戳班长陈晋的脸颊,亲昵地说:【close的意思就是你这样,靠近的,亲密的。】
陈晋耳朵嗡嗡作响,扭头回去看林荘那双夺人心魄的丝丝缠绵的眼睛,喉咙一片火热,无法抑制地凑近,再凑近。
但立马就被林荘推开,紧张道:【别,太早了。而且这么多人,你干嘛啊。】
是啊,如今的陈晋也不明白自己干嘛呢。
他似乎总是这样,一看见林荘,就什么都不管不顾。
不过这次总不会像以前那样了,他认为自己打听林荘工作地址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主要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时候牙齿的确有些不舒服,似乎是有蛀牙,的确是应该看看。
和林荘即便没什么特殊关系,现在也是同学,去老同学的店里照顾生意,这挺正常。
他绝不是要再重蹈覆辙,他早释怀了,他没复合的意思。
陈先生一脸阴冷坚定,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查王洪广发给他的地址距离他的公司有多少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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