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很腼腆,拽着林妈妈的衣角,本来在喝饮料,看姑奶奶站起来跟个叔叔打招呼,他连忙也抱着饮料站起来,仰头看那总感觉有些可怕的叔叔。


    林妈妈可高兴了,又夸陈晋长高了,又夸陈晋现在一表人才,听说自己开公司,真是了不起。


    “真是没想到,还能在这儿见面。”林妈妈感慨万分,拉着陈晋的手就喊陈晋干脆坐到他们这一桌来,也能跟林荘好好叙叙旧。


    老人家是好心,总觉得小时候哪怕这两个孩子再怎么有过节,那也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这么多年过去,从前的事情现在想想或许都不在意,能够和好那真是再好不过。


    陈晋没有一口答应,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手里还端着酒杯的林荘,看林荘葱白泛红的指尖,也看林荘那揉小男孩的另一只手,心口一团暴躁的气横冲直撞,笑意浮于表面,可又因为没在这桌看见疑似这小男孩的妈妈,便又硬是没拒绝。


    顿了两秒,点了点头。


    然而这点头的动作太过轻微,林荘没看见,便跟爸妈说:“他那桌也还有朋友呢,坐在这边不太好的妈妈。”


    “哟,也是也是,小陈呀,你回去吧,阿姨不耽误你了。”


    陈总屁股都要坐下了,结果又客客气气地跟林妈妈道别,回了自己的座位,眼睁睁看着林荘过来跟王洪广的父母还有亲戚喝了一杯便回去坐好,一时间恍恍惚惚,感觉脚底都轻飘飘的,恍若梦中。


    新郎很快把所有桌的酒都敬完了,愣是半点儿没醉,笑呵呵的回了这边准备吃点儿菜,看见老总还在便是一惊,左右找了找刘经理,困惑地问陈总:“陈总,刘经理呢?”


    这话问得有水平,没有问老总怎么没一块儿走,这问出去得多赶人啊。


    陈晋做为新郎最上头的领导,王洪广首先就得招呼好领导,其他可都得往后靠。


    “他去接待外商了。”


    只见陈总又喝了一口水,滴酒未沾,好一会儿问他:“那边那桌都是新娘的同事?”


    王洪广点点头,一边吃桌子上肥美的红烧鲍鱼五花肉,一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跟陈晋说:“那边都是同学同事,我也不大熟悉,就认识我老婆的合伙人,就那个特白特好看的那个,叫林荘。说起来前几天我老婆还吆喝着要跟林主任介绍女朋友呢,后来……没成。”


    王洪广说话一顿,感觉不好随随便便把人家的隐私到处说,更何况同性恋这种性取向到底还是小众,人家要是还没有出柜,到处告诉别人多不好。


    结果也不知道为什么,陈总倒是挺感兴趣:“介绍女朋友?还没结婚?”


    王洪广:“没啊,现在人都晚婚晚育,挺正常的。”


    “那为什么介绍没成?”


    王洪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见面取消了,我老婆说估计不合适。”


    “那小孩是他的?”


    王洪广真是从没觉得陈总这么八卦过:“不是,听我老婆说,那是他侄子,他家有个奇葩表弟,就电视剧里那种极品,住在他们家里大半年了,工作也不找,好高骛远的,还说要给小孩找私立的贵族学校,反正挺绝的,我老婆每次说起他们家的事儿都气得要死,可没办法,谁家都有几个极品啊。”


    说完,王洪广就发现陈总手指在桌子轻轻敲了敲,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种节奏是比较放松愉悦的暗示。


    “那怎么就不合适?你准备给他介绍谁?”话题又回到了最初要介绍女朋友的事情上。


    王洪广眨了眨眼睛,无奈笑着说:“这事儿不太好说。”


    陈晋没敲桌子了。


    “对了,陈总,您不去看看外商吗?刘经理一个人去行吗?”作为公司头一等的社畜,王科长感觉自己可以说是操碎了心,到底是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可陈总低低的‘恩’了一声,居然操起筷子准备开吃,完全不打算走人:“他一个人也行,你结婚是大事。”


    王洪广一愣,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没想到自己对公司来说也是比较重要的角色了,能让老总觉得婚礼比去应酬重要!


    这社畜当得值了!


    王洪广心里生出一片感激,好像这些年自己熬的夜都没有白费,吃了几口菜就要敬陈晋一杯。


    陈总这边跟新郎觥筹交错,另一桌的林荘则被新娘安排去发喜糖。


    一般来说喜糖都是由小孩来发,要不然就是伴娘来发。


    但朱晓家里的小孩要不都太小了,还离不开人,要不就是当了伴娘这会儿正在后头整理份子钱,根本腾不开手来发喜糖。


    “怎么要我来?你老公的妹妹呢?”这也算小孩。


    林荘问完,就看朱晓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露出一点微妙的不高兴,小声跟他说:“他妹妹不想发糖。”


    林荘没多问,感觉这会儿可不是八卦的好时候,跟爸妈说了一声,就拉着侄儿小辉、还有朱晓亲戚家一个刚会走路的小朋友一块儿发糖去。


    发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歹是个男人,是作为朋友,在女方婚宴上这么积极怕不是很多人要说闲话,便想了想把差事儿交给林妈妈。


    正是忙碌的时候,一个电话打进来,林荘一看,连忙接通,这可是大客户!


    “张叔,哎,什么事儿?哦不忙不忙,店里今天休息。”林荘一边说话一边走到清净的地方,声音都格外温和,“现在过去你家一趟?是不是之前补的牙又裂了?要不你来店里,我回去给你重做?”


    张大爷,今年六十多,家里在北京好几套房,只有一个女儿,月退休金上万,平时深受蛀牙困扰,曾扬言只要能让他不疼了,多少钱都给。


    因为张大爷的口腔问题比较多,修复也是一点点来的,麻药更是不敢多打,张大爷的女儿直接往他们医院充了十万的会员,会员的特权就是让林主任随时开门上班。


    张大爷在那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让林荘去他家一趟,不是牙齿的问题,但的确需要林荘去一趟。


    林荘对大客户那是没有脾气的,直接答应,转头就跟坐到新郎身边一块儿吃饭的朱晓说:“有事儿,我先走了,张叔叫我了。”


    朱晓立马表示知道,嘴里开啃着大虾,点点头,摆摆手,跟林荘再见。


    林荘走的时候看了一眼跟新郎坐在一起的陈晋,发现陈晋正在夹芹菜吃,明明听见他要走了,却好像没有要跟他打招呼的意思,当即再心痒也懒得伺候,拿了桌上一瓶矿泉水就走了。


    赚钱要紧,关于陈晋的很多疑问到时候问问朱晓不就知道了?


    人没走两分钟,新郎王洪广就跟老婆说:“咦,刚才林荘是不是喝酒了?要不要找人送送?”


    朱晓摇摇头说:“他应该是叫代驾吧,这会儿大家都喝酒了。”


    王洪广‘哦’了一声,赶紧又给老婆倒了饮料,正殷勤伺候着呢,就看旁边的陈总看了看手机,然后站起来说:“我也走了,有事儿,小王新婚快乐。”


    王洪广立马跟朱晓一块儿站起来,想送送陈晋,谁知道陈晋健步如飞,朱晓这个新娘子穿得可是高跟鞋,完全跟不上,两人也就没送成。


    待夫妻两个重新坐下吃饭,朱晓就听见王洪广感慨:“老板好像挺看重我的,本来说来送了礼就走,结果呆到现在。下个季度人事调动,你老公我说不定能调去采购部,到时候就没那么多会了,工资也翻倍。”


    朱晓笑吟吟地也高兴,却调侃说:“之前不是说老板三十好几找不到媳妇儿,火气都往你们身上撒,肯定有毛病吗?”


    “有吗?我可没说过。”王洪广一脸严肃,随后又跟老婆相视一笑。


    这边小两口你一句我一句的甜蜜着,另一头,匆匆忙忙坐上自己奥迪a8,迅速开出停车场,然后开始东张西望的陈晋忽地看见了后视镜中的自己。


    这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和寻找肉包子的狗有什么不同?


    陈晋眸色阴冷不明,心想自己绝对不是追着林荘出来的,只是不放心刘皓不会办事,他本来也是要走的,是巧合。


    是的,他早就对林荘没意思了,只是巧合。


    年轻冷峻的陈先生阴着脸缓慢开出酒店偌大的环形车道,在快要开到主路上时,眸色却是一亮,他看见林荘高挑的背影正在往外走。


    是一面看手机一边往外走,大概没有叫到代驾,准备出去打车。


    陈晋手上动作比思想跑得快,立即便把车窗给打开,但又目不斜视地缓慢继续往外开。


    林荘不经意便瞧见陈晋开车出去,想着这人果然很喜欢冬天吧,窗户也不关,虽说是大太阳,冷风吹在面上也是生疼的。


    小林主任搓了搓手,又把围巾裹了裹,眼瞅着车子越开越远,略微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


    陈晋肯定看见他了,但是故意不跟他打招呼,可能还记着当年分手的事情。


    自己心痒估计也只能是心痒啦。


    也是,小时候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现实生活可跟电影不一样。电影里面的男女主彼此等待七八年的故事,在现在这个没多少真情的年代,简直像是神话了。


    小林主任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手机上自己叫的网约车,还堵在一公里开外的崇文门外,他一路走到正路的路边,准备先给张叔打个电话,说一下自己可能要晚点到,电话刚挂,却没想到身后突然有车子滴滴了两下。


    林荘吓了一跳,脸蛋都往围巾里缩了缩,却一回头就看见刚才已经出了一次酒店停车场的陈晋又从停车场出来了。


    酒店的停车场在正路上有两个口子,一个是进入的,一个是出来的,出来的口子却在进入的前面,所以陈晋很可能是出来后顺着车流继续往前开,开到入口又绕了回来。


    林荘眨了眨眼看着驾驶座位上的陈晋,陈晋用食指关节推了推眼镜,藏在镜片后的眼看向林荘那双勾魂夺魄的黑瞳,解释说:“你不是先走吗?怎么我都回来拿了东西,还能看见你?”


    陈总这句话自认说得非常到位,一来表示自己刚才没有看见林荘,二来不动声色的解释自己为什么又回来了一趟。


    偏偏很多事情越解释越说不清楚。


    林荘温温柔柔地一笑,说:“哦,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那你要去哪儿?叫到车没有?”陈总冷淡道。


    林荘垂眸,声音很轻:“没有,这附近叫车的人可能太多了,我在想去站台坐公交来着。”


    “上车,我送你吧。”陈先生说得云淡风轻,好像送一下初恋情人完全是因为对当年的事情释怀了,现在两个人什么猫腻也没有,于是自然又大方。


    林荘却说:“那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


    林荘也不扭捏了,道了谢便一边操作手机把叫来的网约车取消,一边打开车门上了副驾驶。


    随着车门砰一声关上,林荘发现陈晋把车窗也关上,顺便开了暖气。


    陈晋的车内有淡淡的烟味,副驾驶上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属于第二个人的痕迹。


    后视镜上挂了一个平安结,穗子垂得很长。


    两个座位中间的置物台上则除了充电器连水杯都没有,不像林荘的车子,后座上堆满了偶尔喝咖啡忘记扔的瓶子、置物台上更是放了不下两瓶都开过的矿泉水、后视镜上则挂着一个丑萌的小鸭子,那是小侄子送他的玩具。


    林荘在副驾驶上抿了抿唇,忽地察觉到自己唇瓣有些干,他舔了舔,睫毛一眨,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放在风衣口袋里的矿泉水掏出来准备打开润润嘴唇。


    可他刚才在外头走了一路,手冻得没劲儿,拧了一下便‘嘶’地一声抽气。


    这会儿陈晋正好在等红灯,听见这声音,忍不住便又说:“给我。”


    “哦。”漂亮的小林主任略显依赖的听话着,把矿泉水递过去,说,“我要去的地方是南锣鼓巷附近,那边可能有些堵,要不你把我送到最近的地铁站也行的。”


    男人轻松拧开瓶盖,犹如肌肉记忆一样只把水瓶给了林荘,盖子拿在自己手里,看着林荘喝了两口后,又把瓶子拿回来,把盖子盖好,说:“你赶时间?”


    一边说,陈晋目光无法控制的落在林荘水润的绯色唇瓣上。这人晃眼看去,总像是含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唇红得灼眼。


    “有一点。”林荘也想跟陈晋多呆一会儿,可客户不等人,这可是vip病人。


    “现在是下午三点,那边应该不堵车了,你放心吧。”陈晋简洁道。


    说完,两人便都没有再说话,气氛有些微妙,林荘心里噗通了两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讷于表达,只能矜持着沉默,毕竟说多了到时候误会了,多丢人啊。


    林荘不提从前,不说现在,更没理由跟陈晋畅谈未来。


    开车的陈先生喉咙里则像是梗着一块儿糖,特别要命,能卡死他,但因为是甜的,又舍不得咳出来,便心甘情愿就这么吊着。


    不多时到了南锣鼓巷旁边,林荘下车前余光看了一眼自己插在水杯卡槽里的矿泉水瓶,没有拿走,而是下车后透过窗户跟陈晋说:“真的谢谢了,有空请你吃饭吧。”


    陈晋认为自己绝不应该跟林荘再有来往,也绝对不想,但人家请他吃饭是为了表达感谢,为什么不去呢?这很正当啊。


    “恩。”陈先生冷淡地应了一声,看着林荘进了巷子,才驱车离开。


    回公司的路上,脑海里无意识开始复盘今天一切的陈先生在又一个红绿灯处脸色一变,他很怀疑林荘说有空请他吃饭是客套话,不然一般老同学见面,都得要个联系方式好日后联系,林荘根本没要!


    陈晋现在觉得自己喉咙里卡着的是根刺了。


    明明今天婚礼上是林荘先向他走来的啊,应该是忘记要了吧?


    也对,林荘从以前就很马虎,做题甚至还容易看错题目,信心满满的做完,结果一看成绩就委屈的趴桌子上生气。


    这人可爱发小脾气了。


    也不知道等事情忙完发现没有自己联系方式,会不会着急。


    林叔叔和阿姨好像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同学群又不靠谱,林荘根本就没在里面说过话,说不定根本不记得还有同学群,也不知道他也在里面。


    陈晋正焦躁地用手指敲击方向盘,忽地余光看见林荘水瓶没有拿走,于是动作迅速调转车头回去,表情正经得就像是拾金不昧的热心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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