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为最后是把衣袍一股脑塞进凤千藤怀里的,如果不是顾及着他受了伤,早就拔腿落荒而逃了。
她背过身去,脸色爆红,脖子也红,脑子像被人揍了一拳,嗡嗡嗡的,空空一片。
冷月辉光下,面前漆黑的墙上映出了她身后的人,将他的身形拉得斜长,越看越觉得是个男人的影子,徒为触电一样看一眼就飞快挪开视线。
直到身后的衣料摩擦声渐渐停止,凤千藤扶着墙壁站起来:“好了。”
她下意识回头,伸手扶他,伸到一半腾地收回去,又觉得这反应不对,再次想伸过去,他淡道:“我自己能走。”
“哦,哦……”徒为把手背回身后。
回去的这段路异常安静,异常漫长。
她机械地挪动步伐,目光动都不动,就盯着前方那一点,而凤千藤落后半步慢慢走在边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谁也没有提刚才的事。
死寂。
广场上已经没剩几个修士,凤家的那帮人估计被沈心泉和杜异收拾干净,没看见人影。
正好现在也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她和凤千藤回到院中,在推开房门进去前,没过脑子地本能开口:“嫂……你好好休息。”
他点头,没看她,房门关了。
徒为站了几秒,也慢吞吞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夜无梦,连修炼都修不进去。常人都说修仙要心无旁骛,但她眼下起码装了八百个杂念在心里。最后不知道怎么睡着的,醒来时天都还没亮。
疲惫感。
好像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身上。
徒为坐起来放空了十几秒,又躺回去睡觉。
这次看见了奇怪的梦境。乌发雪肤的美人姐姐在床边冲她勾手,她扑上去掀开她的红盖头发现底下是个络腮胡大哥。
腾地一声,徒为从床上弹射起来,惊出了一额门的冷汗。
“……还好,是梦。”她擦了擦汗,后知后觉再睡下去不妙,不知道还会梦见什么恐怖的东西。
正好天已经大亮,待在屋里也定不下心,徒为使了个净身诀,携上剑出门。
路过凤千藤房门前时停了停,里头没有任何的动静,很快离去。
昨晚没发现,白天来看,广场倒没有留下一处灵力碰撞的痕迹,茶馆也已经被修复得完好无缺。
徒为到的时候,沈心泉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伤痕累累的,见了她,瘸着一条腿大步蹦过来。
“妹妹,你居然还活着!”
徒为看她身上各处都是被灵力所伤,治愈诀生效得慢,倒没什么重创:“我走之后,那几个凤家的呢?”
“受了重伤,我想把他们赶回去来着。”沈心泉脸色僵硬了一瞬:“结果杜异那臭小子,把人全杀了。他知不知道把凤家的弄死了我们会有麻烦啊?”
“怎么就怪我了?”杜异正在远处和几个修士喝酒,听见这边提到自己的名字,端着酒盏过来搭住她的肩膀:“明明是沈队长上了头,把一个人脑瓜子折了。死一个和死两个没区别,况且老板没说不准我杀人呀。”他看向徒为:“是吧老板?”
徒为没搭腔:“那那些人的尸体呢?”“内丹我们剥出来了,尸体则扔到了要塞外。”沈心泉在怀里一摸,摸出十一颗颜色光泽各异的内丹。
整整十一个人,数量不少,竟然被他们两个反杀。
沈心泉尚且受了伤,杜异却似乎毫发无损。她不免盯着这不简单的青年打量几眼。
看着年纪比她大,眉目俊逸,举手投足带着股市井气息,扔到凡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凡人”。
她目光停顿太久,杜异不满:“老板干嘛用看珍稀动物的眼神看我?不都已经把你的交代的事完成得妥妥当当了嘛。你不会要反悔把我丢回地牢吧?”
他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徒为道:“这不是我说了算。”
沈心泉道:“我是觉得,你证明不了自己不是魔修,那我只能把你丢出要塞。你觉得这比地牢里好吗?”
“当然不好了!”杜异抗议,往后看,见无人注意这边,这才道:“魔修的身体某处必然会出现异化,我没有,难道还不够证明吗?”
“也许你藏在哪儿了,这很难说。”
他抱臂撇着嘴,沈心泉也不松口,半晌,举起双手:“好吧好吧,我投降。但你们能保证不和别人说吗?”
“看情况。”
“那……老板!你手给我下。”徒为不明所以,忽然被他抓过了手腕,没给她一点反应时间,他把她的手往自己屁股上一放。
隔着几层面料,她摸到了一条质感毛茸茸的粗长物体,杜异还在说“你懂了吧我……”已经啪一下被她挣脱扇开。
“好痛!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
徒为脸很臭:“我为什么非得摸一个男人的屁股不可。”
“不是屁股,是尾巴!”
“都一样。”
这下事情明朗了,杜异是妖兽化形。不过似乎不是普通的妖兽,他说自己是妖与魔的后裔,虽然不是魔修,但混杂着一半的血脉。
“妖兽群不接纳我,我又不想像魔修那样多长几个眼睛耳朵,所以从小就一人四处闯荡,哪里有钱赚就去哪里。”他说:“这里就很好,起码没人会朝我扔臭鸡蛋要我的命。”
这种特殊的血脉,在修真界并不多见。毕竟两种血脉混杂的后果,多半会有什么不可挽回的残次缺陷。杜异的暂时看不出来,非要说就是他那条尾巴是永远收不回去了。
徒为还在嫌弃摸了男人的屁股,没听沈心泉说了什么,大概是答应不把他丢出去之类的。
“老板也不用这么露骨的讨厌吧。”杜异走过来想搭她的肩膀被躲开,一拍巴掌笑道:“你该不会……恐男吧?”
“……”徒为一瞬间想到了昨晚,想到那件现在脑子里都没理清楚的事。
凤千藤,她嫂嫂,是男人。
男人。
她很想当作是梦,但的确不是。
她冷着脸不答话,杜异好像兴致更高:“没事,我也不喜欢男人。”
“你跟我能一样?”徒为想起这事又开始烦。
她从十岁起就喜欢凤千藤,还惊觉了一番自己竟是女同——七年后,现实告诉她,哪来的女同,你喜欢的女人纯纯就是个男的。
那她其实不是女同,是异性恋?还是她就是女同,现在已经失恋了?
哪边?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昨天似乎是在战斗中忽然失去理智,不仅把人家嘴里咬得全是血还扯了衣服上手摸了,这事是不是,已经有点不可挽回了?
她想想自己要是被同样粗鲁地对待——大概会让那人拿命来偿还。
凤千藤虽然事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其实已经彻底讨厌她了吧?他就是那种即便厌恶一个人也不会表现出来的人。对她这个曾经的“小妹妹”,更会如此。
……好像一切都搞砸了。
而且,男人的话,自己是不是就没法在上面了?也不,目前这个阶段还涉及不到这个问题。
之后沈心泉又问了她昨晚的事,听见徒为说把柳江河杀了,错愕道:“完了完了,凤家大部队全灭,凤家肯定会派人来查怎么回事,我们完了。”
“既来之则安之。总不可能杀了他们几个人就对咱们大打出手吧,现在可是这种时期。”杜异很没紧张感地一口将酒饮尽,那边几个修士喊他过去,便挥挥手走了。
等他一走,二人无话可聊,沈心泉沉默一阵忽道:“我可以问你件事吗?”
她这开场白听着就不正常,徒为收回要走的脚:“什么?”
“昨晚你在茶馆里抱着的那个人……是谁?”
顶着她小心翼翼又含着点希翼的目光,徒为道:“我……”的未婚妻子,这五个字不知为何吐不出来,愣是憋出一句:“我朋友。来的时候受了伤,我目前在照顾他。”
“只是朋友?”
“嗯。”
“是吗……”她叹了口气,笑笑:“也是,怎么可能呢。凤师姐不可能在这里的对吧?”
“……”
今天没什么事,徒为却不想回宅邸。
刚才和人说话被转移了注意力还好,一旦独处,她脑子里只有昨晚凤千藤雪白的身躯,穿上衣服看不出来,但脱了看,那显然是只属于男性的身体。
腰窄胸平,屁股也……屁股倒是没看到。
想到刚才被迫摸了杜异的,虽然是隔着衣服,但她不舒服,掌心在衣服上狂擦,心想自己果然不喜欢男人吧。也不知道如果摸了凤千藤的会不会是一个想法。
“大小姐?”旁边有人和她擦肩而过,停住叫她,声音含着惊喜。徒为回头一看也是一愣,竟然是宋衍。
穿着段家修袍,腰间佩剑,白生生的脸上都是笑,冲过来道:“果然是大小姐!你真的来边界地了。”
这么说来,她在段家时就听说他迟早要被派来边界地,没想到来得还挺快。
遇到老熟人,本应叙旧一番,徒为现在却没这个心情,简单问候几句,视线就停在他脸上。
宋衍还在说:“大小姐走的那天,夫人气坏了。我差点以为夫人会把段府直接挪为平地。”
“然后呢?”
“夫人说大小姐迟早会后悔的,倒没派人来逮你,所以大小姐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徒为没答话,宋衍这才发现她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要把他脸看出个洞一样:“怎么了?”
她不答,伸出一只手:“抓住。”
这要求过分唐突,宋衍愣住,小心伸出两手握住她,能感觉到徒为指腹掌心都是剑茧,难免心酸,他们大小姐短短四年,手上的风霜就已经比他还多了。
“没吃饭?再抓紧一点。”
“好,好!”他加重力道,咽了口唾沫,徒为却仿若不察,品鉴什么似地在他的手和他的脸之间来回切换,看得他耳尖都泛起红。
“大……大小姐……我还要抓多久呀?”
徒为似乎也觉得这方法有问题,找熟人有什么用,要找也得找不熟的,收回手道:“算了,没什么,你不行。”
宋衍:??
他之后问她要不要去段家的据点跟修士们打个招呼,徒为拒绝了,自从来了边界地,她就一直避免和段家的人接触。要是自己的消息传到吕闻优耳里,她一改想法要把她逮回去,徒为还没什么办法。
告别宋衍之后,她在街上又无所事事逛了一阵,思绪乱如麻,一会儿想着如果真要得到答案,那只能找不熟的男人尝试一下,那自然的,也得用辩证的态度找不熟的女人也尝试一下,回过神时面前是一排丹药房,竟然不知不觉逛到了丹修们活动的地方。
昨晚凤千藤的内丹险些被捏碎,一路回来时没怎么注意,但他似乎走路都有些艰难,今早也没听见他屋里有什么动静,真的还好吗?
想着想着,一只脚就跨了进去。
白莞自从决定改行做丹修,就跟着紫霄宗的丹修修习,看到徒为时还有点意外,她没说什么,摸出兜里的十二颗内丹:“能统统帮我炼化成灵丹吗?”
内丹根据品阶高低,炼化出的灵丹也不一样,但无疑都是好东西。有的会开拓识海,有的加快修炼速度,有的延长寿命,还有的甚至堪比九转回魂丹。
她一下子摸出十二个,一点都不心疼。
白莞问:“你受伤了吗?”
徒为摇头:“除了这个,还要再托你一件事。”
白莞确实没想到被拜托的事,是来给徒为的未婚妻子送药。她问她为什么不自己来,徒为皱着个眉没答话,但看脸色就知道出事了。
这两个人又吵架了吗?
似乎比上一次严重得多……
她站在凤千藤房门前深呼吸做足心理准备,这才轻轻叩响房门。
里头没声响,她又敲了好几遍,这才听见一句“进来”。
她进去就低下头,不敢乱看:“我是来给您送药的。”
凤千藤撇她一眼便挪开视线,多少料到不可能是徒为,她不是这种会客气地敲好几次门的人。要是那崽子,早就不管搭不搭理都推门进来了。
他倚在床上,昨晚回来勉强撑着力气沐了浴,衣服被血染得太彻底,现在还在水里泡着,身上就随意披了件不能称之为衣服的毯子,白莞要是此时抬头,估计就能看见冲击的事实。
——毕竟他从细瘦的脖颈到胸膛,全都是裸露的,就算有锦被遮掩也挡不住雪白的皮肉上浮现出的处处红痕,像被什么人狠狠掐过吻过,被不客气地对待后残留的“罪证”。
“你来给我送什么药?”凤千藤问。
白莞一五一十说了,她当然是希望美人姐姐能快点和徒为和好的:“……估计是有什么急事吧,所以让我代她来送。这是第一颗,其他的还没炼好。您千万注意身体。”
“让你代她送……”凤千藤自言自语,温声道:“放在那边吧,谢谢。”
她紧张摇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会不会冒犯:“徒为一直都很关心您,今天是我真是对不起,明天她应该就会自己来……”
“我知道。”他情绪不明地打断,有一种不容她再说下去的氛围。
直到退出屋子,白莞也没想出下一句劝和的话。
就这样到了深夜时分,没有任何人回来的迹象,唯有虫鸣吵得人心烦。
那颗装着灵丹的匣子还被摆在门口,凤千藤从睡梦中恍惚醒来,四肢找回了些力气。下床,光着修长白皙的腿拾起匣子,唯一能遮盖取暖的毯子飘落在地,冻得人刺骨,他毫无知觉,寂静的屋内只响起他平静的声音。
“倒不如直接跟我说你幻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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