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你之前收了那姑娘的信,那你会给她答复吗?”冬日难得放晴,满地雪景里,女孩子坐在石凳上捧着茶盅抬头看他,问话里透着小心谨慎。
凤千藤摇了头,她肃着的眉眼一下子缓和,追问:“那如果是我写的呢?”
“徒为想写什么?”他笑道:“这种信可不能随便给别人。”
“嫂嫂不是别人。是我重要的人。”她订正。
那模样一板一眼的,在一个十三岁小姑娘脸上浮现出来却不会让人厌烦,只觉得有趣。
“嗯。”他不禁温声道:“谢谢你,徒为。”
画面忽而一转。战火咆哮,生出羽翼的魔修黑压压霸占了一片天,像蚊蝇飞蛾,砍不尽烧不完,脚下受阻,是不断吞噬二人的魔气沼泽。
“凤千藤,不行!这样下去我们要一起死!”段修远咬牙斩断一只魔修的手脚,黑色的血飞溅在脸上,他往后和凤千藤肩背相抵:“你先撤回去,我死不了。”
“你在跟我说笑?”凤千藤冷道:“来不及了段修远。”
“来得及,我可以争取时间!”他转身拽住他:“我要单独去跟她谈。”
“你觉得你去了还能活着回来?”
“也许能活,也许会死,我也不知道。但你不能跟我冒险,我们要是一起死了,紫霄宗的大家怎么办?段家怎么办?你想想。”他身上到处是伤,几乎淤血,喘着粗气试图说服他。
凤千藤没理:“旁人的死活,你以为我会在意?”
“是,旁人你不在意!那徒为呢?!”
他一顿,寒着脸没搭腔。
段修远一把拽住他的衣角,二人勉强从沼泽中脱身一步,可仍旧改变不了下陷的命运,他瞥见远处有一块可以承载一人的巨石:“我娘是个野心远大于母爱的女人,我爹则对我娘唯命是从,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么说有点那什么,但他们也并非就是不好的父母。”
“我常年不在家,和徒为接触不多。所以她才逐渐成了那种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性子。你别看她还小,懂得可不比大人少。”
“虽然我很火大,但不得不承认,你到段家以后,她有点变了。我从没见她那样亲近过一个人。”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凤千藤不解他突然开始提家常话的用意。
“我想说,如果我之后还是出意外死了,我能不能把徒为托付给你?”
“……”他一顿,扭头看他,脸色更差:“你疯了是吧?我可不是她‘嫂嫂’!”
“是不是已经无所谓了凤千藤!我只能把这事拜托给你!”段修远也陡然抬高声音:“我不喜欢你的做事风格,但你确实是个还不错的家伙,是你的话,我不担心。起码在徒为长大成人,在找到一个可以护她周全的道侣之前,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她、保护她?如果你对徒为有那么一点感情的话!”
沼泽已经在说话间淹没至二人腰间,魔修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几乎将四周包围成一张黑压压的大网。
他们是来带段修远走的,能从这里离开的,要么一个,要么谁也别活。
凤千藤额角的青筋凸显出来,沉着脸瞪视他,段修远张嘴,几乎是祈求:“你就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妹妹那样对她,好不好?这份恩情,便是我欠你的,欠你一辈子的。不管以后你要找道侣还是要成家都不影响,徒为很懂事,不会妨碍你。”
他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凤千藤右手拿着剑,用左手揍的他。
狠狠的力道,几乎将他整个人打得往左歪去。
“开什么玩笑,我可没兴趣成家!”凤千藤冷笑:“我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凤、凤千藤……”
段修远勉强站起来望着他,他则慢条斯理甩了甩手腕:“但好吧。”
“只到她自己成家的那一刻,我可没多余的精力帮你带孩子。”
见他答应,段修远一惊,高肿的脸立刻绽出灿烂的笑,仿佛忘了如今身处绝境、是万念俱灰的关头。
“也是,我都忘了。你是要登上九重天的人。”
凤千藤睁开眼,耳边好像还有未散的久违的声音。不见底的泥沼,刺耳的拍翅声,血的味道都近在咫尺。
外头的天刚蒙蒙亮,算一算,也就睡了两个多时辰。那颗灵丹被他随手扔在桌上没动,已经有点失去光泽。
屋里摆着一面不大的梳妆镜,凤千藤颓然地撑起身体,一偏头,自然而然看见镜中自己的上半身。
他什么都没穿。苍白而略显病态的肌肤上仍残留着几个红印,连腰侧都有,是吻痕。看起来像欲情所致。
哪里有半点当初人人敬仰的模样。
“……‘像对妹妹一样对她’。”他嘲弄道:“段修远,你要是没死,看见现在这状况,多半会很后悔那天把你妹妹托付给了我吧。”
可惜无人回应他的话。
……
徒为基本一夜没睡,倒是喝了几杯酒,现在醒来,脑子昏昏沉沉的,估计也不是酒精的原因,只是还在想自己一夜之间痛失女同身份的事。
结果从昨晚起,她就根本没回去。
离开丹炉房,四处逛了逛,又回到了茶馆。
打从第一天来,徒为就一副生人勿近的氛围,紫霄宗的修士对她好奇又害怕,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机会,在她身周围了一圈问这问那,沈心泉也不帮她,最后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
杜异喝了个烂醉如泥,软绵绵歪在她旁边的凳子上,袍子下面的尾巴在一甩一甩的,好在没人看见。
她只觉心情更差。
白莞倒是来找过她一次,说已经把灵丹送去给凤千藤,还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大意是劝和,可这根本不是和好吵架那种级别的东西。
徒为听说凤千藤没事心下松了口气,至于别的都敷衍过去,让白莞每天炼好了丹药跑一趟,不用告诉自己。
最后她离去时那个失望的眼神,让徒为有种自己好像才是罪大恶极之人的感觉。
但这是她的错?
这不是——
……凤千藤多半有什么难言之隐。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他既然是男人,那就更不可能是凤家的后裔。自然,只有女子才能继承的玄女血脉也……
凤家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凤千藤从没跟她提起过。包括他为什么会被说是冒牌货,凤家为什么要耗费心思追杀他,他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好像从来只把她当成孩子,毕竟大人不会把正事告诉孩子。就是这种感觉。
倘若自己不去问,大概永远得不到答案,但问了他也不一定就会回答。更重要的是,她还没理清自己的内心,去了也一个屁都放不出来。毕竟她已经开始有所迷茫,自己到底还喜不喜欢凤千藤。
是女人的时候很喜欢,那是男人的时候呢?
有点难以想象。
接了弟子递过来的醒酒丹,徒为草草咽下,神智清醒,心绪仍旧混乱,更别说宿醉让她有点晕乎乎的。
倒是杜异,足足喝了能淹死几头牛的酒水,也仅仅只是醉倒,现在还已经醒了。
“老板,你还在呀。”他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从椅子上蹦下来,除了脸红了点,其他倒没异常:“奇了怪了,你的那位男情人呢?你一晚上不回去,他不会生气吧?”
徒为一愣,抬头,杜异不知自己说错什么,迎着她的视线眨眨狗狗眼,下一秒,她抬手揪住他的衣襟一把将其摁倒在地。
“哇——”
杜异后脑勺先着地,痛得尾巴直颤:“老板,你干什……”
剑刃唰地一声横在他眼前,他举起双手投降。
徒为冷道:“谁告诉你的?”
“什么?”
“他是男人这事。你那天根本没看见他的脸吧?”
杜异恍然大悟:“那个?看背影不就知道了?我看人很准的。”
他妖兽原身也不知是什么,眼睛好使得很。既然被看出来那就没办法,徒为警告他:“这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你不想变成烤串吧?”剑从鼻尖往下移了几寸,近得要刮去他脸上薄薄一层的透明绒毛。
杜异道:“好啊。”
然后很突然的,抬起脑袋在她锋利的刀刃上亲了一下,在徒为满脸黑线的目光中,眉眼弯弯冲她道:“忘记告诉你了老板。”
“我其实是那种越被命令越会兴奋的类型呢。”
徒为:……
变态吧你?
杜异到底在市井混了这么多年,还算识趣,从地上起来后不再提性别这事,倒是颇有兴趣地问起她昨晚为什么没回去。
“我看你闷闷不乐的。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商量。”
“我没钱。”
“我不赚你的钱,你都是我的老板了。只要命令我,我言听计从。”
这么想想,上次在地牢里也找这人进行了一番无用的情感商谈,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凤千藤到底是不是喜欢她哥那样的肌肉壮汉。
这次的情况和上次类似,只是搞不清取向的人成了自己。
“我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女人还是男人。”徒为把这话在喉咙转了两圈才吐出来。
杜异愣住,看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奇妙,她伸手拔剑。
“好,好,别一不高兴就喊打喊杀的!”他往后退开嘟囔道:“这简单呀,我知道一个保准能测出来的办法。人的身体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什么意思?”
“没成仙之前,众生都被原始欲望驱使。凡人有三欲,而修士摆脱了食欲和睡眠欲,却还留下了最后一欲。你懂吧?”
徒为没懂。“边界地看着不大,实则藏龙卧虎。有一帮叫合欢宗的修士就将此欲发挥到了极致。”
“我可以带老板你去体验体验。”
合欢宗的据点藏得隐蔽,徒为跟着杜异穿过了数道法阵隧道,来到一处阁楼前。
这恐怕是要塞里最像修真界的地方。因为还是白天,有仙气飘飘的云雾霞光在脚底弥漫,散发着奇异的香味。
杜异说这是助长合欢宗修士修炼的灵香。徒为也嗅了嗅,没感觉有什么特别。
他似乎之前经常来这边送酒,轻车熟路得像回自己家。和坐在门边擦拭法器的一个女修打了声招呼就往前走去。
徒为路过,余光正好和她相撞,分明不是多么惊心动魄的美貌,却透出一股慵懒勾人的氛围:“小妹妹,你是哪个宗来的?”
徒为不喜欢别人管自己叫妹妹,但对这位非常有年长者气息的女修却莫名生不起气,老实道:“紫霄宗。”
“哦……那不是凤千藤以前在的地方吗。”
“你和他认识?”
“哈哈,何止是认识。”她停下手中动作,抬头冲她眨眨睫毛:“我还邀请过她和我一起双修,但被好冷淡地拒绝了。这可是姐姐头一回求爱失败。”
徒为:……
合欢宗的修士和寻常修士没什么不同,表面上看着是这样。
阁楼里的人要么正入定打坐要不在闲聊,说实话,比紫霄宗的那帮人还要正经一点。她和杜异甫一走进去便沐浴数道警惕的视线。
好在杜异这人社交能力拉满,和谁都是老熟人,三言两语就和修士们寒暄起来,只说自己今天不是来送酒的,指了指身后的徒为:“你们觉得这姑娘如何?”
徒为还没被这么多人用这样的眼神围观过,有种被带进狼窝的感觉。
“你们……”
“好”字没说完,一个修士忽然道:“好,不错!我中意了!”
“等等,她是我先看上的,先来后到懂不懂?”
“看着修为就高,当然只配强者的我拥有!师妹你们就往后稍稍吧。”
“……”
狼窝的比喻有误,这更像早起赶集抢菜。
修士们忽然就一股脑围上来把徒为扯到长椅子坐下,接着一左一右便凑上来。他们有男有女各个都长得不错,好像不贴着人脸边喘气边说话就会被判死刑一样,徒为很不自在。
看向杜异,杜异在不远处挥手,那意思好像是“兴奋了吗?”
徒为:“……”
要萎了倒是真的。
她表现得兴致不高,可越是不为所动,修士们就越是爱不释手。好像被激起了什么特殊癖好。
左边的美女姐姐问:“小妹妹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喜欢的脸我都有哦”,右边的俊秀哥哥不甘示弱:“我x大活好,工作效率极高!”
这帮人,尤其是修为不低的都是人精,徒为一进门他们就看出这姑娘修为高多半还毫无经验,不凭借双修就能到这境界的人,要么血脉优越要么灵根优越,总之两个里总会占一个。
是双修界的天菜。
眼看旁边紧贴着的两个引不起徒为的丝毫兴趣,立马有别的修士挤过来换位。
阁楼里一派欢声无限好,会让人产生自己是尊贵帝王的绝佳错觉。
但徒为知道她其实才是那个被狩猎的香馍馍。
杜异本来都准备好等他老板看上哪一个好哥哥好姐姐,他就出去随便玩玩等晚上再来接她,结果小半个时辰过去,修士们都累了,她仍不动如山。
“等一下,等一下,诸位。”他过去把徒为拉到旁边咬耳朵:“怎么了老板,不喜欢?就算双修你也没损失,放心大胆及时行乐啊。”
徒为肃着神色:“我知道。”
“那……”
“但我不喜欢。”
杜异纳闷了:“具体不喜欢什么?”
“都不喜欢。”
刚才那么久了,徒为强迫自己沉下气,硬生生让他们贴来贴去,贴了小半个时辰。年长点的也有,年下也有。有个修士以为她不满意还在中途表演了个换脸大法,就差没变性了。
但徒为还是无动于衷,就好像身体的兴奋开关出了bug,报废坏死。
明明之前凤千藤只要朝她笑一笑,她站在两米开外都会胸口猛撞。
“也许是老板比较怕生?”杜异琢磨着:“反正夜晚还长,咱们在这儿多待待再回去吧。”
毕竟回去了也无事可做,想想要和凤千藤面对面,她就不想回去。
徒为点头:“行吧。”
这一待就待到了半夜三更。
修士们起初还只是使劲浑身解数地在孔雀开屏,后来见徒为显然一副不喜欢却逼迫自己忍耐的样子,倒是真心实意觉得这后辈可爱又好笑,几个女修抱着她直呼:“太可爱了真想把你拴在身边做我的灵兽。”
这和原本的目的渐渐背道而驰。
杜异叹着气和别人碰杯:“我不是带老板你来开发第三欲的吗,为什么最后又成了喝酒?”
徒为不解:“所以那个第三欲到底是什么?”
他双手并用比了个动作,她一愣,这下懂了。
“但我不知道怎么做。”
“我就猜到你肯定不知道。”
旁边修士听见二人对话,犹如内行见外行,两眼放光,立马挤到徒为身边:“那你想具体了解一下吗?姐姐什么都可以教你嗷。”
“……”她不知一瞬间想象了什么,耳尖微红,好在被头发盖着没人看见:“不必。”“别这么说嘛,这是你迟早会用到的知识诶!”
这场不明所以的酒席结束时,修士们心满意足,徒为和杜异这才得以脱身。
方才那个坐在门边擦拭法器的女修还在,见她出来,一身酒气,衣服却不怎么乱,笑道:“没被我的师妹师弟吓到吧?”
“还好。”
自从知道这人以前爱慕过凤千藤,她莫名有种本能的警惕。
女修道:“我叫辛夷,你呢?”
“……徒为。”
“徒为呀,好,我记住了。以后常来玩。”她挥手作别,徒为心里想着凤千藤的事,忍不住停下脚步问:“你刚才说你以前认识凤千藤。你和他很熟吗?”
“那可不是一般的熟。”辛夷红唇一翘,更显得一张脸光彩照人:“她当年可是大名人。轻易就扭转了天道命运,又有玄女血脉,合欢宗上下无人不想和她修炼。当时还有一些传闻说,和凤千藤双修,能让练气一夜升至金丹呢。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
“但他不是都拒绝了吗?”徒为说这句话的语气有点臭。
“是拒绝了,所以这些人都不够聪明。我早就看出凤千藤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所以绝口不提修炼,只说欣赏她的实力,想和她交朋友。她果然一下子就答应了。”
“然后呢?”
听着徒为慢慢沉下来的口吻,辛夷暧昧不清地一笑,抓过她的手,突然在她手背上一吻,徒为反应极快打开她往后一退,戒备得跟防敌人一样。
她道:“要是想知道,明天也过来陪我聊天吧。姐姐心情好了,可以接着给你讲。”
徒为不说话,扭头离去。
今夜毫无收获,说是测试,结果只测出来她既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这叫什么,无性恋?
回到茶馆,一坐下,体内莫名发热,多半是刚才在合欢宗的据点吸多了特制的灵香。
那香可以促进宗内修士修炼,但对于没有修习合欢宗心法的却不知会怎样。
她喝了口清水,冷冷脑子,茶馆的门忽然碰一下被人推开。
“徒为……你们看见徒为了没有?徒、徒为!”
白莞冲过来一把拽住她,语气仓皇,脸色也不好看,徒为心中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然后就听见她说:“不好了徒为,我刚才去给她送灵丹……然后就看见她……”
宅邸的房门是大敞开的,估计是白莞冲进去再冲出来时太慌张所以忘了关上。
地上桌上随意放着几个匣子,里头是凤家修士的内丹所炼制而成的各类灵丹,都已经失去光泽,被放下后就没被人动过。
六颗。
凤千藤一颗也没吃。
“我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所以才推门进去,然后就看见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伤得好重,那样子只可能是内丹出了问题才会这样,要是我发现得再晚一点,可能已经死了……”
寂静的屋内连灯都没点,黑得只有从门外照进来的一缕月光可以依仗。白莞委顿地说着,绞紧的手指足以说明情况比她说的还要严重。
徒为走到床榻边,看见凤千藤好像死了一样静静躺在那里。
单薄的里衣挡不住日渐削痩的躯体。乌发如瀑般散开,衬得莹白的皮肤犹如透明,好像一捏就会破碎。他身上的生命力气息薄弱,而且正在一点一点流逝,现在还没死,大概是靠那颗还未完全破碎的内丹苦苦支撑。
但凡服下那几颗灵丹,他不会衰弱到这种地步。
白莞道:“我劝过她记得吃药,她没应我,还问了声你在哪里,我说你很忙,她什么都没说……”
她分不清那时凤千藤平淡的表情算是怎样的情绪,很复杂,复杂到让她这个外人光是看着都有些胸口发闷。
“那他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吗?”徒为注视着他,自言自语,白莞不知如何回答。
最后房门关闭,屋内只剩下她和凤千藤两个人。
徒为一动不动的,在这一刻想了很多。
她想起以前还在段家的时候和凤千藤相处的时日。
想起因为他收了那封情书就孩童一样闹别扭的自己。想起他为了哄她把情书推到她面前让她看。
“我还以为徒为再也不打算和我说话了呢。”
“徒为讨厌我了?”
结果她却在战斗中失去理智,粗鲁地伤害了他,无情地撕开了他的秘密,最后又自顾自地开始逃避,明知道他受了伤。
连一个道歉、一句解释都没对他说过。当然,也没有给凤千藤任何说明的机会。
这段关系明明是被她先挑起搅乱的,真的对他不公平到了极点。
“嫂嫂。我果然,从头到尾,都还是个小孩子。”徒为垂着眼皮说,床上的人却没有像从前那样调侃她:“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子”。
他无声无息的,似乎打算不和任何人告别。
徒为不要,她不准。
什么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在此刻这些破事好像都和她没有了关系,她只清楚一件事,她不想让他死。不想。
朦胧的意识中,凤千藤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用力地抱紧,好像在对待一件珍惜不已的宝物,但还是紧得他浑身都痛,骨头好像要散架。
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阻止他醒来,他挣扎着一次、两次才得以缓缓睁开眼,视野漆黑,唯独耳边那人不均匀的呼吸声很清晰。
“……徒为?”他看不清,本能地用气音叫了一声,搂住他的手臂微微一颤,然后更用力地将他拥紧。
“对不起,嫂嫂。对不起……”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听在耳边却像在哭一样,似乎还是四年前那个孩童:“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你。不管你是女人,还是男人,我好像都没办法让自己不喜欢你。”
凤千藤一顿,眸光晦涩,没答话。
她抽了下鼻子,脸埋在他脖颈边,像只不愿离开族群独自生活的小兽,只能靠嘶吼和叫唤表达自己的无助:“不要死,嫂嫂……求你了……”
她做了不可挽回的事。
人的感情一旦被辜负,或许就会彻底变质,就算装作看不见那条裂缝,但无法修好的东西就是无法修好。
从爱到恨,也不过一瞬间、一个契机。
她以为再也不可能修好了。
“…嗯。”
可是凤千藤却抬起手臂,在她背后慢慢拍了拍。
一如既往,就像四年前那样安慰了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被改变,就好像她之前犯的错误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徒为哽咽,咬紧牙,却还是有眼泪砸落下来。
“嫂嫂,对不起……”
“嗯。我也对不起。”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徒为不满地说,发现自己的眼泪把他雪白的里衣弄湿了。她擦了擦,怎么也擦不掉,凤千藤好笑道:“那罚你一会儿把衣服给我洗了。”她一声不吭,扑下去捏着他的下颌吻他,凤千藤呼吸一滞,剩下的声音全都模糊在了唇齿间。
本以为已经彻底摔坏的东西,好像还远远没到不可挽回的境地。她可以把它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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