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里,等等。”
见过凤临天出来,走上石桥时忽然被人叫住。
凤千藤回首,班一鸣正紧赶慢赶从后追上来:“我有事问你。走那么快作甚?”
他是侍奉凤家多年的修士,深受凤临天重视,所以地位比一般修士高。
反倒凤里这种实力不行,血脉不够醇厚,又是从分家接回来养在膝下的,在他心里就不算是个正经少爷。自然谈不上尊敬。
眼下直呼名讳也不怕凤里发怒。
他敢发怒,家主肯定第一个斥责他。
“去前面说。”眼下也不做个请的手势,自顾自向前,行到一定距离后才停下。
“什么事?”凤千藤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罕见的脸色微妙,吞吞吐吐道:“就是,你杀凤千藤取内丹时,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说什么是指什么?”
“就是……她有向你提起过后悔的事吗?”
后悔?
凤千藤道:“不曾。”
“那,凤家的事呢?从前的事呢?她……她就没有提起过我吗?”
说到最后一个字,这人已不是支支吾吾的神色,尾音抬起,脸部肌肉紧绷,好像要将对方的脸盯出一个洞般追问道:“她有没有说过……后悔当初拒绝我的事?”
凤千藤花了一秒在脑中回想,总算翻找出一片几乎快被遗忘的记忆。
说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男人的目光锁在自己脸上,不想放过任何端倪似的,他心中冷笑,面如止水道:“没有。他什么都没说。”
“怎、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与我无关,这是事实。”他道:“倘若不信,不妨自己去翻翻凤千藤的内丹?”
刚才在殿内,凤临天就将那颗从魔牛体内剥下来的金丹交给班一鸣,嘱咐他回头去一趟魔殿的大熔炉房,看看凤千藤的金丹到底能分解出什么绝世灵材。
如果他区区凡人,天资真的优越到连凤捣仪都非他不可,那分解出的灵材自然会是修真界绝无仅有、举世无双的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实验。
“不行。那怎么行?”班一鸣立刻道:“这颗金丹,家主自有安排。我怎么可能擅自动它?”
难道拿金丹去给法器吞噬,就为了一窥凤千藤死时的记忆?
别开玩笑!
他还没有……还没有执着到这种地步也想知道她死前在想什么。
“是吗,那随你吧。”
男人咬牙切齿仿佛在忍耐什么,凤千藤一掀眼皮淡道:“反正这是凤千藤唯一,也是最后一个留在这世间的东西了。”
这话仿佛刺中班一鸣的要害,直到凤千藤背影远去,他还青着张脸杵在原地。
殿外候着之前领路的几个侍女,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没看见人,他问:“我那个侍女呢?”
“哦,她啊。”侍女道:“似乎是等得无聊,起了玩心,不知追着什么东西跑远了。公子不如先回吧,她说了一会儿自己会回来。”
魔修天生坏种,这话凤千藤就当听个响,会信的才是傻子。
地上和空气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也许真有什么事,她也十八岁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会拿捏分寸,不然不如趁早离开幽河地底,没多问,道:“带路。”
……
徒为想起之前在殿外,那帮侍女闲聊时有提起公主被魔神幽禁的事。
她属实没看出来这哪里是幽禁。
米安一改之前的态度,友善地欢迎她,请她进内室坐下,还使唤段修远去泡了杯幽河地底的特制花茶。
徒为头一次知道她哥原来会干杂事,就是这茶颜色黑了吧唧的,喝了感觉会中毒。
亮堂的室内被温暖的火光包围,屋内各角都搁着发热石,坐下后冰冷的四肢渐渐回暖。
“怎么样小妹?我这茶泡得好吧。你不得夸夸阿兄我。”她哥拉开椅子坐下来。
徒为抿了口,确实没有怪味,但茶粉颗粒感很重,反正没有凤千藤泡的好喝。
她本想说我还有事不能久留,但看着眼前久别重逢、满脸期待的亲哥,这话便咽下去了。
“好喝。”
“你看,我就说我进步了!”他扭头就跟米安炫耀。
“你妹妹那是不忍心泼你冷水呀,这都听不出来?”
“那你说我哪里泡得不好?要不是你之前说想喝,我根本不会学这东西。”他扬着眉头抬起手,每根手指上都附着几个一点烫伤的红印。
她哥除了在剑诀上颇得要领,其他时候确实都笨手笨脚。
曾经吕闻优教他炼丹、炼器,甚至一些占星八卦术,他没一样有耐心干下去。
侍女们觉得好玩叫他拿针线来补衣服,那时段修远年纪不大,真被她们哄得动起手,结果就是十分钟给自己手上戳了好几个血洞。
诸如此类的事太多,宁叹雨开始喊他傻子少爷。
所以这杯茶,他大概是真的尽力了。
二人还在为茶泡得好不好喝的事争执,米安撑着桌子起身,慢条斯理撩起袖子:“好吧,你过来,我教你什么叫真正的茶。”
段修远:“来就来。”
见面没两刻钟,二人已经彻底忘记徒为这个客人的存在,转身就朝灶房走去,气氛相当激烈。
她只能跟进去。
米安似乎有养花的兴趣,灶房的窗边爬满了从外延伸进来的青藤,藤上花朵绽放,但大多颜色灰暗,显得死气沉沉。
她随手摘了几朵,将水烧沸:“看着点。”
“我看着呢。”
半刻钟后,黑乎乎的花茶泡好了,米安分了两杯,先递给徒为再给段修远,她味道也没尝就颇有自信:“如何,好喝吗?”
徒为点头。
段修远道:“……好喝。”
“比你的好喝吗?”
他受不了她永远都要高自己一头的态度,闷道:“夸我一句都不行。”
之后喝完茶,二人又带徒为去逛大殿后的花苑。
这巨大的花苑丝毫不逊色于宏伟的大殿,幽河地底的植物耐寒,这个天气,整座院子花团锦簇,看得出它们的主人把它们照料得很好。
“今天给你泡的茶用的是这种。它花期长,还会随培育之人的神识心境产生颜色变化,是我和我爹都最喜欢的。泡出来的茶先苦后甘,苦味淡而回甘足。”米安把她带到一座花坛前介绍:“你要喜欢,可以带一些回去。”
要是寻常人,狼崽的防御本能肯定让她想都不想就拒绝,但段修远说,这是嫂嫂。
“那谢谢了。”她道。
“不过我们之前一起种的时候,这花不是红的吗?”段修远摸着下巴不解:“怎么变黑了?”
米安:“你记错了吧?”
“怎么可能……我记忆还没退化到这种程度啊。”
他在后面嘀咕,米安已经拿来剪子要给徒为摘花,动作一停,道:“难得和你妹妹重逢,不如让她今晚住下来吧?”
“哦!可以啊。”段修远一笑,捞过徒为的肩膀:“小妹,我们这儿好吃好喝的,还有米安泡的茶,明早再走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但她还没跟凤千藤交代过这事:“我得先跟……”她停住,不知该不该在这里把凤千藤的名字说出来。
米安是魔修。
她那天晚上只看见自己和宿配,应该不知道凤家公子的长相。
“你难不成想说凤千藤?”段修远却毫不避讳,诧异道:“他跟你一起来幽河地底了?”点头道:“也是,那家伙,打断了他骨头都要撑死爬起来的人,不可能不来。”
看了眼旁边的尤米安,面不改色的。
她哥的态度又是这样。
那,米安是可以信任的吗?
“派人去跟凤千藤说一声吧。”段修远道:“你是我妹妹又不是他妹妹,你在这儿睡一晚他能说什么?”
米安起身:“那我让诺诺去送信吧。”
“殿里没有侍女?”
她神秘一笑:“有旁人在,有些事不是不方便做吗?”
徒为反应了一秒,反应过来时米安的人已经不在面前。
“……”
道理是没错,但怎么说……人不可貌相。
屋内就剩下兄妹二人,米安暂时不在倒让徒为更容易说话。
久别重逢的膨大情绪经过整整一个下午,已经趋于冷静,她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哥,你身上现在还受着伤吗?”
“伤?什么意思?”
“现在仙门都传你已经死了,娘也这么以为。凤……”她不知为何在亲哥面前叫不出凤千藤的全名:“嫂嫂,他受了很重的伤。我想起你们当初在一起,他不记得了,你也许知道是谁下的手?”
段修远沉默地摇头。
“…你是不记得了?”
“嗯,但你可以放宽心,我肯定没受伤。我好得很。”他道。
那会是谁干的?
凤千藤受伤被救回来时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没有私人恩怨,不可能做到那种地步。
徒为看着段修远身上的华服,那并非段家或者紫霄宗的修袍,是和米安的穿着风格相仿的长袍。
衣料繁复,一层叠一层,连袖角都绣着精致的花纹,要是穿成这样拿剑去战斗,在击中敌人之前应该会把自己的袖子先削去一半。
徒为从没见她哥穿得这么像个贵公子。
明明凤千藤曾经那身已经相当轻便的女装都被他讽刺:“漂亮而无用”。
“那哥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段修远肯定已经知道凤家和魔神联手,他们现在的敌人不仅多,而且都很强。
唯一的安慰,她哥没受伤,是一个即时战力。
“计划?”段修远:“什……”后面的话没完,米安先回来了,徒为打断他:“我想再喝一杯。”
“真的?你喜欢?那等等我去给你倒。”米安笑着冲段修远一抬下巴,走进灶房。
他靠着椅子咂舌:“真是比我娘还不服输。”
这个距离不算远,再说可能被听见,徒为想起凤千藤跟她说过要谨言慎行,她哥对不对不知道,但他肯定不会错。
“说起来,凤千藤那家伙,我不在的期间,他有好好对你吧?”
这话有够唐突,要不是清楚段修远不知道她和凤千藤的关系,她差点要理解成别的意思。
“挺好。”
“那我就放心了。”他道:“当初那家伙答应了我,要像对自己的亲生妹妹一样对你。他要是没履行承诺,我现在就能冲出去杀了他。”
“……”
他没像对亲生妹妹,倒是直接和你妹妹搞到一起了怎么算?
徒为不可能这么说,更不知道如果说了,她哥会是怎么个反应。
明明之前在边界地时,她还毅然决然跟凤千藤保证,会去和段修远坦白。真到了这个时候,一堆话却堵在嗓子眼里就是找不到开口的方向。
“对了。徒为你今晚要不和我一起睡吧?”米安在这时端了新的花茶出来,张口邀请道。
段修远愣住:“那我呢?”
“怎么,你还会怕寂寞呀?”
“谁怕了,我才不怕!你们要睡就睡。”
徒为:“我好像没答应。”
……
入夜,宿配结束魔修的巡逻工作,回来却发现殿内没有徒为的气息。
她还没回来?
身躯因为限制闯不进去寝殿大门,又不能张嘴喊,堂堂豹妖王只能站门口一个劲学狼叫。
大概是被他吵烦了,凤千藤从屋里现身,懒洋洋往门框上一靠:“怎么?”
这个女人生得非常貌美,身材高挑,气质温润,乍一看是个宛如天神下凡的人。
宿配起初是这么认为。
但经过几天,这形象俨然在他心里来了个三百六十度转变,对凤千藤的好感度基本为负了。
此时说话的态度就很僵硬:“徒为呢?为什么没回来?很晚了已经,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他一连问了很多问题,凤千藤只挑了一个回答:“她今晚在别的地方过夜,明早会回来。”
“别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那就不是你一只小灵兽该知道的事了。”
他这语气没有敌意,散漫随意,在宿配听来却带着股淡淡的上位者口吻,也许这是与生俱来的,但不妨碍他神色越硬:“我是她的灵兽,我必须保护她。”
“是吗?”
女子笑着回了两个字就进屋了,看似礼貌实则敷衍,好像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亏紫霄宗修士还说她懂礼温柔,如何如何的好。
果然都是假象。
这样的人怎么让他信服?
他沉着脸站了一会,扭头奔出大殿。
另一边,凤千藤回到屋里,小鼠送来的信还躺在桌上,拿起来一看,上面只写了简单几行字。
徒为找到了段修远,她在他那里。
段修远,没死。
最底下还用一行口吻轻松愉快的文字邀请他明早亲自来接徒为回去,正好他和段修远还可以不被外人打扰的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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