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动静和刚才比截然不同,冲上天的灵力波动和震得耳膜声痛的声响让紫霄宗众人几乎动都不敢动。
完全……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东西。
那两个人。
不,不如说是徒为她娘。
凭空从地上穿刺而出的树根、岩浆、闪电、风、雪……没有任何停歇,好像发动这些招式如同呼吸一样简单。
这里是魔殿?旁边也许就有魔修?这些跟吕闻优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她好像看不见周遭,疯癫、不要命似的夸张灵力直冲陆邪心胸腔,每一击都能直接置他于死地。
“我……我现在好像知道修真界那帮人为什么老说吕闻优是疯子了……”
众人瑟瑟发抖,刚才还觉得对上陆邪心的徒为要完蛋,现在开始觉得陆邪心才是那个倒霉蛋。
“这就是徒为她娘?我以前只是听说,也太恐怖了吧……”
“那我们还要下去帮忙吗?”
本来众人什么家伙都抄起来准备去帮徒为来着,沈心泉望着底下道:“不……好像已经结束了。”
“哎?!”
众人凝神一晃,两道巨大的灵力冲击在烟雾中碰撞在一起,激烈僵持足足十几息,最终,右边那一方竟然率先落了下风,一旦无法抵抗,立刻便被压制。
灵力直接贯穿胸腔,血肉被灼烧得滋滋作响。这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
“不是……吧?”
“什么是不是的,夫人就是这么厉害。”少女在旁边自豪道。
庞金良惊得不轻:“我也只是常常听我爹娘说起,说让我遇到段家那个夫人绕道走,没想到……等等你谁啊?”
他看着突然出现在旁边的陌生少女。
“我?”少女肩上扛着小铁锤,挺胸抬头:“我是徒为在这世上最好最好的朋友。”
众人:“……所以是谁?”
塔底下,冲击波散去,空气里还久久回荡着爆炸声,陆邪心与吕闻优相距十米而立,她收回手,衣角有些凌乱,而陆邪心——嘴里哗地吐出一口血,胸骨被烧出一个大洞,扑通,仰倒在地。
“吕……吕……”
吕闻优上前,居高临下看着手下败将的魔修,不愧是修罗将军,内丹直接被烧穿了居然还有一口气。
“很惊讶是吧陆邪心。你沉睡了二十来年,以为醒来以后还能和我打成平手吗?”她道:“我可不是二十年了还在原地踏步的那种人。倒是你,比起之前交手的那一次,你的身手明显退步了啊。”
“……”他嘴角淌血,有错愕,很快又消失,在她要离去时抓住她的裙角:“一、一个……请求。”
“妹妹……我的妹妹……我可以死,但不要,杀她……”
“那就不是我该跟你保证的事了。”
“石香!石香没有杀过修士,她是无辜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吕闻优转回脑袋看他:“陆邪心,我可不是什么悬壶济世的善人。我要的是段家在修真界的地位,实力。什么好人坏人,我一点也不在乎。倘若你能给我帮助,就算你是魔修我也会救,可惜你没什么用。”
“……”他颤抖了下,似乎也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和他交手了数不清几次的女人不是那种会为他的求情动容的人。
她那颗癫狂、追名逐利的狠心,也许只有在自己的儿女面前,才会变得稍微柔软罢了。
徒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视野彻底迎来一片漆黑之前,她感觉到自己倒进了吕闻优的怀里。
那只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脑袋,让她有点想起在段家的日子:“小宝辛苦了,之后的一切都交给阿娘吧。”
…………
从记事起开始,凤千藤就知道自己心里住着一个恶魔。
每到午夜,恶魔就会苏醒,在他耳边细细说话:“你现在努力修炼的样子真的很蠢,凡人之躯能做什么,终有极限。只要把身体交给我,我可以给你能在一息之内碾碎整个凤家的力量。”
“闭嘴。”凤千藤翻过身闭上眼。
凡人之躯能做什么?
他时常也会想。
修真界从未有过凡人逆天改命的传说。那都是骗人的话本子。所有人都这么说。
九重天的天阶不会为你打开的。恶魔也这么说。
但对凤千藤而言都不过蚊虻过耳,只有一次,只有那一次不小心被恶魔得手了。
结果就是,死了一屋子凤家修士,大概有四五十个。
回过神时,满嘴的血腥味让他捂住嘴干呕不止,恶魔便笑:“怎么样?我的力量。你想要得到了吗?”
“闭嘴。”
凤千藤擦去唇角唾液,意识到,不想个办法彻底堵上恶魔的嘴,之后这种事还会发生。
所以到了夜晚,他开始会回复恶魔的话。
“你附在我身体的哪里?识海?”
“干嘛?”
“想着把你挖出来是不是就能让你闭嘴。”
“哈哈,挖我?你不敢的,我死了你也会死,毕竟我就在你内丹的旁边。”
“哦。”
第二天,凤千藤找了把割肉十分灵巧锋利的小刀,恶魔敢告诉他当然是笃定他不敢,厉声道:“你也会死的,你敢?”
“放心吧,我了解我的身体,要是受点伤就能把你挖出来,也算值了。”
“你疯了是吧?”
“疯子是你。与其成为你这样的,只是割割自己的血肉怎么能算疯?”
说完凤千藤刺下去,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内丹具体的方位,刀锋在肚子里,在胸腔,一寸一寸地割、刺,很痛,但修士不像凡人那么脆弱。
雪白的皮肉瞬间绽放出瑰丽猩红的的花,恶魔在气急败坏地大叫。凤千藤面无表情,就算很痛也不想示弱,仅仅只是皱紧了眉梢。
血已经多到快看不清身体原本的样子了。恶魔藏得很好,他的刀尖碰到了自己的内丹,但还没找到他。
不过也快了。
“我错了……我错了。”恶魔受不了了:“你不就是想让我闭嘴吧,我闭嘴还不行吗?”
“晚了。”
“疯子!你这个疯子!”
照他的说法,敢伤害别人的人很多,胆敢伤害自己的人却寥寥无几。
凤千藤觉得很蠢,那不就是窝囊废吗。
越来越不想借助他的力量了。
最后刀尖终于碰到了一个与内丹触感不同的玩意,他知道就是这里。猛地划下去,听见细微的碰撞声,也许碎了,但太深了,挖不出来。
身体已经到极限,再这样下去会死。
恶魔的声音也消失了。
凤千藤最后在剧痛又朦胧的意识中对自己用了治愈诀,昏迷过去天夜。
途中醒过来一次,穿上衣服,处理了伤口,很快又失去意识。
不知多少天后醒来,凤里正小心翼翼守在塌边,似乎是他发现他浑身是血倒在屋里,赶紧叫了丹修过来。
“阿姐放心……我没有把这事告诉阿爹。”
“……”凤千藤望着天花板:“凤里,你相信凡人之躯能登上九重天吗?”
男孩这时还听不懂他话中的情绪,迷茫地眨眼笑道:“怎么可能。凡人那种低劣的血脉,要是比阿娘都想登上了九重天,岂不是笑话?”
“……是吗。”他也笑了笑,然后翻过身道:“出去。”
凤里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他好像从来就没被阿姐待见过,要哭似地站了会,说了句你好好休息便小声关门出去。
手抓住被褥,凤千藤抓得很紧,紧得骨指发白,微微颤抖。眼泪差那么一点就要溢出来,被他逼了回去。
那时他就发誓,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达成目的。
恶魔从那天开始就消失了。
他不知道没有完全除去它,会不会给将来留下隐患,但那样的剧痛,凤千藤不想再经历一次。
疯子也有怕痛的时候。
毕竟到底是个软弱的凡人。
至此的日子相安无事、风平浪静,凤千藤跟随段修远去了段家。虽说婚契是幌子,但该少的礼仪不能少。
他帮段修远骗人,段修远要替他隐瞒男儿之身的事,还有传授他段家的独有心诀。
也是没办法,是他不够小心被这人撞见换衣服时的场面,否则凤千藤不会选这么个撒谎都要脸红的队友。
不过段修远的妹妹跟他不一样。
是个沉稳乖巧的孩子。而且,心思很重。
凤千藤第一眼看徒为时就想,这个孩子,有点特别。听说她是天煞命格,从小不被容许修炼,又觉得和自己有些相似。
他想修炼而没有足够优秀的血脉支撑。
她有优秀的血脉却只能任它荒废。
所以她求到面前时,向来不想管他人之事的凤千藤犹豫了,答应了。
他说,你只要能承受后果。
她说,我早就想好后果,我需要的是一个就算我因修炼而死也不会伤心的人做师父。
那个人就是你。
凤千藤有些讶然,下一瞬便想笑。
这个孩子果然很特别。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本质。
所以并不讨厌她,反而有些喜欢。
这倒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对某个人抱有这种好意的感情。
“嫂嫂。”
“嫂嫂……”
“凤千藤!”
凤千藤睁开眼,昏暗的灯火打在他半边脸上,眼前空无一人。魔神的躯体失去了魔神之力,早已消失,现在坐在这位置上的人是他。
……幻听。
眼前的桌案上摊着一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几页书册,是放在魔神怀里的,他刚才已经看过了。
“……凤千藤,用于活祭,失败。”
“天阶没有出现。我们失败了。”
凤千藤,说来,这本来也是那个女孩的名字,不是他的。
“你醒了?”恶魔幽幽地说:“感谢你的帮助,凤千藤。现在我终于和我的分身在一起了。想想当初你没杀我,现在是不是很庆幸?不然你要做一辈子的废人了。”
“嗯。”也终于知道,凤捣仪当初会选他,不,那不是选了他,只是选了他来成为这颗内丹的容器。她成功了,也算是失败了。
“现在魔神之力得到了,魔宫也是你的了。你打算怎么办?要不先把仙门的人灭了吧,他们好像在你的地盘上蹦得很欢啊。”
“嗯。也可。”
“那我们赶紧……”
“没人教你做事要谨慎?”凤千藤伸手,白皙的指尖上冒出些微的灵力,他似乎从里边看见什么,自言自语:“既然幻灭了就别这么沮丧啊。”
……
徒为从混沌的意识中醒来,盯着天花板静了很久才觉浑身都痛,起都起不来。
旁边传来开关门的声音:“徒为,你醒了?”
这声音有点耳熟。
她拿余光瞥着少女走到自己跟前,先低下头左看右看,发现她没有哪里不正常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一来你就在和陆邪心对打,居然还没落下风,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皱眉:“多边兽2?”
宁叹雨:“……?”
“不对说错了。”她没想到她也跟着吕闻优来了:“我娘呢?她去哪儿了?”
“你第一句就是这个?不关心关心我?”
“快说。”
“夫人正在外头和大家商谈对策呢。这里是塔内,还是我紧急搭了张床你才有地方睡。哦还有,陆邪心已经被你娘收拾了,放宽心。”
“他们在商量什么?”
“好像是说要攻去魔宫?”宁叹雨叹气:“我怎么也没想到,千藤姐姐居然会背叛仙门……徒为你没被她怎么样吧?”
“……”
“徒为?”
她回过神,闭上眼:“我娘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进攻?”
“好像是打算等你好点了再说,起码今天不会。这座塔被夫人施了护阵结界,很安全的。”
“好,我知道了。”
体谅徒为还要修养,宁叹雨忍住话茬,反正大概的事她也从紫霄宗众人嘴里听说了:“你的剑,我帮你重新强化了下,搁在门边了。那我先出去了。”
关门声响起,徒为一动没动。
宿配就不说了,她觉得他属实管不到自己头上,跟他讲理他也不会理解,刚才才敢直接用武力让他滚开。
现在她娘来了,这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灵力使用过度的身体到底疲惫,思绪没法很好的运转,眼皮也沉,不知不觉她又睡了过去。
一片漆黑,外界的所有声音都彻底消弭。
有一人站在她身前,是突然出现的,她以为是宁叹雨回来了,可她不会不讲话。
她嗅到了熟悉的,淡淡的风雪的味道。
那人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这边。
说话啊。
她想。
我知道你是谁。
为什么不说话?
他站了好一会,好像看够了,转身要走,徒为费力挣脱枷锁,微弱地从嗓子里绞出声音:“……不杀我吗?”
“……”那人停住,没答话。
“你不是说,我要是变脸,就要杀我?”她继续说:“看了这么久了,下手啊。”
那声音果然蕴着火烧一样的怒意,就算在梦里也十分鲜明。
“……”他道:“不了。”
“为什么?你舍不得我?”
“你当做是吧。”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的。”徒为却沉着声音:“我一直都知道。你也不是那种可以眼都不眨就杀掉一屋子无辜之人的怪物。”
“……”
“你不是笃定我幻灭了吗?”她动动手臂,试图找回一点力气:“但我怎么不知道我幻灭了?谁告诉你的?我说了吗?我说过吗?”
“少擅自替我做主。”
凤千藤没讲话。这是梦,这个人也不是真的凤千藤,自己当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吐出口气。
“虽然……晚了点,但我得出了结论,过去的那个,果然不是你。”
她想笑,又笑不出来,声音因为没力气有些抖。
“但那又怎样?就算是你,又怎么样呢?你以为我会有所谓吗?你当我是什么?我喜欢了你八年!八年对我来说很长,很长!”
“我上辈子也就活了十二年……”
眼眶忽然一热,咬紧牙关,声音开始哽住。
“别人不能接受你犯的错误。我可以。你的错误在我这里连他娘的一个屁都不是!”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为什么!”
她这样子比起对他怒骂、怒斥,更像是受了委屈在发泄怒火。因为这是梦,所以无所谓,没人听得见,也没人会说她又像个小孩子很不成熟。
但在梦里看见凤千藤对她也不是多么好的体验,他又不会回应她,回应了也是假的。
“……”对面的人静了许久,许久。那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看得似乎出神,更让她不悦,良久,他的声音传来:“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她有点诧异梦里的人居然回话了:“‘为什么不相信我?’”
“上一句。”
“……‘你的错误在我这里连个屁都不是’?”
他沉默片刻,居然朝她抬脚走了过来。但徒为的四肢实在太沉,连抬头看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只感觉假的凤千藤在她身前蹲下来。
她冷道:“离我远点。我不想跟不相信我的人说话。”
他苦笑:“果然生气了?”
“我生气有错?!”面对真的,徒为可能还不至于说话这么难听,但反正这是个假的:“从我梦里消失,滚!我现在看都不想看见你。”
他伸到一半的手滞了滞,在碰到她之前一缩,站起来,慢慢走出几步,又停住,回头看她。
“你不挽留我吗?”
“……”她不讲话。
“我真的走了?”
“快滚。我要醒了,我还有正事要做。”
“……”凤千藤断开了与梦境的连接。
魔宫太过宽敞,所以醒来时看见这光景,会有种恍惚的冷清孤寂感。
恶魔问:“你说要先按兵不动探查仙门那边,探查得怎么样了?”
“嗯。”他盯着自己的手,因为没有碰到所以也没有任何余温:“他们那边情况并不乐观,可以不急。”
“真的?”恶魔放心道:“也行,反正现在我的力量已然是全盛期,他们来几个都不怕。凤千藤,你比原本的魔神还要优秀,真让我惊讶。”
“那就谢谢你的夸奖了。”他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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