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桑粒感觉自己骑虎难下了, 她既害怕彼此之间的关系被彻底撕裂,又担心去言落家过夜会很越界。

    可看言落坦坦荡荡的样子,似乎真的只是好意要收留她而已, 她要再推迟反而显得小里小气的。

    最后, 在季杰无私的怂恿下, 桑粒无从反驳地乖乖地跟着言落走。

    此刻, 桑粒梦游似的站在言落身后,等言落指纹解锁推门进去,她还站在门外犹豫。她感觉进了这道门, 就没有了回头路似的, 因此她倍感郑重。

    言落换好拖鞋,摘掉口罩和帽子搁鞋柜上, 而后回过头来看她。

    见她木头似的站着不动, 他忽地想起他去阅山居小洋楼那次,在门外等她开门时的心路历程。

    撤回目光,言落打开鞋柜, 拿出一对全新的男士拖鞋递过去, 垂下眼说:“没有女生的拖鞋,你将就穿这个吧。”

    桑粒总算醒神。

    她不自觉地抬脚跨进门来,边伸手去接,边和他客套说谢谢。

    言落没对她的谢谢做出任何回应, 径直走进去, 去厨房洗手, 接水烧水, 打开冰箱拿出一串玫瑰青提来, 对着水龙头仔细清洗,俨然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夫。

    桑粒换好鞋, 把随身包取下来提在手上,走进来环顾了下四周。

    她属实没想到言落住的地方如此平常,房子看着面积不大,装潢也挺普通,但胜在干净整齐,还有点小温馨。

    她蛮喜欢这种风格。

    桑粒小心将包轻放在沙发上,随后走到厨房边上,看着他的挺拔高挑的背影问:“言落,你自己一个住啊?”问完立马感觉自己问得好蠢。

    果然——

    言落回头看他一眼,没什么好气地反问:“不然呢?”

    桑粒垂下眼光,无辜地鼓起腮帮子,心说看他的样子,就是不打算跟她好好说话,那又何苦要让她来家里住呢?真是……

    水声骤停。

    桑粒蓦地放松了腮,缓缓抬起眼皮,眼睛正好对上言落投过来的平直目光。四目相对,两人都停顿了一下,都为这别扭的气氛暗自叹气。

    片刻后,他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因她太楚楚可怜,他忽然就好声好气地关心她,问道:“吃晚饭了吗?”

    桑粒老实巴交地摇摇头说没有。

    他便收回目光,把装水果的玻璃碗端过来,递给桑粒:“拿着。”

    桑粒盯着那一碗青提,忍不住腹诽:人家没吃晚饭,他就给她吃这个。

    她一边腹诽,一边缓缓伸手去接。

    她倒是爱吃提子,可是也不能光吃水果啊,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又不好意思说要吃饭呜呜呜……

    瞧着她一副屈就的可怜样,言落很想笑,但他忍住了,保持着面无表情的高冷范问:“给你煮碗面?”

    桑粒听着这虽是问句,但似乎没有容她选择的余地,便点头嗯了声。

    他一扬下巴,说:“去客厅等吧。”

    桑粒哦了一声,依言端着水果走到客厅,坐到此前放包的单人沙发上,随手掏出手机来。

    好想找周觅倾诉一下啊,可是……

    在他的房子里,当着他的面议论他好像不太好吧?

    忍了忍,决定还是算了。

    她回头,目光直射向厨房,入目的是言落在厨房专心为她煮面的画面,她霎时有点感动。

    不禁想起,言落入住阅山居的那晚,她也为他煮过面。

    然而,眼下言落的态度虽然友好了些,可桑粒觉得他们之间的别扭,似乎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的。

    她有点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也猜不透言落到底想要怎么样?

    其实言落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么样。

    他在厨房为桑粒煮面时,脑子里还不时浮现他说出喜欢的字眼时,桑粒落荒而逃的模样,也不时响起她那句伤人的话:“不喜欢,玩玩而已。”

    他回头,见桑粒背向着他坐在单人沙发上,有点拘束又百无聊赖的模样。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快速收回目光,将面条盛出,端到吧台上,朝她的背影说:“过来吃面吧。”

    桑粒是真的饿极了,饿得顾不上客气和矜持了,她踩着那双对她来说过分大的男士拖鞋,嗒嗒嗒地快步走来,结果自己被自己绊倒,差点磕到吧台旁的凳子上。

    她“啊”的一声惊叫。

    言落及时扶住了她。

    他扶着她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饿成这样,怎么不早说?”

    桑粒尴尬得想找个缝钻,但也只好死撑着,一面解释说不是因为饿,是这拖鞋太大了。

    言落垂下眼,去看她的脚。

    嗯,的确太大,蛮有小孩子穿大人鞋子的既视感。言落忍不住微笑一下,转而问她打算在北京待几天?

    隔着单层布料的牛仔外套,手臂的肌肤感觉到他手掌紧握的触感。

    他扶得有点用力,桑粒感到有些疼,这时她从言落手中抽回手臂,回说大概一个星期左右。

    他垂下手沉默片刻,没再多问什么,只说要出去一趟。

    桑粒乖巧地坐上高脚凳,目光在这碗充满暖意的面上停留半晌,接着扭头去看在玄关处换鞋又戴口罩戴帽子的言落。

    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要去哪呀?”

    他看过来,目光从上至下扫了眼,随即说:“去买点东西。”

    桑粒没再问,目送他出门,看门被他轻轻关上后,她才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回这碗面上。

    很普通的一碗汤面,上边码一个荷包蛋,两三条青菜。

    可是,这是大明星为她煮的面耶。

    不行,得拿手机来拍照留念。

    桑粒跳下高脚凳后,防备地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拖鞋。

    她实在不能接受自己一次接一次的狼狈,因而她将拖鞋脱掉,放到一旁,让只穿一双薄袜的脚在瓷砖地板上自由行走。

    脚底感到些微的凉。

    从包里取了手机,桑粒又回到吧台边,各种角度地为这碗面拍特写,然后才平心静气地坐下来慢慢享用它。

    嗯……想不到味道很可以。

    比较清淡,很符合她的胃口。

    她把一碗面吃得精光,半点汤汁都不剩,只差像小猫小狗一样伸舌头把碗舔干净了。

    桑粒感觉身心都满足了,伸手抽了纸巾擦擦嘴,又悠哉地自己去找个杯子倒杯水喝。

    喝了水想起应该把碗洗了,便拿了碗筷进厨房去洗,行云流水来去自如,她娴熟得像这房子的女主人。

    外面有开门的声音。

    桑粒赶紧将洗干净的碗筷放入消毒柜,转身抽两张纸巾快速擦手后丢进垃圾桶,然后朝门口探出身子来,对他笑:“你回来啦?”

    这一幕过分家常,却很奇妙。

    言落目光落在她明眸皓齿的笑脸上,怔了一下,他感觉这像极一个人在家等待爱人归家的情景。

    心软了一下,同时感到了暖意作祟。

    他轻轻嗯了一声,慢慢取下口罩和帽子,穿着拖鞋走进来,将手中其中一个袋子递给桑粒。

    是便利店的袋子,透明的。

    桑粒一眼看到里面有一对女式拖鞋,还有毛巾牙刷,另外还有一盒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特意去为她置办日用品,说实话,桑粒挺感动,甚至有种类似于老夫老妻错觉。

    她好奇拿起那盒东西,还没看清就随口问:“这是什么啊?”

    言落嘴角带着隐秘的笑,稀松平常地回说:“你应该用得着。”

    他没看她,径直到客厅,将装着各种零食的袋子搁到茶几上。他自己极少买此类零食,今天也算是破戒了。

    桑粒看清包装上的字眼——

    一次性女式内裤!!!

    她脸唰地红了。

    内心止不住尖叫:啊啊啊言落你有毒!!!

    那盒东西顷刻变得烫手似的,桑粒忙不迭将它塞回袋子里去,又佯装无事发生,故作淡定拿出新拖鞋换上。

    还挺合脚。

    还有还有,她刚才看到内裤的码数,也正好是她的码数。

    可恶!他的眼睛是尺吗?

    居然自带丈量功能。

    “你行李弄丢了吗?”言落忽然问。

    “没有,”桑粒脸颊滚烫,目光无处安放似的四处游荡,“行李在我师哥车上,忘了拿,结果又联系不上他,就……”

    “师哥?”言落对师哥两个字很敏感,看向她红得出奇的脸,他目光在她脸上探究,久久没有收回。

    “对呀,就上次跟你说过的,”桑粒依然不看他,“我其实是蹭他的画展,才有机会来的。”

    “师哥是好师哥,”言落不以为然地说,“就是粗心了点。”

    “这个不能怪师哥,”桑粒感觉言落有点阴阳怪气,忍不住替师哥辩解道,“是我自己粗心,自己的行李都能忘。”

    行吧。

    说不得她师哥。

    言落意味不明地又看她两眼,还想说什么,桑粒手机却忽然响起来,他于是把想说的话堵在咽喉里。

    桑粒一转身到吧台边,拿起手机一看,正巧就是师哥打来的语音通话。

    她不避讳地接起,开口就是充满尊敬的一声“师哥”。

    听她叫人师哥,言落很不爽。

    他向桑粒投来一个复杂的目光,随后转身走掉,进了卧室。

    他人虽在卧室,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外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然后他听到桑粒说:“我在朋友家……哦不用不用,不用麻烦师哥了……嗯嗯好的,明天见。”

    站在衣柜前,言落开始犯难。他不知应该给桑粒拿什么衣服换才好,早知道,刚才出去时就顺道给她买几套好了。

    言落手指划过悬挂着的衣服,终是拿不定主意,于是他走到门口,想叫桑粒自己来选。

    站在门口,见桑粒坐的吧台凳上,双手捧着手机打字,不知是在跟谁聊天,聊得热火朝天。

    是在跟她师哥聊?

    “小学妹,”言落忽然冒出一个新称呼,自己也被自己吓一跳,但既已喊出口,那就厚颜无耻地顺势而为吧。

    他于是一本正经地说:“过来选衣服吧。”

    桑粒一头问号,满脸惊奇,缓缓转头看他,又听他说:“学长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一件。”

    作者有话要说:

    桑粒:言落你是认真的吗?

    言落:嗯……学妹学长的称呼,好像还不错。

    桑粒:……

    第32章

    桑粒反应过来, 他是要给她找今晚穿的衣服。可是,突然唤她为小学妹是什么意思?

    再想到要穿他的衣服睡觉……

    啊这个,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尽管桑粒心思千回百转, 但迫于她无衣服可换的现实, 且她其实也并不介意穿他的衣服。

    所以, 这夜桑粒穿了言落的衣服睡觉, 睡在他家客房崭新的床单上。

    这是第一次穿男生的衣服,且还是贴身穿的这种,桑粒有种肌肤被间接亲密了的错觉。

    布料柔软亲肤, 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男生的气息, 越发叫她心猿意马。

    北京的夜色已浓,桑粒躺在坚硬的单人床上, 一味地翻来覆去, 睡意全无。

    除了心猿意马以外,她还为言落吃安眠药的问题隐隐担忧。

    去他房里选衣服时,她看见他床头的那盒安眠药, 便问他是不是睡眠不好。

    然后她得知, 他第一次去阅山居之前的一个月开始,就无法入睡,几乎每天都要依靠安眠药来保证睡眠。

    不过即使吃了安眠药,他也睡不了太久, 他每晚睡的时间都比以前少。

    歌手作为公众人物, 精神压力大, 桑粒能够理解。但言落出道以来, 被定位为正能量公众人物, 公众对他都很仁慈,他应该不至于焦虑成这样吧?

    转念一想, 想到言落的原生家庭和他需要用一生来治愈的童年,桑粒霎时就理解了。

    再一想,那次她做他的树洞,利用唇语解读了他不打算让她知道的底细,而言落对此一无所知。这是否又算是她对言落的一种欺瞒呢?

    桑粒当时险些要跟他坦白,犹豫中言落却扯开了话题,问她关于手术的事。

    “你做手术时,”他停顿一下,像在想象手术画面,随后抿了抿嘴唇说,“疼吗?”

    桑粒摇摇头说:“没觉得疼,用了麻醉剂的。”

    他又问:“那你现在听我的声音,跟以前一样吗?”

    “以前……”桑粒羞涩地笑一下,“以前只在网上听过你的歌声呀,没在现实里听过,没得对比。”

    “……更早以前呢?”言落紧紧盯着她,似乎想看穿什么,片刻后说“高中的时候。”

    “高中……好像也没怎么和你说过话呀,”桑粒偏开眼神,像在回避过去的尴尬,“记不清了。”

    也是。

    言落忽然抬手,作势要撩开她耳边的头发,却又停下动作,看灯光下他手的黑影叠在桑粒肩上,他顿了顿,轻声问她:“可以看看吗?”

    这个……是能随便看的么?

    桑粒感到混合着言落气息的空气在向她施压,她的呼吸忽然就失去节奏似乎,时深时浅,心也跟着漏了一拍似的。

    不敢看他。

    桑粒垂着眼没作声,手却老实地抬起来,自动自觉地将耳旁的头发勾到耳朵后,随后自嘲地笑说:“它会跟我一辈子。”

    她的耳朵小巧,原本很白,但此刻粉红如桃花,那是她潜意识里娇嫩的羞涩。

    感知她的波动,怕把她吓跑,言落有意识地克制自己,歪了下脑袋,眼睛看着她耳道里的小玩意儿,手慢慢垂下去,然后很轻很轻地说了句“没关系”。

    桑粒不懂他的没关系,是指对谁没关系。对她自己而言,这可太有关系了。

    她永远不可能做一个正常人了。

    她日常担心助听器出故障或没电,比人们手机即将没电或手机丢失惶恐百倍。

    她抬头去看言落,言落却不看她,他眼睛去衣柜里扫一遍,随后伸手取下一套短袖运动装来,在桑粒面前晃了晃,说道:“这套你应该能穿。”

    言落个子高,他的衣服对桑粒而言都太大,但这套是修身款,看着较小,桑粒应该勉强架得住,能将就。

    桑粒拿了衣服,索性去准备洗澡,进去浴室后,又出来,偷偷摸摸去客厅拿上言落买的一次性内裤。

    幸好言落不在客厅,桑粒松了口气,又扭头张望他房间的方向,好奇他关着门在房间里做什么。

    直至她洗漱好,穿着不合身的男装别扭地走出来,也没见言落露面。

    虽然很明显,桑粒应该住隔壁的客房,但她还是去敲房,礼貌征询主人的意见。

    言落开门,目光快速扫她一眼,嘴角浮起一点笑意,说:“挺好看。”

    好看?

    桑粒不禁怀疑他的眼光,是不是有点毛病。

    她没多谢他的夸奖,只指指客房,跟他确认她今晚的归宿。

    言落走房门看了眼客房,收回目光对她说:“房客的东西都是干净的,放心睡吧。”

    此刻,桑粒又翻了个身。

    她有点高兴,言落好像不生她的气了。

    互相冰释前嫌,那说明又可以好好做朋友了,因此言落在她心里又变成了暖阳一样的言落。

    微信提示音响了下。

    桑粒伸手从床头柜上摸来手机,解锁一看,居然是言落发来的消息:桑老师,明天有什么安排?

    师哥说了,明天上午十点开馆,为期七天的画展从明天正式开始,让她明天上午过去。

    桑粒于是回复:我明天上午十点到展馆。

    桑粒又想起明天周觅要来,便又发一条过去,告诉他明天周觅来北京,她得陪着周觅,随后又问言老师明天有什么安排呢。

    等了一阵子,对面回复:没安排,明天听你差遣。

    听你差遣。

    这几个字,有点忠犬意味了。

    实实在在被撩到了,桑粒的脸颊霎时烧起来。

    身价不可估量的明星,居然要免费听她差遣耶!

    太受宠若惊了呀!

    正趴在床上欣喜若狂地手舞足蹈,对方又发来一条温馨提示:如果饿了的话,可以吃点零食,在茶几上。

    不止是忠犬,还非常贴心。

    桑粒按耐不住咧嘴笑,笑得面若桃花,暗自掩面,半晌才止住春心,欢快地踢荡着上翘的双腿,打下正经的字眼回复:我不饿。

    随后言落发了条晚安消息过来,桑粒不假思索地回复了“晚安”两个字。

    放下手机,熄灭台灯,桑粒打算正式收心养性哄自己入睡了,然而做不到。

    她沉静下来的内心,开始暗戳戳地分析,言落这样子,算不算在追她呀。

    最让人心动的爱情模式,大概就是你暗恋的人,恰好也暗恋你了吧?

    很遗憾,上次在阅山306的露台,她错过了。

    桑粒想,假如这次言落敢于明确走出第一步。那她,要不要稍微惺惺作态一下,然后再答应呢……

    桑粒就是抱着这样的美梦,进入了更深更张狂的美梦里的。

    梦里的言落,周身镶一层春日的暖阳,在她即将转身离去时,拽住她手腕,将她囿于北京的街角。

    他用力过猛,使她的肩胛骨撞上身后着硬邦邦的墙面,实在感到有些疼。

    言落垂眼看她,琥珀色瞳孔里倒映出她不知所措面孔。他宽大的手掌,掌住她左侧颈项,大拇指摩挲着她柔软的耳垂,面露狂野之色,当街深深地吻她。

    她沉浸在他的深吻里,回应得很热烈。

    长吻过后,他几分真诚对她说:“小凌同学,这是回应六年前的那个吻,希望还来得及。”

    桑粒正欲开口说来得及,语音通话铃忽然在耳旁炸起,她即刻吓醒。

    气死了气死了!

    是谁这么讨厌!

    她还没给言落答案呢!

    桑粒气恼地拿手机一看,满心怨怼。

    周觅,你这个讨厌的家伙!

    “喂?”没好气地接了,一边下意识揉酸痛的肩膀,下一刻反应过来,这不是梦里撞的,是这床垫太硬,睡得她骨头疼。

    周觅神秘兮兮:“你猜猜我现在在哪?”

    桑粒未经思索:“在广州。”

    “在机场啦,我马上就要上飞机了,你等着接驾啊,”周觅话题一转,“对了,你昨晚住哪?你现在还没起床吗?”

    桑粒看了眼时间,八点多了,是该起床了。她望向门口,沉默地倾听片刻,听得见外面有细微响动,应该是言落起床。

    桑粒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跟周觅说太多,便答说要起床了,等她来了北京再说。

    结束通话。

    桑粒起身走到门边,回头见床被她睡得凌乱不堪,实在不好意思把床这样见人,于是走回来好好地整理床铺,用手扫平床单,薄毯被也叠成方正体放到枕头上。

    捣鼓到看着顺眼满意了,又去将窗帘拉开,让秋日淡金的阳光照拂进来。她看进一方框的光里,见飘浮的尘埃活泼跳跃,她知觉地微笑一下。

    走出房门,桑粒一眼看见在跑步机上跑步的言落。

    隔着阳台的玻璃门,他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脚步轻盈利落,放空又专注,完全没留意到桑粒正在打量他。

    一个人体贴与否,以及素质高低,都在生活的琐碎里了。

    正如此刻桑粒所看见的,他在家里跑步,会考虑家里的其他人,所以他把阳台的玻璃门紧密关了起来,才不至于吵醒还在睡梦里的她。

    他实在太好。

    桑粒忽然产生这个心念,看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温存起来,嘴角也不受控地往上翘。

    然而下一刻,她想到了自己的残缺。昨晚只顾着做美梦,竟然胆敢忽略这要命的残缺。配吗?

    言落忽然侧头看过来。

    桑粒触电似的挪开视线,尴尬地抬手摸了摸颈侧,这一摸又霎时想起,美梦里言落摩挲她耳垂的动作。

    啊更尴尬了。

    还是先走为妙吧。

    于是,在言落停止跑步,拿毛巾擦汗的当口,桑粒做贼心虚地溜进了洗手间。

    洗漱台上,一只未开封的新牙刷放在显眼位置,桑粒又是一阵触动。

    她不知如何剖析自己自卑的心灵,心里只简单存留一个奢念——是个普通就好了。

    等她洗漱好,又换上昨日那套衣服,素面朝天地走出来时,言落也淋浴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从主人房浴室出来。

    神清气爽,自带芬芳。

    两人打了个照面,不尴不尬地互相问好后,言落熟稔地叫她一起吃早餐。

    桑粒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神奇地备好两份早餐在桌上。

    她惊诧道:“你什么时候起床的啊?”

    他说:“天亮就醒,睡不着索性就起床了。”

    桑粒看了眼桌上的烤面包和热牛奶,虽然是很简易的早餐,她还是觉得感动,很受宠……

    也有害怕的疼痛。

    第33章

    言落没喊季杰同行, 他开了自用的车,自己亲自送桑粒去展馆。

    送到路边,桑粒问他要不要进去参观一下。他斟酌片刻后说不了, 人太多, 他去不方便。

    桑粒想想也是, 便不强求他了。

    推开车门准备下车, 言落忽然唤她,桑粒于是停住动作,转头看他, 眼睛在问他怎么了。

    “你几点走?”言落看着她, “我抽空来接你。”

    这个,让桑粒有点为难。

    她是打算跟师哥拿回行李, 晚上和周觅一起订酒店住的。

    可言落那么理所当然地诚恳, 不掩饰期望地看着她,拒绝的话她有点说不出口。

    “还不知道,”桑粒顿了顿顿, “你去忙你的吧, 真的不用管我,我……”

    他不听桑粒的推迟,不容置疑地回应她的前句话:“那等你确定时间发消息给我。”温柔又霸道。

    桑粒怔了一下,心里有点甜又有点别扭, 他似乎一下子把关系拉得很近很近, 有点急于求成了。

    桑粒没多说什么, 慢吞吞地应了他一声“哦”, 然后下了车。

    易泽的展馆是私人展馆, 进去参观要收门票。

    他前期宣传做得很到位,又因着是国庆假期, 不少人把这当成了打卡点,因此卖出去不少票。

    到点一开馆,便有陆陆续续的人进去。

    门口有个验票的保安,桑粒被拦在门口,没有票不让进。

    她解释说自己是这期参展的创作者,保安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他没听说这档子事,反正没票就不能进。

    桑粒没法子,只好在手机上调出易泽的微信,打算把证据给保安看,忽见保安把目光越过她,对某处点头微笑。

    是易泽拉着桑粒的行李箱,向门口而来。

    他走近时忙着跟她道歉没及时回消息,又跟她解释说昨晚被朋友拉去喝酒,手机落在车里了,一时没找到。

    说着易泽把行李箱推到桑粒跟前,“保险起见,行李箱你还是自己保管吧,免得又闹乌龙。”

    桑粒笑笑,接过行李箱,客客气气说给师哥添麻烦了。

    易泽忙说不是这个意思,幸好她有朋友在北京可以借宿,不然他可真是过意不去,最后问她:“你朋友没来?”

    “哦没,”桑粒随口扯道,“他有事要忙,没时间来。”

    话音刚落,骤听一声“学妹”落地,声音被柔弱秋风吹送到她耳畔,带起一阵异样的痒。

    桑粒回头看去,见言落于秋天的日光里朝她走来,一身黑与日光冲突得很美学。

    易泽比他更快反应过来,他打量那个戴黑口罩黑帽子的高个男生,边低声问桑粒:“这是你朋友?”

    桑粒不知如何去圆刚才随口扯的谎,只好老实回答:“嗯,就是昨晚收留我的那位朋友。”

    易泽恍然大悟。等言落走近,他立刻从他眉眼里看到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惜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你不是说不来吗?”桑粒有点想先发制人的意思,“怎么又来了啊?”

    怎么又来了?

    因为他透过车窗,看见那个将行李箱转交给桑粒的男人,立马断定这个男人就是师哥,而他很想在这位师哥面前亮亮相。

    言落往她身旁一站,宣示主权的意味很明显,眼睛看着桑粒的师哥说:“学妹办画展,我怎么能不来捧场呢……对吧?”

    易泽嘴上说着欢迎欢迎,其实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心想这人是把他当情敌了?大可不必啊。

    桑粒对言落的言行略微侧目,她感到无比尴尬,不搭腔,默默地别开脸去。

    实在是低估了言落在走偏这条路上的微能力。

    他的这种举动让她感觉挺无语,又觉得有点可爱。

    而会觉得可爱,可能只是因为他是言落。

    她好双标。

    直到三人进展馆里没多久,言落被认出来,易泽也想起他是谁后,他越发觉得这个人……

    大可不必。

    易泽谦逊地认为,自己哪点也比不上他。

    言落站在参观的人身后,右手捏着帽子,目光落在那幅命名为“听见”的画上,久久移不开视线。

    很抽象的一幅画。

    画上一个分不清性别的人,两只耳朵极大,双手捂着脸。地点是一座天桥,背后有来去匆匆的行人,和极抽象的天空。

    忽听前面的人说,这幅画到底想表达什么,看不懂,只觉得画风好诡异。他旁边的人小声附和,说她也有这种感觉。

    言落扫那两人几眼,大学生的模样,他猜想这是一对情侣。

    “这幅画的作者是失聪人士,她想表达的是失聪人士的困境,”言落忍不住说,“你们看不懂也正常。”

    他开口说话时,完全没去想被认出来的麻烦。

    情侣同时转身来看他,女生眼尖,通过黑口罩上方的眉眼,她第一眼就怀疑眼前的人像言落,她于是很好态度地笑问他:“你怎么知道作者是失聪人士?”

    言落怔了一下。

    他后知后觉,懊悔自己讲了不该讲的。桑粒可能并不希望别人知道她是失聪人士,那是她的自卑。

    他于是胡诌道:“我猜的。”

    那男生不屑地看他一眼,笑了笑,拉起女朋友的手说再看看别的去。

    女生却不乐意走,她要验证自己的怀疑,她笑容可掬,小声问:“我觉得你好像言落呀。”

    言落很想否认,但又不能否认。否认后再被确认的话会更麻烦。

    见他不置可否,可那女生基本就确信了自己的好运气了。她惊喜又热情过剩地问能否合个影,得道首肯后又请言落摘掉口罩。

    桑粒的“听见”成了合影的背景。

    一旦被发现,开始和粉丝合影,必定陆陆续续有人上来要求合影。

    言落无法拒绝,只好像个雕像一样被动地杵在那,任由人们一张又一张的拍摄。

    渐渐的,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人群里。

    桑粒进展馆第一时间,便由易泽指引,将行李箱放到办公室。

    她穿昨天那套没洗的衣服感觉不自在,没洗,心里上觉得脏脏的。

    因此她锁了办公室的门,从行李箱里拿一套干净衣裳换上,脏衣服折叠整齐,塞进行李箱的单格里。

    此刻回来,她远远地即看到言落被包围的景象。

    桑粒没再往前走,她有意离得远远的,站定,若有所思的看向那躁动的人群。

    言落出道初始,便是被动地被拥簇到灯光下的。他虽是天生属于灯光下的人,可桑粒此刻却觉得,他也许并不享受在灯光下的时刻。

    有的人更适合躲在与世隔绝的空间里,沉默地发光,然后自得其乐。

    就像她自己。

    你远远看着,他也许不介意,但你靠得太近,他就会排斥你,躲避你。

    易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饶有兴致看着那人群,他走近桑粒,站在她身旁说:“你这个朋友人气很高啊,连我这个不怎么关心娱乐圈的人都知道他,我的歌单里好像还有他的歌。”

    桑粒转头看易泽一眼,只是笑笑没说话,目光又再度落到那人群里。

    易泽不是太爱八卦的人,但想到昨晚桑粒是在这位朋友家过的夜,加上这位朋友又错把他当情敌的架势,他目光便带了点意味,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几圈。

    “跟明星谈恋爱,很不容易。”易泽忽然语重心长地说,“娱乐圈诱惑太多,再专一的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花心。”

    桑粒感到听觉被烫了一下,目光和心尖也被扎了一下似的。

    她缓慢地眨一下举累了的眼睛,慢慢收回目光,转而将目光投向易泽,微弱地笑一下,缓缓说:“师哥,你是不是有这方面的经验?”

    易泽带着心事笑一下,敷衍答道:“算是吧。”

    说罢举起手机,对着那人群拍照,一边说:“明星光临我的展馆,这个宣传效果指定好,回头得把这素材发官微上。”

    事实上,不必等易泽发官微,微博上已经有人开始晒与言落的合影了,还带上了展馆地址。

    这波意想不到的免费宣传,易泽血赚。

    拍完照,易泽决定履行主场负责人的职责。

    他往人群去,将人群破开一条道,走到言落身边,很上道地对大家说:“好了好了,多谢大家对本馆的支持,合影就到此为止吧,谢谢大家的配合,大家慢慢参观哈。”

    言落感激地看他一眼,随后在易泽的掩护下,进了办公室。

    桑粒在远处警觉地看意犹未尽的人们两眼,又稍站了一会,才悄悄地往办公室去。

    推门进去,见言落闲闲地坐在沙发上,易泽站在窗边接电话。

    桑粒悄悄坐到言落身边,低声跟他说:“你就不该进来。”

    言落没答话,她又接着说:“我看那些人围着你拍照,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不过换成是我,我也不高兴,被那么多围着,耍猴似的好不自在。”

    “……耍猴?”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桑粒赶忙解释,“我没有说你是猴是意思……”

    怎么回事,越解释越不像话,桑粒最终选择了闭嘴,并无辜垂下目光看地面。

    言落没有为此坏了心情,反而觉得好笑。他目光落在她侧脸上,要笑不笑地说:“哪点看出我不高兴了?”

    桑粒忽然抬眼看他,目光横冲直撞地撞进他暖暖的视线里,她怔了一瞬,随后喃喃细语:“你、没有不高兴么?”

    对视着,没有回答。

    易泽结束通话一转身,看见这甜美的画面,都有点不好意思走过来打扰了。

    他假模假式地咳了几声,两人的思绪都被他拉了回来,同时向他望过去。

    “央老师的电话,他说等会过来,”易泽若无其事走过来坐下,看向桑粒“主要想看看你的画。”

    “啊对哦,我本还想着去看望央老师的,”桑粒说,“这下正好,不用上门去打扰老师了。”

    易泽赞同地点头:“央老师爱清静,确实不喜欢人上门去。”

    言落电话响起。

    他接了,桑粒听见他淡淡地回应:“嗯……好……就来。”

    临走,言落又跟桑粒交代一句:“晚点来接你。”

    桑粒没应声,他似乎也不打算等她应声,就起身走了。

    目送他走出办公室门口,桑粒抽回目光,见师哥一脸了然的神情,她不知怎么地,觉得自己欠师哥一个解释。

    她摆摆手急道:“师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易泽笑:“我可什么都没想啊。”

    桑粒“……”对不起,是我肤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是我肤浅了。

    来自某个短视频系列剧情里的常用台词

    第34章

    迎来央老师, 寒暄过后,桑粒和易泽一左一右跟着他四处转,在馆里慢慢走, 慢慢地参观。

    走到桑粒那幅名为“听见”的画前, 央老师驻足了很久, 用目光仔仔细细地一寸寸观摩。

    “这幅画, 很有意境,非常好!”央老师看向桑粒,意有所指地对她说, “上帝关了你一扇门, 就会为你开一扇窗。桑粒,老师很看好你。”

    央老师说着, 转头去看易泽:“易泽这么帮忙带师妹, 老师感到很欣慰。老师教书一辈子,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我的学生互帮互助。”

    易泽笑说, “老师放心, 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

    桑粒也跟着笑说:“易泽师哥确实很帮忙,真的很感谢师哥。”

    易泽连忙摆手,说别客气别客气,正如老师所说, 互帮互助, 将来指不定要沾她的光呢。

    陪央老师参观完所有的画后, 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刻了, 易泽于是请央老师和桑粒一同下馆子吃饭。

    央老师是打车过来的, 因此饭后易泽又亲自开车送央老师回去,桑粒也跟着去了。

    等回到展馆, 桑粒才知道周觅居然到了。

    周觅这家伙到机场也不跟桑粒说一声,倒是直接找了季杰,让季杰去机场接她,然后直接往展馆奔来了。

    周觅在参观桑粒的画,回头见桑粒愣了一下的表情,她得意地开怀大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惹得进来参观的游客,投来嫌弃的注目礼。

    “你不是说让我去接你嘛?”桑粒小跑过来,“怎么又直接来啦?谁去接的你呀?”

    “季杰接的呀,”周觅指指洗手间方向,“他去洗手间了。”

    桑粒这时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个易泽,便让开身,笑容可掬地介绍周觅和易泽互相认识。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了,桑粒感到空气一下子变得异样起来。

    向来活泼聒噪的周觅,霎时变成了笨嘴笨舌的社恐似的,她在易泽对她说“你好”后,大家闺秀似的对易泽笑一下,然后斯文又做作地说了句“你好呀”就没话了。

    这应该叫磁场相吸,还是一物降一物呢?

    桑粒暗里偷笑,心想周觅总算遇上让她说不出话的人了。

    如此看来,季杰肯定没戏了。

    周觅跟季杰虽能玩到一块儿,但她是拿他当兄弟的。

    季杰从洗手间回来,远远地就看到外表不俗的易泽,再看周觅脸上泛着粉红,他立马如临大敌,气场也先低了三分。

    无论哪方面,自己都比不过啊。

    桑粒忽然想起言落说会来接她,便走开,到季杰跟前,背着另外两人小声问:“季杰,言落没来么?”

    季杰将伸得老远的目光收回来,说:“没来,言哥跟乐队在练歌棚,要准备演唱会的歌——你找他有事?”

    “哦没事没事,”桑粒说,“我就是随便问问。”

    桑粒忽然又想起言落要参加恋爱综艺的旧闻,便又多问一句:“言落不是要参加那个恋爱综艺嘛,节日开始录制了吗?”

    季杰回说好像是要等国庆后才开始录。

    桑粒没话了。

    她本还暗戳戳地希望,那个消息是假的呢,因为她一点也不想看到言落跟别人组CP。

    如今看来,好像是势在必得了。

    他要和别的女生在节目里谈恋爱。万一,假戏真做了呢。

    也难怪师哥会说,和明星谈恋爱不容易。她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开始担心受怕,醋这醋那的。

    哎!简直是自讨苦吃。

    季杰没察觉到桑粒抽丝剥茧的细密心思,他的心思都在周觅那儿。

    他实在见不得周觅和易泽在那边两情相悦地窃窃私语,这时对桑粒说:“带你们去言哥的工作室参观一下,去吗?”

    这个提议,桑粒是很有兴趣的。其实她也很有兴趣去练歌棚参观,不过不着急,一件件慢慢来。

    于是,桑粒喊上周觅,又拿上行李,然后告别了易泽,搭上季杰的车直接往言落的工作室去。

    工作室只有麦麦在,季杰给三个女生做了介绍后,请麦麦给客人倒来茶水。

    说是参观,事实上工作室并无多少可参观的,除了陈列表演服的那间房。

    周觅对那些服装兴趣最大,边看边摸,还边说:“听说明星的表演服,都是只穿一次就不穿的,言落是不是也这样啊?”

    季杰跟在后方,回答说差不多是这样。

    桑粒接口道:“这样感觉好浪费啊!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些衣服呀?”

    麦麦忽然冒出来,站在门口说:“拿去拍卖啊,拍卖得来的钱,言哥一般是直接捐给慈善机构。”

    “哦,”桑粒点点头,“这样的话,那就挺好。”

    “不过言哥也担心捐出去的款,未必真能用到需要的人身上,”季杰一时未考虑到桑粒的情况,心直口快地说,“这不之前言哥就说了,要成立一个什么基金会来着……反正是有关残疾人的。”

    桑粒极敏感,听到“残疾人”的字眼,心无端被触一下,却又佯装不在意,别过脸去。

    她目光触及一只黑色圆形礼帽,便下意识地伸手拿来,玩弄几下,然后慢慢扣上自己的脑袋,拿陈列柜的玻璃面当镜子看,耳朵其实仍在听其余三人讨论。

    周觅说:“对对对,之前就有过不少新闻,捐款被挪用,我觉得就是慈善机构监管不够。”

    麦麦说:“言哥去特殊学校的那次,就直接把钱捐给学校了,这样应该就能保证钱去它该去的地方……”

    “干嘛呢这是?”纪长枫的声音。

    几个人都没注意到纪长枫来了,这时纷纷住嘴,转头看他。

    看见纪长枫投过来的审视目光,桑粒有些慌张地取下头顶的礼帽,放回陈列柜去。

    季杰跟纪长枫打了声招呼,然后担起主持局面的任务,给尚未认识的三人做了简单介绍。

    “这是纪哥,言哥的经纪人。”

    “这是周觅,这是桑粒,言哥的高中校友。”

    介绍到桑粒时,纪长枫有意识地多看她几眼。

    清纯漂亮,看着像高中校园里的那种干净与朴素,且自带一身文艺气息,跟娱乐圈那些女的实在很不一样,也难怪言落会被他吸引。

    “哦是言落的高中校友啊?”纪长枫笑了下,边客套边开玩笑,“欢迎欢迎,晚上得让言落请吃饭哈,这样我们仨也跟着去蹭一顿饭。”

    说罢沉吟一下,又看向桑粒:“桑小姐,方便跟我来办公室聊几句吗?”

    纪长枫一时忘记桑粒耳朵失聪的事,等到桑粒跟着他去了办公室,他才醒悟过来,问她:“桑小姐能听见了?”

    桑粒心里有些疑惑,怎么言落的经纪人也知道她的事?

    总不会是言落跟他说的吧,他干嘛要跟人说她最自卑的事呢?

    拉回思绪,桑粒解释说是做过手术才能听见的。

    纪长枫恍然大悟“哦”一声,眼睛在她耳旁找了找,没看到意想中的助听器,便又问:“是手术修复了听力吗?”

    “不是,”桑粒其实很不情愿说,但刚才留意到纪长枫在她耳旁寻找的眼神,她还是决定坦诚告诉他,“手术植入了助听器,耳道式的,所以你看不见。”

    纪长枫略微尴尬地笑一下,点点头,一边请桑粒坐下。

    “你跟言落的事,我知道一些,”纪长枫拿出长辈式的关怀语气说,“不过我想给桑小姐提个醒。

    “娱乐圈的人啊,其实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明星一旦身上出了点让群众不接受的事,那他这个事业一定会大受打击,甚至遭封杀,想要东山再起要复出,那是很难的,”

    桑粒疑惑地看着纪长枫,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她讲这些?

    纪长枫接着问:“不知道桑小姐抗压能力怎么样?有没有一颗强大心脏?有没有坚强的心理素质?就是不怕非议,不管别人怎么曲解抹黑你都可以不在意……”

    桑粒忍不住发出一声疑问的“啊”,但似乎有一口气堵在咽喉处,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她隐约懂得纪长枫的意思了,他是要她知难而退。

    纪长枫还在说:“桑小姐耳朵失聪虽然不是天生的,但这始终是一个……残缺。就是你要预想到,有些粉丝他是很疯狂的。你俩的消息要是走漏出去,粉丝绝对不会对你宽容。到时不光言落麻烦,你也会很麻烦。”

    “所以,桑小姐如果不想遭遇那些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退场。”

    桑粒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难看。

    虽然纪长枫说的并非全无道理,可是他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向她倾倒的这些可能,她一时间难以消化。

    心潮涌动得厉害,如一汪平静浅水忽被投下一块巨石,水花四炸,心即刻就枯了,而她无从躲避,。

    桑粒咬着嘴唇沉默良久,这时终于抬眼看纪长枫,缓缓说:“纪先生说的这些……言落知道吗?”

    纪长枫一愣。言落当然不知道啊,他知道了还不得找他算账。

    他尽量诚恳,答非所问地说:“我是为他好。”

    桑粒没话了。

    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带着灰溜溜的心情,默默退出纪长枫的办公室。

    一出办公室门口,看见在门口徘徊的麦麦。麦麦的眼神不像初见时那般友好了,此刻她的眼神藏着微妙的凶险,惊诧的敌意。

    桑粒无心去管麦麦那意味十足的眼神,转开目光去看周觅。

    周觅和季杰相邻坐在会议桌旁,分别拿着手机玩游戏,一脸没心没肺的快乐。

    恰是这时,言落打来语音通话。

    桑粒犹豫片刻,快步走到无人的茶水间,接起。

    言落说:“要走了吗?我现在去接你,晚上一起吃饭?”

    桑粒烦乱的心思尚未平息,抿着嘴沉默半晌方才说:“不,不用接我,我今晚和周觅一起住酒店,不用麻烦你了。”

    电话那头的言落沉默了一下,他明显感觉到她不对劲,便问她怎么了,现在人在哪。

    堵在心口的那块巨石无从纾解,桑粒无知觉地重重叹口气,然后说:“言落,别问了。”

    不给言落多问的机会,桑粒不管三七二十一挂掉通话,一转身,看见麦麦的眼神变得越发可怕了。

    桑粒忽然很认同纪长枫的理论。她的心脏那么娇弱,光麦麦一个罪恶眼神,她就已经受不了,哪里有强大到忽视一切非议的能力?

    她没有。

    桑粒越过她,去喊周觅走,说累了快回酒店吧。

    周觅不明所以,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说:“不是还没订酒店吗?”

    “我已经订了。”其实没订。

    “什么时候订的?”周觅随口问道。

    见桑粒不回声,周觅总算抬起眼来看桑粒。

    触及桑粒难看的脸色和惴惴不安的状态,周觅吓一跳。她急忙退出游戏,并拿手肘去碰季杰,麻烦他送她俩去酒店。

    季杰看桑粒一眼后,也发觉情况微妙,便连连应声说好。

    上了车,没人开口说话。

    周觅和季杰是不敢说,而桑粒是不想说。

    她缓缓转开脸,看着窗外。

    北京的秋日黄昏,好灰暗。

    季杰的电话响起。

    他的电话自动连接车里的蓝牙,对话外放。

    于是季杰接通的那一刻,桑粒清晰听见言落略微着急的问话:“季杰,知道桑粒在哪吗?”

    第35章

    “季杰, 知道桑粒在哪吗?”

    言落问完这句话,听到季杰支支吾吾地说:“她在我车上呢,我正送她们去酒店。”

    既然桑粒本人也在, 就不便多问了。

    言落沉默了一下, 只应了声哦, 便挂了线。

    他心里疑问重重, 好奇桑粒对他的态度,为什么一下子那么大转变?

    他离开展馆时明明还好好的,到此时不过几个小时功夫而已……

    若有所思地空站片刻, 言落推开练歌房的隔音门, 与乐队其余三人说今天就练到这吧,随后拿上车钥匙, 先走了。

    离开练歌房, 才刚坐进车里,言落接到一个未知电话。

    对方自称是警察,请他立刻到他父亲言国良的住处去, 因为言国良此刻正在天台上, 打算寻死。当事人说要让他这个不孝子去看看是谁害死了他。

    才消停没多久,又开始作妖了。

    言落思虑半晌,最终还是答应会过去。

    电话那头的警察收起手机,看向站在天台围墙上的言国良, 好声好气地劝他:“言先生, 你也听见了, 你儿子说了会来。你看天色也暗了, 该吃晚饭啦, 你先下来,先去吃饭了再慢慢等好不好啊?”

    言国良站累了, 也真怕自己一个脚滑掉下去,于是惜命地坐了下来,说:“我就坐在这,等那不孝子来了再说。”

    警察很无奈,怕弄巧成拙,不敢贸贸然冲过去揪他下来,只好边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边干陪着。

    直到言落到来时,仍保持着这局面。

    上天台的门旁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外围观着几个群众。

    言落想越过警戒线,一个警察问他:“你是他儿子?”

    见他点头,警察放下心来,让他进了警戒线内。

    言落往前走几步,站在另一位警察身旁,目光冷峻地飞越到言国良身上,面无表情地问他:“言国良你到底想怎样?”

    警察一听不对劲,忙扯他一下,低声说:“诶你不能这样,你得好好说话,让你来劝他下来的,不是让你来激他的。”

    围观群众小声议论:“这儿子怎么这样啊!逼得自己的父亲要跳楼了,说话还这个态度……”

    言国良在那边冷笑,大声叫道:“警察同志,你们大家都看见了吧?他就是这么一个不孝子,不管老子的死活。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言国良手指隔空指点言落:“你说你赚那么多钱,给老子花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转而看向两位警察:“可是警察同志,我跟你们说,他呀,宁愿把钱给那些毫无关系的小孩,也不肯在他老子身上多花一分,你们说哪有这样的儿子,哪有这样的儿子啊!”

    两位警察听得有点蒙,纷纷转头去看言落,试图从他口罩上方的眼睛里看出端倪。

    言国良的数落,让言落气急攻心,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好好地喘了几口气。

    忍了忍,再睁开眼时,索性一手扯掉口罩,否则他觉得自己会窒息在言国良理所当然的逻辑。

    口罩撤掉,一张隐忍着怒意的俊美面孔,呼一下展露给了人们。

    身后的群众看不到他的脸,但两位警察能看到。

    其中一位较年轻的警察认出了言落,他顿时就明白了言国良话里的小孩子是什么意思。

    明星捐款做慈善这很正常。

    言落冷然的目光再度看向言国良,依然没好气:“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想怎样?你不说,我现在就走。”

    言国良知道言落真做得出,因此不敢再放肆了。自己演了这半天戏,为的不就是他这句话嘛。

    他于是狮子大开口道:“给我在北京买套房,另外每个月给我十万赡养费。”

    围观群众都他不在去了,有人嘀咕说:“这父亲当的,可真是……”

    有人接话说:“可不,太贪得无厌了啊!”

    “就是啊,正常生活哪需要那么多钱呢?”

    两位警察同志也不淡定了。

    这哪是老子啊!这分明是不要脸的吸血鬼好么!

    两人同情地看向言落,欲言又止,却见后者没考虑太久就答应了。

    事情到这里,眼看就要告一段落了,可没料到言国良计谋得逞后太高兴,准备跳下来时,一不小心……

    摔了。

    所有人都听到骨头“咔嚓”的一声脆响。

    想必是哪里骨折了。

    群众里有人暗骂:“活该!”

    #

    桑粒和周觅订了离展馆不远的酒店,价格挺贵,但桑粒已无心计较。

    周觅烦了她好半天,一直追问她,今天在言落的工作室,纪长枫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才把她唬成那样。

    桑粒始终闭口不谈,她疲惫地倒在床上,闭目摇头,让她别问了。

    见撬不开桑粒的嘴,周觅只好作罢,她转而将话题扯到了易泽身上。

    周觅趴在另一张单人床上,托着腮看向桑粒,笑容晏晏地说:“诶,你那个易泽师哥,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桑粒总算睁开了双眼。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侧过头去看周觅:“你看上人家啦?”

    “对呀,”周觅毫不遮掩心事,坦白承认,甜甜地笑一下,又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师哥人是真的不错,但关于感情上的事,桑粒可不敢打包票。

    桑粒翻身向着周觅,头轻轻枕到手臂上,又想了想方才说:“师哥为人很好,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不过今天,我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应该是和娱乐圈的人谈过。”

    “谈过?”周觅推断道,“也就是说已经没谈啦?”

    “大概是吧,”桑粒爱莫能助地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那要不这样,”周觅满腹计谋似的计划着,“接下来的这几天,我哪也不去,我就天天去泡在展馆里,争取跟他多点相处时间,培养一下感情,然后再试探一下他是不是单身……”

    桑粒忽地笑起来:“诶你不是来北京玩的嘛?来回机票加住酒店不少钱呢,你真的不打算出去玩一下吗?”

    周觅不屑,她妖娆地朝桑粒眨眨眼:“游玩哪有泡仔重要啊?”

    桑粒:“……”

    今天周觅舟车劳顿,实在疲惫,因此她在床上躺没多久就睡着了。

    桑粒却是满腹心事,辗转反侧难眠,把纪长枫说的话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

    她甚至已经打定主意,从今天开始,要和言落永久保持距离,不要让关系变得复杂,单纯地当校友就好了。

    胡思乱想到凌晨,意识才渐渐模糊过去。然而不久又被微信语音铃声吓醒过来。

    在昏黑中摸来手机一看,桑粒怔了一下。

    竟然是言落。

    怕吵醒周觅,桑粒点了静音,然后摸黑去了洗手间,开灯又关上门后才接起。

    “喂?”桑粒轻声开口,边走到马桶旁,将马桶盖盖下,随后落座。

    那头半天没开口说话,桑粒只听到不太正常的粗重呼吸声,她的心不由得紧一下,直觉言落是出了什么事。

    “言落,”桑粒又开口说话,“你怎么啦?”

    “小凌同学……”嗓音微弱干哑,像梦中呓语似的。

    听见“小凌同学”称呼,桑粒不知为何,鼻子一酸,莫名想哭。

    她忍了忍了,把眼里的湿意憋着,温柔回应:“嗯,我在听。”

    那边又没声了。

    隔半晌,对方又喊了一声“小凌同学”,然后又没有下文。

    桑粒感觉,言落此刻明显不是清醒状态。

    她有些着急了,能想到的是他喝了酒,喝醉了。但转念又想起,他曾说过他酒精过敏不能喝酒。

    那他应该不至于这样不爱惜自己吧?

    不是喝酒,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生病。

    桑粒重整思绪,理清问话思路,关切问他:“言落,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现在一个人吗?”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只有听起来困难粗重的呼吸声。桑粒又喊了他几声,依然没回应。

    容不得自己浪费时间多想,桑粒说:“等我,我现在过去找你。”

    火急火燎地挂了通话,又心急如焚地走出洗手间,也顾不上会不会吵醒周觅了,她开了灯,转头一看,周觅睡得极沉,雷打不动地侧身睡着。

    桑粒稍微松一口气,尽量放轻动静,打开行李箱,随手拿了衣服换上,再拿上随身包,然后走到北京的夜色中去。

    秋天的凌晨实在有些冷,空荡荡的长街带点儿萧瑟之意。

    桑粒吹着凉风,站在路边等候网约车时才冷静地想起,之前好像听谁提过一嘴,季杰跟言落住同一小区。

    是不是应该让季杰先过去看看言落比较好?

    否则等她许久后才到,指不定言落就出什么事了……

    如此想着,桑粒立刻给季杰拨去语音通话,问他是否在家。

    季杰回说:“没有,我在医院呢。”听季杰的声腔,应该是被她吵醒的,桑粒不禁感到抱歉。

    “啊?”桑粒诧异道,心想季杰应该是在陪言落,便问,“言落在医院吗?”

    “没有,”季杰没领会到桑粒的意思,他淡定地说,“他应该在家。”

    “那……是你生病了?”

    “不是,是言哥的老爸住院了,言哥让我过来陪着。”

    “哦……”桑粒没想到还有这档子事,想了想,还是不为难季杰了,便说,“那没事了。”

    季杰本还想问多几句的,但桑粒看见约的车到了,便急急地挂了通话,坐上了车。

    一上车,桑粒就跟司机师傅说,麻烦开快点,有急事。此时她完全忘记,她自己一个女孩子深夜独自乘车有多危险。

    好在司机师傅是好人,没有起歪心思。司机师傅见她急切,还关心她说:“小姑娘是遇上什么事了?”

    望向黑夜中因车少而变得宽阔的马路,桑粒却突然有了戒心。

    她于是答非所问地说:“没有,就是我男朋友在等我,不想让他等太久。”

    她想以此证明有人随时关注着自己的动态,对方若干坏事立马就会被发现的。

    但说完自己暗自害臊了一下,她可真行,单方面宣布恋爱关系。

    司机师傅理解她的害怕,了然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随手扭开电台频道。

    好巧,电台正好在播言落的《听见》,他情感充沛的唱腔,在安静的夜色里显得越发温存。

    桑粒在心里跟着哼唱,心头的那些许惶恐渐渐就消散,治愈了。

    #

    在浑浑噩噩的睡梦中,言落恍惚听到门铃响的声音,他挣扎着睁开眼,定了定神,确定是门铃声响,便起身来。

    一阵晕眩,头重脚轻的感觉。

    言落一手扶着额头,摇摇晃晃慢慢地走到门口,然后毫无戒心地开了门。

    看见门外的女生时,他似乎清醒了一点,但没有完全清醒。

    他疲惫地垂下眼,半晌后又抬眼看她。确定门外的人是桑粒后,他意外又愉悦。

    于是,桑粒看见他扯着嘴角轻微地笑一下,而后听见他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第36章

    “你怎么来了?”

    他一脸无知, 带点病态的柔弱,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此刻桑粒确信,言落病得不轻——她一小时前对他说过的话, 他就记不得了。

    “你生病了, ”桑粒看着他, “所以我来看你呀。”

    他还未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多糟糕似的, 手扶着门,垂下眼浅浅一笑,说道:“我没生病, 只是太累又睡不着, 就多吃了几个安眠药而已。”

    多吃了几个安眠药……而已!

    桑粒不跟他多费话了,进了屋关上门, 熟门熟路地自己拿出拖鞋来换。

    他站在一旁, 迟钝地看桑粒这一系列动作,倒是好心情地问她:“谁跟你说我生病了?”

    桑粒换好鞋,站到他跟前, 抬头看着他:“你真的不记得, 你给我打过语音么?”

    他蹙眉沉思半晌,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又想桑粒不至于拿这个跟他开玩笑,他应该是真的联系过她的。

    此时他有点担心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便问:“那……我说了什么?”

    桑粒一脸严肃:“就是什么都没说才可怕。”

    言落混沌的大脑一时无法反驳桑粒的逻辑。他默默看着桑粒, 忽又莫名其妙地微笑一下, 笑得很乖顺。

    见他傻乎乎又逆来顺受的模样, 桑粒内心叹气, 他真是病糊涂了啊。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 去握他手腕,这一握吓了她一跳——

    他的体温好烫手。

    “你是不是发烧了呀?” 桑粒急问。

    言落没有回答, 目光垂落在桑粒手上。他手腕的皮肤感到她手心带着秋夜的凉,他的心却莫名一暖,非常平和。

    他发现,自己似乎只有在桑粒面前,才能消除心里的戾气,做个心平气和的好人。

    “你现在是什么症状,”桑粒又急问,“哪里不舒服?”

    言落缓缓抬眼看她,逗她似的说:“浑身不舒服。”

    桑粒:“……”

    既然这样,桑粒只好用自己浅薄的医学认知,来诊断他的病了。

    她把言落拉到客厅沙发,让他坐着。随后根据言落的指导,去柜子找了药箱,拿了体温计让他测体温。她呢,就坐在一旁,翻看药箱里有什么可用的药。

    算着量体温的时间,桑粒要言落自己把腋下的体温计抽出来。

    她举着体温计看了又看,上面显示他的体温已超过38.5摄氏度。

    这是属于需要用退烧药的范围了。

    “你发烧了知道吗?”说着站起来,又示意言落起身,“走吧,去医院。”

    言落却懒懒地不动,说不去医院了,自己吃点药就好。

    桑粒又劝了几句,劝不动,只好随他去。最终她从药箱里挑了两样药,按着说明的剂量给他安排上。

    吃完药,言落回房间,桑粒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他坐在床沿上。

    她站在门边,问他:“言落,你怎么突然生病了啊?而且我听季杰说,你爸住院了是吗?”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言落的这一身不痛快,和他父亲有一定关系。

    听到有关言国良的话题,言落一阵心塞。他顿了顿,没回答,只对她说:“可以陪我坐一会吗?”

    陪他坐?

    坐床上吗?

    桑粒看了看这个无处可坐的房间,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好。

    这时她忽然想到,退烧应该物理降温的,便说:“你先躺下等我。”然后转身走掉。

    你先躺下等我。

    这句话很容易叫人误解。

    他不自觉地轻笑一下,摇摇头,一边听着洗手间里传来水龙头的流水声,有点莫名其妙,但又免不了有些男性的遐想。

    片刻后,桑粒端着半盆走进来,里面浸一条白毛巾。

    见言落仍然坐着,她命令他:“快躺下呀,给你敷个毛巾物理降温。”

    是他想多了。

    言落很轻地看着她,她此刻蹲在地上,双手在拧毛巾。

    言落忽然感觉她柔弱的小身板,似乎隐藏着无穷的能量。她是多么坚强的女孩子,自己身上出了那么大的事,却从未听她跟谁哭诉过。

    半夜三更,她会因为他一个不明所以的电话,着急忙慌地奔赴而来……

    这样的她,怎么会是不喜欢他呢?

    桑粒拿着拧得半干的毛巾站了起来,一边把毛巾叠成长条形,一边好声好气地催他:“言老师,快躺下吧。”

    “辛苦桑老师了,”他居然有心情开玩笑了,伸手去接毛巾,“不过,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将枕头垫在身后,坐着靠过去,仰着头,然后自己将毛巾敷到额头上。

    眼睛若有所思地看桑粒,言落再次提出邀请:“坐下吧,陪我聊一聊。”

    桑粒感到无法拒绝,便坐下了。离他不远不近,屁股挨在他小腿的一旁。

    “你想聊什么呢?”桑粒半侧着身看他,隐约觉得言落要跟她聊什么重大的事,心情陡然有些紧张起来,“不如你先休息,等你好些了,我们再聊?”

    “我没事。”

    “……好吧,那你说。”

    “今天,”言落顿了顿,忽然想起应该算昨天了才对,便说,“昨天下午,发生什么事了吗?”

    桑粒一下子想到纪长枫那些“为他好”的劝告。

    眼下看,言落自然是不知道的,否则他不会这样来问她。

    可她能怎么跟他说呢?

    两个人的关系尚且没有定性,自己这样自作多情地跟他说纪长枫坏话,合适吗?

    况且,她一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弄僵他和纪长枫的关系。

    她才不要做这背后嚼舌根的小女子。

    见桑粒久久不语,言落又问:“怎么不说话?”

    得找个话题搪塞过去啊。

    灵光一闪,桑粒想到一个绝对能转开言落注意力的话题。

    关于言落拿失聪的桑粒当树洞的那次,他还不知道她解读了他的秘密呢。

    桑粒上身倾过去,双手支着床面,神秘地笑一笑,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言落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什么秘密?”

    “你还记得有一次给我打视频通话,”桑粒说,“要我当你的树洞的事吗?”

    言落稍微一想就记起来了,说记得。

    桑粒直直地看着言落,说:“那一次,其实我知道你说了什么?”

    如她所愿,言落果然露出了诧异神色。因此她相信,自己已经成功绕开了那个敏感话题。

    诧异的言落忍不住换了个坐姿,额头上的毛巾由于他坐姿的不当而掉落下来,桑粒见状忙伸手去接毛巾。

    她准确地接着了毛巾,而言落准确地接着了她的手。

    两个人都怔了怔。

    毛巾沾染了他的体温,在桑粒掌心温热徐徐。而手背,是言落更热的手心。

    桑粒想抽回手,但来不及了,手已被言落稍稍用力裹住,团在他炙热的掌心里。

    两人无声对望着。

    空气霎时变得浓稠起来,房间里蠕动着暧昧的气息,太好的气氛压得桑粒有点不知怎么喘气了。

    她自我解围似的笑一下,说:“还要不要听秘密啦?”

    手任由他占着,人被他轻轻往怀里带,搂抱住。他下巴顶在她头顶,带点儿戏谑笑意说:“要,这就么说。”

    哎打脸了。

    桑粒想起几小时前在酒店的床上,自己是如何信誓旦旦的下决定要与言落保持距离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脸了。眼下这距离,好像、实在太近了些啊。

    然而,隔着薄薄一层棉质衣料,她的心脏感受到他体温的灼热,耳朵听着他猛烈的心跳,一点也不想离开他的怀抱了,她感到无比舒适、无比快乐、舍不得离开了怎么办……

    要命要命。

    她感到脸和耳朵都滚烫起来了,心跳也不听话了怎么办?

    桑粒内心正兵荒马乱着,忽听头顶落下一句话:“怎么不说了?”

    算了算了。

    不挣扎了。

    桑粒决定听天由命,也听从自己的内心。她忽然就放松了,原本僵硬的身体霎时就变得软软的,她舒服在趴在言落胸口,甚至自然地拿脸蹭了蹭他胸口,像只惹人疼爱的小猫。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学会了一些唇语,” 桑粒仰起脸看他,“所以我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偷偷解读了你唇语的。”

    “你……你不会生气的,对吧?”

    言落垂眼看她。

    她仰着如桃花般粉嫩的脸庞,神色里带点儿亏欠,又带点儿希望被饶恕的期待,惹得他心浮了起来。

    他把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她的嘴唇单纯没想法,没有邀请也没有拒绝。但他实在很想吻下去,然而又太怕进展过快,会把她吓跑了。

    他于是拼命地忍了忍,最后忍住了,目光游上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亮,很单纯,有种不谙世事的孩童似的天真,看得叫他心里一空。

    言落移开目光,拿手去她揉揉她的头发,逗她:“会不会生气,要看你解读了多少,有没有你不该知道的成分。”

    桑粒于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解读到的内容,一五一十讲都给他听。

    言落边听就边想,几乎全部被她解读了呢,不堪的父母,可怜的弟弟和他自己可怜的童年。

    他在她那已经没有秘密了。

    随之他又想起第二次去阅山居的事,他跟她坦白,十八岁的言落推开她的原因时,她慌张的表现,现在想来就说得通了。

    她当时自然也是通过唇语解读了他的话了。

    桑粒坦白完自己的罪过,又仰起脸来问他:“所以,你没生气对吧?”

    他回答:“没有。”

    她笑:“那就好。”

    说完,她自动自觉地把自己舒服揉回言落的怀里,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久天长地抱着。

    这一夜,桑粒在酒店本就未眠,又折腾了这半宿,她实在困极了,加上趴在言落怀里实在太舒服,因此她安静了没几秒,就沉沉睡去。

    见识了她秒睡的技能,言落表示实名羡慕。

    他轻轻移动桑粒,别无用心地给她分享了半张床,随后自己退到床的另一侧,躺下来,侧着身看她安详的面容。

    说来奇怪,他竟然也没等太久便入了眠。

    直到第二天醒来时,他还奇怪昨晚怎么一下子就睡着了。睡了个好觉,病也一下子好了似的,他感到身心都轻松舒畅。

    他侧过身来,头枕着手臂,目光柔柔地丈量着睡梦中女生的面孔,她睡得那么淡泊从容,与世无争又岁月静好。

    以多情的目光一寸寸勾勒着桑粒的脸庞,他会心笑了一下,最后目光落在桑粒的唇上,看了半晌。

    这次没忍住,他喉结滚动,随后慢慢靠了过去,唇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唇,只蜻蜓点水地偷吻一下,就做贼心虚地起床,走出了房间。

    他不知道的是,桑粒对这一切都有所感知。

    她在他轻轻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缓缓地睁开了眼,手不自觉地举到嘴边,再用指尖碰了碰刚被夺去初吻的嘴唇。

    回味他的偷吻,她感到一阵幸福的颤栗。

    下一刻,桑粒听到自己的手机响起,但手机显然不在房间里。

    她想起昨晚应是把手机放在客厅茶几上了,正想起床出去找手机,却听铃声忽然断了,而后是言落和周觅的对答。

    “喂?”

    “诶?是……言落吗?”

    “对,是我。”

    “桑粒呢?”

    “她还没睡醒。”

    “我们昨晚明明住一间房的,可是我一觉醒来她就不见了——啊等等!她……她昨晚跑去你家睡啦?!”

    “嗯。”

    桑粒:“……”这下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37章

    周觅看着桑粒从言落的车下来, 满眼都是“哇你这个家伙竟然半夜抛下我跑去睡男人”的意味。

    桑粒看见了周觅,只好心虚地避开她兴师问罪的眼光。她回头去跟言落说了句什么,然后等言落把车开走, 才去正眼瞧周觅。

    她对周觅报以求饶的笑容。

    周觅跑过来, 一把搂住桑粒的肩, 笑得有点贱兮兮的。

    “小凌同学!你太过分啊!到底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老实交代!”

    “我、我没什么可交代的呀, ”桑粒气短地辩解,“我是清白的。”

    “谁信啊!小凌同学你长能耐了啊!”周觅不依不饶,痛心疾首, “有了心上人, 什么同学闺蜜都变外人了是吧,嗯?”

    “真没有。”

    “昨晚言落他不知道怎么搞的打了语音给我, 然后又不说话, 我担心他出事就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发现他生病发烧了,我就留下照顾他……”眼看就要走到展馆了, 桑粒指了指展馆的门, 颇心机道,“易泽师哥应该来了。”

    周觅立刻收敛,紧张地拿双手捋了捋头发,边问:“我头发乱了没?”

    桑粒笑:“不乱, 很好看。”

    两人一进展馆就被易泽叫到办公室, 他告诉桑粒, 她的那幅“谁是她的母亲”刚刚已经有人通过官微询价, 还有人出了价。

    桑粒对于自己的画, 说实话并没有清晰的心理价位,她想只要有人真金白银要买她的画, 那便是对她的作品至高的欣赏,只要价格不是低得太离谱,她都会出手。

    她于是好奇问道:“出价多少?”

    易泽比一个手掌出来,桑粒大胆猜说五千,见易泽抿着笑摇头,她想猜个五百,却见周觅比她还兴奋,兴奋得忘了伪装自己,脱口就叫道:“五万?!”

    易泽笑着看了眼周觅,点点头,又望向桑粒。

    桑粒傻了,她想不到她一个不见经传的小画手的作品,竟然有人一出价就以万为单位。

    易泽接着说:“还有,昨天不是好多人跟言落合影了吗?你猜怎么着,大家的关注点都转移到他身后那幅画上了,就是你的“听见”。”

    “评价两极分化,”易泽沉吟着,又补充一句,“有话题点,我看这幅画要火。”

    一下子被两个天大好消息砸中,桑粒感觉像在梦中一般,有点不知如何反应了,便只是笑一笑,什么话也说不出。

    还是周觅清醒机灵,她已在手机上找出了相关话题。

    “宝,你看这话题,周觅念出了声,“言落背后那幅画是哪位大师的画。”

    周觅点进去看评论,边看边念。

    “这一定是言落喜欢的画,不然他不会挑这个位置拍照”

    “言落喜欢的画,我也喜欢呜呜呜呜……”

    “我怀疑这位画家跟言落有私交,这是言落在给人家打广告呢。”

    “好想知道这位大师是谁!谁能告诉我啊?”

    周觅看不出这评论哪里两极分化,转头去问易泽:“你说的两极分化,是指言落与这幅画的两极分化吗?”

    易泽笑着摇头:“你看的跟我看的不是同一个网吧。”说着在手机上调出网页,然后手机递给周觅。

    周觅接过手机,发现这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专业书画评论网,她划拉着页面看评论,没再念出来,只看得频频点头。

    桑粒仍然如坠梦中,她不敢看评论,怕自己玻璃心,无法坦然接受太残酷的批评。所以周觅将手机递过来给她看时,她摇摇头说:“我不看。”

    周觅不理解,说为什么不看呀,好多都是夸赞的呢。

    易泽却很理解她,他懂得每个作品的产出都是作者的心血,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心思难免会比别人更敏感脆弱。

    易泽说:“桑粒这一出道,就是一片坦途,不像我刚开始那会那么困难。”

    桑粒说:“那都是师哥的功劳呀,不然单凭我自己,实在不知应该怎么开始。”

    周觅打趣说:“等你的画成功卖出去,一定要请易泽吃饭呀。我呢,就沾你俩的光的就好啦。”

    桑粒微笑点头说好。

    她忽然想起今天从言落车里下来时,言落叫住她,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她琢磨着带周觅一起去的话好像不是很合适,可她又不能丢下周觅,自己一个人跑去和他吃饭,那样太不厚道啦。

    因此她当时跟他扯谎说晚上有约了,要和一位的画商谈合作。言落似乎相信了,很理解地点了头,表示没关系,那就约下一顿好了。

    易泽在一旁观察着周觅,暗中好笑,感觉这个女孩子,跟昨天他见到的那个大家闺秀似的的女孩判若两人了,眼前这个真实的机灵鬼似乎更可爱呢。

    关于画商的合作,桑粒来北京之后,师哥都没提过呢。

    桑粒看向易泽,犹豫片刻,问他:“师哥,你之前不是说有画商想见我吗,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见呀?”

    易泽像完全忘了这回事,这时忽然记起,说还没约具体时间,一边在手机上调出联系人。

    打字发了条微信后,然后向桑粒交代说,已经给王总发消息了,等王总回复吧。

    话音刚落,小萧推门进来,说有人询价,问的是桑粒的那幅“听见”,他让易泽和桑粒出来和客人谈,三个人便立刻去了。

    那人站在桑粒那幅“听见”前,微仰着头,两手抱在胸前,目光在画上游走,似乎是在估量这幅画的价值。

    很年轻的一个男人,气宇轩昂,一身贵气。他听到脚步声,侧过头来,看着三人。

    桑粒对于有人有意向要她的这幅画,竟感到很忐忑,因而在他望过来时,她收住了脚步,假意去看别的画。

    周觅觉这个男人虽风度翩翩,却高高在上,感觉很不好伺候的样子,她见桑粒不再往前,也跟随桑粒站住了脚,左看看右看看。

    只有易泽在他看过来时,快步走了过去,很商务地微笑着招呼,请问他贵姓。

    他说:“免贵姓吴。”

    易泽问:“吴先生对这幅画有兴趣?”

    “严格说来不是我对这幅画感兴趣,”吴先生说,“是我祖父看中了这幅画,他老人家想收藏这幅画。我正好拿来献宝,当是给祖父的祝寿礼物。”

    一听就是豪门作风。

    易泽在圈子里练了这么些年,既是画家又是商人,很懂些门道,看人相当地准。

    他看见吴先生的第一眼,其实就看出这位先生是个阔绰的主,心里已是一喜,心想今晚这顿饭,桑粒是请定了。

    价钱不着急谈,易泽相信只要价位不高得离谱,这位豪门贵公子都会买下这幅画。

    “吴老先生好眼光啊!这幅画绝对值得收藏,”易泽说,“这幅画在网上一曝光,就引发了不少讨论,而且实不相瞒,已经有不少人出价了。”

    吴先生听了微微一笑,心道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要高价么,没关系,他也不是出不起这几个钱。

    吴先生眼睛一眯,去看画上的署名,随后说:“这位叫桑粒的画家是女性吧?”

    “是的,”易笑了笑,“吴先生想见她本人么?”

    “她如果方便来的话,”吴先生从画上撤回目光,看向易泽,“我的确是想见一见。”

    易泽没急着回答,缓缓转头去看在几米外的桑粒,见她和周觅站在另一幅画前窃窃私语,他提高音量喊了一声“桑粒”。

    桑粒一惊,转头看易泽。

    吴先生一愣。想不到画家本人就在这啊!而且竟是个如此年轻漂亮的女孩。

    桑粒走了过来。

    周觅慢几步也跟着过来。

    “怎么了师哥?” 桑粒问道。

    “吴先生想见见你。” 易泽说着,给两人引见做介绍。

    互相认识后,吴先生说:“想不到桑小姐这么年轻。”

    “哪里哪里,”桑粒有点社交恐惧感,顺口就说,“吴先生看起来也很年轻呐。”

    吴先生笑:“原来我祖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他看到这幅画时有猜测过你年龄,他猜你应该超过三十岁。不过我目测桑小姐,应该是二十出头吧?”

    桑粒浅笑一下:“嗯是的,吴先生猜的没错。”

    吴先生想了想,又说:“我祖父还猜测,桑小姐对于听障者有深度感知,不知道桑小姐是否有这方面的经历?”

    桑粒愣了一下,心想他祖父也太厉害了吧!看她的画就能看到了她本人!

    桑粒于是如实告知,自己出过意外,导致双耳失聪的事。

    吴先生颇有有些感触,说:“果然是这样。”

    “这就是我祖父决定收藏这幅画的原因,”吴先生停顿一下,又说,“我祖父晚年双耳失聪,又不肯动手术,他看这幅画时一定是感同身受了。”

    啊原来还有这种渊源呀……

    桑粒挺感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便只是笑一笑,隔一会才说:“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想做手术的,但没办法,后来还是做了。”

    吴先生看着桑粒,缓缓点了点头。

    桑粒感慨中,感性得想要把画送给吴老先生,不过话未出口,就被易泽的打断了思绪。

    易泽见大家站了挺长时间了,这时想起邀请人家去办公室坐下来谈。但吴先生说不必了,他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理,没多少时间可耽搁。

    吴先生思索片刻,直接开价:“这样吧桑小姐,咱们别绕弯子了,我出五十万买你这幅画,你看怎么样?”

    如此高的出价,叫桑粒直接傻了,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周觅也傻眼了,心里叫道:“我靠!这幅画竟然能卖这么多钱!”

    易泽这个交易老手虽对此见怪不怪,但也着实暗暗狂喜了一把。

    要知道,事实上有些收藏家并是太不能辨别作品的真正价值,他们只认画家的名字,总以为画家名气大,他的作品就值得收藏。

    殊不知有些画家的成功,可能并不在于艺术上有多么惊人的成就,而是因为他们太懂得如何营销自己。连易泽都觉得许多现代艺术充满欺骗。

    而桑粒的名字虽寂寂无名,但她的画的确有它的价值。

    静了半晌,桑粒忽然有些惶恐起来,她喃喃地说:“这……太多了吧?”

    周觅:???这孩子不可救药了。

    易泽:???傻师妹,怎么还嫌多呢。

    吴先生:“……”好实诚一女孩子。

    “我刚才还在想,”桑粒自顾自地说,“吴老先生真的这么喜欢我这幅画,我不如就把这幅画送给吴老先生……”

    吴先生忽然放声笑起来,笑得桑粒有点不知所措。

    “桑小姐,谢谢你的好意!”吴先生收起笑意“,不过我祖父要是知道我从你这白拿,他会怪罪我的。”

    吴先生实在没见过这么天真单纯又可爱的卖家,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桑粒,眼神里多了点意味,说:“这样吧,我出价八十万,你就说卖不卖吧。”

    桑粒“……”我真的不是要抬价啊。

    周觅:!!!我小瞧你了啊宝。

    易泽:!!!想不到还可以这样。

    见桑粒许久不出声,易泽提醒她一句:“桑粒,吴先生等你的话呢。”

    桑粒如梦初醒,讪笑着说:“卖。”

    就这样,桑粒以八十万高价成功卖出了第一幅画,易泽的展馆也从中得到不菲的抽成。皆大欢喜。

    吴先生把画拿走后,桑粒站在展馆里,看着原先挂“听见”的位置。那位置空了,徒留两个挂钉。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高兴起来,她真的可以画画为生了。

    正做着梦,周觅和易泽忽然出现在她眼前,易泽拿来一幅他的新画准备挂上去,周觅过来拉她手臂,笑道:“富婆,今晚请吃饭。”

    “没问题啊,”桑粒心情大好,忽地想起言落早上同她约饭,便说,“要不要叫言落他们一起?”

    “当然好吧,”周觅兴致勃勃,“人多热闹嘛,易泽哥你说是不是?”

    易泽哥?

    桑粒暗戳戳地笑看周觅一眼,眼睛在说真行啊,只一同去取一幅画的功夫,称呼就变啦。

    易泽刚挂好了画,退后几步看挂得正不正,一边回头说:“我无所谓,桑粒做东,桑粒说了算。”

    于是,桑粒给言落发去消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卖出第一幅啦!

    接着又发一条过去:今晚我请吃饭,你有时间来吗?

    等了一好会儿,言落回复:恭喜你!不过,你今晚不是要和画商谈合作吗?

    桑粒对自己很无语,她居然把这个给忘了。

    怎么回复他啊?

    只好再扯一个慌来圆了吗?

    桑粒懊恼得直挠额头,一边硬着头皮回复:嗯本来是的,不过对方临时有事改期了。

    等半晌,言落回:哦,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他好像不相信的样子捏~

    第38章

    考虑到言落要来, 桑粒找饭馆特意选了带厢房的,订的是一间包厢。

    言落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原以为,这顿饭是桑粒与他的二人晚餐, 没想到居然有六人之多。

    他推门进来, 众人一静, 纷纷望他。他徐徐摘下口罩, 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一圈后,瞥向桑粒说:“挺热闹啊。”

    怎么听起来阴阳怪气的呢?

    听起来像“早知道这么多人就不来了”的意思,桑粒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只好无辜地向他笑笑。

    她原想着反正请吃饭嘛, 易泽周觅定然要请,那顺道把展馆的小萧和保安大叔一并请了也无谓吧。

    周觅机灵地站起身, 往别的位置挪, 意欲把桑粒旁边的座位让给言落,一边自作主张地招呼着:“来言落,你坐这里吧。”

    言落垂眼看座位一眼, 受用地向她微笑一下, 嗯了声,说好,谢谢。

    到来落座时,周觅不好意思直接坐到易泽身边, 现下让了座正好可以坐到易泽旁边, 因此她心里美滋滋的, 态度贼好地对言落说不客气。

    言落一落坐, 桑粒就把菜单推给他, 请他点菜:“我们都点了自己爱吃的,你也点吧?”

    言落随意翻了下菜单, 没看到特别想吃的菜,便又合上了,说:“你点就行了,我不挑食。”音量不大,似乎无意把话给别人听去。

    “啊对了!”周觅忽地想起什么来,扭头看桑粒和言落,“季杰怎么没来?”

    倒真是把季杰给忘了。

    不过桑粒马上又想到,季杰可能还在医院陪言落的父亲,应该走不开。

    桑粒还没答话,言落先回答了,说季杰没空。

    “你这个大明星都有空,”周觅嘀咕道,“他一个小助理居然比你还忙吗?”

    言落笑笑没回答。

    桑粒忙把菜单塞过去周觅面前:“周觅你要不要再点些吃的?”

    周觅的注意力被成功引开,她接过菜单,认真地看。

    听到“大明星”几个字,小萧和保安大叔皆是一愣,然后拿眼光仔仔细细地去审视言落。

    难怪一见他就觉得面熟了,原来是明星哦!这可太荣幸了啊,竟然能跟明星同桌吃饭……

    两个人持着一模一样的心思,傻乎乎地笑看言落,却不敢和他说话套近乎。

    易泽手机响起来,他接起喊对方“王总”,桑粒精神为之一凝,这个王总想必就是那个有意要见她的画商吧。

    不过,易泽上午发去的消息,王总等到此刻才理会,感觉这个王总似乎不太重视这个合作的样子呢。

    她竖起耳来听易泽讲话。

    听见易泽说:“明天上午是吧……行行行,那我明天带她到您画廊去……好的好的。”

    结束通话后,易泽看向桑粒说:“桑粒,明天上午带你去一趟王总的画廊,见一见,也许能成。”

    桑粒刚应声,言落就低声问她:“你今晚本来约见的,就是这个王总?”

    桑粒一愣,随口应声说是的。

    易泽却在这时跟桑粒解释说:“虽然等了一天才回信,不过王总应该没有别的意思,他可能就是太忙忘了回。”

    桑粒尝到了谎言被当面拆穿,想当场消失的心情。

    她对易泽点点头,笑一笑。不敢转过脸去看言落,尤其感觉到言落的目光落在她侧脸上,她越发心虚了。

    她能想象言落此刻的眼神一定不友好,还想象他心里一定在唾弃她是个骗子,在问她是否骗他骗得上了瘾,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骗。

    服务员进来取菜单,惯例地报菜名确认菜品,周觅应答着。

    因为不想被认出来,言落在服务员进来时就偏开身,低着头佯装玩手机。

    他偏身向着桑粒时,膝碰着她大腿,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被碰到的一霎,桑粒身上唰地起一身鸡皮。她心里奇怪,昨晚和他放肆搂抱时,都没有这种反应。

    桑粒不着痕迹地把腿挪开,离开他的触碰范围,心七上八下地跳。

    言落对此似乎不以为意,他头往这边偏了偏,低声说:“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

    “啊?”桑粒有点慌又有为难,“可我不能扔下周觅呀。”

    见他抿着唇不答话,桑粒接着问:“是要去哪里?。”

    他微笑一下,挑了挑眉说:“一个好地方。”随后在手机上打字。

    服务员拿了菜单出去。

    周觅收到一条来自言落的消息: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她抬头看他,见他神态自若,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来喝。

    周觅转眼去看桑粒,桑粒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言落。

    看不出他想搞什么花样,周觅收回目光,打字问他:什么忙?

    言落立刻回复:吃完饭我想单独带桑粒去个地方。

    周觅莫名其妙:那就去呗。

    言落解释:但她说不能扔下你。

    周觅秒懂:行,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是饭后散席,周觅心机地邀请易泽去酒吧玩,并对桑粒使眼色,示意她别跟来坏她的事。

    桑粒居然也秒懂,冲她和易泽说:“那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我不怎么会喝酒,去了会很无聊的。”

    易泽知道小萧和保安大叔不爱去酒吧那种地方,便没问他俩,只问言落去不支。

    言落还没开口,桑粒先替他回绝了:“他酒精过敏,不能喝酒。”

    言落瞥桑粒一眼,扬起嘴角,对易泽说:“她说的没错,我不能喝酒。”

    易泽:“……”这就妇唱夫随上了?

    易泽见周觅没多说什么,便也不多嘴,只关心桑粒怎么回酒店。

    言落接口道:“放心,我送她。”

    易泽:“……”也对,轮不到他操心。

    兵分三路。

    小萧和保安大叔各自回家了,周觅与易泽要去酒吧,只有桑粒还不知道言落即将带她去哪。

    言落开车,桑粒坐副驾座,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言落心情似乎很好,途中他快速瞥一眼身旁的女生,说:“想不到你还记得我酒精过敏。”

    “当然啦,”桑粒没多想,“弄不好要出人命的,当然要记清楚一点啊。”

    他笑一下:“桑老师费心了。”

    桑粒转头看他一眼,见他的身影隐在夜色里,半明半昧,跌宕起伏的侧脸轮廓氛围感拉满,如一幅神秘影画。

    到一个路口等红灯时,他望过来,桑粒察觉了,便以目光迎过去。

    他的眼睛很亮很亮,看得桑粒一阵心悸。她有种预感,他似乎在预谋着什么,而她既期待又惶恐。

    纪长枫的那番话,不时跳出来乱她心智,扰得她左右摇摆。

    昏暗中看他的唇,桑粒想起今早,被他偷去的初吻……

    他应该不知道,她发现了吧?

    “对了,我看你今天状态不错,”收回思绪,桑粒问道,“你今天好了吗?完全没有不舒服了吗?”

    “嗯,”言落在暗中垂下目光,“算好了吧。”

    “那就好,”桑粒松一口气,又说,“不过那个药你还得再吃一两吃次吧,不然怕会反复。”

    “嗯,今天有吃了。”

    车继续行驶,言落忽问桑粒,卖出的第一幅画是哪幅。回答说是“听见”,言落便赞一声买家有眼光。

    桑粒笑着给他讲,吴先生是如何从开价五十万加到八十万的。言落听得笑盈盈,末了玩笑说:“想不到言老师是个谈判高手。”

    “不是呀,”桑粒有点急了,“我的本意真的不是抬价。”

    平白无故多赚了买家的钱这件事让她脸红,她感觉自己像个充满铜臭味的奸商。

    要不是规定走展馆的账,由易泽收款,她真不好意思收。

    言落听她真急了,笑道:“我知道,开玩笑的。”

    桑粒略微沉闷,没答话。

    车最终停下的地方有些偏,风很大。

    下车环视一圈,不见人影,周围就几栋房子,都是两三层高的民房,黯淡灯光中传来几声狗吠。

    虽然住惯了深山老林里的阅山居,但乍一到这陌生地方,桑粒还是感觉有点害怕,尤其怕那狗吠声,叫得好凶。

    她不自觉地往言落身边凑,伸手去揪他的衣袖,略微紧张地小小声问他:“这到底什么地方啊?”

    言落目光落在她头顶,抬手在她头上揉一揉,说:“你害怕?”

    他做这样的亲昵小动作似乎做得自然而然,但桑粒其实不适应这样的亲昵。毕竟,他俩明面上仍然只是朋友关系而已。

    但她此刻无暇顾及那么多,桑粒揪他衣袖揪得更紧了,瑟瑟发抖地抬头看着他:“我怕狗。”

    言落回味了一下,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没有不对。没多细想,他指向最近的一栋房子说:“我练歌的地方。”

    哦?那不正好是她想来的地方嘛。

    一幢两层高的楼房,围墙围起来一个小院子。昏黄灯光下,桑粒环顾一周,见满墙的爬山虎野蛮生长,脚下枯叶被她踩出脆裂的声响。

    “这地方是你自己找的吗?”进了院子,桑粒感觉没那么怕了。

    言落拿钥匙在开锁,推开门,回答说是纪长枫找的。

    找这么个地方,是为了可以和乐队无所顾忌的排练,不至于被投诉扰民。当然,这室内也是做了隔音的,传出去的声音很小很小。

    进门,言落开了部份照明灯。

    一楼很空旷,没有隔间,一目了然。

    都是乐器,一个乐队该有的乐器都有。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皮沙发,一张茶几,茶几上摆一个清洗干净的玻璃烟灰缸,和几个空啤酒瓶。

    桑粒打量着那些乐器,边问:“言落,你乐队几个人?”

    “吉他、贝斯、键盘、鼓手、加上我五个人,”言落走到钢琴旁,打开琴盖,然后坐下,继续说,“他们几个其实都有自己的职业,平常不演出,只会在我演唱会上出现。”

    “哦……”桑粒好奇问道,“只当兴趣爱好么?”

    “可以这么说,不过他们把兴趣爱好玩得很专业,我们合作得很愉快。”

    言落伸手在钢琴上按下一个温和的音符,琴声的尾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出浑厚感。

    他转头见桑粒还站着,便叫她随意坐,桑粒说好,走去沙发坐下。

    一段旋律在言落手下流淌出来,桑粒即刻就被吸引住了。

    她刚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他却突然停止了,侧头来看桑粒,问她:“你觉得这段旋律怎么样?”

    桑粒由衷回答:“很好听。”

    “你喜欢吗?”

    “嗯,很喜欢。”

    “那我弹一整首你听听看?”

    “好。”

    从桑粒坐的位置看过去,是言落的侧脸,正好是欣赏钢琴演出的绝佳位置。言落在弹这整首曲子的时候,弹得很专注,而桑粒看得很着迷,也听得入迷。

    她托着腮想,他简直是钢琴王子与音乐才子的结合体啊。

    这样的男生,谁能拒绝得了?

    只要他想,他甚至都不需要行动,他只需要安静坐在那里,自然就会有许许多多的女生投怀送抱。

    真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那得防多少女人,多累啊……

    “怎么样?”桑粒边听边胡思乱想,言落忽然停奏,期待地看着她,“你觉得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他在向她一个外行人要意见?

    桑粒回神,有点莫名其妙。细节的东西她说不上来,她只能表面地评价:“我只知道听起来很舒服,嗯……感觉前半部分很轻快、很青春,后半部分很温柔、很温暖。”

    随后问他:“这是什么歌?我好像没听过。”

    “新写的曲子,还没确定歌名。”

    “哦。”

    言落慢吞吞地扫她一眼,收回目光,手指在琴键上缓缓地动,试着修改自己觉得不够完美的地方。

    桑粒目光落在那烟灰缸,盯着看半晌,而后向言落投去视线:“言落,你有抽烟吗?”

    言落的手不断在琴键上探索,他知道桑粒肯定是看见那烟灰缸才这么问的,因此他没回头。

    “我不抽烟,我们几个只有老毕抽,”片刻后他补充道,“老毕是鼓手。”

    正说着,门忽然被推开。

    桑粒以为是风太大,门没锁好被风推开,转头望去,却看见一个麦色皮肤的酷男出现在门口。

    酷男显然没料到这里有人,更没料到会有陌生人。

    他探究地看桑粒一眼,转而将狐疑目光投向言落,问道:“你女朋友?”

    第39章

    桑粒不知道这个酷男就是老毕, 但她对于他问的这个问题很敏感。

    也不知是害怕听见言落肯定的回答,还是否定的回答,她不经思索地抢先答道:“不是, 不是女朋友。”

    答完, 她感知自己好像太唐突。因为她看见言落的神色一点点冷下来, 周遭的空气也霎时凝固了似的, 连外面的风也不敢动了。

    她如坐针毡,紧紧抿着唇,窘迫得再也不敢出声。

    半晌, 言落没情绪地问老毕:“你怎么回来了?”

    老毕回过神, 边走进来边烦躁地挠头。

    “啊那个,”老毕不好在桑粒这个陌生人面前吐露太多, 只拿手指指天花板, “我今晚睡楼上。”

    言落立刻意会了。

    想必老毕是又和老婆闹矛盾,被赶出来。

    老毕心情不佳,没多说什么, 也不用谁来搭理, 便径直上楼去了。

    目送老毕消失在楼梯拐角,言落抽回目光,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瞥桑粒一眼, 淡淡地说:“走了。”

    “哦。”

    桑粒连忙起身, 先走到院子去等。

    言落关了一楼的灯, 随后关上门, 也不看等在一旁的桑粒, 径自转身往院外走。

    桑粒明显感觉到他的气压很低,越发不敢吱一声。上了车, 乖乖地自己系好安全带,不敢看他,静静地干坐着,等他发车。

    感觉到他看过来,桑粒缓缓转头迎过去,他却什么也不说,与她黯淡中相视片刻,只轻叹一口气,便别开了脸。

    桑粒失措又失落地看着他。

    他眼睛幽然地望进秋夜里,手脚并用将车驶出去。开得不快,气场里有可辨的心心事重重。

    一句话也没有。

    桑粒想补救,但又怕凭自己对感情的这点浅薄经验,再努力也只怕会越补越遭。于是她也一言不发,陪着他在车厢里各怀心事地沉默。

    半道上,他问她住哪家酒店,桑粒报了酒店地址给他,他嗯了声,就又没话了。

    直到把桑粒送到酒店路边,桑粒准备下车时,他喊她,叫她等等,然后打开座位旁的储物箱,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桑粒。

    “我答应给钟天然的票,你帮我带给他。”

    “哦……好。”

    桑粒从他手中接过轻飘飘的信封,忽然觉得心好空。

    “那、我走了。”

    “嗯。”

    桑粒下车,关车门时,悄悄看车里人一眼。

    他没看她,地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一脸的疏离。酒店大堂辉煌的灯光,和路边暖色的路灯,也暖不全他半张脸。

    桑粒感到心脏下沉,鼻子一酸,喉咙梗住,越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便只能狠狠心一转身,快步走掉。

    对于在意的人,又是因她而起的芥蒂,她反而不懂怎么去哄。

    气势汹汹地停脚在电梯前,桑粒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牛皮纸信封,又忍不住转头望出酒店门外去。

    他的车还在那,可在她看出去的下一刻,车就动了,很快消失在她视野中。

    好委屈。

    因为他没给她好脸色,她感到无比委屈。

    电梯门在她面前油腔滑调地开了,桑粒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电梯,重重地叹一口气。

    电梯门关上许久,又重开,她才发现自己还在一楼。

    进来一对年轻男女,桑粒自觉往后退了退,失神地靠着,目光落在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上。

    不得不承认,小情侣的这种甜蜜,她还是很羡慕的。

    男生按了楼层,桑粒看了眼,刚好跟她是同一层,便站着没动。

    前面两人蜜里调油地眉来眼去,对视,眼神粘稠得分不开,桑粒全看进去了。

    女生忽然说:“她真的不知道你来北京了?”

    男生笑一笑,说:“她要是知道,我就不可能和你在这儿了。”

    桑粒:“???”看事情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女生娇媚一笑,男生捏一捏女生的下巴,意味深远地笑说:“难得见一次,今晚……我不睡了。”

    桑粒:“……”这是能当众说的么!

    女生听了嗤嗤地笑起来,一边拿拳头软软地捶打男生一下。

    实在不忍直视。

    桑粒甚至感到有些恶心,她急忙调开目光,拿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

    快十二点了。

    不知道周觅回来了没?

    这家伙把易泽拐到酒吧,不知道有没有把人家怎么样……

    正想着,电梯门开了。前面两人先走了出去,桑粒慢几步走出去,转身往那一对的相反方向走。

    刷卡进房间一看,没人。

    桑粒给周觅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见周觅半天没回信,她便不等了,拿了衣服洗澡去。

    洗完澡,桑粒躺在床上,又情不自禁地回想在练歌房的那一幕。

    她当时那么急切地表态否认,好像真的伤了言落的心。

    假如是言落回答,他会怎么答?他如果也这样急切的否认,她也会觉得伤心吧……

    哎!爱情好复杂……

    目光一转,看到搁在床头柜上的牛皮纸信封。

    桑粒伸臂取过来,打开,发现在里面是三张言落的跨年演唱会门票。

    钟天然跟人家要了三张票吗?

    这家伙是打算跟谁去听他的演唱会?

    忍不住好奇,桑粒给钟天然发去询问消息:天然,你跟言落要演唱会门票了吗?

    眼下正值国庆节,钟天然放假回阅山居,此刻正拿着手机躺床上玩,因而他很快回复:就之前言哥来阅山居的时候提了一下,是他自己说要给我赠票的。

    原来是这样。

    桑粒想了想,又问:那你有说要几张吗?

    钟天然:没啊,怎么了?言哥是不是问我要几张票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帮我多要几张,我拿去送同学哈哈。

    既然是这样的话,就给钟天然和周觅各一张,自己留一张吧。

    桑粒盘算完,没好气地打字:你想得美!只有一张是给你的。

    钟天然:那也行,帮我谢谢言哥哈。

    桑粒没再回,忽地想起周觅还没回信,便调出周觅的微信,给她打去语音。

    “喂?”周觅喊了声。

    背景声很吵,从放浪的音乐声中,桑粒几乎能感受到那边的声色犬马,和乌泱泱的红男绿女扎堆乱舞的情景。

    “周觅,”桑粒也不自觉提高声音,“你要回来了吗?”

    周觅没听清桑粒说什么,一边让她等一会,一边从卡座起身,俯身去跟易泽说了句什么,随后拨开躁动的人群,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酒吧门外去。

    “里面太吵了,”周觅感觉脚软,便拿背抵墙支撑着,“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想问你,打算几点回酒店?”

    “……哦,你回了吗?”

    “回好久了,”桑粒忽又感到委屈,“给你发微信也不回我。”

    “啊……你、你给我发微信了吗?”周觅手指神经大条地点开免提,一边调出微信聊天界面,看到桑粒的消息后说,“哎呀这里太吵了,不知道你来消息了。”

    “哦……那你现在到底要回了没呢?”桑粒解释说,“门没反锁我不敢睡,锁了又怕你等下进不来。”

    “我……”

    周觅未说出话,易泽就出现在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说要不回去了吧,明天还得带桑粒去画廊,不玩太晚了。

    周觅朝他点头,一边跟桑粒回话说:“知道啦,我现在就回去。”

    结束通话,周觅笑眯眯地看着易泽,说:“易泽哥,明天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易泽目光在周觅泛红脸上停顿片刻,作思考奖,随后微笑点头说可以。

    易泽酒量好,喝了两杯高度数的长岛冰茶,仍然面不改色。易泽本建议周觅喝莫吉托,周觅不听,非要跟他喝一样的。

    所以此刻,别看她虽只是脸上微微泛红,实际上她大脑已经变迟钝了。

    见易泽答应明日带她同去,她迟缓地笑起来,带点儿微醺的感觉,笑得挺诱人。

    易泽叫了代驾,打算下楼到路边去等。

    周觅摇摇晃晃走在后面,下楼梯时,踩空了一脚,一个踉跄,整个人趴到易泽背上。易泽即刻转身扶她,他脸上带着笑,说:“看着点路。”

    周觅迟钝地笑了下。

    她站不稳了,身体重力都挂在易泽身上,易用力扶她,问她还好吗?

    周觅答非所问,认真地说:“其实我平时也很少去酒吧的,而且我其实也不太能喝酒,现在我感觉我的脑子里全是浆糊。”

    “易泽哥,我叫你来酒吧玩,其实只是想和你一起,想和你多呆一些时间而已。你也知道,我来北京只是来玩几天,过几天我得走了,所以我……”

    易泽怔了怔。

    从第一眼见到周觅那天,易泽就感觉到周觅对他有意思了。只是他没想到,周觅会这么直接,前前后后统共相处也不过两天而已,这……

    易泽被周觅突如其来地表白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周觅话没说完,无力地把脑袋靠到易泽肩膀上,随后闭上了眼睛,再没有话,取而代之的是她沉沉的呼吸声。

    她仿佛一下子睡死过去,身体软软地往下滑,易泽不得不用力抱住她,才不至于让她滚下楼梯去。

    “周觅,”易泽试图喊醒她,“醒醒。”

    “……嗯?”周觅低低地应一声,缓缓抬起眼皮,口齿不清地说,“我好困。”

    易泽哭笑不得。

    这时,代驾小哥打来电话说到了,问易泽人在哪,易泽回说马上出来。

    低头看了看醉醺醺的周觅,易泽无奈地笑一笑。他将手机塞进裤袋,又预先把车钥匙勾在手指上,随后一把横抱起周觅,下楼梯去。

    代驾小哥是个机灵人,见易泽抱着个人,忙去接他的车钥匙,又跑去帮忙开车门,还搭了把手,帮忙把周觅扶进车后排。

    周觅被易泽安排躺好后,他自己去坐副驾,边上车边跟代驾小哥道谢。

    周觅在后面说胡话,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代驾小哥倒先笑了,问道:“哥,这是你女朋友吧?”

    “不是,”易泽莫名一笑,“是我妹妹。”

    易泽先前听桑粒提过一下住的酒店,但怕自己记错,于是他问了桑粒。

    桑粒即刻发来定位。

    随后又发一条消息,问他周觅是不是喝醉了。易泽回说是的,顺便交代桑粒,等会儿下楼帮忙把周觅架回房间。

    桑粒失笑,发来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包。

    她心想周觅这家伙可真敢,才认识两天的男人,就敢在人家面前喝醉,也不怕万一遇上的是个渣男怎么办。

    她心挂着周觅,赶紧起床来,先换身外出服,看时间应该差不多时,便下楼去,在大堂沙发休息区坐着等。

    没等太久,看到易泽的车停到路边,她速速跑过去,和易泽一起把晕头转向的周觅架上酒店房间。

    喝醉的人变得又沉又重。

    因此,桑粒帮着把周觅安置到床上后,感觉自己累得要虚脱。

    她披头散发,乏力地坐在床边,问易泽:“她这是喝了多少啊,怎么酔成这样?”

    “不多,就一杯。”

    代驾小哥在下边等着,易泽着急走,便不多说什么,临走不忘交代桑粒反锁好门。

    桑粒跟到门口,把门锁死,又反复确认,才放心回到周觅身边。

    她蹲下,推了推周觅的肩,问她:“周觅你就这样睡吗?要不要起来洗个澡再睡啊?”

    周觅没有应答,不过她翻了个身,抱着棉被,拼命拿脸蹭。半晌,她含混地开口说话:“易泽哥……哥哥……我喜欢你。”

    桑粒:“……”

    第40章

    周觅宿醉得厉害, 睡了一夜尚未完全清醒过来,因此她没跟桑粒和易泽去王总的画廊,选择了独自留在酒店大睡特睡。

    易泽直接来酒店接桑粒走, 到王总的画廊时, 是个年轻男人接待的。

    易泽认识他, 跟他打过交道, 也算熟,习惯管他叫小王总,桑粒一听便猜这位是王总的儿子。

    三个人站在画廊大厅, 易泽给小王总介绍同行的桑粒, 小王总儒雅地伸手,微笑招呼:“你好, 王浩科。”

    社交属实是桑粒的短板, 她不习惯这种握手见面礼仪,但不得不伸过手去,握一下, 微笑道:“您好。”

    “王总在吗?”易泽说, “我和王总约好了过来谈事情的。”

    “他临时有事出去,都交代给我了,”王浩科补充道,“跟我谈也一样。”

    易泽曾听过王总抱怨, 说自己不想管事了, 想让儿子回国来接管他的生意, 可儿子就是不肯回。因此他知情地笑问:“这次小王总是打算接手画廊了?”

    “看来王总没少抱怨哈, ”王浩科笑一下, “我确实是有这个打算,先适应看看吧。”

    ……

    桑粒听他俩一来一回地聊, 感觉自己干巴巴地杵在这儿,好像傻乎乎的。

    左右插不上话,便悄悄走开,想自己先四处转转,看看大师们的画。

    逛了半圈,桑粒发现这家画廊收藏的作品都很有特色,又让人感觉非常高级,看到易泽的画时,桑粒有意停下来多看了一会。

    易泽的画风格很鲜明,也很独特,她很喜欢。

    再走几步,发现有条楼梯通往二楼,楼道的墙面上也挂了画。想着楼上应该也是展厅,便抬步走上去,走走停停看看。

    忽听楼上有轻盈的脚步声,桑粒下意识抬头看去,随声而至的少女与桑粒四目相对时,停顿了一下脚步,然后边下楼梯,边笑着打招呼:“姐姐你好,你是来看画的么?”

    “啊不是,”桑粒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解释,“我是来谈签约的。”

    “哦……”少女把尾音拉得很长,随后又笑,“那你一定是桑粒咯?”

    “嗯,”桑粒略向意外,“对。”

    “哇想不到你这么年轻,而且你好漂亮哦,”少女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你不知道我们看你那幅画的时候都以为你年龄应该不小了呢。对了,你跟言落是不是认识呀?你们是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会选择在你画前拍照啊?”

    “这个……”信息量似乎有点大,桑粒一时不知道该先回答她哪个问题好,而且事实上她并不想如实这些问题,因此她转而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桑粒?”

    “听我哥说的,”少女顿了下,解释道,“我哥是王浩科,我叫王以敏。”

    “哦原来你是小王总的妹妹呀,” 怕她再问些关于言落的问题,桑粒寻思着走为上策,便伸手指楼上,“楼上也是展厅吧,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话题被岔开,王以敏忘了追问言落的问题,侧身给桑粒让道,说可以呀。

    桑粒以为自己上楼能躲个清静,没想到王以敏却一路跟上来。

    被她不远不近地跟着看了几幅画后,桑粒倒先又忍不住了,转身向她笑:“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想问我呀?”

    “嗯!”王以敏得逞地笑,“你可以帮我要言落的签名照吗?”

    “这……”桑粒面露难色,抱歉道,“其实我跟他……不熟。”

    “不熟他为什么要帮你做广告啊?” 王以敏追问得急。

    “没有啊,他没有帮我做广告啊。”

    桑粒心想着言落的粉丝拍的那些照片,虽被发上了网,但那又不是言落发的,怎么能算广告呢?

    “那……不对啊,” 王以敏感觉桑粒说的话难以信服,“那他还把你的画发了微博呢,这还不算广告算什么啊?”

    “啊他发了微博吗?”桑粒一脸茫然,“我好久没上微博了,没看到。”

    王以敏仍是不信服,心想姐姐你能不能real一点啊。她于是皮笑肉不笑的。

    “呵呵,那你现在看看嘛。”

    桑粒在王以敏的监视下打开了微博。

    最近一条动态是昨天,桑粒仔细看了下发表时间,想了想,是昨天她兴奋地告诉他卖出第一幅画之后。

    她的作品填满了他的微博动态九宫格,这些照片想必是他来展馆的那天自己拍的。

    目光移到上方的文字,见他写着:朋友的作品。

    桑粒心忽然抽疼一下,难受至极。

    昨晚酒醉的周觅睡得醉生梦死,而她睁眼到天明。

    后来想着不如就这样算了吧,反正没有人看好,甚至她自己也不看好。

    她没信心去跟言落开始一段新关系,因为她到底还是为自己的残缺感到自卑。

    算了吧。

    做完这个决定后,她总算睡着了。

    然而此刻看回之前,她心态却崩塌了。说不上来是感动,还是无能为力的懊悔。

    “姐姐你没事吧?” 王以敏看她脸色不太好,担忧地问她,“你看起来不太好。”

    桑粒怔怔地看着王以敏,想说话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恰好易泽和王浩科这时上楼上,喊桑粒一同去办公室,桑粒昏昏然越过王以敏,恍惚地跟他们走,到办公室坐下后,才渐渐回笼了神思。

    坐在办公室的前半程,桑粒似是而非地听他俩谈天说话。后半程她完全清醒过来,便沉心提神地和王浩科谈合作细节,并且白纸黑字签了合同。

    签约很顺利。

    重点信息在签约前桑粒大致看了,其余条款她回到展馆办公室才拿出来看清楚,倒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桑粒签了三年的有限代理权,她的作品画廊有优先代理权,五五分成。

    “师哥,”桑粒从合同里抬头,“你签的是几年?”

    易泽沏着茶,将第一遍茶水倒掉,一边说:“我的签五年,再过两年就到期了。”

    “哦,那到期后你还续约么?”

    “这个到时再看情况吧,现在还说不准。”

    正说着,小萧进门,手里拿着一个包裹,说是桑粒的快递。

    桑粒一边嘀咕着“我没买东西呀”,一边狐疑地接过来,好奇是谁给她寄的快递,看上面的寄件信息,寄件人和号码她都不认识,但收件人和电话号码确实是她的。

    问易泽要来美工刀,桑粒将纸箱放茶几上,拿美工刀小心割开封箱条。

    易泽正将泡好的茶倒入茶海,忽听桑粒“啊”地一声惊叫。

    抬眼看她,见她吓得魂飞魄散似的,人躲得老远,双手举在胸前微微发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易泽忙问她怎么了。

    桑粒声音发抖,带着哭腔:“蟑螂。”

    易泽惊诧了一瞬,立刻回神站起身去看那箱子,一见里头的东西,他感觉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了,顿时起一身鸡皮疙瘩。

    谁他妈这么缺德!

    寄一整箱死蟑螂来吓人。

    再仔细看,易泽发现这些蟑螂是假的,不过是外形逼真的劣质塑料制品。

    纵然是假,他也不愿拿自己的手去碰,于是拿来一支笔,伸入蟑螂堆里挑了挑,发现里面有张纸条。

    易泽拿出来纸条来看,顺口念出了上面的字句:警告你!离他远点!

    桑粒一听,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不用想,她第一念头就知道这个“他”是指言落。

    易泽见桑粒脸色越发地难看了,忙把纸条丢回箱子,又把箱子拿得远远的,搁到她看不到的地方。

    “桑粒,”易泽关切看她,“要不你回酒店去休息吧?”

    见桑粒不动,易泽又说:“走,我送你。”

    桑粒浑身肌肉散了架似的,没个支撑点,瘫坐在沙发上哆哆嗦嗦的,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师哥,我是不是应该报警?”

    易泽略一沉吟,说:“报警也可以,不过未必会能立案。我先送你回酒店休息吧,这事我来处理。”

    “嗯,”桑粒稳稳心神,总算站了起来,“那麻烦师哥了。”

    她住的酒店离展馆不远,本是走路可以到达的距离,但易泽坚持开车送她,送到酒店门口,看她精神恍惚地下车,易泽挺不放心,便给周觅拨了个语音,交代她好好照看桑粒。

    因此,桑粒从电梯出来时,周觅已经等在电梯门口了。

    桑粒见了周觅,愣了下,有气无力地说:“你要出去吗?”

    “没有,”周觅笑嘻嘻,“我是出来接你的。”

    桑粒又是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回来?”

    转念一想,知道是师哥通风报信了,却是自卑地一笑。她苦闷地想,她给所有人添麻烦了,害所有人都为她操了碎心,在阅山居让家人操心,来北京让朋友们操心。

    被周觅拉进房间,摁到沙发上坐着,紧接着周觅端来一杯热乎乎的冲泡奶茶,塞到她手里,笑说:“喝点甜的,去去晦气。”

    桑粒捧着马克杯,奶茶的热度透过杯身温暖着她的手心,她才发现,她的手凉到这会还没回温。

    不单单是因为惊吓,也因为一路她都在心里在和言落做诀别。

    沉默半晌,桑粒缓缓转头去看窗外。

    楼层高,看出去无遮无挡,尽是云涌天空。

    一窗秋色映入桑粒幽幽的眸光里,她忽然叹了口气,说:“我不想待在北京了,我们明天就走好不好?”

    周觅本寻思着不跟易泽处出点眉目不罢休的,可这下似乎要泡汤了,想想还是感到很可惜的。

    桑粒见她不答话,默默转头看她,才想起这样要求周觅好像不合情理,便改口说:“你要是想多待几天的话,那我就自己先走吧。”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周觅在床沿坐下,表忠心似的说,“你想走,我当然要跟你一起走啊。”

    “嗯……那你和易泽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啊,来日方长,我迟早要把他拿下,”周觅话风一转,“那你和言落呢?” “我想……”桑粒抿唇,停顿片刻方才说,“还是做单纯的校友最简单。”

    “可是这样不是很可惜吗?”周觅想了想,“我觉得言落是真的喜欢你的。”

    桑粒仰起脸,眨了眨眼,把眼里的湿意逼回去,嘴里念叨:“一点点的喜欢,不足以支撑铤而走险的信念。”

    “什么意思啊?”周觅追问,“是你对他只有一点点喜欢,还是他对你只有一点点喜欢?”

    桑粒咬着唇,又眨了下眼,心里难受,却佯装无事,轻笑一声,违心地说:“大概……不相上下吧。”

    桑粒当晚就订了两张离开北京的机票。她没有需要告别的人,倒也省事。

    周觅却跟易泽在微信上做了漫长的告别,这一漫长告别似乎又擦出了些火花来,弄得她面若桃花地微笑不止。

    第二天易泽送她俩去机场,没多待,放下两个女生就去忙事情了。

    桑粒坐在候机大厅,思虑再三,最后给易泽发了条消息:师哥,有幅画我不想卖,麻烦你帮我收起来好吗?

    易泽在开车,不方便打字,给她回的是语音:“可以啊,哪一幅?”

    周觅听到易泽的语音,忍不住伸颈过来:“你们在说啥?”

    “我跟师哥交代点事。”

    桑粒没有回避周觅探究的目光,在她眼皮底下坚定打字回复:太阳花与三叶草的乐园。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