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宋怀玉坐在靖王府的正殿喝了第三杯茶时, 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了,他把大管家揪了过来,口气不善:“昨日山东那传来消息, 说是有阮心棠的消息, 你家王爷立刻去了, 怎么现在都快日落了, 还不回来?”
大管家眼底闪过一抹喜色:“难不成这次的消息是真的?”
宋怀玉嗤之以鼻:“这半年有多少这样大大小小的消息,他每次都亲自去验证,哪次是真的?那种没良心的女人还找她干嘛。”
半年了, 宋公子对阮娘子的气还是没有消啊, 大管家腹诽,聪敏地闭了嘴。
抬眼间, 宋怀玉看到了宇文鹿:“你怎么来了?”
半年间宇文鹿沉静了许多, 眼中少了许多俏皮,她觑了宋怀玉一眼:“你不是来等消息的吗?”
宋怀玉挑眉:“我跟你可不一样,我等的是坏消息。”
大管家给宇文鹿上了茶, 她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宋怀玉凑了上来好奇道:“难道你就不恨阮心棠?她那样折磨你四哥, 跟你那么要好确却对你没有丝毫交代就走了,你不恨她吗?”
宇文鹿看着茶面微微出神,恨吗?当然恨过的,在阮心棠刚走的那段时间, 看着她四哥死里逃生日渐灰暗痛苦的样子, 她恨过。
可是她自己也受了情伤, 明白阮心棠不是一个狠心的人, 一定是她四哥做了特别伤害阮心棠的事, 所以她才会不辞而别。
宇文鹿轻轻一笑:“情之一字,如人饮水, 四哥都不恨她,我为何要恨她?”
宋怀玉冷哼:“那倒不见得,焉知你四哥不是为了把她找回来再加倍的折磨报复她呢。”
正说着,就听到了远处的高呼“王爷回府了”。
宋怀玉和宇文鹿齐齐迎了出去,正与宇文玦撞了个对面,触及他冷漠黯然隐藏着痛苦的神色,他们顿时了然。
又是一场空欢喜。宋怀玉和宇文鹿都静了下来,不免都闪过一层失落,宋怀玉嘴上那样说,其实还是希望阮心棠能找回来,省的宇文玦冰山照面,越发冷酷。
宇文玦忽然咳了两声,众人心急,宋怀玉立刻上前握住他的脉门,却被宇文玦扯开了,他冷然道:“本王没事。”
他没有理会众人担心的神色,转身离开,宋怀玉终于怒了,他跨步上前挡去了宇文玦的去路:“那种没良心的女人你还找她做什么!你为了她差点死了,躺在昏迷四五天,她在哪?”
“你醒来第一时间就要见她她又在哪?为了她把自己折磨的不成样子,她又知道吗?她指不定在哪潇洒,说不定已经成亲了!她一开始就在骗你!趁你病,就远走高飞了!”
寂静的庭院只有宋怀玉的怒喝,宇文玦冷冷盯着他,他也绝不后退,末了,宇文玦自嘲一笑:“即便她成亲了,我也要亲自见到她。”
“你!”宋怀玉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宇文玦压着咳嗽淡淡撇开了眼,慢步离开。
宋怀玉还要上去说什么,被虎大壮拦住了:“别打扰他了,他这一天一夜马不停蹄,心情又大起大落,让他好好休息吧。”
每次得到消息,都是他和石昊陪着宇文玦去,希冀而去,失望而回,连他和石昊都被搞得黯然神伤了多回,更不用提宇文玦心里有多折磨。
宇文鹿揉了揉太阳心,无力道:“我也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还有三场相亲宴。”
宋怀玉气顿时消了,跟着她一起离开:“是哦,对了,君谨回京了。”
宇文鹿眼眸微顿,无所谓地笑了一声:“是吗。”
再无他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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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风惹人烦忧,萧城是江南十几城中的一座城市,不是最富裕的城市,消费却是数一数二的高,这里酒楼茶馆林立,随处可见体面贵气的男女三五聚首。
“近一年靖王和康王那是斗得你死我活啊!”
茶馆一角一人的小声谈话惹了正要上楼的阮心棠的注意,她心念一动,不由自主站住了脚。
阿银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
“依我看那康王压根不是靖王的对手,若不是有郭氏一族撑着,早被靖王拆皮去骨了。”让人附和道。
另有人唏嘘道:“这郭氏一族也不知能撑多久,这一年郭宰辅的左膀右臂是贬谪的贬谪,下狱的下狱。”
“这靖王殿下这般狠辣?对兄弟这般不留情?”
忽然他们凑到了一起,小声道:“据说是私人恩人,听说是靖王殿下恨极了郭氏一族……”
后面他们说的很小声,阮心棠听不见了。听到有人在楼上招呼她:“心棠。”
阮心棠抬首望去,与那娘子相视一笑,提裙上楼来。
张兰兰迎着阮心棠走进茶室,里面已经坐了两位娘子,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一坐下,张兰兰就问:“刚刚你在楼下发什么呆呢?”
阮心棠不好意思地笑了:“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时一旁俏皮的黄玟幼凑到阮心棠身边调笑道:“诶,其他事忘了不打紧,你家薛郎答应我的蝉翼纱可别忘了。”
阮心棠道:“他已经备好了,你明日去店里取就是了。”
黄玟幼立刻开心地抱住了她:“心棠,你真好!”
张兰兰和文静的安歆取笑道:“就她最爱美。”
四人笑闹成一团,直到太阳西斜。
阮心棠与三人分别后,往银河街的薛宅而去。
大门前等候多时的公子长身玉立,已过弱冠之年的公子笑起来依旧如少年郎一般清爽,朝着阮心棠奔过来。
上一次见他,他还喝的酩酊大醉哭得像个孩子。
阮心棠不禁觉得天意真是稀奇的东西,为了避开京城的人,她特意没有回家,来了萧城,没想到却遇上了薛二。
他因为之前和阮心棠的婚事被父母搅黄后,就从薛家独立出来,在萧城做绸缎生意,或许薛家人天生是做生意的料,他拿着一点私房,半年就将绸缎生意做成了萧城头一家。
“回来了,饿了吗?庆嫂做好了晚饭。”薛二柔声道。
阮心棠笑道:“还真有点饿了。”
薛二迎着她回家:“庆嫂做了你最喜欢的西湖醋鱼。”
夕阳西下,萧城的夜市还没有繁荣起来,此时街上已经静了下来,只有晚风习习。
那时候她从王府逃出来,着急赶路,到了萧城时便病了一场,又被太守的公子看中要强抢入府,幸遇薛二在同一家酒楼谈生意,才顺手救下了她,为了打消太守公子的觊觎,他灵机一动就说阮心棠是来寻他的未婚妻。
太守公子起先还不信,也许真是天意,也许是薛二的意难忘,竟将当初他二人合和的八字带了出来,太守公子虽然愤愤不平,但碍于薛二已然成了当地首富与他家父亲多有来往,才悻悻罢休。
为了躲避太守公子,不得已,他们便假装起了订了亲的未婚夫妇,阮心棠惘惘然,薛二却乐在其中。
“小心刺。”薛二仔细给阮心棠挑了鱼刺,才夹到她的菜碟里。
薛二道:“快要入秋了,我让庆嫂炖了雪梨枇杷,睡觉前喝一碗。”
他总是这样体贴细心,让阮心棠温暖却又内疚:“其实你不必如此。”
薛二伸出手指:“诶,当初我们可是说好的,日行一善,让我高兴,做这些能让我高兴,就是你日行一善了,对了,明天我要去一趟杭州,最近听说附近有流寇,你待在家里别乱跑。”
“流寇?会进城来吗?”阮心棠吞下鱼肉紧张地看着他,大概是之前受到的波折太多了,她现在只想过安稳的日子,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担心。
薛二想了一会道:“应该不会,听说京城派了大官到杭州,已经控制住了,只是还有一些散寇四处流窜,你放心,我两日就回。”
阮心棠才稍稍放了心,她听薛二的话乖乖待在家里不出门,黄玟幼和张兰兰急急跑了来:“心棠,心棠,不好了,安歆被抓了,被裴二那个色痞抓去了!”
裴二就是太守公子。
阮心棠尚惊怔地回不过神,黄玟幼着急忙慌拉起阮心棠:“你别发呆了,我们快去救她!”
黄玟幼的祖父曾是一朝阁老,后来荣归故里回到了萧城,黄玟幼也算得上真正的世家贵女了,家中姨母又和裴家沾了亲,所以她闯进裴府的架势很是强悍,裴太守也是要给她几分薄面的,府里的下人虽然拦着她,可也不敢真的动手,只能动动嘴皮子让她息怒。
她通通无视,拉着阮心棠和张兰兰就直奔内宅,一脚踹开了裴二的房门,雄赳赳气昂昂地大喊一声:“裴二!你敢动安歆一下,我卸了你的脑袋!”
别看黄玟幼平时娇滴滴,动起怒来萧城也是要抖三抖的。
裴二衣着整齐地坐在床榻之上,支着退玩世不恭地看着她们忽然闯进来,丝毫不见动怒,眼睛一直在阮心棠身上打转:“你们来得够快的啊。”
安歆露着香肩吓了一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忙是扯衣服蔽体,张兰兰赶紧上前拿了衣架上的披肩给安歆披上,扶着她下床:“你没事吧?”
安歆羞涩难堪急了,红着眼摇头,一句也不说,她们以为她是吓坏了,黄玟幼怒上心头,抄起一旁的曲棍球的棍子就挥了过去:“裴二,你敢欺负我朋友!”
“欺负!你问问她我欺负她了吗?”裴二躲着黄玟幼的攻击,一边往外跑去。
阮心棠和张兰兰赶紧帮安歆穿好衣服,张兰兰兴奋道:“我们去看看,别让玟幼吃了亏。”
近日裴太守在府衙迎接京城来的贵人,想着讨好一番以助将来仕途,特意请了贵人过府,殷勤介绍他悉心培育的名花品种,让贵人知道他性情高洁,留个好印象。
裴太守看着眼前这边如墨如画的谪仙人物,真是心有感慨啊,充满了崇敬之意啊。
正说的心潮澎湃之时,忽然正堂那传来一阵吵闹之声,他顿时怒从心来,脸上还赔笑着:“殿下,卑职去看看发生了何时。”
才站到正堂东南门,裴太守只觉得一阵晕眩袭来,黄玟幼正追着他的儿子满屋子打,裴二更是跳上圈椅嘴里嚷着,黄玟幼骂着,还有她的几个好朋友在一旁劝架。
裴太守正要上前喝止,只觉得背脊爬上一股冷意,眼一晃,就看到宇文玦已经站在了他的身侧。
他汗颜地恨不得当场去世,心里暗骂:这个不孝子!
穿堂风而过,布帘无重心地垂下,宇文玦抬手捏住了布帘的一角,他白皙的手指在藏青色的布帘下尤为醒目。
宇文玦心如惊涛骇浪一层一层冲击着他,原本紧缩的瞳孔渐渐松怔,深邃的眼眸像是沉在深海之底,那个站在一旁焦急地说着“玟幼别打了,他到底是裴公子”,眼底却满是慧黠幸灾乐祸,似乎在说“打他,打他”的姑娘,不是他思念成魔的阮心棠,又是谁!
裴二还还在嬉皮笑脸:“诶,要我不欺负安歆简单啊,让心棠陪我吃顿饭。”
“你做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黄玟幼更加怒火中烧!他居然还敢打心棠的主意!
一旁的安歆顿时煞白了脸,愤恨地盯着裴二,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转身就跑了。
“安歆!”阮心棠已经追了过去,张兰兰只能拉住黄玟幼一起走了。
宇文玦极力克制住了澎湃的心,目色沉了下来,刚刚裴二盯着阮心棠的目光,他看的分明,眼底犹如夹着细雪,扫过身旁的裴太守,冷嗤道:“裴太守真是家教特殊啊。”
裴太守心下顿时一凛,靖王的手段喜怒无常,他远在萧城都有所耳闻,“噗通”一下立刻跪了下来:“请殿下息怒,是卑职教子无方。”
宇文玦转身冷冽沉怒道:“让你的公子前来见本王!”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醋王追妻模式!
第52章
裴二在萧城是嚣张跋扈惯了的, 平日里就算在祠堂跪祖宗也没有超过一盏茶的时间,现在他跪在下首,不记得有多久了, 只觉得膝盖刺刺麻麻的酸痛。
他感受着上头无形的压迫感, 不敢偷懒耍滑, 心却跳得厉害, 不知怎么得罪了刚来才见面的靖王殿下。
宇文玦像是故意要折磨他,坐在上首清冷的眼眸平静无波,倒更加让人心里发怵, 裴太守立在一旁, 已经汗流浃背,身子紧绷着不敢颤抖, 不知这殿下意欲何为。
这时候真觉得还不如大怒一场, 来得痛快,好过这般犹如凌迟。
就在父子俩的心快要沉到谷底时,宇文玦终于沉吟开口, 嗓音微凉:“那些是什么人?”
父子俩齐齐松了一口气, 裴二抓住机会立刻回道:“回殿下,都是些乡野村妇,不足挂齿。”
忽的一道凌然的目光而至,裴二浑身一哆嗦, 就听宇文玦冰冷的声音道:“仔细说。”
裴二吃了憋老实道:“回殿下, 那个最张扬厉害的是黄阁老的嫡孙女黄玟幼, 素日里最是欺凌弱小!”他趁此机会摸黑一把, 心里正得意, “那个最高挑的叫张兰兰,是当地名流之后, 那个最柔软的叫安歆,一般人家,至于那个最漂亮的……”
说到此处,他心里某一处猛地一震,他是见惯了风月场所的,自然能看得懂男人的心思,宇文玦虽风动碎玉般的清冷,总也是男人,莫不是……
他打起精神道:“那个最漂亮的叫阮心棠,是当地首富薛二的未婚妻。”
“啪”,清脆的声音让他父子二人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抬眼望去,那茶杯已然在宇文玦手里碎成了碎片,他的依旧紧紧攥着,指关节都泛着微光,还握在手心里的碎片大概是扎进了宇文玦的手心,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渗了出来。
裴太守大惊,立刻担心地扶住宇文玦的手颤抖着:“殿下,殿下……”看着那副快要老泪纵横的模样,裴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底一震恶寒。
“快快,找大夫!”裴太守瞪了眼还在发呆的儿子,大声喝道。
宇文玦拧眉推开了他,盯着裴二的目光凛冽愈发暗沉,压着声线低沉问道:“她定亲了?”
若说刚刚裴二只是猜测,此时,已经有八分确定他心中所想,暗暗惊叹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靖王遇上阮心棠居然这样沉不住气,心底一处的小确幸正慢慢滋长。
裴二意有所指道:“是定亲了,不过,殿下,还没有成亲呢。”
宇文玦已经拂袖而起,跪着的裴二顿时觉得一股更加强大的压迫袭来,身子不由往一旁挪了挪,宇文玦已经凛然离开。
裴太守急急追了上去,裴二这才起身,顿时一阵腿软又跪了下去,磕到了膝盖,疼得龇牙咧嘴,他坐在椅子上磨着膝盖,却见裴太守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地走了回来。
“怎么了阿耶?”
裴太守叹息道:“靖王殿下在行馆下榻了。”
裴二一喜:“当真?那您怎么没有送殿下回去?”
裴太守瞪了他一眼:“殿下不让我送,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你才得罪了殿下!殿下气势凌人,不太好相与啊。”
裴二欢喜道:“阿耶,您要走运了!”
裴太守被他说的云里雾里的,靖王殿下要在萧城逗留,他就要处处小心谨慎,怎么还走运了?
“您不是一直想要讨好京城的贵人,以保您仕途高升嘛,现在就有个机会!”
裴太守眉心一跳:“哦?”他略一思索,恍然,“你是说阮娘子?可是不对啊,听说殿下是有未婚妻的,听说殿下对他的未婚妻那是情深似海啊,当初有个不长眼的送了个美人到王府,愣生生被殿下呵斥,之后更是以行贿之名将那人贬谪了。”
裴二呵呵笑了起来,眼里不禁露出垂涎之色:“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美人呢。”
裴太守立刻不赞成地摇摇头:“那不成,阮娘子是有夫家的。”
“没成亲,就是有变数,薛二和靖王殿下哪个孰轻孰重,您掂量掂量。”
裴太守出了神,过了一会忽然否决道:“那样成何体统!”
“阿耶!阿耶!”裴二还冲着他的背影叫唤,裴太守就是不理,裴二忍不住抱怨:“读书人就是古板!”
**
黄玟幼不顾安歆的反对,执意要把她亲自送回去才安心,阮心棠见安歆略有为难,想劝黄玟幼,却被张兰兰拦住了,她小声道:“玟幼不放心她,哪里听得住劝,我们一起去吧。”
三人就送着安歆回到家。安歆家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是一个四居室的院落,住的却是四家人家。
门开着,几家人家已经在院子里生着炉子开始做晚饭了,烟火气弥漫,偶有劣质碳烟味呛得人眼睛睁不开,安歆快步走进了她们家,家里只有阿娘和嫂嫂,还有一个五岁大的侄女,一见她们来,热情地迎了上来。
黄玟幼常来,总是有意无意地送些贴己,安母对她尤其亲切:“玟幼啊,你们来得正好,快劝劝歆儿,那东城的周秀才哪里不好,她这样死心眼不肯依,人家好歹还送了五十两的聘礼哩。”
安歆大概是害羞了,臊红了脸急了:“阿娘,你别说了,她们就要走的。”
这时五岁侄女跑到了阮心棠跟前,羡慕喜欢地盯着她的绯色镯子:“姨姨,这个真好看。”
阮心棠心里一软:“喜欢吗?送你。”她说着就要褪下。
安歆按住了她的手:“小孩子用不着。”她的语气是软的,可眼中却闪过一丝冷硬,阮心棠一愣。
安母已经暗戳戳掐了安歆一把,她明明疼的很,却还是忍住了,无视了安母的怒瞪。
张兰兰软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安歆送她们出门,阮心棠看着安歆进屋的背影,略有自责:“我刚刚不该那样说对不对?”
张兰兰宽慰道:“没事的,安歆就是敏感些。”
黄玟幼不解:“为何敏感?”
张兰兰笑骂道:“你呀,真是不知愁苦的千金贵女。”
夏季的天是最长的,快用晚膳了,天还是亮白白的,街上的摊贩店铺也还没有收摊打烊,来往行人依旧熙熙攘攘,这是个热闹的城市,是个烟火气十足的没有京城那种贵气富贵却冷漠缭绕的城市。
怪不得她会喜欢。
宇文玦立于窗边,低眉望去,就是院落的正门,门边钉着“薛宅”的字样。
听说薛二是萧城首富,宅院却这样低调而清新,他几乎可以立刻想到是阮阮喜欢。
他深邃的眼眸染起一片郁色,嫉妒压着他的喉咙酸涩不已。
直到阮心棠出现在眼帘,他蓦地眼瞳紧缩,身子下意识探了探,触及到她灿若蔷薇的笑容时,他的心仿佛被钝器所击打,克制住了想要冲到她面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思念成茧,将他厚厚包裹住,在面对千军万马时尚且稳若泰山的他,见到阮心棠却生出了怯意,那一种害怕她见到他时,冰冷的眼神,更怕她平淡如陌生人的眼神。
直到她进了门,大门关上,他依旧怔怔地望着。
石昊找到宇文玦回到行馆时,已经月上中天,裴二还等在行馆,见到他终于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行了礼道:“殿下您可回来了!”
石昊问道:“裴二公子可有要事?”
裴二笑道:“没事没事,就是来打理一番行馆,祝殿下一夜好梦。”
他说着就下跪告退了,石昊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
宇文玦向来不理会这些琐碎的事,径直往房间走去,石昊已经快走两步帮他打开门。
一阵清香袭来,宇文玦面色骤冷,沉声道:“石昊。”
石昊顺着宇文玦的目光看向床边,顿时明白,疾走到床边一把掀开锦被,心里还在嘀咕:这个裴二胆子不小,明日就等着王爷的雷霆之怒吧!
“啊!”石昊一个没忍住惊叫出声,目瞪口呆,“阮娘子!”
宇文玦正要跨出门的脚猛地一顿,步履生风走到了床边。
阮心棠嘴里塞着棉布球,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惊诧地瞪着突然出现的石昊,心还没有稳下,宇文玦那张脸就出现了眼前,“轰”的一下,她脑子只剩一片空白。
宇文玦压制着怦然的心跳,镇定地将她扶起,快速去除了她嘴里的棉球,替她松了绑,看到她手腕的红印,他拧眉冷然道:“石昊,去拿伤药。”
“不,不用了。”
猝不及防,再见,竟是今日,阮心棠从没有想过还会有重逢的一天,她心慌意乱,只想逃。
她低着头很快跳下了床,刚起身就被宇文玦握住了手臂,她还没来得及挣开,宇文玦已经从身后抱住了她。
阮心棠怔住了,连石昊悄悄退出了门外带上了门,她都没有留意。
温热的气息那么近,她的脸不禁热了起来。
宇文玦还没有计划好怎么出现在她面前,可她就这样突然出现了,瞬间点亮了他的心房,他就舍不得放手了。
温香软玉在怀,近一年的思念淹没了宇文玦所有的理智,他偏首吻在了她的而后。
阮心棠背脊一僵,身子已经被转过来,宇文玦俯身就要吻上她的唇,被尚有一丝理智的阮心棠推了一把。
郑重地伸出手挡在身前:“公子,请自重!”
宇文玦目光微滞,与她四目相接,阮心棠澄澈的双眸清泠泠地看着他,她面色镇定,眼中平静,可细看之下,仍旧能抓住一丝慌张。
宇文玦唇角轻扬:“公子?你不认得我了?”
他想起以前在乌柳城时,她约他花灯节见面,会故意迟到,见到他时,噙着俏皮眼波流转:“如此良辰美景,公子在等心上人吗?”
自她离开,他每每回忆起那些往事,未尝不在痛苦中品尝甜蜜。
是他不懂得珍惜,伤害了她,肆意挥霍她对他的爱意和耐心,是他活该。
大概是这一年过的逍遥自在,她心境轻松再没有了在京城的压抑,就好像回到了前世还没嫁人的时候一样,不自觉就将以前玩笑的话说了出来,让她灵机一动。
她没想过会再见宇文玦,所以也没有心理准备,或许装不认识是最好的。
阮心棠真的做出疑惑的模样打量他两眼:“我不认得你,今日你将我绑来的这件事,就算了,我不会报官,我走了。”
她本来已经准备上床睡觉了,不知谁把她打晕了,醒来就被被子蒙着脸,她害怕紧张地全身发冷,赫然亮光入眼,竟然是石昊……
她不想去纠结这件事究竟怎么回事,只想赶紧离开。
宇文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报官也没用。”
“我知道。”阮心棠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回的太快了,她一阵心虚,解释道,“你看上去就很矜贵体面。”
宇文玦似笑非笑:“我的意思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是夫妻,阮阮。”
阮心棠瞠目结舌,她没想到宇文玦居然趁虚而入!更惊讶于此时的宇文玦正做着他最不屑的事。
这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他的身份了!
事起突然,阮心棠呆愣了半晌,回过神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立刻反驳道:“你胡说!我有未婚夫的!”
宇文玦脸上还有淡淡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冷意,连语气都冷了下来:“你是说那个薛老二?”
阮心棠偏过头:“嗯,我要回家了。”
她转身待要走,却又被宇文玦拉住了手,她的心忽然就跳到了嗓子眼。
“你们当真定亲了?”宇文玦的声音很是低沉,很落寞。
似乎有什么刺了她一下,细微的麻麻的。
“是。”她还是摒弃了所有情绪,肯定道,“我不想二郎误会,所以,公子请自重。”
她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她听到宇文玦轻笑了一声,还是那样黯然落寞的感觉,她又被什么刺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宇文玦嘴边的苦涩。
阮心棠抽出了自己的手,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石昊立刻走了进来,就见他家王爷低着头黯然神伤的样子。
“你去跟着她,见她安全到家。”宇文玦疲惫地吩咐着。
石昊的情绪也沉了下来,转身跟了上去,心里却不明白,满天下找的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了,王爷怎么就放她走了呢!
阮心棠被掳走的静悄悄,回来的也静悄悄,她没有惊动阿银,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今天晚上的宇文玦,那些她已经快要忘记的回忆再次袭来,让她苦恼不堪,辗转反侧,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日自然日上三竿才能醒得来,阿银替她梳妆时就发觉了她不对劲:“姑娘夜里没睡好,可是被梦魇了?”
阮心棠沉默地点点头,昨晚应该已经说清了,宇文玦也没有强留她,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了吧。
她这样想着,收拾好心情,就打算去找黄玟幼她们,她现在的日子过的很舒心,无忧无虑,三两好友陪伴,阿耶阿娘还会来看望她,她很满足,也不想有变动。
走到正堂时,里头传来薛二清朗的笑声,对了,他今天就从杭州回来了,这时奉茶的丫鬟走了出来,阮心棠拦住了她:“是有客吗?”
丫鬟眼神有些激动:“是啊,是个十分丰神俊朗的公子。”
阮心棠“噗嗤”笑了出来,丫鬟立刻红了脸,低下头去,阮心棠摆摆手:“没事了,你去忙吧。”
既然有客,阮心棠就打算从回廊那儿走,她一向不大见薛二的客人的,毕竟他们的关系是假的,越简单越好。
“心棠。”薛二却已经在里头喊她,“进来。”
大概是她刚刚说话声惊动了他们。
此时她若是不进去,反倒不给薛二面子,让他在朋友面前下不来台。
算了,就当是去见一见把丫鬟迷得神魂颠倒的公子长什么模样吧。阮心棠稳了稳心神,举步走进了正堂。
薛二迎了上来:“心棠,这位是傅公子。”
阮心棠缓缓抬眼,骤然白了脸色,胸腔剧烈震动起来,她快速垂眸,敛去眼中的慌乱。
眼前芝兰玉树清贵的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宇文玦。
薛二道:“傅兄,这位便是小弟的未婚妻,阮心棠。”
当初宇文玦虽然出手阻拦过薛二和阮心棠的婚事,可那时薛二并没有见过宇文玦,也很排斥见他,以至于今日与他面对面,也不相识。
薛二道:“今日我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流寇,幸遇傅兄出手相救。”
阮心棠为了转移注意力专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薛二心中一软柔声道:“没事,傅兄四方游历,会在萧城住一段时间,我便邀请他来咱家小住。”
宇文玦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背在身后的手不禁攥紧。
阮心棠顿时懵了,宇文玦,小住?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宇文玦,正想着什么理由拒绝,宇文玦却已经微微颔首,嗓音微凉:“打扰了。”
第53章
阮心棠本来是要出门去的, 但也不知怎么的,薛二拉着她坐下了,她只需微微抬眼, 就能望进对面宇文玦深邃的眼眸里, 她止不住发慌, 只能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薛二。
薛二不明就里, 对她忽然的关注心花怒放。
可宇文玦的面色是一片凉意,嗓音清越仿佛在刻意压制着某种冷漠的情绪:“薛公子的生意做的再大,在这萧城一带也算是到头了, 何不将生意迁至长安。”
阮心棠蓦地眼中一紧, 落进了薛二的眼眸,他也一紧, 阮心棠转过脸去看向宇文玦, 他眼中暗沉沉的。
薛二温言道:“心棠不喜欢长安,我们在这里就挺好的。”
“哦?为何?”
阮心棠失了耐心,迎上宇文玦的目光:“因为长安有我不想见的人。”
气氛一瞬凝滞, 宇文玦凝视着她, 深沉而隐着痛苦,阮心棠无波无澜地垂眸端起了茶杯,宇文玦眼眸一紧。
“咳”,忽然宇文玦撇过脸去轻咳了一声, 薛二关心道:“傅兄, 可是身子不舒服?莫不是打退流寇时受了伤?”
宇文玦稳住心神, 缓缓转过脸, 自嘲一笑道:“是旧伤了, 一年前我为了救我心爱之人伤了心肺。”
阮心棠手里的茶水党荡起了水波,她依旧神色如常, 只听薛二稀奇道:“傅兄有心上人,怎么还孤身一人四处游历?”
宇文玦轻笑一声,满眼苦涩,平静的语气缓缓道:“我惹她生气伤心了,所以她躲了起来,不想见我。”
薛二默了一瞬笑道:“傅兄放心,姑娘使使小性子也是常有的,傅兄一表人才,又如此痴心,她总是舍不得,会原谅你的。”
就在阮心棠快要控制不住揭穿他的身份请他离开时,外头传来了丫鬟的声音:“娘子,安娘子来了。”
话音刚落,安歆就秀气温婉地提裙走了进来,她含笑对上阮心棠的目光,然后慢慢偏移,柔和的笑容在看到宇文玦时愣了一瞬,她微讶柔声道:“我来得不巧,不知你们家有客人。”
阮心棠上前挽住她的手浅笑:“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出门找你们去。”
她转身和薛二打了个招呼,看也不看宇文玦一眼,就挽着安歆离开,转身前,安歆的目光在宇文玦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那位公子是谁?从前倒是没见过。”出门来安歆便好奇地问她。
阮心棠不想多提,含糊道:“一个四海游历的浪子。”这是宇文玦对薛二的介绍。
安歆微微一笑,语气听上去有几分遗憾道:“倒是瞧不出来,他看上去十分矜贵,倒像是哪户簪缨之家的嫡长子。”
阮心棠心中暗惊,安歆还真是有眼力,可一想到宇文玦那气质,怕是看不出也难。
宇文玦凝注着茶杯里的茶水,似是闲聊一般问道:“你们何时定的亲?”
薛二刚喝下去的水差点呛着,不知为何这位傅兄看上去云淡风轻,可总有一股隐隐的威慑力,轻轻一眼就能让人方寸大乱。这件婚事,薛二本就心虚,自然不敢去看宇文玦的眼睛:“大半年前。”
他其实可以和傅兄明说,毕竟傅兄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可他看着傅兄风光霁月的模样,莫名存了私心,就没有说实话,甚至在这一一刻,他有些后悔请傅兄住到家中,好在傅兄已有了倾心相许的意中人,他可以安心些。
宇文玦缓缓看向他,目色渐冷,他执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压下心底的怒火,大半年前,那是她刚从京城逃出来到了这里就和他定了亲。
宇文玦克制着内心的怒火和妒意,力持温和道:“这么快。”
薛二没误解了他的意思,感叹道:“傅兄,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我和心棠曾经定过亲,后来被有心人搅黄了。”他说到这里时有些咬牙切齿,然后笑了,“所以我从乌柳城搬到了这里,大概老天爷觉得我们俩缘分未尽,我才来没多久,就和心棠重逢了,也是天意,让她再一次成为了我的未婚妻。”
宇文玦冷嗤了一声,不屑自语:“老天爷。”
薛二见他这样,不禁红了脸,不确定道:“傅兄似乎不大相信天意?”
宇文玦闻言看向他,唇角轻扯,含义深深:“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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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心棠想要避开宇文玦,就在黄家用的晚膳,她回来时,天已经全黑了,薛宅的庭院里只有廊下挂着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摆,光影也是忽明忽暗,正堂的灯亮堂着,阮心棠不敢靠近,就打算从回廊去内院。
灯光被风吹得摇晃一闪一闪的,地上的路也一明一暗的,她一脚踩在了凸出的石子上,脚下一崴,重心偏移踉跄了一下,腾出的手掉入了一个温热的手掌,稳重的力量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惊慌抬眸,撞进一双漆黑清冷的眼眸。
阮心棠怔松一瞬,慌忙要抽出手,却被握得更紧了,她抬眼瞪着他。
宇文玦轻言道:“你这么晚回来,薛公子不担心吗?”
阮心棠嗤之以鼻:“挑拨离间可不是君子所为。”
宇文玦挑眉:“我为何要挑拨离间?”他确认她站稳后,悠然松开了手。
阮心棠语塞,被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浑身不自在,半晌冷笑道:“阁下身份还真是多变,昨日还是行馆尊贵的王爷,今日就成了四海游历的浪子。”
宇文玦靠近她垂眸看着她:“你不是说你我素不相识,你怎知我是王爷?”
阮心棠语气已有些生硬:“我离开时听行馆的人说的。”
“是吗,昨晚我的人一直跟着你,倒是没见到你和别人交谈。”
面对这样不疾不徐却犀利的宇文玦,阮心棠实在难以招架,她昂着头底气十足地质问他:“你派人跟踪我!卑鄙!”
为的不过是让宇文玦难堪,谁料宇文玦点头道:“你一个人离开,我不放心,所以让人跟着你见你安全到家。”
阮心棠愣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冷冰冰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昨日让人把我绑去,今日又混到我家来!”
他云淡风轻的神色终于露出意思愧疚:“昨日并非我绑的你,是裴太守的公子为了讨好我,看出我喜欢你,才自作主张把你送给我,今日来,不过是想来看看,你过的怎么样,你和他怎么样。”他的语气说到最后有些失落。
可阮心棠后半句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有那句“我喜欢你”,这一年来她已经渐渐迟钝的心,蓦地一震。
她很快回过神来,退开了一步,正色地看着他:“可我不喜欢你,我有未婚夫了,请你自重!”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房间跑去,只留下晃神失落的宇文玦。
阿银一直在房间等阮心棠,心中忐忑不安,见阮心棠跑回来,一见她神色,阿银就明白了:“你刚刚和王爷在一起?”
阮心棠怔怔地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神情一直呆呆的。
“他是要强迫我们回去吗?他住下来是什么意思?”
面对阿银的疑问,阮心棠只是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假装不认识他,他也没有揭穿我,也没有提要带我回京的事。”
阿银松了一口气道:“王爷心思太深沉了,叫人看不透。”
阮心棠低声道:“用不着看透,他是他,我是我。”
她和宇文玦之间在她离开时,就已经两不相干了。
说着两不相干,第二日一早三人一起用早膳时,宇文玦就提出了要搬走的事,低头喝粥的动作微顿,然后装作自然地去夹了一筷酱菜,莫不是昨晚她说的话让他觉得丢了面子,不想在在她跟前晃悠了?
这样也好。
薛二还说些挽留的话,都被宇文玦四两拨千斤驳回了,薛二也不再多言,其实他想了一个晚上,也觉得留一个陌生男子住在家里,对阮心棠不方便。
这样也好。
阮心棠想着,宇文玦大概是明白她的坚决,不想再在她身上花费时间了,或许今后是彻底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抬头看着雨水顺着屋檐哗哗落下来,黄玟幼还在一旁抱怨着怎么下了这么大的雨。
张兰兰推了她一下,雨声有点大有点急,她凑近了阮心棠些问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阮心棠笑着摇摇头,又听黄玟幼抱怨道:“早知道今日下雨,我就带丫鬟出来了。”
张兰兰道:“你耐心点吧,店小二不是去你家报信让驾车来接咱们了嘛,再等等吧。”
为了顾及安歆,她们每回出来都不会带丫鬟,今日不巧下了雨,四人被困在风雅集的屋檐下,看着路上行人奔跑着避雨,偶尔还能见到冒失的人滑一跤,跌个四脚朝天的,很是喜感。
四人忍俊不禁,黄玟幼忽然激动起来:“你们瞧,你们瞧,那儿那位公子,多清华贵气啊。”
“萧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人物,我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三人顺着她的指的方向朝斜对街的万象楼看去,万象楼的大门前,宇文玦身姿笔挺地站在那儿,万象楼的老板站在他跟前满脸讨好的笑容,他则是清冷淡漠,石昊在一侧为他打着伞,不让他沾上丝毫雨水,就连狼狈躲雨的行人经过也忍不住放慢脚步多看上两眼。
大概是她们这边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了,宇文玦有所察觉,缓缓朝他们这里看过来,明明隔着雨帘,起着淡淡的白烟,她们还是能清楚看到宇文玦清冷淡漠的神色微变,嘴角起了若有似无地笑意。
她们的心不禁激荡起来,眼见着宇文玦从石昊手里接过油纸伞,走进了雨中,慢步朝她们而来。
黄玟幼激动地握住了阮心棠的手:“他是朝我们来了吗?他是瞧上谁了吗?那把我平时都觉得巨丑的黄油伞,在他手里怎么这么好看这么高贵呢。”
阮心棠抽了抽嘴角,黄玟幼赶紧整理了发髻,端起无懈可击地大家闺秀的笑容,然后眼见着宇文玦从她身边而过,在阮心棠身前停了下来。
黄玟幼笑容僵住,赶紧干咳一声,咕哝着:“哎呀,这雨太大了。”
张兰兰憋着笑努力保持风度。
宇文玦垂眸看着她,清越道:“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阮心棠本能拒绝:“不用了,玟幼家有车来接我们。”
谁知话音刚落,黄玟幼俏皮道:“我家车坐不下这么多人,心棠你先走吧。”
宇文玦朝她看去,心道,这就是黄阁老家的千金,果然有家教,对黄阁老也好感倍增,昨日石昊递过来已经被他回绝的黄阁老寿辰的请帖,他想还是该去一趟,末了,他朝黄玟幼微微一笑,黄玟幼激动地又握住了张兰兰的手,力道之大张兰兰心里直骂她。
阮心棠还要再说什么,已经被激动的黄玟幼推了一把,正好被宇文玦扶住,宇文玦将伞偏移到阮心棠这边。
眼见着他们并肩行在雨幕里,安歆微微皱眉:“玟幼,心棠有未婚夫了。”
黄玟幼嘻嘻一笑:“那又怎样,人家顺路送一程而已。”
张兰兰审视道:“我瞧着这位公子气度不凡,绝不普通,和心棠也更配些。”
黄玟幼朝她眨了眨眼,安歆嗤笑了一声:“不过是个浪子罢了,许是在心棠面前端着吧。”
第54章
阮心棠上了宇文玦的马车, 才感受到黄玟幼她们钉在她身上炙热的目光消失了,她松了一口气,皱着眉看着宇文玦在她身旁坐下。
刚刚他把伞都倾向了她, 导致他自己的半边身子都淋湿了, 明明有些狼狈, 可他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阮心棠心里那不着痕迹的一点点愧疚也消失了。
她警惕地看着他:“你又在跟踪我吗?”
宇文玦淡淡一笑,这一笑中多少有些无奈缅怀,缅怀曾经阮心棠看着他的目光总是闪闪发光柔情蜜意, 如今只有冷漠和防备。
他叹息地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听说万象楼来了一个新厨子, 做甜品是一把好手,尤其是他做的香切樱桃不错。”
阮心棠愣住了, 呆呆地看着他。
宇文玦刚刚那么一点无奈忧伤都消失了, 眼中蓄起笑意,嗓音清朗:“你这是在愧疚吗?”
“我才不会!”阮心棠偏过头去,嘴硬着。
“拿着。”
阮心棠回头见宇文玦还伸着手, 她才悻悻接过, 狭小的空间里似乎有点热,让阮心棠稍稍有些不自在,她神色淡淡摸着那锦盒道:“万象楼是萧城最出名的酒楼,日进斗金, 上到老板下到小二都忙得晕头转向的, 你去了, 他家厨子就会乖乖给你做这香切樱桃, 该不会是你用身份压他们了吧。”
宇文玦看出她眼中的讽刺, 睫毛微闪又藏着俏皮,他心情不错, 轻描淡写道:“那倒没有,可能是老板见我气度不凡,我刚去了,他就亲自来招呼,我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阮心棠撇了撇嘴角,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表示不屑,心里却已经信了,是啊,绕是在贵族林立的京城,宇文玦的气势都足以碾压众人,更遑论在这江南一隅的萧城了。
宇文玦替她打开锦盒,红艳艳的香切樱桃就好似一颗颗闪着光的红宝石,香甜的味道勾引着她,阮心棠抿了抿唇角。
宇文玦拿起一颗:“尝尝看。”
阮心棠压下嘴角,自己去盒子里拿了一颗,含在嘴里轻轻咬着,她面色淡淡的,眼里流露出的喜欢却藏不住。
曾经宇文玦为了哄她开心也去排过长队买这香切樱桃,赶回去时却听到她定亲嫁人的笑意,那时候他有些少年意气,赌气离开,若是那时他没有离开,而是生气地到她跟前质问她,或者去阻止她,或许一切又不一样了。
他会告诉她父亲来接他了,他是皇子了,他会带她去见他父亲,带她一起回京,什么孟扶光都威胁不了她,回到京,他会请求父亲给他们赐婚,他依旧能享受着她调皮缠人的模样,日日厮磨。
“你在想什么?”阮心棠出声清泠泠。
宇文玦回神,对上她清澈的眼眸,轻轻一笑:“没什么。”
终究是他错过了她,好在老天垂怜,一切还有机会,还不算太晚。
到了薛宅,马车停在了离薛宅不远的街口,宇文玦扶她下车,石昊撑着伞遮住他们俩,宇文玦眼风微扫,瞥见了一抹身影站在雨中。
嘴角扬起了细微的弧度,他伸手替阮心棠整理被吹乱的秀发,阮心棠想要躲,宇文玦却道:“头发上沾了个小虫子。”
阮心棠脸色一白,将脸凑近他些:“哪儿哪儿?”
宇文玦抿笑,假意弹走,又将鬓边乱了的青丝替她绕到耳后,轻声软语道:“回去后喝碗姜汤,虽是夏季,也免着凉。”
“还有,香切樱桃到底是甜食,吃多了坏牙。”
阮心棠抬眼嗔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却又被宇文玦拉住手,打趣地挑眉:“不要雨伞了?想淋成落汤鸡?”
石昊笑着递上了一把山茶花雨伞,阮心棠讪讪接过,看着山茶花好一会,奇怪他怎么会有姑娘家用的伞。
“刚刚让石昊特意去买的。”宇文玦淡淡道。
阮心棠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内心,眼角微挑:“我问了吗?”
她撑开了伞,仿佛山茶花在雨中绽放一般,不怪人们总喜欢美丽的事物,美丽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走慢点,雨天路滑,别摔跤。”
身后传来的声音,带了些揶揄的关心,让阮心棠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心中腹诽:不用你管!
薛宅的门开着,她正好奇是谁出去了没关门,收起伞转身,她吓了一跳,呆了呆。
“薛二?”
薛二正站在门边神色痛苦地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让他难以承受相信的事。
“你怎么了?”阮心棠靠近他些。
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薛二的脸色暗沉沉的,他喃喃开口:“为什么?”
阮心棠被问的懵了一下。
“你和傅兄……”他哽咽了一下戛然而止,似乎不想说下去,更在看到阮心棠避开的眼神时,他心痛地闭上了眼,无力地贴靠在墙壁上。
“为什么我不行,当初我重遇你时,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即便我们是假的未婚夫妇,可我依然想着有一天,我以为你忘不了靖王,从来不强迫你,我给你时间,一年,两年,只要我在你面前晃悠,有一天你总是会接受。”
他忍不住流下眼泪来:“为什么他傅兄一出现,你就变了?原来你不是忘不了靖王,你只是不会喜欢我是不是?”
阮心棠受不了他这样颓败,也受不了他口口声声说她忘不了靖王,她冷然道:“我和傅公子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也没有忘不了靖王。”
薛二站直了身子,他看着她:“你是在说给我听,还是在说给你自己听?”
阮心棠咬了下唇,眼角一晃,再抬头时,薛二已经冲进了大雨里,跑出了薛宅,她追了两步,终究没有追上去,追上去又能说什么呢,她和薛二之间默契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
阿银走了过来,刚刚她都听见了。
“姑娘,薛公子对你很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你在这里也很开心,有亲密的朋友,每日踏青逛街喝茶,多无忧无虑,也没有在京城时那些烦恼,复杂的人际关系。”
阿银伺候着阮心棠跑热水澡,她叹道:“至少薛公子不会伤害你,不会让你伤心。”
因为不爱,所以不会受伤,这也是自保的一种方式。
阿银道:“姑娘,不如试着接受薛公子?”
氤氲的热气飘了上来,朦胧了她的双眼,或许阿银说的对,接受薛二,全了他那份情意,自己也逍遥自在不用再拘泥于过去。
她把自己说服了,这一夜睡得很好,早上起来时,她去见薛二,丫鬟却说公子不在房里。
阮心棠想着他总是有许多应酬,她走到正堂就听见了黄玟幼喊她的声音,风风火火地朝她跑来。
“哟,你今日倒是起得早,没有睡到日上三竿。”阮心棠取笑她。
黄玟幼也不在意:“今日有重要的事!”
阮心棠笑道:“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吃喝玩乐?”
“哎呀,真的。”
“她约我们去拜神呢!”张兰兰已经笑着走了过来。
阮心棠愣了一下:“拜神?你从来不信这些的。”
黄玟幼道:“是啊,可是昨天我爷爷说郊外有个山泉寺很灵验,风景也很美,我们去拜了神还能玩一会。”
张兰兰也道:“不过黄阁老也会关注这个,倒是挺稀奇的。”
“是吧是吧。”黄玟幼兴奋道,“就是我爷爷也这样说,我才很稀奇,我也这么问他,他含糊不清的,只让我去拜拜。”
黄玟幼向来是行动力十足的,说去就立马就要去的,她拉着阮心棠一边出门一边叽叽喳喳。
阮心棠问:“那我们现在是去接安歆吗?”
张兰兰道:“玟幼急着来找你,我就去找了安歆,她不在家,她母亲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黄玟幼等不及了,说道:“今日我们先去,改天再带安歆去一次。”
她们才走出门外,宇文玦已经稳步而来,含笑看着她们:“这是要去哪儿?”
黄玟幼嘴快:“去山泉寺拜神。”
宇文玦挑眉:“哦?正好,我也想去。”
黄玟幼惊讶道:“你也有求神拜佛的事?”他看上去实在是无欲无求高贵极了。
宇文玦看了阮心棠一眼:“自然。”
阮心棠自然没有好脸色。
黄玟幼也看了阮心棠一眼:“那我们一起吧!”
还不容阮心棠拒绝,黄玟幼已经把她塞进了马车里。
坐在马车里,宇文玦淡淡问道:“想去求什么?”他看着阮心棠,自然是问阮心棠的。
“求姻缘。”阮心棠理所当然地回答。
对于她的直白,黄张二人惊诧地对视了一眼,偷笑了一声,虽然她们张扬,但“求姻缘”这种事还是不好意思宣之于口的。
宇文玦眼中深意浓浓:“你不是已经定亲了?”
阮心棠噎了一下:“求姻缘顺遂。”
宇文玦目色微沉,继而又释然一笑。
说是来拜佛,黄玟幼却没有耐心虔诚地一跪三拜的,囫囵磕了三个头就算完了,一会又嫌香熏人,走到了院儿里,却见宇文玦神色淡漠地眺望远处,她嬉笑着走过去:“傅公子瞧什么呢?”
宇文玦回头莞尔:“风景。”
黄玟幼赞同地点点头:“我爷爷说了这里的后山风景独好,等兰兰解好了签咱们就去瞧瞧。”
话刚说完,阮心棠就和张兰兰走了出来,黄玟幼跑上前挤在了中间,一手挽住一个:“咱们去后山吧。”
山间潺潺,茂密的树林遮住了阳光,清凉舒爽的犹如避暑行宫,黄玟幼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定,惊喜道:“呀,那儿还有一处竹园呢,还飘着白纱,真是仙气飘飘,不会是那位清修的世外高人吧,走走走,咱们去拜访拜访,给咱们做个平安也好。”
第55章
几人走近那竹屋, 里头传来轻轻袅袅的女声,带了点委屈:“你何时同她言明呢?”
走在最前头的黄玟幼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赶紧转身拉着他们往一旁躲去, 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是安歆!”她压着声音惊讶地说着, 刚刚拉他们躲避时, 她又听到了一个男声说什么“再等等”, 因为躲的急,心又慌,没听大清, 但是安歆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是确定了。
“这丫头不见人, 原来在这里私会。”黄玟幼偷笑着低声说道。
阮心棠和张兰兰皆是不可思议,安歆平时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柔体贴又谨慎敏感还有一点怯弱的。
她们三人蹲在一起讨论, 宇文玦立在阮心棠身旁, 看向竹屋的目光幽深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
张兰兰怕这事传出去对安歆名声不好,正色小声道:“我们就当没看见,安歆脸皮薄, 若是撞见了, 大家都尴尬。”
说着,她就要拉着黄玟幼离开,这时屋里又穿出安歆的声音:“可是这样,我每回见到心棠, 心里总是不安, 觉得对不起她, 昨晚你一夜未归, 她问起了又该怎么回呢。”
张兰兰刚起来半身就僵住了, 黄玟幼兴奋的神色也僵在了脸上,两人怔了半晌, 同时朝阮心棠看去。
阮心棠也怔住了,呆呆的目光无神。
这段话里的意思,她们都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一次意外或者情不自禁,而且日积月累以来。
黄玟幼愤怒地将张兰兰拉下,握住阮心棠的手,咬牙道:“我进去找她!”
“别去。”阮心棠按住了她。
张兰兰担心地看着她:“心棠……安歆太糊涂了!”
阮心棠微微一笑:“我们回去吧。”
宇文玦看着她,眉头微拧。
黄玟幼气不过,但这时候她不想违拗阮心棠,三人起身,黄玟幼莫名脚下一滑,“哎哟”了一声,声音有点响,她自己吓得赶紧捂住了嘴,脸色刷的白了。
阮心棠愣了一下,反而镇定了下来,竹屋的门忽然开了。
安歆走了出来,薛二就跟在她身后。
两人具是浑身一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阮心棠转过身静静站着,嘴边含着清浅的笑意,扎了薛二的心,但凡她对自己有半点情意,此时又如何笑得出来。
安歆急急走上前来:“心棠,”她想要握住阮心棠的手,阮心棠退了一步,安歆脸上的那点歉意渐渐消失了,她轻声道,“你都听到了。”
“啪!”黄玟幼冲上前巴掌甩在了安歆脸上,恼怒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薛二是心棠的未婚夫!”
阮心棠怔住了,薛二走上前两步,却在看到宇文玦时定住了脚。
安歆的脸不知是被黄玟幼打红的,还是臊红的,她转过脸来,看着黄玟幼,眼眶都红了,没有伤心,只有愤恨和委屈。
她冷嗤了一声:“未婚夫?你把心棠推向傅公子的时候有没有她有未婚夫,她可以和别的男人搭三搭四,薛二就必须守身如玉吗?”
“黄娘子的准则还真是跟着自己的喜好走呢,还是你偏心,觉得全天下的男人喜欢阮心棠都是正常的?”
安歆转过目光看向阮心棠,轻轻笑道,“心棠,你太贪心了。”
末了她挑了阮心棠身后的宇文玦一眼,阮心棠脸色一白。
张兰兰皱着眉警告出声:“安歆。”
安歆怒目相向:“兰兰,你也要指责我吗?如果今天在屋子里的是阮心棠和傅公子,你们也会如此指责她吗!”
“不会。”黄玟幼冷冷开口,众人一怔,她正色道,“心棠是我们的朋友,她做什么我自然是站在她这边的,我就是偏心,但凡今日你和别人的未婚夫在一起,我都会鼓励你,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的朋友不该受这种委屈。”
阮心棠心中一暖,安歆却有些崩溃了,她哭了,哽咽道:“难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吗?同一个男人,你又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就因为我出身寒微家徒四壁,你觉得我不配萧城首富是吗?”
“你经常送些吃食用具来,就高人一等能教训我了是吗?”安歆怨恨地看着黄玟幼,“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送些那些东西来,我都觉得万分恶心!”
气氛瞬间静了下来,只有林间鸟鸣冲叫,潺潺溪水。
黄玟幼脸上的血色殆尽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安歆,她抿紧了唇,赫然转身,朗声道:“心棠,我们走,这种男人不要他也罢!”
阮心棠知道黄玟幼心里难受,看了眼薛二,转身和她离开,张兰兰也没有逗留。
宇文玦目色平静,看着薛二嘴边笑意渐深:“二人大婚之日,我会送上重礼。”
相比较于来时的马车热闹轰轰,回去时却是静悄悄。
良久张兰兰叹息道:“我素来知道安歆敏感,可不想,她心里的不平衡这样深。”
宇文玦先送了黄玟幼和张兰兰,最后才把阮心棠送回薛宅,他垂眸看她,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满眼心疼:“你收拾收拾,我带你离开。”
阮心棠低声道:“我要等薛二回来。”
宇文玦眼瞳一紧,压着声音道:“你对他还有期许!他那样对你,你还要给他机会?”
阮心棠心中烦躁,不想跟他讨论这些,她有些无力:“我累了,不想说了。”
宇文玦克制不住自己,还是拉住了她转身的手,声音颤抖:“阮阮,我知道你故意说不记得我,是还在恨我,可是那场大火,我并不是有意要丢下你,并不是有意要你在等待中受尽折磨。”
阮心棠心下一凛,凉意从心底传达到四肢百骸。
“这一世我只是没有很快想起来,是我晚了,可是阮阮,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阮心棠压制着心脏的跳动,她终究是推开了宇文玦的手,还是说:“我累了。”
她努力维持着平稳的声调,可喉咙不听话,还是显出些异样来。
她怕宇文玦察觉出这一丝异样,迈开步子很快推门进屋,飞快关上了门,她背着手贴在门上,脑海里都是宇文玦关于大火的话,他是想起了前世吗?既然想起了,他怎么可以一句“不是有意”就将自己撇的那么干净,那场大火明明就是他的手下放的不是吗?!
阮心棠脑海中电光一闪,似乎有什么要被她抓住,可是一闪而过后,她猛地对上了正堂里端坐的薛二。
她心里又是一惊,薛二已经回来了。
阮心棠收拾好心情朝正堂缓缓走去。
“你把安歆送回家了吗?”她柔声问道。
她这样的温柔像是软刀子扎进皮肉里锥心刺骨。
薛二赤红着眼问她:“你一点都不在意是吗?”
阮心棠叹了口气,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薛二道:“三个月前。”
阮心棠忽然觉得心里一酸,她想维持着平和,可伤心还是显出在脸上。
薛二眼眸一滞,心底燃起希望:“心棠,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不是?不然你不会伤心。”
阮心棠平静地看着他:“我是伤心,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薛二眼中的一团火瞬间就消失了,变得黯淡无光。
阿银恐怕要失望了。阮心棠觉得有些好笑,她提起精神道:“我会搬出去住。”
“和傅兄一起?”他几乎是弹跳式地问出这个问题。
阮心棠轻笑一声:“不,搬去黄府,后日就是黄阁老的寿诞,正好方便。”
“然后呢?”
“然后我会回乌柳城。”
“然后呢?”
阮心棠懵了一瞬,但在看到薛二的执着时,她才反应过来,他想问什么。
“薛二,你没有做错,我们的关系本来就是假的,男婚女嫁本就不相干。”
她暗示了薛二真正想问的问题,薛二黯然一笑,最后问她:“你和安歆还会是好朋友吗?”
她想了一会,答:“不会。”
薛二松了一口气:“还好,如果这样你和她还能是朋友,那我会觉得自己非常可悲。”
阮心棠知道他误会了她不和安歆做朋友的原因,想解释,又罢了。
她回房收拾了行李,离开时没有见到薛二,其实她刚刚也想问薛二,如果她接受了他,那他准备怎么安置安歆。
后来她又觉得这个“如果”不存在,因为她在接受他后,发现了他们的事,她也会退出的。
去黄府的路上,阿银一直在痛骂薛二,可阮心棠看着湛蓝的天,街上的行人,竟觉得心境轻松了起来。
到了黄府,黄玟幼已经在门口等她了,看见她,立刻欢快得迎了上来。
阮心棠一来萧城就成了轰动全城的大美人,又是首富的未婚妻,名气更加不小,这不,她才刚搬离薛宅,住在黄府,这消息就从黄府传了出去,说是阮心棠已经和薛二解除了婚约。
众人惊诧之余,自然要问是为何,黄府的下人含含糊糊说不清,但也都知道是薛二另有了人。
这一切自然是受了黄玟幼的指使,阮心棠听着有点头疼。
黄玟幼却理直气壮:“他薛二不重视你,还以为你离了他就不行呢,我偏要传出去,这不,我们黄府立刻就有人上门旁敲侧击了,心棠,你别难过,世上男人千千万呢。”
这话露骨,可经由她说出来,让人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阮心棠轻快点头:“说得很对!”
两人笑成了一团。
笑够了,阮心棠才趴在她耳边告诉了她和薛二的关系是假的,并且告诉了她这个关系由来的前因后果。
黄玟幼惊得睁大了眼睛长大了嘴,震惊过后又是恍然,然后又皱紧了眉:“你和薛二虽是假的,可安歆却是真的,我打她那巴掌不无辜,但我以后不会恨她了。”
阮心棠笑意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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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阁老寿辰这日一大早黄府就忙了起来,喜庆的氛围感染了阮心棠和黄玟幼,她们俩也破天荒起了大早,研究起打扮来,笑笑闹闹浪费了许多时辰,到庭院时,宾客已经都来了。
阮心棠一出现,就引起了庭院里所有人的注意,惊艳欢喜的目光藏也藏不住,被簇拥在中间的薛二也怔了怔。
有郎君向薛二投去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要笑容分明在说:薛公子,悔了吧?悔的肠子都青了吧?
那眼神看在随行而来的安歆眼里分外扎眼。
身旁传来讥笑声:“这薛二真傻,为了一根木钗丢了金凤钗!”
安歆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她身上那套最时兴名贵的御云纱就仿佛芒刺在背。
此时黄玟幼拉着阮心棠已经和张兰兰聚在了一起,身边还围着别的姑娘娘子,她心里的滋味就更加不好受了,仿佛被孤立了一般。
薛二被男人们缠着,安歆只能静静地走到一边的湖边,耳边顿时清净许多了。
“如今这局面,你当真开心吗?”张兰兰到底不忍心,走过来和她说话。
阮心棠也跟在后面,安歆立刻武装了起来,冷笑道:“那些人的讨好接近与我有何关系?我是能多一块肉还是少一块肉?”
她没有一点悔意,让张兰兰皱起了眉:“你就如此在意这些金银之物吗?为了这些,你不惜伤害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感情!”
安歆道:“你们含着金汤匙出生,锦衣玉食惯了,随随便便一个茶点就是我们家一个月的口粮,你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
她看向沉默的阮心棠,语气有些高高在上:“阮心棠,你也在后悔吧?离开了薛二,你又还算什么呢?那个傅公子呢?他不是对你殷勤的很,怎么今日不见他?哦,我忘了,他一个四处游历的浪子哪有资格参加黄阁老的宴会。”
阮心棠有些懵,原来真的有一朝暴富不识东南西北的人。
安歆冷笑了一声:“先敬罗衣后敬人,自古如此,那些人纵然此时看不惯我,将来我嫁入薛家,她们还不是得上赶着巴结我。”
阮心棠叹了口气:“既然你中意薛二,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说了,我会成全你的。”
安歆嗤笑:“你会成全我?”
“我和薛二本来就是假的,他是为了帮我摆脱裴太守的公子的纠缠才谎称我是他未婚妻。”
安歆怔住了,眼中蓄起薄怒:“那你更没有资格指责我,那些人也没有资格!”
阮心棠的目光冷了下来:“可是你不知道。”
“在你看来,我是你的朋友,薛二是我的未婚夫,你背着我和我的未婚夫暗通款曲了。”
安歆的脸瞬间臊红了。
阮心棠道:“我不会恨你,也不会讨厌你,甚至甘愿成全你,可我不会当你是朋友了。”
安歆嗤之以鼻:“你觉得我还会在意吗?”她挑了眼看向阮心棠,笑了一声,“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该不会一直赖在黄府,继续端着你那高贵的姿态吧?还是跟着傅公子去流浪呢?”
对于她总是提起宇文玦,阮心棠心中不悦,但忽然想当日她在薛宅第一次见到宇文玦后的打听,阮心棠不确定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一开始对宇……傅公子存了心思吧?”
安歆毫不避讳地冷哼:“可惜他只是一个浪子。”
张兰兰心底窜出了一股小火苗,十分有修养的她此时脑海中也不由得飘起四个大字:人尽可夫。
“靖王殿下到!”此时忽然下人高呼一声。
众人皆是一惊,张兰兰不可思议道:“早就听说萧城来了京城的贵人,没想到是靖王殿下。”
阮心棠看向安歆,见她眼神闪动抬手整了整鬓发,阮心棠皱了皱眉。
第56章
原本热闹喜庆的寿辰宴会, 渐渐寂静了下来,黄阁老携着众人已经从宴客厅里疾步走出,庭院里的众人也扑簌簌跪了一地, 阮心棠张兰兰和安歆也跪了下来, 不免有种“随波逐流”之感, 也在张兰兰身侧跪下, 低着头,侧目不时瞄向安歆。
她刚刚下跪前稍稍后退了一步,跪下来刚好可以瞥见安歆的侧脸。
这是她离开京城离开宇文玦后, 第一次这么期待见到宇文玦, 嘴角不经意扬起弧度。
是的,她有点坏心眼地期待着安歆的表情。
别人都低着头不敢仰视, 只有安歆在脚步声落在庭院时, 她缓缓抬眸,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猛地一怔,羞答答的绯红顿时煞白, 她直勾勾的目光随着宇文玦步行而移。
张兰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狐疑地抬头望去,也是一愣,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她看到庭院对面跪着的黄玟幼也是如此, 两人对望了一眼, 齐齐朝阮心棠看去, 黄玟幼更是逐渐心花怒放。
阮心棠扯了扯嘴角, 宇文玦正望过来, 就见到她这种奇异的表情,眼底含了一丝笑意, 还未从庭院走到宴客厅,宇文玦道:“都起来吧。”
直到他走进宴会厅,庭院里的人才又热闹了起来,但这时候的热闹都围着宇文玦了。
刚刚凑在一起的商人兴致勃勃谈论着靖王殿下,却见薛二呆若木鸡,眼睛直直望着湖边的方向,他们说着视线望过去,皆是明白理解地坏笑了起来。
“薛兄,我们懂,是个男人怎么会放弃阮娘子那样的,算了,男人嘛,去哄一哄,安歆那样的,阮娘子能容得下,就接回去做个妾,阮娘子容不下就安置在外头。”
薛二忽然笑了一笑,满脸嘲讽苦涩。怎么哄得回呢?原来傅兄不是傅兄,他是专程找她来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有多么讽刺可悲。
这边安歆心里百抓挠肝,可她医生了友情才将薛二抓在手里,刚刚又说了那些话,怎么能让她们看出自己的不甘心,尤其是阮心棠。
“原来傅兄竟是靖王殿下。”安歆极力轻松地笑了一声,可说出这句话她心里还是一酸,喉咙也有些干。
阮心棠灿烂一笑:“你是不是在后悔当日没有去接近傅兄。”既然撕破脸了,也没必要顾及安歆的心情了。
安歆被戳中心事面色一变,她强撑着不屑:“他是靖王殿下又如何,听说他有个爱到骨子里的未婚妻,是至尊赐婚过的,他在这里对你青眼有加,你就以为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嗤笑:“焉知人家不过是寂寞找个人消遣呢,就算他把你带回京城,又有几分真心,王府众多女人,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你这只变不成凤凰的乌鸦,酸味我在那边就闻到了。”黄玟幼轻蔑地声音让安歆脸上一白。
黄玟幼挽住阮心棠的手,轻描淡写道:“真心算什么,地位荣华才是正理,心棠进了王府,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值了。”
她故意这样说就是存心在安歆心上扎刀子,她知道安歆最在意什么,说什么真情都不如荣华富贵来的一针见血。
安歆忽然笑了:“我在萧城依旧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听说前些日子黄阁老还特意给薛郎送了礼是不是?昨日裴太守也宴请了薛郎。”
她轻快地望着黄玟幼笑,她说的不错,黄阁老是有名望有家世,可已不在朝中,自然无权无势,也只是当地一名流罢了,自然是要与官商打好关系的。
“你!”黄玟幼怒极,阮心棠沉下脸来,拉住了黄玟幼。
她忽然望着安歆说道:“薛二年纪轻轻,刚来萧城一年多就成了萧城首富,你道这是为何?”
安歆目光一紧,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阮心棠笑道:“你别紧张,倒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而是他的家族,乌柳城薛家,你们总是听说过的,那是和皇家也有生意来往的大家族,薛二就是薛家的嫡次子。”
黄玟幼三人一惊,安歆露出了今晚第一次诚心的笑容,黄玟幼心里更气了!
阮心棠看着安歆压制的欣喜,皱了一下眉,为难道:“薛二既然要娶你过门,自然是要过了薛家二老的关的,届时他们到萧城来打听你,你这家世……”
安歆面色变了又变,强撑道:“薛郎自会摆平他的父母,我已是薛郎的人!”
阮心棠不疾不徐道:“你这一层身份怎么来的,如今萧城闹得人尽皆知,薛家一打听便知,你觉得他们还会让你进门?莫说是进门为妾,就是外室,他们也不会同意。”
她看着安歆,正色道:“我可不是吓你,你若是聪明,最好连夜举家搬迁,远离薛二。”
之前在乌柳城,阮心棠和薛夫人接触过一二,那是个圆滑玲珑的女人,出发的目的一切都是为了薛家,若是薛夫人知道薛二曾和自己有过婚约关系,她是绝不会冒这个险,得罪宇文玦的,所以一切牵扯到她儿子觉得得罪了自己的人,她都会摆平。
这也是为何她和薛二在一起这么久,薛夫人也没有来过萧城,恐怕也是薛二在其中积极周旋隐瞒的原因。
莫说安歆,黄玟幼和张兰兰也愣住了,她们直觉阮心棠说的是真的,绝不是吓唬安歆。
安歆顿时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凉。
“哟,几位娘子都在这儿呢!”一道喜庆高调的声音突然出现,吓得她们几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人一跳。
她们转眼望去,是当地钟名绅家的夫人,钟夫人笑呵呵望着她们:“可是打扰你们了,那边有几位夫人想认识一下阮娘子,我特意来请一请。”
正巧她们四人都想结束这一场不愉快的谈话,便都笑着依了。
钟夫人拉着阮心棠往花床石桌那边去了,几位贵夫人坐在一起见她们来了,忙是热络地让出位置来。
刚坐下,话还没说几句,就来了一位年轻的郎君,郎君作揖向在坐的人行礼,阮心棠与他同辈,自然是要起身还礼的,可她刚起身,身旁的严夫人笑道:“不必如此多礼,这是我那小儿,大不了你几岁。”
一旁的钟夫人一拍手笑道:“是了,严小郎还未议亲呢,他们哪用这么多礼。”
严小郎红了脸,钟夫人又道:“阮娘子陪我们这些老太婆说了这些话也闷了,刚好啊,你们去那边走走,你们年轻人有话说。”
那些夫人立刻附议起来:“是啊,是啊,去吧去吧。”
阮心棠干笑了两声,她好像才坐下来?
原来目的在这呢,她看了眼害羞的严小郎,罢了,就借他远离这些夫人,再去找玟幼她们。
几位夫人笑着目送他们离开,严夫人尤其心满意足,这时身旁一声冷嗤,打破了美好的气氛。
这位区夫人年轻貌美,最是会阴阳怪气,她笑道:“严小郎这样的怕是降不住她,她这样万里挑一别人上赶着不及一二的相貌,哪里是个安分的主儿,这眼睛怕是长在头顶,这一般的勋贵之家怕是入不了她的眼,指望着上头呢!”
她这一番话说的在场的夫人静了下来,严夫人知她性情,贯喜给人泼凉水的,面上做的不在意,心里却计较了起来。
“若真如此,就借夫人吉言了。”
几位夫人闻言转身看去,吓得全都花容失色起身低头颤巍巍喊了声:“殿下。”
宇文玦唇角轻扬,具是冷意,从她们身边掠过,她们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夫人们一时琢磨不出他这话里的意思,是真心还是讽刺,等回过味来,不禁骇然。
“靖王殿下不是有未婚妻吗?”
“听说他的未婚妻不见了……”
几人的脸色就跟百花图似的,一会一个脸色。
原以为严小郎只是个不善言辞羞怯的少年郎,可他不知在哪儿学的戏法,两手空空,眼睛一眨间手指食指和无名指之间竟拈着一支红艳蔷薇。
阮心棠惊诧一瞬,嫣然笑出声来,显得有几分娇气道:“怎么做到的?”
她娇笑着接过严小郎递过来的蔷薇,大概是实在好奇,她抬眼望着严小郎的目光灼灼,又让严小郎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如,目光猛地一震。
阮心棠察觉到他的异样,也转过脸去,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宇文玦目光如勾,朝他们走去,阮心棠低下头去专注着手里的蔷薇,心里数着花瓣的瓣数,尽量忽略随之而来的迫人气息。
她可以假装忽略,可严小郎自小生长在父母的庇佑之下,长到十九岁都没出过萧城,他第一次见这么大的人物,宇文玦的气势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低着头只会作揖。
宇文玦冷冽一笑:“严公子这样的把戏讨了多少姑娘的欢心?”
严小郎倏然抬头惊惶地看着宇文玦:“不,没有。”
宇文玦没有理会,抽出阮心棠手里的蔷薇,随手仍在了草地上,严小郎脸色一白,眼里是更深的恐惧,宇文玦握住阮心棠的手,她本想拒绝,见严小郎真的吓到了,有点不忍心,还是乖乖跟着宇文玦离开。
“你何必吓他?”走远了些,阮心棠停下脚步,皱着眉看着宇文玦。
宇文玦低眉看她,目光逐渐幽深,似有不为人知的隐痛,他压低了声音:“你关心他?”
阮心棠不答。
她的沉默让宇文玦这段日子以来拼命忍耐的情绪轰地冲顶,他看着她,像只受伤的野兽在低吼:“你能对着薛二言笑晏晏,关心一个陌生男人,可为何只对我视若无睹,冷若冰霜,你为何就不能怜惜我一点,关心我一点!”
“阮阮,我也会觉得委屈,没有及时想起来我也很懊悔,你为何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宇文玦语气凄哽,让阮心棠心头一颤。
仿佛是敲击银器的小锤子一下一下锤着阮心棠的心,她有点痛。
可她依旧沉默,不知怎么回应他,宇文玦眼中所有的恼怒和痛苦都渐渐趋于平静,他嗓子仿佛被什么梗住,半晌,才低缓问她:“阮阮,我不承认,我还是晚了。”
他这话说的无力却执着,远处的欢笑声由远及近,宇文玦背脊笔挺再次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宴会的后半场阮心棠再也没有见过宇文玦,晚宴男女宾是分席而坐的,事实的确如此,即便黄玟幼她们不和安歆好了,可如今她光明正大地站在薛二身边,总是有人上赶着巴结,她那一桌自然也是热闹非凡。
黄玟幼不屑多看,心里却对阮心棠和宇文玦的事好奇急了,可张兰兰看着阮心棠的神色,拦着她不让她问,黄玟幼只得作罢。
晚上黄府放起了烟花,一瞬间达到永恒的绚烂中,阮心棠抬着头,脸色始终淡淡,她在京城见过无数次更加绚烂精彩的烟花,并不会多痴迷。
热闹声中,石昊突然急急朝她走来:“娘子,您去劝劝王爷吧,他喝了很多酒。”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阮心棠周围的娘子都看了过来,就连安歆也漫不经心移了几次目光过来,然后趁着众人不注意,提步离开。
阮心棠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还是平淡下来:“有你在身边照顾他,我去了又有什么用。”
石昊似乎很生气,皱着眉第一次逾矩:“娘子,您当真如此狠心?若是以前,我自然犯不着来烦娘子,可经过那次为您伤了后,太医就嘱咐过王爷饮酒不可过量,难道您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王爷了?要看他喝死吗?”
第57章
安歆站在柱子后, 看着满座宾客最醒目耀眼的宇文玦,她曾经也幻想过,将来的夫君是何等的英姿勃发, 大权在握, 她可以万人之上睥睨那些低等人, 可惜她生在这江南一个小城, 最有权势的莫过于太守,所以她想豁出去抓住裴二,可裴二的心思却在阮心棠身上。
就连现在, 这样一个真正位高权重的亲王都对阮心棠青眼一二, 而她只能守着一个地方首富,将来也未必能进门的一个外室。
如果同样没有名分, 没有地位, 她何不往高处爬,靖王殿□□恤百姓,如果成了他的人, 即便没有名分, 他也不会亏待自己。
她目光偏移,薛二只能坐在三四列的位置,愁眉不展,满脸心思。
安歆镇定了心神, 从偏厅的浮光镜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袅袅如神仙妃子, 心底蓄起了底气, 靖王殿下有深爱的未婚妻, 却仍旧能对阮心棠关注一二,足见男人的本性, 那她为何不可以?
这样想着,她的底气已经快跳出喉咙口,脚步轻移施施然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满堂宾客都将目光移向她,那目光中的惊艳让她信心倍增,她娉婷而立,朝宇文玦缓缓行礼。
宇文玦淡淡瞥了她一眼,唇瓣冷津津,身旁黄府的随侍见他的酒杯空了,立刻上前斟满。
安歆见状,提裙上前走到了宇文玦身侧,接过了随侍手里的酒壶,宾客满眼震惊,敛声屏气眼中渐渐兴奋,颇有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还不忘往薛二那里瞟几眼,可薛二只顾埋头喝酒。
她拎着酒壶跪在了宇文玦身侧,手腕微曲,灯光柔和了白皙纤细的手腕,缓缓倒酒间,她腕间散发着甜香和清酒的香味交织在一起,颇有一种纸醉金迷的味道,让人闻之欲醉。
宇文玦靠在扶手上,慵懒地支着太阳心,一双清冷无波的双目微眯瞧着她,唇瓣有一种近似不羁的笑意,玩味十足。
这无疑给了安歆一个莫大的鼓励,她的目光欲迎还拒,手臂似柔软无骨端起酒杯递上前,细弱道:“殿下,先前心棠只说您是个浪子,我等无甚在意,多有逾矩无状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黄阁老坐在宇文玦身旁已经开始吹胡子瞪眼了,这个安歆把他的寿宴当成了什么!把这满座宾客当成了什么!又把她自己当成了什么,把王爷当成什么了!
简直不成体统!有辱风化!
从前看安歆还是个乖巧自立的好孩子,怎么忽然成了这样!吹胡子瞪眼后他又有些心痛。
或许他们,他和黄玟幼她们,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安歆,当一头野兽平时还能保持正常状态,而饿了十多天猛然看见一只猎物时,就是露出所有骇人的本性。
安歆身子微倾将酒杯递上前。
忽然,她手中一空,酒杯腾空而起,她惊诧地抬眸,眼中瞬间冷了下来。
阮心棠正捏着她的酒杯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她。
满座因为阮心棠突然出现夺过安歆手里的酒杯,原本静悄悄的气氛忽然淅淅索索起来,更加热血沸腾。
安歆站起身,柔柔一笑:“心棠,你怎么来了,你刚刚不是说你不想来,来了没有用吗。”
阮心棠暗暗咬牙,也柔柔一笑:“安歆,你太贪心了。”她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安歆,更具讽刺意味。
安歆脸色一滞。
宇文玦却已然起身,宾客们见状,连忙也跟着起身,在宾客们不知所以然的时候,宇文玦猝不及防抱住了阮心棠,将他的下颏儿枕在阮心棠的颈窝,满足地喟叹:“阮阮,你终究还是放不下本王。”
全场具是一怔,瞬间哗然。
阮心棠手里的酒杯也因他的突然拥抱而撒了出来。
她也怔住了,因为身高的差距,她不得不仰着头下巴贴在他的肩膀上,大概是喝了酒的原因,他滚烫的体温透过夏日的衣襟熨了她的脸,烫了她的心,她的心跳快要跳到了喉咙口,红了脸颊。
安歆僵直着背脊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人,她必须捏紧了手指才能克制自己因嫉恨而颤抖的身躯,她必须咬紧牙关,才能让自己面部没有丝毫表情浮动。
阮心棠回过神来,扫了一圈大厅,在一众暧昧兴奋的注目下,脸上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她连忙避开目光,强装淡定道:“石昊,王爷醉了,扶他下去歇息。”
“是!”石昊上前掷地有声。
众人又是一震!看着阮心棠的目光不再暧昧兴奋,更多的是探究敬畏起来。
石昊是何人?纵是他们远在江南,可走南闯北的,那也是有所耳闻的,那是跟着靖王殿下出生入死马革裹尸的上将,是靖王殿下心腹中的心腹,平日里只听靖王殿下一人差遣。
京城更有传闻,石昊就代表了靖王殿下!
现在他却连问都没有问一句靖王殿下,或者查看一下靖王殿下的眼色,就立刻对阮心棠言听计从,他们怎么还能觉得靖王殿下和阮心棠只是单纯的一场男女之间的风月好戏!
满座渐渐又都安静了下来。
安歆不甘心,凭什么她处处都要被阮心棠压在下面。
她笑道:“殿下,听闻殿下与未婚妻恩爱绵长,这次没有带未婚妻一起下江南吗?”
黄阁老气得眼睛瞪得老大的:闭嘴吧你!你不要命我们还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众人都低下了头,在靖王殿下和别的女人你侬我侬的时候,去提正室!他们默契地看向薛二,想让他制止安歆。
可薛二只是凄然一笑。
这大概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心知安歆是惹怒靖王殿下的举动,大家也都没有阻止,反正殿下要发落,也是发落安歆。
就在众人等着宇文玦大怒时,却见宇文玦与阮心棠拉开了距离,喝过酒的他目光深邃的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让人沉迷其中。
他身上明明有很浓重的酒香味,可目光依旧清明,举止依旧有条不紊,阮心棠怀疑石昊谎报军情。
宇文玦低缓道:“本王的未婚妻同本王赌气,跑了出来,所以本王追来了,阮阮,还气吗?”
阮心棠一惊,没想到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她顾不得安歆惊愕地咬碎牙的样子,也顾不得众人惊惶不可思议的样子,和石昊扶着他离开去了黄阁老为宇文玦特意准备的厢房。
“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我们的婚约已经取消了!”阮心棠气恼地看着他。
石昊赶紧溜了。
宇文玦坐在床上有些怀念:“比起你对我爱答不理,我更喜欢你冲着我发脾气。”
在阮心棠怔忡之际,宇文玦忽然拉起她的手轻轻一带,阮心棠身子前倾失了中心,惊慌一瞬,再抬眼时已经被宇文玦压在了身下。
“因为我不喜欢那些男人觊觎你的目光,所以我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他依恋地看着她,低声而不容反驳。
宇文玦看着他日思夜想的人近在咫尺,他压下来脸来,目光炙热让人无法忽视,嗓音低哑:“阮阮,你在怕什么?”
阮心棠看着他,脑袋一时无法思考,看着他的模样看上去全心全意。
宇文玦心里一动,喉咙微滚,迅速覆住了了她的唇,清冽的酒香在这缠烈的吻吮之下而愈发浓郁醉人心思。
阮心棠仿佛也饮了酒般,渐渐晕沉沉。
宇文玦感觉到她的身子不再紧绷渐渐温软,手掌贴上了她的薄背,温热的掌心透过衣服渗透进阮心棠的肌理,让她本能的战栗。
倏然外头轰然一声,炸开黑夜的烟花也炸开了房里的旖旎。
阮心棠猛地回神,迅速推开了宇文玦,在宇文玦措手不及时,跑出了房间。
宇文玦怔怔地,没有去追,良久,他笑了一声,红了双眼,嘴角苦涩。
阮心棠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房,她呆呆地坐到桌边,紧紧抱住了双臂伏在桌上,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点进臂窝里不见了。
怕什么?她怕什么?怕那些突如其来的深情不过是兴之所至,过眼云烟,怕她再一头栽下去后看到又是那样的不耐和冷漠,怕,重蹈覆辙。
所以她变得小心谨慎,不敢放松,上一世那样的结局,她不想再来第二次。
她甚至不敢面对宇文玦,所以,她又逃了。
她和黄玟幼张兰兰秉烛夜谈,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告诉她们她和宇文玦的前尘过往,并且请求她们的原谅,瞒了她们这么久。
黄玟幼呆了好久,愤愤道:“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原谅他!”然后她又迟疑了,皱着眉,“可是如果他为我挨刀子,又等了我这么久,找了我这么久,找到我又一直在哄我,我的气应该也会很快消吧……”她一向是气来的快走得也快那种。
张兰兰也道:“我觉得王爷对你是真心的,不是得不到的遗憾一时兴起那种。”
黄玟幼道:“把握当下也是一种幸福嘛,一辈子这么长,谁又知道将来怎么样呢。”
阮心棠和张兰兰相视一笑,这话的确是黄玟幼这样及时行乐的性子说得出来的话。
静悄悄的夜里,三人坐在蒲团上,围着水果差点,久久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阮心棠才含笑叹息道:“我想回家了,想回乌柳城,想回松平县。”
阮心棠再一次对宇文玦不辞而别了,她不像一年前,着急赶路离得京城越远越好,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天气是怎样的,天是什么颜色,路边遇到什么样美好的景色,她都不记得。
她掀起车帘,今天的天是湛蓝的,鸟语花香,路边隐隐飘过来的青草香,那样生机勃勃,她扬了扬嘴角。
“姑娘,前面就是前川城了,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一晚吧。”阿银将头探在另一边的窗户喊道。
阮心棠道:“前面就到前川啦。”
阿银“咦”了一声:“前川怎么了?似乎查的很严啊。”
阮心棠也看到了,只见进不见出,那些要出城的都被赶了回去,马车停下来例行检查时,阿银下车伶俐地喊了声:“军爷,城里怎么了吗?”
守城门的将士硬声道:“太守丢了件很重要的宝贝,在调查。”
阿银了然点头,上了车,马车缓缓进了城。
她们今晚在城中的悦来客栈下榻,阮心棠昨晚和黄玟幼她们聊了大半宿,今早又直接赶路,在路上时看着景色还不觉得累,此时一沾到床,困意立刻就席卷而来了,她梳洗了一番连晚饭也没吃就睡下了。
阮心棠是被一阵轰隆的脚步声吵醒的,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阿银就急急跑了进来:“姑娘,姑娘,我们的客栈被一群官兵包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要和好啦。
第58章
“怎么回事?”
因着她们初来乍到, 所以対于官兵围困这件事,阮心棠并没有放在心上,坐在梳妆镜前, 从妆奁盒中挑了一支珠花递给正给她梳头的阿银。
阿银対着镜子比了比, 找了个位置簪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现在禁止出入。”
“我们也不能出去了?”阮心棠这才有点急了, 若是不能出去,耽误了时间,今日恐怕还得在这再住一晚。
阿银点点头, 目前是这样了。
正收拾妥当, 外头就传来了震怒的惊呼声,接着噼里啪啦一顿响, 似乎挨打了惨痛声, 阮心棠心惊,疾走两步打开了房门。
昨日还人流不息装修精致的客栈,现在已是一片狼藉, 桌椅倒地, 住店的客人被封住了嘴,押着往外走,女人们吓得脸色惨白,泪流满面。
里里外外围满了官兵衙役, 个个目露凶光, 竟然一致带着面罩。
刚刚的惨痛声就是不服从的硬汉被殴打发出的, 大概是被打怕了, 只敢眼睛里迸出凶光来。
阮心棠冷了脸下楼来:“你们做什么, 他们犯了何事?”
若是只抓一人,尚且还能往抓捕逃犯上想去, 可这分明是抓了客栈所有住店的客人,况且这间客栈豪华,来往之人都是富足的商人,又能犯什么事。
大堂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直愣愣地随着阮心棠的步行而移动。
直到阮心棠走下最后一层阶梯,不卑不亢地站在首领跟前,首领回过神眸色一暗,凶恶道:“别啰嗦!你也要走!”
阮心棠神色一凛,冷声道:“去哪?”
首领:“谐亘寺统一羁押看管!”
阮心棠心里一震,面色冷嗤:“未知我犯了何事?前川官府竟是如此办案?不分青红随意抓捕吗?”
首领眼睛弯了个弧度,挤出几条褶子,阮心棠知道他的笑,而且是那种森冷的笑意,让阮心棠不由心底发凉。
然后她听到首领森冷的声音:“此地出了一起疫症,客栈所有人都需隔离看押!”
绕是阮心棠再镇定,听到“疫症”二字也白了一瞬脸色,疫症有多可怕,一旦感染,致死率是八成。
阿银已经吓得抓住了阮心棠的手,她们昨天可是在这里住了一晚的!
阮心棠一阵心慌后,又觉得不対劲,如此大事,在这首领说来却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并且夹杂着恐吓之意。
她问:“谐亘寺都是得了疫症的百姓?”
真是看阮心棠姿容绝色,否则,首领他绝没有耐心听她在这里问东问西!
“不错!”
阮心棠又问:“得了疫症有何反应?”
首领已经有些不耐烦,撇了撇头:“高热不退,咳喘起疹子。”
阮心棠心里一松,指了指在场的客人:“你们看清楚了,我们这里绝没有这样症状的人,为何将我们集中看押?”
首领猛地目光缩紧,冷光扫过阮心棠:“虽然你们现在没有症状,可你们和疫症之人同处在一个屋檐下,也一样视作潜在病人!一样要押走!”
阮心棠怒从心中起,厉声道:“你们是在枉顾百姓性命!我们既没有症状怀疑有潜在病因,就该独自隔离看管,这家客栈的人既然都有风险,就该以客栈为隔离中心。”
她这一番话完全说中了在场被羁押的众人,奈何他们被捂住了嘴,只能呜呜表示附和。
首领似乎听到了很可笑的事,嗤笑道:“人家客栈还要做生意,给你们住?他们怎么做生意?”
阮心棠察觉到不対劲:“此地既然发生了疫症,难道不及时封锁?”
“闭嘴!官府办案,由不得你女流之辈置喙!带走!”
阮心棠扫了眼上前的官兵,厉声道:“慢着!”
她看了眼阿银,一直慌神紧张的阿银赶紧从怀中取出一本宝碟,阮心棠递上前:“这是乌柳刺史的宝碟,我要求独自看管,并请前川太守给阮刺史带个信。”
首领沉下目色,上下打量着阮心棠,问道:“你和阮刺史是何关系?”
阮心棠道:“阮刺史正是家父。”
语出惊人,在场的官兵都变了眼色,甚至首领身旁的官兵都紧张了起来,不敢去看阮心棠,凑到首领耳边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首领从阮心棠手里抽走了宝碟,看也不看一眼,厉声道:“疫症当前,谁也没有例外!带走!”
阮心棠惊怔之下,人已经上前押住了她们,阿银怒声道:“你们大胆!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姑娘她是……”
“阿银!”阮心棠制止了她的话,她们的嘴也立刻被捂了起来,从客栈的后院被押走,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谐亘寺位于郊区,阮心棠他们被带到的时候,谐亘寺的佛寺大院已经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一眼望去,珠光宝气,都是富足的商人、妻儿,只有一小部分是普通老百姓。
他们被推了进去,院门一关,大堂里瞬间暗了下来。
他们都怕别人是疫症,都尽量避开和别人接触,阿银扶着阮心棠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坐下,可这大院就这么大,这里粗略看看,已经看管了大几十号人。
无奈阮心棠和阿银只能贴着墙坐下,阿银很害怕,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姑娘,为什么我们说明了老爷的关系,还是把我们关起来了?”
阮心棠也很害怕,她也很想哭,可是人总是那样的,一方弱了,一方就要强,她压着哽咽道:“可能和当初张刺史的想法一样吧,未免惹麻烦,把我们送来,感染了疫症,死了一了百了,到时候追究起来,他们也毫无责任。”
阿银吓得瑟瑟发抖,她很怕死,那种大火灼烧肌肤的“滋滋”声现在想起来都让她浑身战栗。
阮心棠低声道:“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疫症之事也属无奈,这种时候我表明身份,他们应该会立刻将我单独看押,问诊,也好在阿耶面前讨个好,只是他们似乎迫不及待要将我看管。”
阿银渐渐反应过来,提高了音调却压着声音:“所以你刚刚制止我说出王爷……”
大门忽然被打开,有人高呼一声:“放饭了。”
僧人鱼贯而入,从外到里,依次放饭,阮心棠以为只是一些烧饼馒头之类的,却不想鸡鸭鱼肉都有。
阿银正要接过鱼汤饭,僧人却停住了手,嘴角微扬:“新来的?不懂规矩?”
阿银一愣,按着他的示意向旁边看去,只见那些商人都拿出了一锭银子,一家有几口人,要拿几份饭,就拿出几锭银子,那银子足有十几辆重。
阮心棠冷笑:“你们这是正常看管,还是肆意敛财?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们真的是出家人吗?”
那冷漠的眼神里看不到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脱之气,只有在看到银锭子时克制的心花怒放。
僧人立刻脸色大变,正要发作,一旁笑容满面的僧人温声道:“娘子莫怪,我们也是按上头规矩办事,给娘子拿两个馒头。”
说着有人送上两个馒头,阿银拿过来,他们就离开了,一旁的男人见阮心棠姝丽无双,解释道:“娘子才来不知晓,这里要吃饭就是这规矩。”
他指了指阮心棠另一边愁眉苦脸的商人道:“他来的时间长,随身带的银子值钱的事物都用完了,连老婆头上的珠钗都没了,大概是最后一餐了,以后就得饿肚子了。”
阮心棠回头看了看,那一家三口正十分珍惜地一点一点吃着。
男人道:“娘子可是没银子?我这有,匀你一点?”
阮心棠忙道:“多谢大哥,不必了。”
男人笑了一声:“这馒头,也只有这一次。”
阿银连忙将馒头递给阮心棠:“姑娘,你昨晚晚饭就没吃,今晚到现在也是滴水未沾,先吃个馒头吧。”
阮心棠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只是摇摇头。
折腾了一天,这满屋子的人压抑黯然,阮心棠的心也一直揪着,直到月上中天也睡不着,那些人或靠着墙或直接趴在地上睡着,阮心棠看着窝在父母怀里的小孩,心里一阵泛酸,她想起了阿耶阿娘,若是他们知道她在这里受苦,一定心疼地不得了。
她又想起了宇文玦……知道她又不辞而别了,他一定特别生气吧,会一气之下就回京打算再也不理她了吧……
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阮心棠是被一阵“呜呜”声吵醒的,她刚睁开眼,就听到一阵骚动惊呼,更有人恐惧地拍着大门,嘴里无措凄厉地喊着:“有人病发了,有人病发了!”
阿银也醒了过来,吓得拉着阮心棠就往一旁躲,因为病发的正是她们身边的那一家三口。
很快就有人带着面罩进来,不慌不忙地走过来,一个一个将他们架了出去。
阮心棠急忙问:“你们要带他们去哪儿?”
那官兵头也不回:“自然是去治疗。”
阿银悬着的心消了一点点:“还好,还有的治。”
转念她又想起了阮心棠之前跟她说的话,恐惧之心顿时又燃了起来,那些人还能治,可她和姑娘若是病发了,那些人肯定是会不理的!想到这,她扁着嘴欲哭无泪,只能祈求老天保佑!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大院里又静了下来,只是这一回,没人睡得着了。
就这样过了一天,阿银饿的实在撑不住了,第二日晚上,她就准备拿银子买一顿饭,阮心棠按住了她的手,转身从包裹里拿出那支玉簪。
是之前上巳节宇文玦给她挑的那支,碧绿玉叶嵌红宝石牡丹的簪子,她看了一会,将这玉簪递了上去。
那几个僧人看的眼睛都直了,旁边的商人也是,再看着阮心棠的目光开始变得审视。
阮心棠不理会,拿过餐盘,和阿银淡定地吃着。
阿银不解道:“姑娘,咱们有银子,为什么要拿那支玉簪,太浪费了。”
阮心棠答非所问,慢条斯理道:“你不觉得很奇怪?一个出家人,视金银之物如粪土的僧人,会対一支玉簪有鉴赏能力吗?会知道这支玉簪价值不菲吗?”
阿银愣了愣,想起刚刚僧人见到那玉簪时的眼神,比见到这里的任何一件金银珠宝都垂涎。
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
因着身边的人病发,阿银想起来就心惊胆战,过一会就问阮心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一直问到天亮,另一个人病发。
与他们离得有些远,在対面墙角,那边的人都一瞬间躲到了他们这边,阿银紧紧抓住阮心棠的心,满脸恐惧。
同样有人去拍门,同样有人慢条斯理地走进来,不同的是,这次他们看了眼病发的人,看了好一会,就走了。
走了,留下了病发的百姓,不顾百姓垂死挣扎痛苦不已地呼救,阮心棠不忍心,厉声问道:“他病发了,你们为什么不带他去治疗。”
来人只是轻描淡写:“大夫太忙了,医馆已经人满为患了。”
有人立刻喊道:“那也不能放任他在这里死啊,我们怎么办,传染给我们怎么办!”
官兵不予理会,冷漠地关上了门。
大院里静悄悄的,只剩那人痛苦地喘息声,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那人咽了气,静谧一瞬后,忽然响起了凄厉的哭声,一人上前拍门,其余人也都跟着上前拍门。
门开了,有人进来把尸体抬走了,大院里又静了下来,只是还是有呜咽声。
阿银哭着道:“他们群情激奋,为什么不趁着开门的时候逃出去?”
之前那个要施舍银两的男人笑道:“冲出去也是被乱刀砍死。”忽然,他玩味地看着阮心棠,“倒是看不出来,你这小娘子看着娇娇柔柔的,很镇定嘛,你不怕感染?”
阮心棠道:“若真感染,今日死的不该是我们吗?毕竟我们离昨天的一家三口最近。”
男人笑了笑,悠然地看在墙边:“关了这些天,终于碰到个有脑子的了。”
阮心棠立刻坐到他身边问道:“你知道内情?”
男人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呢,我觉得我暂时是不会死的。”
阿银睁大了眼睛:“为何?”
男人道:“因为我有钱,昨天被抬出去治疗的是有钱人,今天被折磨死的,只是普通老百姓!”
他这样说也不能证明什么,大可以解释为官府更重视有钱人。
可是阮心棠和他们都不一样,官府是一定不会让她活着出去的,这个男人刚刚说冲出去也是乱刀砍死,说明这里戒备森严,逃是肯定逃不了的。
她只能祈求她送出去的那支玉簪能起到一点作用,希望他们贪心的立刻去换银子,希望宇文玦能看到那支玉簪……
阮心棠心里一动,她为何希望宇文玦看到?其实她送玉簪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宇文玦知道她在这里。
可是宇文玦如果直接回京是绝不会经过这里的,他会来前川,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特意来找她……
难道她就等着这一点未知的希望坐以待毙吗?阮心棠看了看这一处只有四面墙和一尊大佛像的屋院,连一点作为利器的东西都没有,即便有,这里的都是养尊处优的商人家眷和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冲出去也是那些训练有素的官兵的刀下亡魂。
“你放心,你也不会死的”男人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模样,轻快安慰道,“因为你非常有钱,那支玉簪价值连城啊。”
阮心棠苦笑。
可惜,阮心棠还没有想到安全出逃的计划,这天晚上,她就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头也开始觉得沉,她心里一紧,看向阿银,阿银已经倒在地上,脸上已经起了疹子。
阮心棠开始心慌四肢也发起抖来,她不清楚自己是病发还是吓到了,有一种心中火烧的刺痛感,喉咙犹如梗住一般,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忽然有人抱住她,高大的身子跪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男人扶着她的脸,笑声唤她:“喂,你病发了?”
阮心棠咬着唇压制着那种被荆棘爬满身子的感觉,她推了他,艰涩地说着:“别靠近我……”
“我让他们进来带你去治疗。”
阮心棠大概痛得太厉害了,手上的劲比平日大了好几倍,她死死扯住男人的衣袖:“他们不会……救我……”
男人紧皱着眉低头看她:“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笃定他们不会救你?”
阮心棠没有力气说太多,只说最重要:“帮我……去找宇文玦……”
她以有些晕沉,心口仿佛烧起来一般,她顾不得男人惊怔的模样,继续道:“让他替我报仇,杀光那些欺负我的官兵还有前川太守。”
她痛得糊涂了,前世不明不白死了,现在又要不明不白的死了,她恨死了,却也在极致的不甘心之下,猛然一瞬清明,大概是快要死了,她忽然想起了宇文玦対她的好,対她的情意,之前的不相信此刻居然深信不疑,深信宇文玦也是爱她的。
“喂,你别死,要报仇你自己报仇,我不帮你传话……喂……”
“你还肯借我银子……不是小气的人……”她浑浑噩噩已经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了。
耳边的男人还在说什么,阮心棠也已经模糊不清,声音都好像飘远了。
她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好像什么倒塌的声音,那响声就像响锣在她耳边,刺穿了她的耳朵,一阵锥心的疼痛刺着她的浑身百骸。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倒了下去,又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吃力地半睁着眼,竟然看到了宇文玦紧张害怕的脸,那眼中的沉痛尤其扎人心,阮心棠鼻子一酸,滚落一滴泪来。
她只模糊看到宇文玦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可她什么都听不见,于是自顾自道:“宇文玦,我长疹子里,好丑……”
阮心棠觉得自己忽然被紧紧抱住了,脸上湿湿的,还有温热沉重的呼吸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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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心棠睁了睁眼,一道白光遮住了眼,她难受地闭了闭,再睁开眼,就看到月白的纱帐,鼻尖萦绕着清甜的香味,她呆了呆,莫不是地府还这样清新雅致?
“醒了?”清越的声音响起。
阮心棠偏了偏脸,又呆了,这样神光灼人的一张脸不是宇文玦又是谁,难不成地府还有一个宇文玦?
她轻叹了一声:“啊……地府里的宇文玦也这样爱生气,爱皱眉。”说着,她嘴角扬了扬,地府的床还挺舒服。
忽然阴影罩下,宇文玦的脸逐渐放大清晰,又再次模糊,阮心棠感觉到嘴唇一片湿意温热,她呆了呆,忽然嘴唇一阵刺痛,她“呜”了出声。
宇文玦抬起了脸,薄怒地看着她,近乎质问:“痛了吗?你也痛了吗?”
阮心棠捂着嘴,眨了眨眼,满眼莫名其妙,可是鬼会知道疼吗?鬼能和别人亲吻吗?鬼会觉得自己脸上发烫吗?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坐起,“砰”砸到了宇文玦的脑袋,她吃痛地又倒了回去,宇文玦的手掌比她还快捂住了她的脑门,低斥道:“要做什么,告诉我,你别动!”
阮心棠愣了愣,问道:“所以,我没死?”
“你敢死?”宇文玦凶狠地瞪着她。
阮心棠的嘴角渐渐扬起,她没死,太好了!
“阮阮,我后悔了。”宇文玦忽然目光郑重地看着她,阮心棠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就听他道,“在你不辞而别后,我说服自己,要有耐心,慢慢挽回你,让你回心转意,但是,现在我后悔了。”
阮心棠心一提,不是吧,这么快就后悔了?没有一点诚意啊!
“我打算永远把你绑在我身边,你恨我也好,永远也不回心转意也罢,你在我身边生龙活虎的,就好。”他承受不住再来一次,这样差点失去她的经历,他会崩溃。
第一次见有人说情话还这样郑重其事的。
阮心棠笑了笑:“好啊。”
宇文玦已经做好被她冷漠相待的准备,突如其来的一声“好啊”反而让他略有愣怔。
阮心棠“噗嗤”笑了出来:“我说我愿意待在你身边,想待在你身边,不过……”
宇文玦瞬间又紧张起来,面上还是强壮淡定:“不过什么?”
“不过你得替我报仇,那些人故意要我死,太可恶了!”
宇文玦忽然笑了起来,从未有过的松驰的笑意:“还用你说?”
这时阮心棠想起阿银又紧张地坐了起来:“阿银呢?”
宇文玦扶着她,温声道:“她在隔壁屋,还没醒。”
阮心棠放下心,才问:“那那些人的疫症呢?”
宇文玦面色微沉:“那不是疫症,是中毒,包括你和阿银,也是中了毒。”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阮阮报仇;上一世的火灾后面还会写的,这里已经是后半段了,差不多快结局啦!
第59章
阮心棠想过这场疫症有猫腻, 却没想过是这样的猫腻。
她惊骇地愣了好一会神,偏头看宇文玦:“幕后主使是谁?”
“前川太守贾之义。”
宇文玦的语气低沉,眼底隐着一层淡淡的薄怒, 阮心棠难以置信:“难道只是为了敛财?”
宇文玦不想让自己的戾气吓到阮心棠, 轻描淡写道:“大概吧。”
阮心棠又问他:“你杀了他?”
宇文玦摇头:“找到你时, 你中毒太深, 那时我不知你是中毒,贾之义说你的疫症要慢慢治疗,我没心思跟他算账。”
说到这里, 阮心棠又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个寺里的?我以为你会回京。”她说这话时, 有那么一点心虚,低头拔着薄被上的丝线。
宇文玦垂眸道:“我是打算回京, 可又总觉得不甘心, 想着回京的话,你又不知找个野男人定亲了,还不如在你跟前晃悠, 管你讨不讨厌, 喜不喜欢,晃悠着晃悠着说不定你就习惯了,气消了,就原谅我了。”
阮心棠抗议:“什么野男人, 我和薛二的关系你是知道的, 是假的。”
“可你曾经的确打算和他定亲。”宇文玦静静地看着她, 目光真诚极了, 不像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倒琢磨出一丝委屈。
阮心棠语塞,转念一想, 立刻占据主权:“那不是你那时候不待见我,不喜欢我……”
宇文玦叹息道:“我如果不待见你,不喜欢你,会自动请缨去剿匪,为的不过是送你回家,还私下去威胁薛家,让他们退亲吗?”
阮心棠愣了一瞬,她还真不知道这个。
宇文玦摩挲着阮心棠的手心,喟叹道:“但是让你有那种感觉也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阮心棠扬了扬脸,摆出一副既往不咎的样子,宇文玦看着她一连几天病弱的样子终于又生机勃勃了,心里一动,忍不住偏下脸来,阮心棠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用双手抵在了他的胸前,红着脸,保持着冷静:“你还没说你怎么找到我的呢。”
对啊,刚刚就是问的这个问题,结果扯开了这么多。
宇文玦隐隐有一丝叹息,到底是他的不甘心,还是朝乌柳城去找她,却在前川没有找到她的踪迹,以为她心急回家,并没有在前川逗留,于是他也马不停蹄往下一站的城市去,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她们两个姑娘家,再快也不可能再往下一站了。
回想过来,才觉得不对劲,心知她的为人,是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再怎么心急回家,也受不住在马车上过夜,何况她晚上目不能视,绝不可能在夜间赶路,所以依车程,她应该还在前川。
于是他又和石昊调转回头回到了前川,这一回他多有留心,才发觉前川有些不对劲,夜探了太守府,深怕她被困太守府,可还是一无所获,倒是发现了贾之义的小金库,他心知那些是不义之财,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她,才没有去管贾之义。
没想到回去的路上,就发现了那枚玉簪,顿时他浑身的血液都凝聚了起来,凌威逼迫下才知道她人在寺庙。
阮心棠恍然,又有一点小确幸:“幸亏我把那支玉簪送了出去,我想着你要是见到了,就一定会来找我的,一定是那些僧人贪财,偷偷拿出去变卖。”
宇文玦唇角微扬,眼底一片笑意:“所以,你也打算原谅我了吗。”
阮心棠挑眉,伸出手指比了个小小的距离:“一点点。”
宇文玦轻笑,拿出那支玉簪,抬手替她插好:“说起来这簪子你也送出去两回了。”他语气凉凉,悠悠地打量着她的脸。
阮心棠嘻嘻一笑:“嗯,也算的上试金石了。”
虽然在簪子这件事上她理亏,但是她要立于不败之地,总能找到说辞,宇文玦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指腹轻抚,低缓道:“试炼的可还满意?”
阮心棠故作思忖道:“差强人意吧。”
看到她眼里的小得意,知道她存心要拿捏自己,宇文玦也不气恼,也不想一争高下,他有些乐在其中地低语:“乐意之至。”
他用了巧劲,轻轻一提,阮心棠的脸就靠近了他些,他伏下脸,再要吻上她时,不合时宜地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他不悦地拧了拧眉。
才放开阮心棠,门已经被打开,宋怀玉走了进来,第一时间对上了宇文玦阴霾的眼神,他眼底闪过促狭:“哟,我来的不巧,打扰二位雅兴了。”
“知道还来?”宇文玦凉声道。
阮心棠本就被宋怀玉的揶揄弄得不好意思,没想到宇文玦直接承认,她更是脸上烧了起来。
宋怀玉很是无辜地将药碗端过去:“我是来给阮娘子送药的,没良心。”
宇文玦接过药碗,阮心棠奇怪道:“宋公子,你怎么会在这,还有你……”
她刚刚就见他走路的姿势特别奇怪,他以前走路很是潇洒带风的样子,今日却有点僵硬做作。
宋怀玉没好气地坐在一边,叹气道:“还不是为了你,前几天我接到了宇文玦的飞鸽传书,说是你得了疫症,让我速速赶来,我骑着千里驹连跑了两天两夜啊,颠的我现在大腿还发酸,到现在胃里还翻滚着点想吐呢。”
宇文玦搅着汤勺吹凉汤药的空隙冷眼斜了他一眼:“想吐就自己去开点药,别在这里卖惨。”
宋怀玉来了劲:“哟,你这是怕阮娘子心疼我啊?”
立刻遭受了一记宇文玦的眼刀。
阮心棠睁大了眼:“我昏迷了好几天吗?”
宋怀玉道:“可不是,幸亏我妙手回春,一看你就是中了毒,我要再来得晚一点你小命不保呃,这贾之义是要杀人灭口啊。”
宇文玦眼底骤冷,阮心棠摸了摸肚子:“怪不得我肚子这么饿。”
宇文玦眼中的戾气顿消,温言道:“想吃什么?”
“吃肉。”阮心棠笑。
宇文玦柔声道:“你几天未进食,先吃些清淡的。”
阮心棠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吧。”
“先把药喝了,不烫了。”宇文玦一勺一勺喂阮心棠。
宋怀玉没眼看,何时见过靖王殿下这般做小伏低的样子。
阮心棠以为会很苦,做好了准备,皱好了眉,喝到嘴里,竟然一点都不苦,还有点甜……
“为什么是甜的?”
宋怀玉翘着嘴角:“我宋大神医的独家秘方,很贵的,很难得的,一般人我不舍得给她用。”
喝完了药,又喝了一碗小米粥,就着小酱菜,宇文玦替她楷去嘴角的残汁,阮心棠看了眼房间的陈设,才发觉她又回到了悦来客栈,她舒服地靠在靠枕上,问道:“前川太守你打算怎么处置啊?”
宇文玦道:“我已经上报了朝廷,父皇让我全权负责,贾之义的财产抄家充公,这一回在那些富商手里得到的财帛,地契房契,还还给他们,至于人……”
他看着阮心棠,问她:“你想怎么处置?”
阮心棠道:“这种坑害百姓草菅人命的贪官留着也是祸害。”
犯了这种事是必死无疑的,只是她还要去取回一样东西。
石昊疾步走了进来道:“王爷,贾之义正在收拾东西,看来是准备跑路了。”
阮心棠讶异道:“你没有把他关起来吗?”
宋怀玉风凉说着:“你还睡得昏昏沉沉的,他哪有心思去处置别人,贾之义还不知道宇文玦已经知道了你们是中毒的事,估计是想事发之前跑路吧。”
“我们赶紧去拦住他!”阮心棠说着就要下床被宇文玦拦住了。
宇文玦拧眉道:“你才刚醒,身体还很虚弱,放心,他跑不了。”
阮心棠却不肯依,她站着跺跺脚,表示自己身体健康:“我没事了,你看,宋公子的药灵的很,喝一碗就好了大半了。”
宋怀玉得意地挑眉:“此言不虚。”
阮心棠拉住宇文玦的手拖拉着他,娇声道:“走嘛走嘛,去拦住他,要回我的东西。”
宇文玦无奈,只能由着她,看了宋怀玉一眼:“你也一起去。”
宋怀玉仰天一叹:“我要坐马车啊。”
“等等。”宇文玦忽然拉回了阮心棠,她重心一时偏移,扑进了宇文玦怀里,被宇文玦打量一眼,“你就这么去?”
阮心棠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长袍散着头发,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怎么办,阿银还没醒。”
石昊跑到外边拍拍手,立刻就走进来两个丫头,朝阮心棠行礼,宇文玦三人只能在外面等候,宋怀玉闲散地靠着扶梯栏杆,睇了宇文玦一眼:“你就纵着她吧。”
宇文玦不置可否的挑眉。
**
贾之义整天作着发横财的梦,搜刮民脂民膏,手段还挺高明总有由头,让人挑不出错来,但那些修桥铺路的手段,渐渐他觉得不过瘾,终于想起一出坑害商人的戏码。
江南富庶,前川来往商人众多,他自不必亲自出面,只派心腹之人扮成僧人妙手回春的大夫,一步一步蚕食商人的家底,再让一些低贱的百姓在他们面前中毒而死,巨大的恐惧之下不怕他们为了治病活命不妥协。
一切计划的好好的,却不想跑出个丫头说是阮刺史之女,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可不得了,他计划的好,死无对证,没想到,连靖王殿下也扯了进来,眼看着靖王殿下那般紧张震怒,他心里直打颤,如今虽然让那丫头昏迷不醒拖住了靖王,可只要靖王在一日,他就难以安枕,好在如今搜掠的金银八辈子也花不完了,还在乎这劳什子太守!
看着院子里装好的金银财帛装车,他气焰高涨:“快着点。”一想起马上就要逃离这个是非地,拿着这么多金银逍遥快活,他那副嘴脸都笑得挤在了一起。
“贾太守这是要出远门呢。”
清灵娇软的声音高调扬起,贾之义浑身一凛,探头看去,只见阮心棠打头,宇文玦宋怀玉和石昊跟在她身边,贾之义双腿一抖,人精的还是谦卑地迎了上去,跪在地上:“不知靖王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他心里却暗自咬牙:这死丫头什么时候醒的!居然没人来禀告!
阮心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贾太守,我的宝碟呢?”
贾之义一震,立刻唤道:“来人!”
他起身接过来人送来的宝碟双手递上:“娘子莫怪,那日情况紧急,为了不传染更多的人,才将您看管起来,多有得罪,娘子身为刺史千金,应该懂得避险,一视同仁的道理,那日被看管的都是百姓,实在不好搞特殊化。”
阮心棠喉间一滞,她准备的兴师问罪,居然被先发制人了,还说的在情在理,她若是再追究就显得她不占理,可恶!
身后宋怀玉想宇文玦身边凑了凑,悠然轻叹:“出师不利啊。”
阮心棠气结:“那你借看管之名行敛财之事,一顿餐饭就价值连城,罔顾百姓性命……”
她还没说完,贾之义立刻欲哭无泪喊冤:“娘子明鉴啊,下官哪敢做这样的事,下官一直好吃好喝相待,生怕怠慢了那些百姓,是那些缺德的僧人借机行事,下官实在冤枉啊……”
阮心棠气得身体发抖,瞥了一眼一旁的大箱子,走过去,让石昊打开,金白之物在阳光下顿时闪了人的眼。
贾之义脸色一白,就听阮心棠厉声质问:“若你真是不知情冤枉的,那这些又是什么?”
贾之义懊恼悔恨地一拍大腿:“正是下官知道了他们的行径,所以立刻让他们交出了这些,一会就打算发还于民啊。”
他一边苦口婆心,一边心在滴血,好在那些地契房契银票什么的都收在马车的夹层里。
可恶!居然全都让他圆了过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阮心棠只觉得自己一股气没出发。
宇文玦走过去拉过她的手,嗓音微凉:“贾太守好伶俐。”
贾之义蓦地一抖,比之刚刚伏低的多:“下官不敢,还请殿下明察。”
宇文玦看向阮心棠,阮心棠忽然心领神会地笑了,清越的嗓音扬声道:“石昊。”
石昊走了出去,过了一会,扯了一根铁链“叮铃”进来,铁链一个串着一个,有僧人还有贾之义安排的大夫,个个面如死灰,头也不敢抬。
阮心棠扬眉吐气地问道:“贾太守可认得这些人呢,他们可是很听命于您呢。”
贾之义脸上的血色殆尽,刚刚眼底的狡猾也成了一潭死寂。
宇文玦平静无波的语气清凉:“还有你派往守在阮阮屋外的人,也在外头。”
宋怀玉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丢在贾之义跟前:“是疫症还是中毒,贾太守心知肚明吧。”那纸上全是百姓中毒的证明。
石昊双手递上一本奏本,恭敬道:“这是至尊任命靖王殿下全权负责此案的文书,可先斩后奏。”
大概从宇文玦第一日来前川,贾之义就有心理准备东窗事发的一天,刚刚的垂死挣扎不过是心存侥幸,显然宇文玦是不会放过他的,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演戏。
刚刚还躬着身的贾之义慢慢挺直了背脊,一脸的谦逊委屈也泛着森冷的幽光,他看着宇文玦:“靖王殿下好雅兴,陪着心上人闹了这么一出,是想让她出气吧。”
“靖王殿下在京城金尊玉贵又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各管各的,进水不犯河水,殿下何必来趟我这趟浑水,若是殿下愿高抬贵手,这里所得一半尽归殿下。”
宇文玦忽然笑了一声,犹如水激寒冰:“可本王嫌民脂民膏膈应。”
简短一句就彻底粉碎了贾之义最后的希冀,他目露凶光:“殿下执意如此,下官只好得罪了。”
“来人!”贾之义大喝一声。
顿时从庭院的四面八方涌出一大拨人,手持利刃将他们团团围住,宋怀玉兴趣渐浓:“看架势,都是高手。”
贾之义心知自己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呢。
宇文玦淡淡扫过周围蓄势待发的杀手,轻轻一笑,笑意渐收,顿时另有一拨人从天而降,落于杀手跟前面对面,贾之义还来不及震惊,四四方方的庭院之上,也出现了一行威风赫赫的弓箭手,搭弓拉剑直指贾之义。
宋怀玉嗤笑:“贾太守这是把别人都当傻子,砧板上的鱼肉呢。”
宇文玦揽过阮心棠的臂膀,不同于刚刚的冷厉,柔声道:“你大病初愈,不该在外头久待,这里戾气太重。”
他携着阮心棠旁若无人的往外走,一边冷声道:“石昊,留活口。”
阮心棠呆呆地跟着宇文玦离开,里头风卷残云天,外头温甜小意。
贾之义最终被判了腰斩之刑。
行刑当日,民生沸腾,热闹震天,刑台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宇文玦到底没有下死手,妻儿无辜,只是罚去官府庄园服刑三年。他抄了贾之义所有的财产,发还于民。
宇文玦成了百姓口中的天神,宋怀玉则成了华佗转世。
阿银也醒了,和阮心棠站在人群里,看着大快人心的一幕,阮心棠还是心悸,不敢看那最后一幕,被宇文玦遮住了眼。
群情激奋,热血久久不散,都在相约同饮一杯,人潮散去,阮心棠目光一定,竟看到个熟人,她撒开了宇文玦的手,飞奔过去,生怕那人走掉。
“公子。”是那日在大院愿意借她银子的公子。
宋怀玉看热闹不嫌事大,悠哉悠哉道:“哟,靖王殿下,有情况啊。”
宇文玦斜了他一眼,面色微沉走了过去。
第60章
阮心棠仰着脸娇声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阮心棠。”
应钟看着眼前在阳光下言笑晏晏的小娘子,欣慰地笑道:“应钟,原来你也是活泼的姑娘, 以后别愁眉苦脸了, 不适合你。”
他往阮心棠身后看去, 那个芝兰玉树的男子正朝他们缓缓而来, 他抿笑:“你找到你的宇文玦了?那日他冲进来杀气腾腾的,把在场的百姓吓得够呛的。”
阮心棠微微红了脸,又听到他戏谑的声音:“看来有人把我当成假想敌了。”
“什么?”阮心棠一时没听懂。
应钟耸耸肩, 望着阮心棠晃了一下神, 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他伸出手来:“那日你的那位冲进来狠狠把我推开, 害得我崴了手, 到现在还疼呢。”
阮心棠面色抱歉,身子微倾想要去看看他的手:“真是抱歉……”
忽然腰间一沉,阮心棠的身子就往后靠去, 她惊慌抬眼, 就见宇文玦俯视下来,亲昵低语:“这里人多,小心伤着。”
阮心棠呆了呆,就见宇文玦已经移过目光直视应钟, 目光清冷唇角微扬:“那日多谢你帮我照顾阮阮, 他日必有重礼酬谢。”
应钟沉默一瞬, 后退一步, 抬手作揖躬身与地面平行, 起身爽朗道:“王爷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他看着二人, 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那就此别过,有缘再见了。”
应钟走出了一段距离,忽然停住了脚,转身望过去,宇文玦正牵着阮心棠的手往回走,人潮涌动,宇文玦把她护得很好,没让她受到一点碰擦,应钟抬头望了望天,阳光刺眼地让他闭了一回眼,松快一笑,继续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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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阮明峰已经是乌柳城刺史了,他们自然不会再回松平县,而是去的刺史府,刺史府果然气派的多。
马车停在刺史府,宇文玦扶着阮心棠下车,府门的门房护卫面面相觑,不知是哪里来的贵人,恭敬地迎了上来:“不知几位贵人有何要事?”
阿银心道,也难怪他们不认得姑娘,老爷升迁后她们还没回来过,她俏生生笑道:“你们快去回禀老爷,咱们家姑娘回来了。”
门房护卫具是一愣,又对看了一眼,恍然侧过了身,立刻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姑娘快请。”护卫脚下生风地去了。
他们早就听说刺史有一位天仙似的千金,在京城王府,看来这位就是了,果然传闻不如见面啊。
那!猛地,那门房脸色煞白,那姑娘身旁那位丰神俊朗的郎君,莫不是,莫不是就是……
他吓得双腿一软,膝盖砸了地,阮心棠他们听到动静,转过身来,阿银见状走过来准备扶他:“大哥你没事吧?”
门房赶紧撑着膝盖起身,垂目低声道:“不妨事不妨事,小娘子快随姑娘进府吧。”
阮明峰和安氏已经听到消息急急忙忙奔走出来,二老还打断过两日去萧城看她,怎么突然回来了,可喜悦的心情满脸都藏不住。
“心棠……”安氏眼圈一红就要上前抱她,猛地被阮明峰拉住了臂膀。
“参见靖王殿下。”阮明峰眼见着宇文玦静静立在女儿身边,忙是拉着安氏给他行礼。
可这个礼才行到一半,曲着腿还未跪下,就被宇文玦扶住了手肘:“不必多礼。”
宋怀玉不怀好意地取消:“就是就是,都是一家人。”
阮明峰一愣,见阮心棠红了脸垂下眼眸,心中便了然了,安氏欢喜地抱住阮心棠,自然很满意这回事。
晚上他们一起吃了晚饭,阮氏夫妇第一次和贵人同席而做,一开始还有几分拘谨,但见宇文玦一门心思只在阮心棠身上,便也放松了些。
晚上阿银给阮心棠收拾床铺,几番欲言又止,阮心棠托着腮侧脸看她,懒懒说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阿银走过来,叹气道:“我也知道,这回姑娘是决定要和王爷在一起了,前世尘缘也当过眼云烟了,王爷待你的情意,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可是前世毕竟也是真实发生过的,鹰山是王爷的人,总是个隐患,过几日肯定得回京的,这个姑娘打算怎么做呢?”
阮心棠倒了杯茶捧在手心,思忖了会:“当时在萧城时,宇文玦似乎提过一点前世他的记忆,好像那段时间他并不知道我们的遭遇……”
阿银惊诧道:“若是王爷说的是真的,那鹰山又怎么会对我们下手?”阿银抱着手臂好整以暇道,“要么就是王爷说谎,要么就是鹰山背叛了王爷,可是他背叛王爷又干嘛要对我们下手呢?总是奇奇怪怪的。”
阮心棠枕着手臂伏在桌上,目光凝聚在了一点,是啊,阿银说的没错,是该问清楚宇文玦。
“在想什么?”
清越低沉的声音突兀而入,阮心棠晃神坐直了身子,就见宇文玦站在门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阿银行了礼,笑道:“王爷,姑娘,你们说话,奴婢先告退了。”
阿银顺手关上了门,阮心棠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呢。”
宇文玦挑眉地握住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摆出聆听地姿态:“你说。”
可阮心棠还没开口,外头传来阮明峰的声音:“心棠。”
阮心棠一惊,慌张地抽出了手,紧张地盯着紧闭的门,已经响起了敲门声“心棠。”
宇文玦已经起身,阮心棠猛地扯住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你干嘛?”
宇文玦理所当然:“去开门。”
阮心棠跳起脚捂住了他的嘴:“你小点儿声,不能让阿耶知道你在这里!”
“为何?”宇文玦也压低的声音,他压低声音时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阮心棠稳住心神:“这么晚,你还在我房间,还关着门,阿耶会误会我们那样了!”阮心棠抿着唇说出最后那几个字,眼神左顾右盼,脸上红了一片。
宇文玦见她害羞的模样煞是可爱,存心逗她:“哪样?”
阮心棠抬头瞪他一眼,把他推向屏风后:“你躲好了,别出来。”
宇文玦还在挣扎:“我堂堂靖王……”
阮心棠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出来我就不理你了!”
宇文玦点点头,站到了屏风最里侧。
阮明峰还在敲门,阮心棠见他躲好了,回头应了一声:“阿耶,我就来了。”
她定了定心神,笑吟吟开了门,乖巧甜腻地喊了声:“阿耶。”
阮明峰笑着走进来:“在做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呃……我刚刚,准备沐浴来着。”
“阿银没在?”
“嗯,她最近累着了,我让她下去休息了。”
阮明峰叹息道:“你从小就任性张扬,但也是懂得体恤人的,不过脾气一上来也管不住,那时候我还担心将来哪位郎君能包容你。”
阮心棠给他倒水的手一顿,下意识瞄了眼屏风:“阿耶怎么说起这个了。”
阮明峰呵呵笑着:“小时候你阿娘跟你开玩笑,问你将来要找什么样的夫君,那时候你整日迷恋听说,就说将来要找个说书先生,会哄你开心的。”
阮心棠心里一软,又是心酸又是难为情,就听阮明峰惆怅道:“靖王殿下金尊玉贵,是个为国为民的大将军,怕是不会哄姑娘开心。”
阮心棠一时呛着水,咳了两声,脸颊两坨红晕,她又瞄了眼屏风,娇声道:“阿耶,您是不是不喜欢王爷呀?”
阮明峰斥责地看了她一眼:“诶,不可妄言,只是……”他语风一转,忧郁道,“只是将来你受了欺负,他地位尊崇,我们也怕是鞭长莫及。”
阮心棠蓦地想起前世,阿耶被抓进大理寺,当时她受尽孟扶光的欺辱,阿耶一定也受尽了孟扶光的□□最后被逼自戕,她悲从心来,伏在阮明峰肩膀扑簌簌落下两行泪来。
阮明峰心里一紧,扶起她:“怎么好端端哭了,你别担心,王爷不是那样的人,上次他送你回来,我就看出来了,他对你有情。”他以为女儿只是被他的话吓到了,不由安慰起她来。
本来只是想跟女儿说说话,没想到惹得她伤心,话也不好再谈,阮明峰再坐了一坐,就嘱咐她早些歇息离开了。
阮心棠送走了阮明峰转过身来,就见宇文玦站在壁灯下幽幽地望着自己,满眼心疼。
他走过来,看着她泪盈盈的双眸,忽然笑了一声,语气轻快道:“这是觉得我不会说书讲笑话,落了你的期许而难过?”
阮心棠“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刚刚的阴霾也一扫而空,扯着他的衣袖给自己擦残泪。
宇文玦由着她,半思索道:“我想说书应该也不难……”
阮心棠又笑出了声,这么一闹,气氛正好,她想和宇文玦谈的话似乎也变得不合时宜了。
接下来的几天,宇文玦陪着她看戏逛花灯,作着前世他们还在松平县时,阮心棠总是缠着他做的事,现在他恨不得一天之内就补回来。
乌柳城自然也传开了,阮刺史未来的女婿,竟是俊美无双大权在握的靖王殿下,一时间刺史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烂了。
宇文玦已经离京日久,也该回京了,阮心棠自然是要跟着他回京了,当年不告而别,也该回去做个交代。
离别时,免不得又是一场哭泣,阮心棠还是红着眼上路了。
石昊驾着车,看着一旁闲情逸致骑着马的宋怀玉,笑道:“宋公子怎么坐车?”
宋怀玉愤愤地回头瞥了马车一眼,叹道:“你家王爷嫌我碍眼呢,真叫人伤心。”
石昊自然是不信他的话的。
一行人慢慢悠悠走了七八日才到京城,全因宇文玦纵着阮心棠一路上看到什么新奇玩意总要逗留一段时间,俨如游山玩水,若不是阮心棠还懂点事,知道宇文玦要回京面圣的,怕是七八日还到不了呢。
一行人在王府前下了车,大管家已经领着府兵在门口恭迎,喜滋滋齐声喝道:“恭迎王爷回府,恭迎娘子回府。”
阮心棠一阵,有一种久违的亲切之感,不再像从前那般惘惘然。
宇文玦携着她的手,进府,那头却又传来一阵车轱辘声,众人看去,马车已经停下,车帘掀起,瑶伽浑身缟素从车上缓缓下车,她鬓角的小白花尤其惹人眼球。
阮心棠面色微变,瑶伽遥望着宇文玦,欲诉还休,眼泪夺眶而出,直直朝他们奔来,赫然扑进了宇文玦怀中,哭泣道:“哥哥,瞿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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