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无双觉得自己和陆兴贤单独谈并不合适, 两人的亲事牵扯着两家人,怎么也该正式一些。
最起码,云娘和大哥要在。
“街上不方便, 去学堂罢。”无双对人道了声,随后松了轿帘。
帘布一落, 两个人一里一外的隔开来。
陆兴贤站在雪里, 肩上落了一层白,眼见着轿子抬远,不明白为何要去学堂,随后抬步跟了去。
过来学堂的时候,正是学生下学的时候,一个个孩子看见雪高兴地不得了,仔细把书本装好, 才跑去雪地里攥雪球。
无双进了院门,云娘过来领曹泾。
“无双, 今晚也让良先生去家里用膳,我先回去准备。”云娘说完, 就想领着曹泾离开。
无双将人拉住, 指了指院门外:“嫂子,有件事要说。”
“何事?”云娘往院门外一看, 脸上的笑瞬间凝住,“他, 他怎么来了?”
到底无双和陆兴贤的亲事,当初是云娘提及的, 如今这种局面,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当然, 对陆家也是有气的。
“成, ”云娘点了下头,颇有些气,“是咱们的地方没什么好怕,你且听听他说些什么?”
无双脸上没什么情绪,与往常无异:“嗯。”
既然告知云娘,人心中也有数,不至于将事情再弄大弄乱。
陆兴贤进来,对云娘唤了声“阿姐”,后者脸一沉别去一旁,权当没听见。
此时,书童也推着轮椅过来,凌子良身上披了厚实的斗篷,双手拢在里面,于白雪相映,脸色越发苍白。
他看看陆兴贤,又往无双脸上看了看,笑着点了下头,示意她自己去做。
无双会意,便带着陆兴贤往游廊西的书房走去。
云娘总觉得不放心,又不好跟上去,只能走到凌子良这边,弯下腰:“良先生,你不怕无双吃亏?她一个小娘子,我担心。”
“无碍,”凌子良笑笑,拢了拢斗篷,“姑娘大了就该放手,让她有自己的主意。人生,总有很多东西要学。”
“说得倒也是,”云娘点头,搓搓双手,“我就是见她以前太苦。”
凌子良看着西面的回廊,眸中温和:“以后不会了。”
这边,无双推开书房的门,请了陆兴贤进去。
书房不大,凌子良平时看书写字的地方。这是杜夫子专门留出的一间,用于每回凌子良回观州。
无双敞着门,任凭外面大雪纷飞,有种无愧于人的意思。
陆兴贤大概猜到她的用意,心中有些无奈。可是细说下来,他这边的确是理亏,尽管一些事情他也无法控制。
“霜娘,别忙了。”他唤了声,视线落在女子美好的脸庞上,那样细嫩,曾经暗中肖想过摸上的滑嫩。
无双只拿铁钩拨弄了下炭盆,眼睫半垂:“陆先生请坐罢。”
一声陆先生,让陆兴贤心里叹息,如果没发生余冬菱拦亲的那档子事儿,她已经唤他做陆郎了罢?
“前日,”事情总要开口,伴着心中的遗憾,“事情你大概知道了,余家的人将大门堵住,我出不来。一直闹到天黑,后面误了时辰,让霜娘你受委屈了。”
无双盯着炭盆,脸上被映得红润:“我知道。”
这些她知道,于是就静静等着,想听接下来的话。
“那,”陆兴贤有些局促,从小跟家里行商,行事说话都很顺溜,很少会如此嘴拙,“余冬菱可有对你怎样?她的话你别信。”
无双攥紧铁钩,这边她还什么都没说,陆兴贤就已经心乱了?
陆兴贤走到无双对面蹲下,想要看她如何想的:“我没有动过她,是她自己跑来我房里……”
火盆里的火苗跳跃,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要说这样,倒也不算是余冬菱胡说八道,看来两人是曾同一间房。要说余冬菱用手段想缠上陆兴贤,可陆兴贤到底是给人留了空子。
“陆先生,”无双看着陆兴贤曲蹲着的双腿,柔声问,“腿没事了吗?”
陆兴贤眉间皱起,眼中越发黯淡下来,无奈一声苦笑:“没事,没有人打伤我的腿,我甚至连后门都没出,就被人拉了回去。”
被人拉回去,那就是陆家的长辈咯。
“霜娘你放心,我会把事情处理好,家里头正好也有点事,”陆兴贤赶紧道,想了想,“不用多久,你等等我,这场亲事只不过是拖几天。”
亲事拖几天?还有这种事情吗?
无双站起来,离开炭盆,回到书桌旁,收拾着桌上的书:“陆先生不用顾忌,有什么事说就好了。没走到拜堂的那一步,其实都能挽回。”
“挽回?”陆兴贤脸色不太还看,神情也带上了沮丧,“霜娘,你能看出我的心意,我是真想娶你,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余冬菱如此胡搅蛮缠,毁我名声也就罢了,还说你……”
外面风雪不停,开着门,孩子们的笑声那么明显。
如此,无双心里大概有了数,余冬菱是不知道自己过往的,但是自己顶着曹霜的名字,人家身上是有一段亲事的。是因为这个?应该不止罢。
陆兴贤见无双不说话,走上前来,记得想抓起人的手。无双不着痕迹的抽走,他捞了个空。
“所以,陆先生信了吧?”无双声音很轻,眼睛盯着桌面。
她对他说自己以前跟过别人,但是没说是谁。所以余冬菱随便瞎扯个人,陆兴贤便会当真。说到底,其实人还是在意的。
有些事真的不能完全就说是传言人的不对,听者呢?他们信了,那就是真的。至于说了什么,不知道也罢。
无双并不觉得自己跟过龚拓,就低别的女子一头。她没偷没抢,只是情势逼迫,想活着而已,世人不都如此?
陆兴贤说不出话,底下头:“给我些时日,我会给你个交代。”
“不必了,”无双转身,嘴角温温的勾着,“退婚罢。”
还好,现在正来得及。真到了成亲后,才发现存在的芥蒂,晚了。
“退婚?”陆兴贤看着无双,心知她说的是真的。总见她温温柔柔,本以为她会等的,他自觉没有什么做的不好,只是这次有点难办。
可她,轻巧的就把退婚二字说出,眼中清澈无波。
无双看过去,点下头:“我会跟嫂子说,先前交换的定礼,还有旁的,我们这边都会还回去。”
陆兴贤平时能言善道的嘴,此时完全没有用武之地:“霜娘,就等几日都不成?”
“天不早了,先生回罢。”无双浅浅弯腰,而后出了书房。
有些事情拖是没有用的,有时候从人的态度上也能多少看出什么。比如,陆兴贤的拖延。
无双离开,陆兴贤垂头丧气出来。要说这场亲事他是在乎的,只是家里头现在并不认可,认定曹霜娘人品不对。
廊下,凌子良看着先后出来的二人,心中猜出个大概。作为兄长,他当然是站在无双这边。
“你是?”陆兴贤停下,打量着坐着轮椅的凌子良,“霜娘她去了哪儿?”
凌子良脸别去一旁,微微一笑:“陆少主慢走。”
他的妹妹该嫁一个顶天立地,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儿,而不是一个家里事都处理不好的人……
眼看着日子就进了腊月,观州这边本就富庶,一年即将过去,家家户户也开始忙年。
无双从学堂抱着卷红色对联纸出来,沿着大街往槐花巷回去。纸是杜夫子给的,说是没用上,无双便要了来,带回家裁裁,给邻里们写对联福字。
一直受着邻里们照顾,就算前些日子成亲的事没成,大家也并没有暗中奚落,而是安慰,甚至有婶娘有提起亲戚家的优秀子侄,想无双考虑。
久了,住在一条巷子里,什么人品,大家都清楚。
走到长街的时候,前面路边围着一圈人,隐约还有女人的喊疼声。
无双经过时,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豆腐三,地上躺着他怀胎十月的妻子,疼得满头大汗。
“三哥?”无双钻进人圈,蹲在女人面前,“三嫂怎么了?”
三嫂捂着肚子,抓住无双的手:“孩子,好像要生了……”
无双回头看豆腐三,对方也没了主意,本来带着媳妇儿想回老丈人家看看,才走出一段滑了一下,媳妇儿就不敢动弹了。
“先给嫂子找间房。”无双一抬头,一旁正是观州最大的客栈。
豆腐三一脸沮丧,急得搓手:“刚才要过,人家死活不让进啊。”
可能是年底了,客栈怕万一不好出了事,惹来晦气。话说回来,也是冷血,就这样任由一个即将生产的女子疼得哭天喊地。
一个帮人接过生的婆子看了看,说现在三嫂不能动。豆腐三只能再次硬着头皮冲进客栈。
客栈掌柜一声声的自己为难,说东家不允许,豆腐三就差给人跪下了。
这时,打二层的楼梯上下来一人,长身玉立。
“你有何事?”龚拓迈步下来,一眼认出豆腐三。
豆腐三急忙慌的也不记得这位郎君在哪儿见过,反正就是有点印象,赶紧开口相求:“求这位公子,救救我家女人。”
外面同样情况紧急,大冷的天这下靠下去不是办法,总不能在大街上生产。
“把人送我房里罢。”清淡的声音一出,将这一圈的杂乱压下。
无双下意识抬头,见到了站立阶上的龚拓。他在看到她的时候,眼中也是闪过微诧,但是很快消失不见。
几人帮忙把三嫂抬进客栈,无双这才抱着纸站起。
龚拓走过来,在两步之外:“进去帮帮她罢,你是女子方便些。”
作者有话说:
你们想看二姐和姐夫啊,那就安排出个场。二姐夫人高马大,实打实的妻管严,唉!
明早八点一更,么~
◉ 第 42 章
无双一想, 刚才在这儿的只有个婆子,旁的都是些男人,房里自然是用不上的。
这是大事儿, 容不得她多寻思,也不想理会与龚拓之前的纠葛, 便绕过他往客栈里进去。
“等等。”龚拓叫住她, 随后一眼看见她眉间皱了下,便道,“我帮你拿。”
他看着她抱在怀里的纸。
无双手一伸,让他接了过去。
龚拓鼻尖扫过一抹幽香,莫名心中舒了口气。虽然人还是不和他说话,最起码知道她是能听见他的话的。
身子挺直,他勾了勾手, 客栈掌柜赶紧跑过来:“你有何吩咐?”
“去把城里最好的稳婆和郎中请来。”龚拓道了声,目光不由往店内看了眼, 女子正提着裙子往二楼上。
大概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她瞥了一眼过来。
“需要什么, 你就问他们要。”龚拓对着无双补充了句, 语气前后相较,软和太多。
无双不语, 直接上了楼。方才龚拓与掌柜的话,她听到了。
在她记忆中, 这位世子生性淡漠薄情,虽然京中有着很高的声誉, 但是他的眼中并不在意旁人生死。老虎山, 牛头岗, 今上交给他的差事办的妥妥帖帖, 是真的为了百姓吗?并不,那些在他眼中,都是功绩罢了。
龚拓,他是一个没有爱的人。跟他五年,她清楚。
走道尽头,那间最好的客房便是龚拓的,有两间,里间为卧房,外间为厅室。
无双顾不得别的,赶紧去帮着婆子照顾豆腐三的媳妇儿。人现在躺在床上,嘴里疼的嗷嗷叫唤,双脚踢着瞪着,床褥一片狼藉。
这是龚拓睡觉的床榻,若是在伯府,谁敢这么做?
“你出去罢,”婆子推着跟进来的豆腐三,“别在这儿添乱。”
豆腐三吓得脸都白了,哑着嗓子对他媳妇儿说:“你可好好地,我在外面等着。”
说着,抹了一把泪,这才转身出去。
无双劝了人一声,实没想到这个汉子能掉泪,为了他的媳妇儿。
豆腐三皱巴着个脸,眼泪汪汪:“曹娘子,好好帮着照看你三嫂啊。”
说完,垂着头出了客房。
龚拓站在房外,刚想往里看一眼,就被豆腐三给合上了房门。龚拓看着豆腐三一脸泪,不禁挑了下眉,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
“谢谢兄弟,”豆腐三揉揉鼻子,这时也记起眼前这位郎君,是当日雪天,他送斗笠的人,“给你添麻烦了。”
“小事。”龚拓道,大不了他再换一间房,小点罢了。
他能听见里面妇人的嘶声叫喊,偶尔混着那道柔柔的声音,心里瞬间多了份宁静。
“这间房多少钱?我给你。”豆腐三想到,不能白占人家房间,还亏着这位,才让自己女人进来。
“一日大概半贯钱?”龚拓开口。
豆腐三嘴巴张了半天,“明抢”这两个字到底没说出来。半贯,他这得做多少豆腐?
“不用你还。”龚拓很少帮别人,更不说还是一个平民,两人面对面的说话。
显然,豆腐三是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位的真正身份,搓着手在门前走来走去,嘴里一遍遍的不知道嘟哝着什么。
龚拓被晃得心烦,咳了声:“紧张?”
“是,”豆腐三正好接下话茬,干脆拉着龚拓沿着墙角蹲下,“我跟你说,女人生产就是去鬼门关走一趟。”
被人拉着蹲下,龚拓十分别扭,忍住想将人踹到的冲动。有些后悔让出自己房间,他还是有公务要忙的。
豆腐三没看到龚拓的冷脸,一心想着在里面受苦的媳妇儿,不禁喉咙哽咽:“跟着我,尽让她受苦。”
龚拓闻言,觉得豆腐三有自知之明,一个买豆腐的,能给女人什么好生活?这人也不撒手,他只能跟着蹲在墙角,一向身子修拔的他,蹲着十分的怪异。
旁边豆腐三开始没完没了的讲他的媳妇儿。说人是十里八乡最好看的姑娘,提亲的人踏破门槛,最后选了他这个其貌不扬的穷小子。
“为什么?”龚拓问,说实话,豆腐三相貌着实不行。
豆腐三憨厚的抓抓脑袋,黝黑脸上有了笑:“她说,我人实在,对她是真好。”
龚拓难得拿眼瞅了豆腐三:“什么是真好?你给她送了珍稀礼物?”
“一看你就没娶亲,”豆腐三脸上笃定,随后道,“是人心换人心,你真的打心里对她好,其实她有感知的。”
“人心换人心?”龚拓第二次听见这句话,无双对余冬菱也说过这句话。他也寻思过是何意,但听着是很简单,可要怎么做?
豆腐三往屋里听了听动静,女人已经不再狠命叫唤,稍稍松了口气:“大老爷们的跟你说句实话,我喜欢她,掏心掏肺的那种。当时有个白面小书生,也惦记她,可是人觉得自己读书人,端着那个架子哦。你说,跟了他,还不委屈死?”
这话龚拓觉得莫名刺耳,白面小书生能给女人更好的生活,不至于吃苦受累:“这样吗?”
“当然,”豆腐三一脸认真,“你愿意要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龚拓薄唇抿紧。真心,当然是要真心。他不是也妄想过吗?
稳婆和郎中这时走了上来,两人从地上站起,相对于面色不好的龚拓,豆腐三腿脚麻利的迎上去,拉着两人一顿嘱咐和拜托。
一同送进去的,还有烧好的大桶热水。
最后房门关上,走道上再次剩下两人。
豆腐三回头,看着静默站立的男子,叫了两声人都没有答应,也不知去想了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
龚拓这时回了神,盯着房间的门板。孩子,曾经他也想让她给自己生个孩子,他不曾问过她,更不提商议,理所当然的着手去做。
停了避子汤,宫里的求子药。到底是做错了吗?她其实是被迫接受着他的安排。
房门开了,稳婆笑嘻嘻走出来:“恭喜呀,是个小子。”
豆腐三根本听不见,赶紧冲进房去,喊着妻子的名字。后来觉得声音大了,又压低了嗓门。
无双在屋里,帮着做些端水之类的活儿,耳边到现在还能听见三嫂刚才的喊声。如今孩子顺利诞下,母子平安,她也好奇的凑过去看那小娃儿。
小小的一点点包在襁褓中,脸上红扑扑的,咧着嘴露出光秃秃的牙床。
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孩子,还算是她给帮着接生下来的,心中十分高兴。
豆腐三蹲在窗边,一脸心疼看着精疲力尽的妻子。实诚男人不会表达,只能紧攥着人的手,一句句的没事就好:“我雇辆大马车,咱带孩子回家,这些日子你好好养着,什么都交给我。”
三嫂虚弱的躺着,披头散发得没了样子,张张嘴:“别花冤枉钱,回家牵那台骡车就行。”
“不成,”豆腐三摇头,“回回听你的,这回听我的。”
三嫂也就不再说话,苍白的嘴角勾了下。
两夫妻简单的两声对话,无双听进耳中,突然就明白了当日云娘所说的,在乎你。并不需要知道太多,但是看这俩夫妻就能感觉到,彼此的在乎。
事情算是落下,无双收拾好准备离去,豆腐三赶紧道谢,说是孩子的三朝酒一定得去,无双笑着应下,邻里的有喜事,自该去道贺。
出了房门,她一眼看见站在外面的龚拓,没想到他会等在这里,手里好抱着那卷对联纸。他一向很忙,无双紧要的事总是牵绊不住他,更何况只是一个平民妇人生子。
她也没想到,他会出手相帮。
“我让人找了马车,你同那产妇一道回去吧,”龚拓开口,并没有说别的,把纸送回无双手里,“既然你们相识,也照应下。”
无双抱着纸卷,想了想:“我去下面等。”
“好。”龚拓声音带着轻和,多久了,也算是等到人的一句话了罢。
无双走上楼梯,后面的人并未跟上来,她稍紧的心弦松了些,最怕的就是他追上来,被这么多人看到……
北越,宏义王府邸。
外头冰天雪地,尽管待在北越多年,然而凌无然还是不能适应北地的严寒。
冬日的大部分时间,她便留在寝室中,不得已出门总是披裹得严严实实。
她站在窗口,看着院中玩雪儿溥遂,嘴角挂着慈爱的笑。孩子就是知道玩儿,根本不知道怕冷。
没一会儿,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院中,大跨步到了溥遂身后,一把捞起举高,孩子惊得叽哇乱叫,很快就咯咯的笑起来。
溥瀚漠放下儿子,瞅了眼窗前。雪光明亮,那抹细弱的身影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
他让仆从带着溥遂出去院子,自己从雪里出来,推门走进屋里,暖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怕冷还开窗?”溥瀚漠走过去,手一伸将窗扇关上,低头瞧着凌无然的鼻尖挂着一抹红,不由想起了多年前初次见她。
也是这样的大雪天,瘦小的她用药麻翻了他……
凌无然莞尔一笑,身子往前一靠,脸贴在男人胸前:“才看了一会儿。”
溥瀚漠喉结滚动一下,手掌熟练地托上女子细腰:“我看遂儿自己挺孤单的,要不咱给他填个兄弟姐妹?”
“王爷?”凌无然仰脸,一双灵动的眼睛染着薄嗔。
每回这门一关,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儿,深藏之下的某处也开始蠢蠢欲动的准备。
“行,”溥瀚漠拖着长尾音,妥协一样只是搂着人,不再做别的,“阿然,观州有消息了。”
凌无然微怔,嘴角张合两下:“什么?”
作者有话说:
漠然夫妇,娇小玲珑二姐VS高大健壮有些糙的王爷。
晚上二更,感谢名单一起发,么~
◉ 第 43 章
地龙烧得旺盛, 烘得整间寝殿暖意融融,盆架上娇贵的水仙盈盈绽放,散发着沁人的香气。
“有消息了, ”溥瀚漠垂首看着怀中女子,心软又心疼, 大手抚上她的脸颊, “这次是真的。”
来的路上一直想,要怎么对她开口。她最近精神不很好,他怕说出来,影响她的情绪。可真面对了,还是最直接的说出。
溥瀚漠知道,这么多年来,凌无然一直生活在自责中。妹妹在她手里丢掉, 最后没入江水;大哥为救她,将山匪引开没了下落……
凌无然盯着溥瀚漠, 一瞬不瞬,嘴唇几番抖动, 最后带着小心翼翼:“真的?”
“寒衣节, 凌大人的坟前曾有两人去祭拜,一男一女。”溥瀚漠抱住娇妻, 脸颊贴着她的头顶,深深一叹, “阿然,你还有家人。”
凌无然被温暖的胸怀拥着, 潸然泪下:“是大哥和无双?”
多久了?每一次送回来的消息都是空的, 后来溥瀚漠干脆不让人来告知她, 怕扰她心绪。算算, 都半年多了,她有时也想自己是否太执着?可终究放不下。
她原本有个最美好的家,一夕巨变,家破人亡。
泪水浸湿衣襟,溥瀚漠不常见凌无然哭,她很坚强,当年就算她走投无路,都挺直着细细的脊梁,不肯求饶。
“回来的信儿,一个叫曹霜娘,自安西去的观州;一个叫良言,腿脚不良于行。”溥瀚漠一一告知,细声安抚,“很快还会有消息回来,你别急。”
凌无然仰脸,眼圈发红,细看的话,左侧的眉尾中藏着一颗红色点痣:“我想回去,去观州。”
知道了消息,她还怎么可能等下去?她要去找他们。
溥瀚漠一听,眼中起了为难:“阿然,你不能去。观州太远了,你信我,若真是大哥和小妹,我一定将他们好生接来。”
不管如何,他是不会同意让她南下观州。别的事他都会听她的,哪怕她让他挥兵南下,他也不介意做个昏王,可唯独这个,他不会同意。
凌无然大概猜到溥瀚漠心中所想,从他身上离开:“你知道我的,这件事我一定要做。”
溥瀚漠一看凌无然变脸,放软口气:“遂儿呢?他还不到五岁……”
“带上他。”凌无然直截了当,自己的孩子当然要见母家的舅父姨母。
“那,”溥瀚漠眼看人是打定主意,还带着他的儿子,浓眉一拧,“不成,不许去!”
他硬了口气,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凌无然看着男人,一句话不说,清灵的脸蛋儿绷着。
两人相视,溥瀚漠最终败下阵来:“这样吧,明年。天暖后,我上奏皇上出使南朝,届时你一起。”
凌无然依旧不语。
“行,”溥瀚漠咬咬牙,又让了一步,“去观州,我到时安排人送你去观州。”
“带着遂儿。”凌无然继续加码。
“当然,”溥瀚漠无可奈何,点头,“带着遂儿,也让他去祖父坟前祭拜一下。”
凌无然脸上有了丝笑,随后点头。
“能让你笑笑,可真不易。”溥瀚漠看似抱怨,随后终于能把人重新抱住,“这段日子,把身体好好养起来。”
“好。”凌无然环上男人的腰,阖上眼睛。
她的身体以前伤过,在寒冬里落下的病根,不注意就容易复发。这些年,溥瀚漠一直寻边天下奇药,为她调理,才渐渐好转。
要说起来,还是当年水神山之事,她以为大哥被官军带走,便一路追着往西陲。可她本是个没怎么出过门的闺秀,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一直扮着假小子,没有吃的,晚上也睡不好。
那段日子像噩梦一样,所以她痛恨南渝,那些人给父亲扣上贪官的帽子,毁了她的家。哪怕是去年的南渝使团,她都带着深深的恨意。
还好,老天给了她一个不错的男人,还有一个活泼的儿子。
“王爷莫要等明年了,今日便上书给皇上。”凌无然手指搭着男人臂弯,在他怀里仰头看他。
她本长得娇小,被这样抱着,几乎塞进男人身体中。
溥瀚漠刚享受到妻子的温柔,哪里舍得放手,手开始不规矩的爬上凌无然纤背,轻轻拿捏:“不急。”
“快去。”凌无然推了把。
“阿然,”溥瀚漠高大的身躯在凌无然面前蹲下,与她平视,“好容易把遂儿打发了,你又赶我走?”
凌无然不语,就盯着溥瀚漠的眼睛。
溥瀚漠皱眉,做出一副苦哈哈的模样:“书房很冷,我不想去。”
“成,我陪一起。”凌无然开了口,然后翘着脚双臂勾上男人脖颈,“可好?”
“不好。”溥瀚漠摇头,随后一个使力,手托着她得腰下,抱得高高,仰脸看她……
和陆兴贤的婚事,凌子良和云娘赞成无双的决定,想着退了便罢。
这件事对女子家的有些影响,以后议亲嫁人,人家对方一打听,就会知道有这么一出。但是要说真有影响的,还是陆兴贤,外面传的他和余冬菱如何如何的,加上先前死过妻子,白白得了个孤星的名号。
无双没做什么,不过是受害者,人们往往叹息的可怜一声。
外面传的这些,无双并没受影响,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眼看年节将至,她想为凌子良做一件新年衣裳。
她和凌子良的事,并不想让外面知道,便说是亲戚家哥哥,在观州偶然碰上。
到了学堂,凌子良正和杜夫子说话,得知无双来意,便让她去自己房中。
无双很快转过回廊,进到凌子良房中。
廊下,凌子良和杜夫子收回目光,继续看去院中。
“什么时候回去?”杜夫子问,他已经五十多岁,鬓间斑白,脸上有了岁月的沧桑。
凌子良手搭着轮椅扶手,眼中无波:“无双想在这边过年,而我正好借这段时日将事情办了。”
“子良,”杜夫子皱眉,压低声音,“你没跟她说?准备瞒到什么时候?要我说,现在就带着她离开,莫要再做多余的。”
“可,我凌家受了太多,”凌子良一向温润的脸沉下,手下发紧,“杜叔,还得谢谢您,才让我知道无双回了观州。”
杜夫子摇头:“你真要拿一个乌莲寨,对抗朝廷?”
凌子良眉眼一弯,看着女子从自己房里出来,手中抱着一件他的衣裳:“即便不对抗,我也要将当年的真相公诸于世。”
“你呀,”杜夫子无奈,费尽口舌仍是劝不动,“明明知道今上派的人就在观州,你真敢动?”
“敢。”
无双只道凌子良和杜夫子在谈事情,自己出了学堂,往布庄走去。
转过街角就有一间不错的布庄,她进去说明来意,掌柜便摆出几样布料,说都是好的,让她来挑。
掌柜还要顾及别的客人,留着无双自己在这一处挑选。她来回翻看着布料,想到自己带着的凌子良衣裳,便拿了出来,想对比一下颜色纹路。
她把衣裳平展开,往一块料子上放。
“吧嗒”,一声闷响,一枚物什从袍衫中掉落,躺在地上发着冷光。
无双弯腰,将物什捡起,沉甸甸的。是由白银铸制的一块牌子,比手掌小一些,做成了狐狸的样子。
“白。”她翻过牌子,背面只有这么一个字。
狐狸,白,白狐狸!
无双手心攸地收紧,不怪她瞎寻思,只是看到这牌子的第一眼,就下意识联想到白狐狸三个字。
谁人会做这样一枚牌子带身上?她就记得龚拓身上有一枚兵符,有些将领并未见过他本人,是以会用此做身份证明。
刻着的“白”字上,分明还留有印泥的痕迹……
浑身一个激灵,无双无法把大哥和乌莲寨的那个二当家联系在一起。怎么可能呢?大哥的腿不方便,那些凶狠的贼匪怎能听命于他。
接连着,劫官银、绑官员……
她魂不守舍的站起,草草将那件衣衫卷起,转身跑出了布庄。
布庄掌柜吓了一跳,回头赶紧看看自己的货安好,才放下心。
无双折身往学堂回去,心中满满的疑问需要解答。
夕阳西下,整条石板路染成橘色。
“无双。”龚拓从客栈出来,就看见眼前人影一闪,下意识出声。
住在这间万盛客栈,有个最大的利处,就是能碰见她。不管她去找凌子良,还是接送曹泾,差不多的时辰总有碰上的时候。
无双心里正乱,听到这个声音,脚步一慢。后头的人趁着这个功夫,就走到她跟前。
“有件事想问问你,你知道小孩子的三朝酒,应该送……”龚拓站在两步外,看见无双苍白着脸,压下了原本要问的话,皱了眉,“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无双将银牌子紧紧攥着,生怕露出一点来,叫龚拓发现。
难怪,他曾跟她说过,小心大哥,说大哥底细不明。其实,龚拓也在怀疑大哥。
想到这一层,无双闭唇不语。官匪不两立,龚拓要是查到大哥是白狐狸,以他的作风,必然是将人抓起。
“是不是,”龚拓看进无双的眼中,在里面抓到些许惊慌,“余冬菱找你麻烦了?”
“没有。”无双否认,随后低下头,绕开他走了过去。
“无双。”
“无双。”
两道男子的声线,在同一时刻交汇在一起。
无双站住,看着找过来的凌子良。书童给他推着轮椅,他身上披着厚实的斗篷,脸上带笑。
“良,良先生。”她叫了声,知道身后龚拓正在看着她。
“这是傻了?”凌子良笑出声,视线落在无双手里的那件衣衫,面色不变,“管自家大哥叫良先生?”
无双惊讶的看着凌子良,他就当着龚拓的面承认了自己身份?而且,怎么看都有些挑衅的意思。
凌子良面色不变,摇着轮椅到了无双面前:“没有相中的料子?也罢,明日去别家看看。”
他拿回自己的衣衫,手指轻巧的从无双手里勾走了那枚银牌。
“嗯,”无双点头,嘴角缓缓一勾,“没有合适的。”
兄妹俩彼此相视,随后无双跟着一起往学堂的方向走。
“且慢。”身后一道声音。
很快,龚拓到了兄妹俩前面,唇角带出一个弧度,视线落在凌子良身上:“龚某得知良先生从江北而来,刚好我这边有件棘手的事,不知先生肯否赐教?”
凌子良微扬着脸,橘色霞光让他看上去少了苍白,但是仍旧清瘦,他客气回以一笑:“赐教不敢,请吧。”
作者有话说:
姐夫:阿然,她们想看咱俩羞羞。
无然:呸!
◉ 第 44 章
重新回到学堂, 无双跟在凌子良身侧,不时感受到龚拓的目光。
相对于她心中的忐忑,凌子良面色不变, 指着书房请龚拓进去,后者颔首应允。
两个男子进到书房, 分坐在桌子的两侧。
“无双, 泡些茶来。”凌子良对无双一笑,眼神中给她一个安定。
无双点头,随后走回廊下,将门关上。
房中有些暗,炭盆里的炭烧得差不多了。凌子良弯腰捞起两块炭,手一扬扔进炭盆中,火苗子重新燃起来。
龚拓不语, 眸中映着凌子良的一举一动,最后视线落在人的双腿上。
那的的确确是一双废腿, 他看得出。战场上缺胳膊断腿的人不在少数,后面养好了, 就在军营中做些杂物事儿, 装是装不出来的。
感受到他的视线,凌子良不介意的笑笑:“治不好了。”
“既然先生自称是无双大哥, ”龚拓语气一顿,唇勾着弧度, “那便是凌家的大公子,凌子良?”
“哦, ”凌子良将轮椅转回桌前, 拿了巾帕擦拭手上炭灰, “很久没人这样叫我了。”
他算是承认了。
龚拓环顾一下不大的书房, 简简单单:“你从江北来,可知那边的乌莲寨?”
“当然,”凌子良也不隐瞒,直视龚拓,“江北紧靠乌莲湖,乌莲寨就在湖中的某处。可惜我腿脚不便,出趟门都麻烦,没进过湖里。”
两人说话平缓,俱都是优雅做派。
门开了,无双端着托盘进来,抬眼打量着两个男人,完全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
这俩人根本就是敌对的,心中猜不透,这两人是否知道彼此的真正身份。总感觉这样安静坐着的两人,其实暗中已经有来有回的较量了一番。
她收敛心神,将两盏茶分别摆好。
“我自己来。”龚拓不待无双动手,自己先伸手,将托盘上的茶盏捏了过来。
他的手指不经意碰到她的,随即很快收回。
无双没说话,收了托盘从书房离开。
两人方才的举动,凌子良看在眼里,放于桌下的手攥起,儒和的眸底浅浅布上阴霾:“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龚拓。”龚拓报出名字,也未隐瞒。
凌子良看他,随后一笑:“原来是都尉大人,失敬。”
失敬。龚拓可没在凌子良的身上看到丝毫敬意,甚至有着敌意,虽然掩藏的很好。
都亮明身份,有些事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龚拓握上茶盏,眼帘一垂,“为朝廷查一桩案子,牵扯了乌莲寨,所以才冒昧来请教良先生。”
“应该的,”凌子良颔首,“大人为民除害,鞠躬尽瘁,我若知道什么,必当一一告知。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龚拓摇头,本就是彼此试探罢了,能问出什么?
“没有?”凌子良抿了口茶,放下茶盏,“既如此,我便来说说我。”
龚拓看过去,静等着对方开口。
凌子良面色和润:“无双是我妹妹,她现在只想过自己的人生,望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她。”
“无双?”龚拓微不可觉得皱了下眉,看来凌子良早早之前已经知道他。
“是,”凌子良口气淡了下来,嘴角好歹还维持着一点笑,“她不再是伯府的奴婢,你无权干涉她。”
后面简单说了几句,龚拓起身告辞。
从学堂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下。
龚拓肯定凌子良有另一个身份,可他没有证据。
这厢,无双见龚拓离开,进到书房。
凌子良已经坐去书案后,握着一卷书看。
“大哥,”无双走过去,把烛台往人那边推进了些,“我们走罢,现在走,去你居住的江北。”
她有预感,继续留在这儿,凌子良和龚拓迟早会发生矛盾。
凌子良放下书,知道无双是发现了自己的令牌,追出去的时候到底晚了步:“好,年节后就走,和嫂子一起过完节。”
无双心里算了算,还有七八日,那边等等罢,左右突兀离去,云娘又得担忧。
“无双,”凌子良身子往前凑了凑,借着烛光看着妹妹的脸,“你长大了,有些话放在心里不说。大哥想问你……”
有心问她对龚拓什么态度,可实在不知怎么开口。还有,她察觉到他是白狐狸了罢?
眼看无双在等着他的问题,他只能笑了笑找个借口:“改日,一起给父亲扫墓。”
无双应下,兄妹相逢,是该一起去父亲坟前说说……
腊月二十五,是豆腐三孩子三朝酒的日子,招呼了不少邻里,云娘和无双也在内。
先前就往家里送了喜鸡蛋和点心,说是当日亏着无双照顾。云娘有过孩子,知道这事儿怎么办,便也买了些回礼,准备过去吃酒的时候带上。
无双帮着小娃儿连夜做了件夹袄,姑嫂俩过去的时候,一起带上了。
豆腐三家不大,小小的院子里摆了一张大方桌,用来招待客人;女宾们的桌摆在西厢屋,可以挡些寒冷。
喜事嘛,怎么办怎么好,女人们帮着在伙房忙活,男人们在院子里说话、搬酒,讲着剩下几天做什么营生。
无双在屋里看小孩儿,比起刚出生是皱巴巴的样子,现在小模样张开了些,软乎乎的,甭提多可爱,单单看着,就觉得一颗心要化了。
“我说真的,他今天也过来,你就看看,能少块肉?”三嫂在一旁劝着,还不忘拽拽无双袖子,“明年参加乡试,说不好就中了秀才。”
这又是给她说媒呢,无双无奈,街上这些婶娘嫂子忒是热心。听这意思,那人应该还见过她。
无双笑笑,指指瘪嘴的孩子:“三嫂,喂喂他罢。”
三嫂赶紧抱起孩子,还不忘叮嘱一声:“你可答应我了啊。”
无双无奈,随后出了屋来。
院里也是乱糟糟的,尤其男人们嗓门儿大,说起话来跟吵架似的。所以她一眼就瞧见坐在方桌前安静的男人,他脊背修挺,身上衣袍板正,与这里格格不入。
很快他的视线和她对上,看着嘴角好像翘了翘。
无双别开脸,去了西厢,和几个妇人围坐着说话。
她发现,这些妇人是真爱给人说媒。前脚三嫂给她说,这边又有人拉着云娘,说城南的木匠如何,云娘借口茶肆有事,落荒而逃。见云娘走了,几人又往无双身上看来,这次倒是不给她提,而是凌子良……
一顿三朝酒下来,无双耳边嗡嗡响。她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院子,一抬头就是龚拓的脸。豆腐三是把龚拓当成大恩人,一杯杯的敬酒,说当日不是他,怕是会一尸两命。
龚拓接下酒喝掉,他不会客套话,顶多就是颔首。
堂堂一个世子,居然坐与平民家小院儿,喝着粗糙的酒,难得居然能坐住。
无双不喝酒,想提前离席,一位婶娘硬是让她喝了一盏才放行。
西厢的吵闹声,自然也会吸引男人们的注意,一口一句这些婆娘真能吵吵,一边笑着喝酒,丝毫没有想要去约束她们言行的意思。
龚拓坐着并不舒服,旁边的人有时搭上他的肩膀,有时拿错他的酒盏……吵闹得不成规矩,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过来?
“来来,让恩人看看。”豆腐三把抱得严实的孩子抱出来,专门到龚拓面前。
襁褓掀开一点,露着孩子恬静的睡颜,软软的小脸蛋儿,梦中吧嗒着小嘴儿。
龚拓看着,这就是自己那日随意的一句话,来到世上的小生命。
别的男人也凑过来看,嘻哈着说孩子幸亏不随豆腐三。豆腐三挺直腰板儿,说自己哪里不好?
龚拓看着西厢,无双正走出来,一个妇人拉着她,在她耳边小声说话,她脸颊一红,随后点下头。另一个妇人也追出来,手里比划着什么。
无双笑着,脸上浮出红润,眼中熠熠生光。
这样的无双,他在伯府时并没看见,所以理所当然认为她性子乖巧温顺,现在的她看起来很自由,肩上少了束缚,笑得好看。
和那些妇人一起,无双没有小心谨慎,说着想说的话,脸上的表情那么多,好奇、羞赧、迟疑、犹豫、开心……
她不用对这些人行礼叩拜,唯唯诺诺,逆来顺受,她开心的做着自己,和这些人平等相待。
一瞬间,龚拓似乎明白了,为何无双不愿意再跟他回去,因为曾经他自以为给她的好,其实是一座囚笼,困住了她。
他在想,若自己是她的话,住在四面墙内,活着别人喜欢的样子,只是为了一个人而存在,会如何?
很快心里有了答案,他会直接把那人杀了,谁也别想困住他。
眼看无双从院门走出去,龚拓起身想去找她。刚站起,豆腐三一把将他拉住,说是一定让他给孩子起个名字。
众人齐声说好,这边有学问的人不多,龚拓一看就是读过书的,纷纷围着桌子等。
豆腐三本姓张,家里排行第三,龚拓想了想:“效,卓有成效,男儿报效国家。”
“张效,好。”豆腐三咧着嘴,相当满意这个名字。他自己想了一宿,才想出一个张财旺。
一圈人起哄:“这个名字好,好!”
有人甚至拉住龚拓,说自己将来孩子生下来,也让他起名字。
龚拓不语,回以一笑。效,本来是他给自己和无双孩子准备的名字。
好容易从旧桌上走出来,他整了整衣裳,出了院门,快走几步就会将人追上。
刚往前走了一段,就看见无双站在巷子中,背对着他。
她面前一个男子笑着说话,手里托着一个油纸包,正往无双手里塞。
作者有话说:
晚八点二更。
◉ 第 45 章
龚拓攥紧拳头, 骨节发出脆响。
从他这里正好能看清男子的整张脸,人笑得那叫一个碍眼。都是男人,最好猜心思了, 又是向无双讨好献殷勤的。
前面一个陆兴贤,好歹用余冬菱做枪处理掉, 这厢又来一个不知死活的。
他后牙一咬, 抬步就朝前去。那个男子身形瘦削,他的一脚踹下去就会断掉人几根骨头,还想好好过年?
可是才几步,他停了下来,耳中回响着一句话,是无双在喜堂上说过的。她说她已是自由身,他不能在干涉她。
当时, 龚拓并不在意这句话。是不是脱籍,还是他说的算, 她是拿走了卖身契,官府中也消了她的籍, 可她没有主家的放人书。
还有刚才在豆腐三家, 她发自内心的笑意,生机灵动, 那才是她想要的。
她要重新开始,自然有权利选择一个夫君。
她说得对, 他凭什么去干涉她?就凭囚住她的五年?
风吹过长巷,带着冬日的清寒。
无双脊背发紧, 她知道龚拓就在自己身后不远, 在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面前的青年就是三嫂刚才说起的人, 才出院子就碰上, 她记起先前是和人见过两次,没说话罢了。
“不用送我,三哥他们应该在等你。”无双客气说着,手中一包热乎的栗子,正是对方给的。
青年笑着,嘴巴有点拙:“我本也不喝酒的,去了反而被他们灌。”
这倒是真的,无双知道那帮男人聚在一块喝酒,是来回的劝酒,盘里饭菜倒是吃得极少。没酒量的人,真能让他们灌死。
“那你去看看孩子罢。”她又道,想着赶紧把人支开,“栗子我拿着。”
谁知对方还是不走,一定送她回去。无双没办法,总在这巷子站着也不好,干脆说去茶肆帮忙,到时候让云娘来帮着招呼。
两人一起往外走,无双落后一点,听着后面动静。没有脚步声,龚拓没有追上来,是离开了?
走到拐角的时候,她余光看了眼。人没有走,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厢,阿庆跑到龚拓身后,正瞧着无双跟别的男子一起走掉。心道主子怕是心情又会不顺当,离着几步远不敢上前。
吃醋的男人,最可怕了。
他前日刚从清南过来,路上走了很久,又下雪的原因,还有就是碰到了贼匪,差点被掳走。
正想着,见到龚拓转身,阿庆赶紧笑眯眯迎上去:“世子,三朝酒很有趣吧?民间大都这样,有了孩子,选个单日……”
“你曾经和她走得近,”龚拓没什么兴趣了解三朝酒还是三招醋,迈步往前走着,“她想要什么?”
阿庆抓抓脑袋,不可思议的瞅了眼龚拓,这高傲的主子是在问询他?
“呃,”阿庆想了想,“双姑娘平时话少,倒没听说她想要什么?我听婵儿提过,双姑娘爱吃花生酥,是因为幼时,父亲经常给她买。”
原来是这样。并不是她爱吃花生酥,而是她在想凌昊苍。难怪,他送她金银珍奇时,她只是笑着道谢;带回一包花生酥,她的眼睛会有亮光。
龚拓看着前方,心里想着方才无双接了别人送的东西,有点五味杂陈。
“吃到喜欢的东西,当然会开心嘛。”阿庆边走边说,想着砸吧了下嘴。无双离开伯府后,再没哪个人专门给他点心吃。
“喜欢的给她,就会开心?”龚拓低声自语……
转眼就是年节,这是在观州过得第二个年。
和陆兴贤的婚事,在凌子良和云娘的做主下,退了个干净。陆兴贤来过两次,有要挽回的意思,云娘只把人挡在门外。
后来,云娘与陆兴贤的茶叶往来也断了。观州又不止一个茶商,茶肆买卖好,有的是人找上门来做生意。
无双提及要跟凌子良去江北,云娘很不舍,可是曹泾要读书,茶肆要打理,她只能留下来。
所幸,无双说会经常回来,云娘便说茶肆这边进项还是无双的,自己一定打理好。
要说过日子,真的是看孩子,眼见着曹泾又窜了个头。当初瘦小的萝卜头,如今变得壮实很多。
“三嫂说的那事儿,你不想想?”云娘站在灶台旁,倒了些大黄米粉进盆里,“那位郎君有出息,爹娘前年走了,没人给他张罗亲事,这才落下。我瞧着是不错,比陆家简单多了。”
无双往灶膛里添柴,抬头一笑:“嫂子忘了我家的事?走科举仕途,会查家里底细的,届时不好办的。”
云娘脸上失望:“却也是。嫂子是怕,你老惦记着龚世子。”
“他?”无双垂下脸,“是大哥让你问的罢?”
云娘惊觉自己说露嘴,讪讪一笑:“他也是担心你。”
“我知道。”
所以,她才会想着跟凌子良一起离开。不管大哥是不是白狐狸,她都不想他和龚拓对上。
两人在厨房蒸黄米糕,院中,凌子良将写好的对联交给曹泾,曹泾按照吩咐,贴到门板上去。
巷子里,孩子们开心的放着炮竹。
到了夜幕降临,有些人家开始放烟花,煞是好看。
相比去年的年节,今天家里多了凌子良,又热闹了不少。云娘是个爱热闹的,总把饭桌摆得满满当当,知道凌子良爱吃她做的鱼头,特意提前一天去鱼档定好。
女人忙活年夜饭,凌子良教着曹泾年节如何拜祭,上香、摆供、烧纸、奠酒,孩子学得很认真,眼中充满着尊敬。
四人围一桌,凌子良特意准备了压祟包,给了其余三人。
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已过了子夜,是新一年的初一了。
无双带着曹泾到院里放烟花,每人都换上新衣,祈求新一年好光景,顺遂安康。
院外,龚拓能听见里面的欢笑声,心中竟生出向往。他们龚家的年节,从来没什么意思,一群人规矩坐在前厅,也没有话说,外面烟花多热闹,他们厅中就有多冷清。
人都说团圆佳节,家人相聚。可如今他在离家千里外,却一点想家的念头都没有。
没一会儿,院门开了。
凌子良摇着轮椅出来,为了方便他进出,云娘特意找了木匠,给门槛内外垫上了木板。
龚拓两步到了门外,目光往院中看去,看见了身着红衣的无双,站在门檐下看烟火……
“龚大人。”凌子良回头关了院门,也就隔绝了龚拓的视线。回过来好像完全不在意,笑道,“年节都不歇,大渝有你这样的栋梁,实属欣慰。”
龚拓哪里听不出话中讥讽?这些天,他翻了不少十多年前水灾案子的卷宗,越看也觉得有些地方奇怪。
按理说,要定下一个官员的罪名,证据都得提供准备,卷宗上却很模糊,都是些人的证词,细看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大渝栋梁?”他抬头,院墙内的散出的烟花,“二当家一身才华,真想埋没在乌莲寨?”
凌子良眸中一暗,手里整了下袖口褶皱,“大人向来讲究真凭实据,可不要随意污蔑,良某只是个教书先生。”
“你当我没有?”龚拓收回视线,看去轮椅上的人,“有个提议,二当家有没有兴趣?”
凌子良笑了声,清朗的声音自喉咙发出:“今上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龚大人不怕被人告上去?”
“我有自己的办法,”龚拓继续道,面色清淡,“我知道二当家一直在查当年的水灾案,想为凌家平白昭雪。”
凌子良笑容敛去,眸光蓦得变利。
见人这样,龚拓便知自己说对了:“二当家可愿联手?凌家若无过错,昭雪天下。”
“龚大人,”凌子良咬着牙根,一字一句,“良某实在抱歉,手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龚拓料到不会顺利,凌子良曾也是世家子弟,骨子里的傲气不愿对人折腰:“二当家想凭自己?会很难。”
“嗯,”凌子良坦然承认,转而一笑,语调略略苍凉,“凌家为朝廷鞠躬尽瘁,到头来换的什么?不就是怕真的捅出真相来,所以让我父亲背下一切。”
龚拓无言以对。
凌子良冷笑一声,面上冰凉:“龚大人说的联手,成事后呢?是不是下一步,就是我乌莲寨灭顶之时?”
那样大的一股势力,朝廷会轻易放过?他不信。大概在自己家倒下时,他对朝廷已经死心了。
该说的说完,凌子良回到院中,此时烟花已经放完,空气中飘来硫酸的问道,独留龚拓还站在巷中。
院中,无双从伙房出来,看见凌子良面对着东墙,也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她后,凌子良一笑,随后进去正间。
无双看着院门,凌子良刚才出去了一趟。看人进了屋里,她想了想,走过去推开院门。
外面没有人,空荡着一条巷子。也是,现在人都在家里守岁。
刚想关门,却发现门阶上摆着一个小盒子。
无双弯腰捡起,刚好双手捧住,借着头顶的灯笼,看清这是一个红色的盒子。
心口一跳,初一,红色盒子里的年节礼。刚才那是龚拓来过,大哥见的是他?
她回到自己房中,想着如何把东西还回去,一个没稳住,盒子掉在床上,盖子就此打开。
里面的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只是折叠着一张纸。
无双拿出纸来打开,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是出自龚拓之手,短短两三行字。
“放书?”她念着打头的两个字,后面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看。
放书,他亲笔写下,证明她已经脱籍,与恩远伯府再无瓜葛。
这就是新一年的年节礼,他给她的。
作者有话说:
阿庆:主子去喝三招醋了。
明天老时间更新。
◉ 第 46 章
无双把放书叠起, 静静坐在床上。她的箱底还好好收着自己的卖身契,两张薄纸凑在一起,真正的脱离。
心里不愿去想龚拓, 可是又忍不住。这些日子,他虽然偶尔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是再没有做之前那些过激的举动, 也再未提过让她回去。
她摇摇头,将盒子收好,放进墙角的木箱中。
刚放好,凌子良敲了下门。
外面的炮竹声不断,隔壁院子烟火直接放飞到天上,砰的一声炸开来。
凌子良笑着抬起袖子,眼中难掩赞赏:“我家小妹的针线真好, 做的衣裳正合适。”
无双笑:“在有大嫂之前,大哥的衣裳就交给无双罢。”
做衣裳对她来说不难, 以前在韩家针线活没少做,后来去了伯府, 龚拓的里衣她也做过。
“小鬼头, ”凌子良无奈,随后正经了脸色, “过几日离开观州,你准备好了?”
无双点头, 既然找到大哥,她肯定是要跟着他的。
凌子良手落在轮椅扶手, 看着无双:“既如此, 大哥若说带你去乌莲寨, 你也愿意?你那日见到的银牌子, 其实是……”
“愿意。”无双应着,知道凌子良下面会说什么,“大哥去哪儿,我去哪儿。”
凌子良一叹,心中生出犹豫:“你若跟我走,可能这里的一切都要搁下。”
他是朝廷通缉的匪首白狐狸,选择跟他走,无双便要与云娘母子断开,与这里的邻里,以及那个还惦记着她的伯府世子。对于乌莲寨这条路,提着脑袋过日子,他私心希望无双走正常人的路,这也就是当初他不打搅她和陆兴贤成亲的原因。
一定会不舍的,短短时日,他自己都对这里生出感情,更何况无双?
见凌子良不说话,无双蹲在人面前:“大哥,你不会想丢下我吧?”
“不会,”凌子良摇头,手拍拍无双的肩膀,“我们走。”。
万盛客栈。
阿庆布置了一桌年夜饭,眼看都凉透,才见龚拓从外面回来。
看人一声不响的回到里间卧房,他心中唏嘘一声,人大过年跑出去,只会去一个地方,槐花巷。
“世子,吃点儿吧。”阿庆唤了声,独自跟着咕噜一声。
良久,屋里传来一声:“你吃罢。”
阿庆哪里敢?只能垂着头继续站在那儿。
过了会儿,郁清进到屋里,龚拓才能里面出来。
他看了眼饭桌,又看看阿庆:“把饭菜带去自己房间罢。”
阿庆先是诧异,之前的主子可不关心他吃没吃饭:“我不饿……”
“让你带就带。”龚拓道,虽然还是板着一张脸,但是声音少了冷清。
阿庆走去桌边,低头收拾盘子,心中还在不解,嗒的一声响,手边落了个荷包,他抬头看过去。
龚拓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随后另一个荷包朝郁清身上一扔,对方下意识就接住。
年节给荷包,那只能是一个意思,压祟包啊。
向来高傲的伯府世子,居然会给压祟包吗?
这下,不止阿庆吓得不轻,连木头脸的郁清也终于有了表情,一瞬间跟见了鬼似的。
还好,郁清见的场面多,很快将荷包往腰间一收,略别扭的道了声:“大人,年节安康。”
阿庆同样回过神来,感谢谢恩:“小的谢世子赏,恭祝世子新春吉祥,心想事成。”
嘴上说着,手里试了试荷包的分量,沉甸甸的。
“去吧。”龚拓这句话是对阿庆说的。
得了赏的阿庆,手脚那叫一个利索,赶紧将饭桌收拾了干净。
很快,房中就只剩下龚拓和郁清两人。
“说吧。”龚拓与桌前坐下,手一伸接过对方送上的信笺。
郁清身姿笔直,往后退开一步:“吴大人说,清南那边有异动,让大人你小心。属下得到消息,最近在观州,来了不少人。”
“嗯。”龚拓低头看着吴勤来信,开头一如既往地卖弄两句诗词,他直接略过,看下面正文。
来了不少人是恨奇怪,年节时候,很少人会出远门行动。这些人,从哪里来?来做什么?
“大人,京里来了口谕,问你乌莲寨的事。”郁清又道。
龚拓皱下眉,将信纸抬起放去烛火上:“乌莲寨?”
火光映着他的脸,信纸瞬间化为齑粉。既然来问,那是想对乌莲寨动手了?
郁清不知龚拓心里所想,接着道:“官银之事闹得太大,皇上意思是大人有没有把握铲除乌莲寨?”
龚拓不语。
这要是放在以前,他必不会犹豫,一座匪寨藏得再深,总有办法破掉。可现在是个很大的难题,凌子良若死在他手上……
“属下还探知,乌莲寨内并不是所有人都听从主寨,听说不服白狐狸。”郁清说着,能得到的消息不多,知道的全都如实上告。
龚拓点头,郁清应该不知道凌子良就是白狐狸。寨内有人不服很正常,毕竟贼匪靠实力说话,性子凶狠,凌子良双腿尽废,任凭计谋过人,总有人会不服。
“注意那些人。”他不想回应乌莲寨的事。
“大人,咱们这边没几个人,”郁清人虽粗犷,但有时候心很细,“京城来的接应最快也得正月之后,期间,咱们是否按兵不动?”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这案子查得越深,藏在后面的人就会越慌,难免不会暗中出手。
龚拓看着烛火,心中一遍遍的推算。千丝万缕的联系,少算一环就会出现挽不回的差错,归根结底还是十年前。搞不好,他这么多年的仕途耕耘,就会毁于一旦。
他能看得清,事情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儿,不去碰什么事情也不会有。
“走一趟乌莲湖罢。”他看了眼郁清,“今晚不必出去了,阿庆那边应该缺个喝酒的,你去罢。”
郁清刚才还满脑子去街上跑,这厢一听,总觉得龚拓变了个人。好像,身上有了点人情味儿……
初五,天阴霾,云层厚厚压着。
年节的气氛在那儿,人们见了面总少不了祝福的问候。不少人提着礼品,走亲访友。
槐花巷前,一辆马车停着。
云娘拉着无双的手,十分不舍,眼泪不觉就从眼眶里掉出来,身旁跟着不说话的曹泾。
“就不能出了正月再走?”云娘搓了搓眼睛,鼻尖红透。
无双帮人擦着泪:“我还会回来的,嫂子别哭了。”
“那,”云娘喉咙一堵,吸了吸鼻子,“好好照顾自己,这边我还帮你打理着,你放心。”
“好,”无双点头,随后摸摸曹泾的发顶,“泾儿好好照顾你娘,读书不能松懈。咱们想出头,没有别的路走,只有读书了。”
曹泾很懂事,重重的点头应下。
车厢内,凌子良听着外面的说话声,温润脸上染了愁绪。如果有的选,谁不愿过平静日子呢?
可他不行,如今得来的二当家之位,他费尽了心力。他腿不行,比不得别人靠体力杀出一条路,他只能靠自己的谋算,让一群人听命于他这个瘫子,他就要做比别人多百倍。
门帘掀开,无双进了车厢来,凌子良的脸色亦恢复如初。
“好了,咱们走罢。”凌子良抬手敲了敲车壁。
车夫听到示意,吆喝一声,架马上路。
马车一路往观州北郊行驶,年节原因,路上没什么人,两旁的田地也甚是荒芜。
经过一处小树林时,马车停下,凌子良说自己还有件事要做,让无双先行,去江边渡头等他。
幸而,旁边村落里雇到一辆牛车,无双便乘牛车继续前行,而凌子良的马车走上了另一条路。
才走出一段,无双心里开始不安。凌子良有什么事她不知道,但是肯定和乌莲寨有关,她装作若无其事与他分开,不过是不想他担心自己。
左右就去江边等候,人办完事情就会和她汇合。
江边渡头,此时只有一艘船,便是凌子良提前安排的。
船上下来一个少年,正是一直跟着凌子良的书童,他跑到无双身边:“姑娘,上船罢,先生随后就到。”
无双回头看看来路,什么也没有,便跟着书童上了船。
才上船刚进船舱,无双试着船身晃了下,她跑出去,发现船已经离了岸。
“姑娘,”书童跟着跑出来,连忙道,“是先生吩咐,先让我们回乌莲湖,这里有他的亲笔信。”
无双一把拿过信来展开,的确是凌子良的笔迹。让她不用担心,他那边的事需要两三天,办完了便回去找她。
这时,无双才明白,凌子良定是要做什么大事,所以提前将她送出来。眼看已经快到江心,已经无法回头。
水路去乌莲湖,顺当的话天黑前就能到。
书童指着窗外,为无双介绍,过了前方的石山口就会进入乌莲湖,然而无双根本停不进去。
与此同时,石山口。
龚拓一身便衣,正站在江边,身旁是当地的带路村民,正为他指着每一条路。来了这边三日,每天都会过来走一趟。
“乌莲寨,”他看着宽阔的水面,习惯顿了下口气,“能进去吗?我家小弟从家里跑出来,进了那里。”
村民狐疑的瞅他一眼,摆摆手:“进不去。湖里面有暗流不说,碰上匪爷会丢命的。”
又往前翻过一个坡,便是乌莲湖。湖面上两艘船,一大一小,大船上的人甩了铁钩勾住小船,然后托着往大船靠。
“坏了,”村民叫声不好,下意识拉着龚拓想蹲下,“谁家倒霉的碰上水匪了,这小船没跑了。”
水匪劫船?
龚拓眯眼看过去,他的视力极好,一眼看见跑上甲板的女子,皱了眉:“无双?”
她怎么会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狗子,机会可给你了。
评论都没有,这么难看吗?哭
◉ 第 47 章
船身剧烈摇晃, 无双扶住船栏,脚边正有一个巨大的铁钩,紧紧扣住船栏, 下一瞬船被拖动着。
一切只在转瞬间发生,她的船准备从江上往乌莲湖里拐, 后面跟上来一条大船。本以为只是过路的船只, 没有在意,谁知后者扬着鼓帆,很快就追了上来。
书童让船夫在船头挂起一条蓝色布,如果是乌莲寨的船,必然会让行。可是没有效果,那船反而靠的更近,眼见着船上的人也分分露了头。
“不对, ”书童开始发慌,双手摁着船栏, 看着靠近的大船,“怎么不是寨里的人?”
对面船上的人开始吆喝, 有那力气大的直接往这艘小船扔钩索。
无双倚着船栏坐下, 将自己藏住,耳边那些水匪的声音越来越大, 下一步肯定就是对他们下手。四下全是水,怎么办?
船身吱嘎响着, 倾斜着被拖着走,两名船夫顾不上别的, 直接跳进水里逃生。
书童如今吓呆住, 方寸大乱。被对方抓住肯定没有好下场, 可是姑娘出了事, 先生同样饶不了他。
“快跳下去!”无双抬脚蹬了书童的小腿儿,喊了声。
“姑娘,可先生……”书童看着无双,眼中全是惊慌,话已经说不利索。
嘎巴嘎巴,木船好像随时会崩碎掉。
无双拉住书童,用力晃着他:“不跳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凌子良的船,若真是乌莲寨的人,必然不会动手劫掠,所以对方很可能是来对付凌子良的,说不准一路上就跟着的,选了这处平缓地方动手。
顾不了太多,她往书童怀里塞了快木板,而后自己身子一起,在船栏上一滑,率先跳进水中。
正月的水彻骨冰凉,整个身子坠下的时候,几乎碎掉每一寸骨头。
无双现在管不了书童,就看人自己的造化了。
头顶是巨大的碰撞声,想来那群水匪已经上了她的船。就差这么一步,她就会落入他们手中。
无双不会浮水,极力让自己镇静,想要找一块浮木。她憋着气,好像回到了水神山那次,被人踢进江中,恐惧无助。
脑海中存着那时候的记忆,她试着像小孩子那样,放松自己的身体,手往前划着。要是碰到那两个船夫,说不定也会帮她一把的。
可是很快身体冻僵,她没了力气,只能随波逐流,手里抓着一截木头,像小时候那样被冲走。
天空暗了,她已经被冲出很远,那边江面上一团火光,是她的船被点了火,很快就会烧干净。
无双闭上眼睛,奇怪是她脚下能试到自己被卷着走,这是不是就是大哥所说的暗流?那么一会儿就会被卷进江底吗,像当年的父亲一样?
耳边模糊听见水花声,好像还有人喊她的名字,无双。
她手抓不住木头了,不再是小时候的体格,她不可能会浮在水面上。水里好像有一只手,攥着脚踝将她往下拽,水不停的往她嘴里灌。
“咳咳……”无双被水浪冲击着,身子越来越沉。
最终,那块木头被浪带走,而她没入水中。身子在水中飘飘悠悠的下坠,犹如一朵妖娆的花。
她口中最后一丝气息吐出,手脚仍然不舍弃的蹬了两下。
忽的,好像有什么缠上她的手腕,拽着她往上,随后是腰被缠住,嘴边好像碰上一抹温热,疼啊……
耳边是水浪拍打的声音,哗啦哗啦。
无双动了动眼皮,胸腔的难受让她咳了两声,嘴角一点水留下。
她睁开眼,眼前由模糊变得清晰,也就想起了之前江上的遇险。她跳进江里,后来支撑不住沉入水中……
活着,她没有死。
无双支撑着起身,身上酸疼得厉害,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团软草堆里。不远处生着一堆火,和草堆间隔了一道距离,应该是怕火烧过来。
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只一件湿漉漉的中衣,外衫被木枝架在火边烤,水汽丝丝袅袅。
她发现这是一个山洞,水声清晰。是谁救了她?书童,还是船夫?
身上冷得厉害,无双缩着身子回草堆里。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脚步声。
她睁开眼,看着从洞口走进来的人,本来想感谢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眼看着人走到火堆边,她才回过神来。
龚拓放下处理好的兔子,随后在干草堆旁蹲下,手朝着无双伸过去。
“做什么?”无双下意识缩脖子,声音现在还发着抖。
“别动,”龚拓身子往前一探,单膝跪在草上,一只手扣上无双的后脑,“让我试试。”
无双瞪大眼睛,下一瞬一只手掌落在她的额头,停在那儿。突然明了,他是在试她有没有发热。
抬头时,正好与他的视线相对。眸光幽深,惯常的淡薄,头发湿着,贴在他的俊脸上。
“我,”无双收回视线,偏偏脑袋在人家手里动不了,“遇上水匪了。”
“看到了,”龚拓收回手,随后离开她一些,“还没发热,不过也没那么快,要有药才行。”
说着,他到了火堆边,将兔肉架在火上烤。
无双看去火堆旁,双手捏在一起:“世子救了我?”
这话问得有些尴尬,问的人是,听的人亦是。
“嗯。”龚拓看她,她缩成小小的一团往草堆了藏,头发潮湿,顺着脸颊垂下,白色中衣未干,贴着她的肩头,隐隐透出里头水红色兜衣。
喉咙一阵燥意,偏得百馥香的味道蔓延过来,他差点捏断手里枝条。
“谢世子。”无双道谢。
又是一阵沉默,他不问她为何出现在这儿,她亦不问他来此作甚。
“我看过了,这里应该是一处岛子,四面全是水。”龚拓把树枝插在地上,伸手解开自己的湿衣,两三下脱掉。
无双本来在听,下一瞬就看见人的胸膛,赶紧收回视线,小声道:“要想办法回去。”
龚拓好笑,她以前可亲自帮自己脱下过最后一件衣衫,如今看自己一眼,却好像能把她眼睛烫到一样:“明日吧。”
想了想,他捞起半干得外衫披在肩上。
“还有,”无双抿抿唇,眼睛些许泛红,“放书……”
“那个啊,”龚拓扬起脸,火光映着完美的一张脸,“年节礼,一定要收的。”
无双脸颊微垂:“谢谢你。”
不是她的错觉,龚拓好像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不会强硬的接近、控制她,反而会安静的说话。
“无双,”龚拓想叫这个名字,但是面上没有情绪,“万一是荒岛,你我出不去怎么办?”
无双不知道,她对乌莲湖一无所知:“会出去的……阿嚏!”
话没说完,来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龚拓两步过去,双手抓上无双肩头:“还冷?”
无双摸着鼻子,肩上一疼:“缓一缓就好了。”
“要不,你坐到火堆边,这样会暖和些。”龚拓说着,看着一堆草,其实没什么大用。
无双摇头,身子动了下,左侧锁骨露出一些,那枚嫣红的花瓣痣也现出一半。随着她的呼吸,时起时伏。
龚拓赶紧将人松开,快速走回火堆旁,平稳着呼吸。
“呀!”无双喊了声。
“怎么了?”龚拓看回去,胸中那股澎湃还未压回去。
眼看无双手指指着火堆,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兔子掉进了火里。是他方才冲到无双那边,手里顺着就扔下的。
龚拓心里骂了声,赶紧弯腰从火里拾起来,幸而还能补救。
后面,他将两人的湿衣撑在中间,像帘子一般,他坐这边,她坐那边。
无双受不得冻,也就坐了过去,双手放到火上烤,有了火,身上也开始慢慢暖起来。
“我大哥会找来的。”她像是安慰,又像是打破这诡异的宁静。
龚拓往“布帘”看了眼,上面映着女子的玲珑。这样的场竟,他看着着实可笑。两人以前什么亲密事都做过,如今这样,像两个不懂情爱的傻子。
不懂情爱?
他脑中翻转着这四个字,与无双,他真的有过情爱吗?单纯的欢爱痴缠,是情爱吗?
无双抱着双膝,面前伸来一只手,那是龚拓给她递过来的肉,烤的火候正好,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拿着,”龚拓看着地上的影子,便猜到她的心思,“不用你还。”
无双接过,猜不透他这句话的意思,不用还这块肉?
她安静的吃着,小口咬着肉片:“世子在查乌莲寨?”
“官银一直没有下落,”龚拓撕下没有烤焦的肉,从隔帘前面递了过去,“前后两年,再没有线索,我这个都尉也别想当了。”
无双再次拿过肉,唇边沾着些油渍,终于泛出原先的红润。
那他出现在这里也就说得通了。她不知道官银到底是不是大哥所为,反正外头是这么传的。所以,后面龚拓真的会和大哥对上吗?
她没了胃口,衣服烘干得差不多了,她取下来重新回到草堆上:“明日,我同你一起出去找路。”
龚拓看她,在那张柔弱的脸上看到了坚强:“好。”
得到回应,无双躺去草堆上,疲倦袭来,身上没有一处不乏倦。她缩了缩身子,很快睡了过去。
洞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柴火的噼啪响。
龚拓轻着脚步到了草堆旁,腿一弯坐了上去。他靠着洞壁,细看着那张睡颜,手指过去为她轻挑了额前发。
他缓缓俯身,更近的看着,眼神柔和:“无双,我还是会带你回去。在此之前,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不是恩远伯府的世子和宠婢无双,而是龚拓与凌无双。
作者有话说:
就是让你看到,却吃不到。
◉ 第 48 章
无双睁开眼, 洞里明亮,已经到了早上。
睡了这么久,并没有让身体舒服一些, 反而更加酸疼,稍一动弹便会引来一串咳嗽, 大概是昨日被水呛到了。
她从草堆里坐起, 抬手揉着自己的肩膀,搭在身上的衣服滑落。她才发现,这是龚拓的那件厚实外衫。
正想着,人从洞外进来,手里攥着一把草。
“醒了?”龚拓道了声,最后坐在昨晚的位置。
“你的衣裳。”
“不用,”龚拓摘了一棵草根, 放在面前的石头上,往洞里看了眼, “我不冷。”
无双是知道龚拓大冷天往往只穿一件单袍,可现在是年初六, 最冷的时候, 真不冷吗?
她帮人把衣裳叠好,随后轻轻放在一旁。再看过去时, 见他从身上取出他那枚代表身份的兵符,随后用它碾着石头上的草根。
那草根看起来很硬, 外皮碾碎,露出里面白嫩的草根芯子。如此反复, 那些带回来的草根, 全部剥了干净。
龚拓走出洞外, 去了江边, 再回来时,草根已经洗干净。
他走到无双面前蹲下,手往她面前一送:“味道不太好,你忍着吃下去罢。”
方才的草根躺在他的手心,水滴从手背嘀嗒着,无双看他:“这是什么?”
“草药,会减轻你的咳嗽,”龚拓手依旧擎着,又道,“你昨晚咳了一宿。”
“草药?”无双犹豫要不要接过,实在是这位是养尊处优的世子,能认得草药?
龚拓看人的样子,就知道是信不过他,于是耐心的解释:“不会错,我以前也吃过,在边城的时候。”
无双看看他,从他手里拿了一根,然后送进嘴里,才嚼了两下,奇怪的苦涩便在嘴中蔓延。她拧了眉,苦着一张脸,想着赶紧咽下去,结果又卡在喉咙里。
“呃……咳咳。”
“无双?”龚拓无可奈何,是能用手去帮她顺背。
果然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她不喜欢苦。也不知道那些年里,避子汤她是怎么一次又一次咽下去的。
无双拍着自己的胸口,终于顺上气来,眼角泪汪汪的。
“我第一次吃的时候,直接吐了出来。”龚拓笑笑,冷淡的脸庞变得柔和,“你能咽下去,真是了不得。”
“真是药?”无双捂着嘴,现在还残留着味道。还有,他这话是在赞扬她?
龚拓拿了一根送进自己嘴里,嚼了嚼,紧皱眉头咽了下去:“是真的,边城风沙大,我刚去的时候,常被呛到,有一回在荒野,一个老兵教给我的。”
无双又从他手里拿了一根,长睫半垂:“你早上出去,是为了挖这个?”
外面太阳还未出来,他定然是早早就出去了,莫不是被她咳的一宿没睡?
“说来你运气好,这岛子上居然有这种草。”龚拓没正面回她,“别怕苦,都吃下。”
是好意,无双能感受得到,便就忍着将草药一次次吃下。最后一根咽下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舌头要苦断了。
想跑去江边漱漱口,才要爬起,龚拓攥住了她的手臂。
她看他走到火堆的旁,用一根木棍扒拉开火炭,随后从里面挖出几个野芋头。
“吃这个。”龚拓拿起一个,好像感觉不到烫 ,好看的手指剥着芋头皮。
很快,一个野芋头剥干净,他送到了无双面前,热气腾腾。见她不动,干脆拉着她的手,放进她手里。
无双嘴里又苦又涩,身上又冷,双手捧着芋头咬了一口。甜面软香,热乎乎的唅在嘴里,浑身都觉得暖了。
边吃着,她瞅见龚拓脚边的兵符,刚才他还用这个碾草药。
“外面有路吗?”无双问,要是有路就证明岛上有人,他们也有机会离开这里。
龚拓视线落在无双的嘴角,那里沾着一点芋头渣,闻言收回目光:“看地上是有些走动过的迹象。”
无双一直待在洞里,如今只能通过不大的洞口往外看,是一片茫茫的水面。看样子应当是进了乌莲湖,那么大哥知道了一定会派人来找。
一想到凌子良,无双心中一叹,也不知道人现在上了船没有?有些事情越是不说,心里就会越担心。
吃完东西,两人从洞里出来。
就如龚拓所说,这里是一处岛子。湖面上或远或近的,还有三四个岛子,都很小。
无双用帕子将头发束起,在脖颈旁打了个结,黑油油的发辫顺着肩头打落胸前。
晨光柔和着她的脸,每一次轻动,百馥香便被带出来。
两人爬到高处,湖面上根本没有船。
“我记得昨日不是这里。”无双道,碰上水匪的时候,是在石山口,这里根本看不到。
龚拓往前,站在凸出的石头上:“被暗流卷过来的。”
无双不语,他把她从水里救出来,应当费了很大劲儿罢?都说即将溺死的人最是难救,会紧紧抓着施救人,往往施救人最后也被耗光力气……
再看这个岛子,也是一片荒芜。她试图找刚才自己吃的那种草药,发现根本看不出。正月里,草木在凋零中,要想辨认实属不易,大概只能蹲在草丛中一棵棵的辨认。
还有那野芋头,也是很艰难才寻到的吧?
无双下意识往龚拓背在身后的手看了眼,手背上起了一层红色疙瘩。生的野芋头有毒性,皮肤沾上了,应当很痒。
“去那边看看?”龚拓回身,正好对上无双看他的眼睛。
眼中情绪还未来得及收回去,被他抓到一些。她始终还是那个心软的无双,会在意别人,哪怕是他这个自以为是的。
无双点头,随后自己先转身,选了块平坦的地方走。很快,身边就跟上了男子的身影,走在她前面一个身位,试探前路。
重新走到水边,他们决定这样顺着往下走。岛,若是有人的话,那定然是居住水边。
龚拓站在一片卵石滩前,回头对安静跟着无双说道:“昨日,咱俩就是这里上来的。”
“这里?”无双过去,她只知道后来自己沉到水里,再后面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走得有些累,干脆找了块石头坐下。
龚拓则站在水边,看着水面上的另外两个岛屿,在想着什么。回过头来,就看见无双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隐约的听着像是在叫魂儿。
无双见人看他,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管用吗?”龚拓问,走过来在她对面蹲下,那身衣裳也已不成样子。
昔日他总是穿着讲究,哪怕是腰封上的一件配饰,也要弄得恰到好处。如今头发乱了,衣裳脏了,俊脸上带着几道划痕。
“叫魂儿。”他补充着。
无双点头,微风扫着她额前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以前受了惊,叫一叫身体就会舒服,不然人会越来越虚。”
她觉得是管用的,小时候受惊,母亲帮她叫魂儿,后来逃难,兄姐帮她叫魂儿。再后来,只能自己给自己叫了。
龚拓看着她,随后手伸进湖水里,薄唇微动:“无双回来罢,无双回来罢……”
他轻着声音呼唤,手浸在水里,像是要拉住谁的手一样。
无双微愣,随后看见他的手落上她的额间,感受到一点冰凉,抬眼看他。
龚拓看进她眼中,嘴角勾出一个笑:“无双回来了。”
他在帮她叫魂儿,她知道他不信神灵鬼魅的。
“现在没事了。”龚拓收回手,看了眼湿漉漉的手,亦是想到了自己小时候。
其实他小时候身体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得上很弱,也曾受过惊吓,那时母亲也为他叫过魂儿……
母亲?眸中一抹自嘲,随即将手别去身后。
“我送你回去,我自己去岛那边找路。”龚拓站起来,望去远处。
整个岛就是一座山,他们身处在南侧。若有人居住,自然是朝阳方向,岛的北面有人的可能性很小。
无双站起,摇摇头:“我能走。”
说完,她自己先走出去,可能太急,踩上一个滑溜溜的石头,身子一歪。
一只手臂及时托住她,手肘落在他的掌中。
“谢世子。”无双站稳,对人道谢。
龚拓步伐放慢,配合无双的小步子:“都落到这田地了,你还叫我世子?一会儿要是碰见有人,你也这么喊?”
“那叫你公子?”无双想想也觉得不合适。
碰到村民自然没什么,要是碰到水匪呢?一个世子,很可能龚拓就成为一个肉票,管他在外面通天的本事,在乌莲湖根本没办法施展。
这么一想,公子似乎也不合适。
“和以前一样,”龚拓侧着脸看他,落下的乱发,可丝毫没影响他的一张脸,“叫阿郎。”
无双垂首看着前面,轻声开口:“不合适。”
阿郎这个称呼,总是连扯着以前,怎么可能叫得出口?
“这样啊,”龚拓似乎也为难起来,想了想,“那只能叫阿拓了。”
阿拓?
无双心口攸地一惊,不禁往人看了眼,以为他是无聊说笑,可是脸上明明认真。
龚拓转身继续往前,余光中后头的女子站着不动,他笑了声,唇角印着好看的弧度。
往北面走,地势越来越高,乱石杂草的,稍有不慎就会绊倒。
无双一声不吭,走这种路有时候需要巧力,逃过难的她自然知道,所以完全跟得上龚拓的脚步。有时抬头,她会看见他眼中的赞赏。
上到一处高点,无双往下看了眼:“咦,那边有……”
话还没出口,她就被龚拓捂了嘴,然后后背被带着撞到他身上,后脑碰上他的胸膛。
“别说话。”龚拓在无双耳边小声道,随后带着她一转,看去下面。
作者有话说:
兵符:拿我碾药,你礼貌吗?骂骂咧咧……
◉ 第 49 章
无双随着龚拓的力道, 跟着他蹲去草丛中,耳边钻进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方才只看到了水边的一间小屋,现在才真正看清, 山下的是一座矿石场。叮当声,是那些矿工的斧锤声。
再仔细看, 这好像并不是采石矿场。谁会在一座荒岛上采石头?况且那些更像是碎石。而除了矿工, 四下站着不少监工,人人五大三粗,手里攥着长刀。
龚拓这时把手从无双嘴上松开,眉间拧着。
无双别扭的往旁边移着,手推开了龚拓放在她腰间的手。他倒是熟悉,随便一扣都能碰到她的软肉。
“我没注意。”龚拓咳了声,随后把手撤回去, 指尖不禁捻了两下。
无双蹲的更低,完全的藏进草丛中, 和下面矿场只有十几丈远,说话声都听得清楚。
有个矿工晕倒, 被看守直接拖走, 扔进了湖里,那人来不及挣扎两下就沉了下去。
“黑矿?”无双问, 这种事听说过。
矿产,金银铜铁宝石, 皆是归属于朝廷,每一个矿都有记录, 有专门的官员打理。乌莲湖是乌莲寨的地盘, 那这矿定然不是朝廷的。再看对矿工的态度, 更能验证这一点。
龚拓点头:“应该是, 还不止。”
对于朝廷的一些事,他显然更清楚,只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这些劳作的矿工应当是被抓进来的,”他继续道,然后眼睛观察着每一处,“进来了,便就再也出不去,只能劳作到死。”
龚拓看了一圈,这里并没有船。
再待下去容易被人发现,两人悄悄从坡上下来。
见到刚才那幕,无双不禁想起凌子良。这个石矿,他知不是道?还是他有参与?
半日多时间,他们确定了这个岛子的情况,想离开很难。没有船先不说,那边矿场的人还随时会发现他俩。
回到山洞后,无双身上开始发疼,这种感觉她熟悉,是风寒初发的症状。昨日落水,现在寒气发作了。
龚拓重新生了火,提前把野芋头埋在土里:“你觉得为什么矿场那边没有船?”
“船?”无双想了想,“怕人跑出去罢。”
龚拓点头:“采矿必然要往外运,其实还是会有船来。”
无双也这么想,伤寒让眼睛开始无力,身子往草堆里缩进去。
“你怎么了?”龚拓发现无双脸颊发红,并不正常,随即扔下树枝,走过去。
他伸手探上她的额头,试到一股滚烫。她身子畏寒,很容易就会发热,一场落水难免的。在这里生病,那可是麻烦事。
无双头一歪,躲开他的手,随后往洞壁上一靠:“我睡一下就会好。”
龚拓薄唇抿紧,手攥起垂在身侧:“你等我,我去给你找药。”
这个洞里阴凉,她甚至喝不上一口热水,再继续下去,只会越来越厉害。
“找药?”无双看他,干燥的嘴唇动了动,“你要做什么?”
这岛上哪会有什么药?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龚拓开口:“去矿场,那里一定有。”
不仅会有伤寒药,还有食物和被子,他要去给她拿来。运气好,他说不定还会找到一条船,带她离开。
“不能去。”无双脱口而出。
他们根本不了解那里的情况,都知道是黑矿,他还往里进?就算他艺高人胆大,就没想过有个意外?
龚拓因为这句阻止,心中某处软了下:“无双你听我说,这个山洞并不安全,随时可能被人发现。”
他坐在她身边,耐心的说着。
无双摇头,脸颊绷着。不管过去她与他如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进虎穴,还是去为她寻药。可她也知道龚拓说得对,这里只是暂时的安全,凌子良现在还不知出没出观州,要找来不知道何时。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条船,然后离开这儿。”龚拓继续道,摆开面前的事实,“这里没有吃的,天冷人扛不住的。”
“那些不是好人,”无双嗓子发涩,“若是发现了……”
龚拓笑笑,很想伸手摸摸女子的发顶,抱着给她温暖:“比这更凶险的我都碰到过,没什么好怕。”
任何时候,他身上总是带着坚定的自信,似乎任何困境都会在他手里解决。这是作为将领必须有的气质。
“可那时你有手下。”无双接话,现在他孤身一人,所谓独虎难敌群狼。
“所以啊,”龚拓看她,眼中染着温暖,“他们知道我没回去,会摸过来的,我心里有数。”
无双狐疑看他,眼角的清凌下藏着妩媚:“怎么做?”
“信弹,”龚拓说着,“等差不多时候,我发一枚信弹,他们会循着找过来。”
见她不语,他松了口气:“行,不去了,等明日再看。”
无双点头,明日说不定就会有人寻过来。总好过跑去矿场冒险……
江北城。
吴勤往日的闲适不见,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子,不时急得搓手。
一旁阿庆被晃得头晕:“吴大人,你倒是想想办法啊。我家世子都不见两日了。”
“我不急吗?”吴勤双手一摊,下巴上的山羊胡一抖,“这不是一直再找吗。”
接着长叹一口气,仰脸看着顶棚:“龚大人啊,你就赶紧回来罢,出点什么事儿,皇上还不摘了我的脑袋?”
都知道他和龚拓南下,身为文官的他为主,处理江堤一系列事,龚拓为武职从旁协助。可是他自己几斤几两,心里头明明白白,他就是个摆出来的脸面,有些走动的场合他去一去,周旋一番,实际上所有大事是龚拓为主。
明白点来说,他吴勤就是为龚拓遮挡的幌子。要是这位皇上栽培的龚大人出了事,那他恐怕也得跟着陪葬。
一时心有戚戚然,嘴里吟着两句悲伤诗词。
“吴大人,现在你还有心思念诗?”阿庆简直头疼死。
之前总觉得自己那个主子冷冰冰的,心思深不可测,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可如今跟了吴勤两日,才发现还不如跟着龚拓,最起码主子做事干脆有把握,这位吴大人,真没什么好说的。
“有了,”吴勤双手一拍,脑袋轻晃着,“龚大人既然在乌莲湖,说不定已经进了乌莲寨。”
阿庆暗道一句废话,面上作出惊讶:“大人英明。”
一句马屁很是管用,吴勤捋捋胡子,四平八稳往前迈了一步:“如此,咱们以货商的名义联系上乌莲寨。”
“然后呢?”阿庆追问。
“买路财听过没?”吴勤扫一眼阿庆,随后道,“不管水上陆上,经过乌莲寨的范围,一些商人会提前准备财务送上,届时自己货物经过时,乌莲寨便不会动手。这就是买路财。”
“哦,”阿庆恍然大悟,“大人高明,那派谁去?”
“派谁?”吴勤又犯了难,他一个没有实权的摆设,能支使动谁?
郁清,让人一看就是的冷硬的军人,不行;阿庆,油嘴滑舌的没有商贾的精明……
“吴大人,阿庆看您最合适。”阿庆开口。
吴勤脸色一沉,双手往身后背去,脊梁一挺:“胡闹,我堂堂五品中侍大夫,去了乌莲寨,谁在外面主持大局。”
“大人英明人物,定然会将事情安排妥帖,”阿庆适时地拍拍马屁,“要不,我家世子也不会将事情都交与你,自己扮成个百姓就去了乌莲湖。”
这话也明白的说出,他主子可是京城都尉,正三品大员呢。
吴勤心中叫苦,想了想自己有今天,也是沾了龚拓的功劳。现在人不见了,还是得尽快找到才行。
毕竟,这桩大案不是他区区一个五品大夫能搬得动的……
夜幕降临,整座岛子安静下来。
龚拓不知从哪里找了旧水坛,去水边洗刷干净,架在火上烧水,后面用蚌壳盛水端到无双面前。
无双身上发冷,接过水来,低头一点点的喝着。身体进了暖流,有了些舒服。
“我帮你按按穴位,会舒服些。”龚拓试探问着,知道现在无双排斥他的亲近,从眼神中能清楚看出。
无双捧着蚌壳,听到穴位两字下意识双肩一缩,那是抗拒的反应。
龚拓看见了,心中苦笑。她的排斥是他一手造成的,大概她是想到以前在伯府的时候,他捏着她的穴位,放空了她的力气,然后软倒在自己身上。
原来,他以前这么混账吗?只顾着自己喜好,从未顾忌到她。
“在这里。”他抬手指着自己肩后的位置,算是解释,“以前我教过你。”
无双松了神经,她是学过的,用来给他捏拿解乏。她是用了力气的,可他总笑她没吃饱,后面也就是把自己一双手拿着玩儿。
她摇摇头:“不用。”
龚拓坐了回去,拿木棍挑着火堆:“不舒服早些睡吧。”
无双嗯了声,身体很不适,便躺回草堆上阖了眼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就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龚拓唤了她一声。她想回应,可是张张嘴没发出声音。
下一瞬,脚步声到了她身后,随后一件衣衫为她搭在身上。她试到他的手指探着她的额头,他的呼吸落下,拂动了她的眼睫。
很快,他手收回去,随后起身从她身边离开,动作始终很轻。
无双眼睛眯开一条缝,看见龚拓只留下烧红的火炭,随后走了出去,将事先准备的树枝遮住洞口,保持里面的色度。
做完这一切,他的人影就消失了。
无双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石洞。
他走了吗?
作者有话说:
狗子:不走,打死我都不走!
◉ 第 50 章
龚拓在石洞附近转了一圈, 并没有异动,岛上的风又冷又硬,吹着身上的单衣。
岛上没有大的野兽, 倒是不用担心进到洞里伤害到无双。
现在只有他和她,手里没有可供差遣的随从, 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他看着北方, 眼睛闪过冰冷,随后步伐不停,沿着白日的那条路走去。他要去矿场,不能等,人不吃药怎么能生挨过风寒?况且无双本来就畏寒,病只会越拖越严重。
深夜的矿场,没有了白日的热闹。
龚拓潜伏在山坡上, 耐心的等候观察,并不急躁。这是他多年军营生活造就的沉稳, 遇事并不盲目。
果然,他的等待是值得的, 下面有几个看守围着矿场巡视, 打头的人手里牵着一条恶犬。
在这个岛上,一条狗比人的威胁大。狗的鼻子灵敏, 说不定就会找到山洞。
想到这儿,龚拓有了想法。
等到那些看守走远, 他从坡上下来。进这种矿场,比当年迁入北越军营容易许多。
可不同的是, 军营中一般留有内应, 并且提前绘有地形图, 而这里可以说是走一步算一步。
龚拓经过矿场中央的时候, 转身看见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那里面应该就是采矿石的地方。但是他现在不能进去查探,要找自己要的东西,随后赶紧回去。
唯一亮灯的地方是场边的一间屋子,里面是喝酒吆喝声。再后面,是一间较大的房子,没有一点儿光亮
他绕过屋子,摸进大房子。
突然,旁边走出一个人:“谁?”
来人的身形有些踉跄,提好衣服,看着几步外高大的身影。
龚拓脚步一顿,站在原地……
石洞。
无双再睡不着,守着这处山洞,心里一瞬的空荡。
如今的境遇像极了水神山时,明明危机的状况,偏得她身子就是不争气,染了风寒。她当时跟着兄姐,虽然不曾说出来,可她真的怕被丢下,一路上见过太多,丢掉孩子的、卖掉孩子的……
所以,她的性子因此变了许多,小心谨慎。乃至于后来,她到了韩家,轻易察觉克氏对她的不喜,起先是想留着她将来给大儿子做媳妇,后来为了韩承业读书,还是把她卖了。
没有家,漂泊无根的人,终究没法掌握自己。
现在又只剩下她自己,每当外面有一点儿动静,她都会强打精神,有害怕也有期待。
最终还是没抗住风寒,身子滑进草堆里。
眼睛闭上,便是一些没完没了的乱起八糟的梦境。先是母亲拉着她跑,告诉她不会丢下她,后来人就找不见了;兄姐站在远处呼唤她,她哭着去追,最后也是一场空……
她站在原地无处可去,孤零零的身影单薄。
忽然,好似有股温暖包裹上她的手,她惊喜而贪婪的抱住,再不松开,委屈的泪水从眼眶里流出。
“别丢下我……”
龚拓的手背润上泪滴,烫得手指一勾。他低头看,无双蜷着身子,双手紧攥着他的手,她的手心滚烫。
轻叹了口气,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将带回的毯子给无双搭在身上:“我怎么会丢下你?”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丢下谁?
他从身上取出一粒药丸,再次放到鼻前嗅了嗅,确认是伤寒药。是从那间大房里找出来的,他猜得没错,这处矿场背后有个主人,会时不时过来。
那房子是给主人准备的,里面东西齐全,还挺讲究。
药丸送到无双嘴边,可她好像知道是药,紧闭着嘴巴,像那次他去她房间,她也是如此。
又不能让她这么烧着,龚拓把药丸硬送进无双嘴里,指尖挑开她的齿关,然后试着她软软的小舌往外推,舌尖在他手指上抹上濡湿。
含含糊糊的,“苦,无双不吃……”
龚拓弯下腰,薄唇靠上她的耳边,哼了一声:“敢吐出来,舌头拔掉。”
很有用,她的骨子里还残留着对他的记忆,哪怕一句话,会下意识去照做。然后就是将药丸吃下。
“无双,”龚拓心里说不出的发闷,上次见她这样,他还是笑的,觉得可爱,可这次却是心疼,“你的顺从,其实是怕我?”
怎么会不是呢?他以前不去想罢了,总觉得房中这点儿小事儿不值当他费心思,左右两个人能得到快乐,身体彼此契合就行。
无双烧得浑身发软,后来身子被什么圈紧,整个人围绕在一片温暖中。她本能的循着过去,蜷缩着,脑袋蹭着找舒服的位置。
后面没有再做噩梦,身体渐渐舒缓,呼吸也通畅了起来。
醒来时,无双已经退了烧,发了一通汗,身子虚得很。
她试到了身上软软的绒毯,面前摆着干净的碗碟,还有一把小梳子。
蓦的,她撑着身子坐起,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一个声音,龚拓他没走。岛上只有一个地方有这些东西,矿场。
他昨夜趁她睡着离开,原是去了矿场,那么梦里被他逼着吃药也是真的。现在身体的轻快,和喉间残留的淡苦,证明了这一点儿。
正想着,龚拓从外面进来,抱着一些干柴,头发乱糟糟的,那件单袍也已脏得不成样子。是无双从来没有见过的龚拓,有些像槐花巷里,那些忙活起来不知道收拾自己的男人。
可是再看看自己,似乎也比他强不了多少,甚至更脏。连她自己都闻到身上的怪味儿,百馥香都压不住。
“还有一粒药,一会儿吃过东西,你服下。”龚拓走过去,掏出药丸,“你自己吃,就不会咬到我了。”
无双刚拿过药丸,闻言,往龚拓的手看了眼,果不然他食指上还留着牙印子。是昨晚他给她喂药,她抗拒时咬上的罢?
“我不知道,”她说得小声,嗓音哑哑沙沙的,“对不起。”
龚拓晃晃手,在她面前蹲下:“我又没怪你。”
两人相隔一尺多远,彼此眼中印着狼狈的自己。
无双见龚拓一直看她,眸中好像在思索什么,便咳了声别开脸,避了那道视线,留给他一个侧身。
“当年牛头岗的病患逃出,我从使团回来,去过大佛寺。”龚拓眼中有了确定,心中生出惆怅,“那群难民,你在里面是吧?”
她如今的样子让他想起当日,就在那儿,她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从而改变了许多。不管是他,还是她。
“在。”无双承认,如今想想,那时候真是拼了一切的想逃离。
龚拓听了,没有再问。细想下去也明白,想离开不过是因为忍受不了。
“你看这是什么?”他笑了笑,不去提以前,将一块石头送进无双手中。
无双低头看,手心里躺着的鸡蛋大小的石子,圆乎乎的被水打磨的光滑:“像洒金石?”
这枚石子还沾着水迹,这样看着更加鲜艳好辨认。底子是清脆的绿色,上面遍布着金色星点,像是撒上了一层金粉,故而得名洒金石。
之所以认得,只因为当初宋夫人房中摆着一件洒金石摆件,雕刻的相当精致。自然,价值也是不菲。
突然就意识到什么,无双抬头:“岛上的是洒金矿?”
昨日只是远远的看,只看到一片灰扑扑的石块,要说真是洒金石,需得打磨出来,原石不细看,只是比普通石头绿一些罢了。
龚拓点头,往旁边一座,下颌一扬:“难怪没有船,是怕人跑出去。”
无双同样在想,这矿是不是乌莲寨的,和凌子良有没有关系?
“要想办法离开,”龚拓单腿支着,手搭在膝上,手指一下下的敲着,“我想混进矿场。”
说到这儿,他想起昨晚,无双迷糊着拉住他的手,说不要丢下她。可能那句话并不是对他所说,大概是曾经亲人一个一个的与她分开,她内心里的一种担忧。
“你想怎么做?”
两人平静的坐着,商讨着接下来的事情。
龚拓薄唇一抿,眸底无波:“扮做矿工,然后打听船来的时间。”
“我能做什么?”无双是女子,不可能混进矿场,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你,”龚拓原本想说让她好好养身体,可想要昨日爬山走路,根本不想娇弱,“你查看水面上有没有经过的船只,去哪个方向?我在北,你在南,两手准备。”
或许,应该用另一种方式待她,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子,而是给她机会,同他携手。
无双点头,想了想又道:“是不是自己做竹筏,出不去?”
“会很难,”龚拓坦言,往外看去水面的小岛子,“凌子良跟你说过乌莲湖没有?”
“有,”无双应着,“他说外人进到湖中,就算转到死,也出不去。”
两人很少这样坐着平静说话探讨,大概是有着一致的目标,所以也没了之前的尴尬。
龚拓转过身,面对无双而坐,细长的手指捏着一截树枝,随后在地上画着:“你看,咱们在这儿,东南西南各一个小岛,北面一个。”
无双专心看着地上的划痕,不太明白龚拓要说什么。
“是这样……”龚拓看着无双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颈项,发烧过后脸颊浮着一抹红润,那样乖巧。
“什么?”无双没听到后话,抬脸来看他。
“哦,”龚拓用树枝点着地面,回过神来,“这整片湖其实是一个阵。”
无双想了想,这些阵法什么的她根本不懂。反正龚拓的意思就是,出去很难。
两人吃了点东西,是龚拓从矿场带回来的。杂粮饼子,腌肉,还有一坛酒。
无双看看四下的不少东西,实在想不出龚拓昨晚是怎么带回来的,现在俨然一个小房间了。堂堂伯府世子,朝廷三品大员,居然跑到矿场偷东西。
谁能想到,这是龚拓能做出的事呢?
冷风进来,无双裹紧了被子。她看见龚拓抹了一把地上灰烬,随后往脸上一抹,那张俊脸成了黑脸。
“矿场里有狗,你小心些。”龚拓走过来蹲下,在腰间掏着什么。
无双没见过这样的龚拓,黑着一张脸十分滑稽,每说一句话露出一口白牙,忽然觉得十分好笑。
龚拓抬头时,就发现无双嘴角翘了翘,便皱了眉:“很难看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又端起他高贵的身份,淡漠的语调,配着一张黑脸那样的不相称。
无双没忍住噗嗤笑了声,赶紧抬手捂住,脸憋得发红。
“行,”龚拓见人笑了,实也生不起气来,“拿着这个,有事儿你就吹响。”
无双看见龚拓送过来的是一枚竹哨。
作者有话说:
狗子:为了媳妇儿,偷点东西算啥?
早上八点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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