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竹哨一指多长, 看得出是刚做出来,表面的绿色还是新鲜的。
以前,凌子良也做过这样的竹哨, 给无双挂在脖子上,说她有事吹响, 大哥就会过来帮她……
“戴上。”龚拓干脆自己动手, 给无双套去脖子上,“不用担心,我会带你离开这儿的。”
无双眼睫颤了下,随后低头,手指捏着哨子。
她知道,这哨子的声音其实吹不了太响,在矿场那边根本听不到。或许是像大哥那样, 给她一个安心,留个承诺, 他不会丢下她。
“你小心。”无双声音很低,低不可闻。
“什么?”龚拓问, 身子往前靠了靠, 似是没听清。
无双咳了咳,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过去?”
龚拓心里一叹, 不在意的往地上一坐:“一会儿就过去。”
坐了一会儿,他还是起来做事情, 烧开了水,重新抱了些干草进来, 洞外铺了些有味道的树枝, 万一狗来这边, 可以遮掩气味儿。
临走前, 龚拓指着洞口边的黑松枝:“遇到事,点燃松枝,会生出很大的黑烟,我会看到的。”
无双点头:“我不会有事。”
她逃过难,不管是十多年前,还是两年前,有些事她能够自己处理。
龚拓在无双眼中看见坚定,他以前更多的在里面看到娇艳媚意,而忽视了那抹坚定:“好。”
他起身往洞外走,身影很快消失。
无双抓起自己的头发,利索卷起,想着套上一旁那件男子的破衣,一道声音不期然钻进耳中。
“我不会丢下你。”
她动作一顿,这是龚拓留给她的话……
观州。
“咳咳!”凌子良脸色苍白,面对几步外的两个黑衣人,冷笑一声,“想抓我?”
他脚下躺着数具尸体,俱是没了气息。
“还以为白狐狸多大能耐?没想到是个瘫子。”黑衣人语气轻蔑,握紧手里宽刀,一步步接近。
白狐狸的随从全都死了,在他们眼中,这个只靠轮椅行动的青年,根本毫无抵抗力。活着的总比死了值钱,便想着将人拿住。
凌子良温润的嘴角挂着一缕鲜血,闻言更是笑出了声。眼见两黑衣人离着只有五步,他眸光一冷,迅速抬起自己右臂。
“嗖嗖”,黑夜擦出两道银光,直射出去。
一人直接倒地,胸口赫然插着一枚袖箭,像木头桩子般重重栽倒。
另一人倒是反应快,闪身躲过。暗骂一声大意,如此也不再想活捉凌子良,提着脑袋去一样领赏。
他高举宽刀,冲到轮椅前,想也不想便狠狠劈下,直朝凌子良脖颈。
说时迟那时快,凌子良手一拍轮子扶手,只听噌的一声,扶手探出一根尖矛,长刺出去。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黑衣人软软的挑在矛尖上,手里的刀哐当掉落,脸上最后弥留的是不可置信。
凌子良抬头,满脸的厌恶,掏出帕子擦拭着手背的血滴。
“先生,船备好了。”一个书童走过来,从后面推上轮椅。
他浑身发抖,垂着眼不敢看,周遭弥漫的血腥气让他极力压住胃腹中的不适。要不是他亲眼多见,谁会相信双腿残废的凌子良,会杀这么多人,更可怕的是他竟是拿自己做饵,引人入陷阱。
又是噌的一声,方才的尖矛被收回轮椅中。
凌子良扔掉帕子,看了眼软倒在自己脚下的刺客,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润:“好,上船,回乌莲寨。”
书童推着轮椅往渡头走,身后立刻有人上去,将那队尸体放了火。
“寨里现在如何?”凌子良眼望前方,冰凉的夜风吹拂着他,好像要带走他身上的血腥气。
他心情不错,从身侧拿出一本册子,手指随意翻了几页。还不错,布置两个多月,得到了这本名册。
书童小声回话:“寨主最近病重,三当家掌管了寨中不少事务,先生早该回去看看了。”
“你哥呢?”凌子良将册子收好,想起两日前出发的无双。
闻言,书童松开轮椅,赶紧绕去前面,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朝着凌子良便磕起了头:“先生饶命!”
凌子良温润的脸瞬间冻住,手指发紧:“说出来。”
“姑,姑娘丢了。”书童结结巴巴,缩着跪在地上,一句句的为自己哥哥求饶。
心中火气上涌,完全冲散了刚才的喜悦。凌子良猛的咳嗽着,手捂住胸口无法停住。
书童一字一句说着当日的事,并说自己哥哥现在还没好起来。
“都有谁知道这件事?”凌子良坐好,脸色苍白难看。
书童赶紧摆手:“没有人知道,派出去的都是先生的人……”
凌子良心中冰冷,好不容易找到的妹妹,他怎么就不亲自送回去?是他心里的仇恨太重,明明无双才是重要的。
他充满了后悔,一遍遍的谴责着自己。
“找,”凌子良咬着后牙,每个字都带着冰冷,“从她落水的地方,给我一寸寸的找,水里、陆上,一点别放过。”
居然敢对无双下手?不就是挣寨主之位吗?
若无双真的出事,他不介意血染乌莲寨……
混进矿场,龚拓并没费什么力。
只要身上褴褛,头发散乱,除了比别的矿工强壮些,也分不出什么来。一个个俱是黑黢黢的,出进矿洞,看守根本不去分辨。
他随着人一起,推着车子。他和无双猜测的没错,这的确是一处洒金石矿。朝廷没有记载,便就是黑矿。
这里的矿工长期遭受压榨,神情麻木,机械的干活儿。在监工的皮鞭子下,好似习惯了这种屈服。
龚拓不善与人交际,有心想从矿工们嘴里套些消息,却不知怎么攀谈。这时就会想起无双,她很会和人交谈。
他回想着她和人说话时的样子,大概是笑着的,语气轻柔。
笑?龚拓僵硬的扯扯嘴角,勾出了一个惯常的冷笑,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不是皮笑肉不笑?
眼看着大半天过去,天就要黑下来,他不由担心无双那边。虽说分割在岛的南北,这些人不会过去,可架不住万一。
万一她睡了?伤寒厉害了?那些松枝点不着呢?
越想越觉得待不下去,想着今日先到这里,赶紧回去看看她。左右,他也打听到一些消息,比如船这两日就会过来,也不算白来。
正打算趁人不注意拐进一旁树丛,突然监工们齐齐围了过来。
龚拓没走成,跟着一群矿工被围在矿场中央。然后就听见监工们说看没看见谁谁……
心中一猜,便知道是昨夜死在自己手里那个倒霉蛋儿。不想这群监工还有点儿脑子,发现同伴没了。
人自然是找不到的,监工们也开始懒散起来,说是人喝醉掉进湖里淹死了。这种事不是没有,这里的人都没办法离开岛子,淹死了不奇怪,天又这么冷。
问题是,人找不到,矿工们也不许走,还在原地等待。
龚拓心里着急,天已经黑下来,越发担心无双那边。
大概你越是想走,老天偏不随你愿。监工聚在一起商议后,他们的头头下令,将矿工全部赶到矿洞中,谁也不准出来,明日继续干活。
除了龚拓,其余矿工转身麻木往矿洞进去。
他离得近,隐约听到什么人这两日过来,不能出事,这些天,矿工们全部待在矿洞里。
没有办法,他现在根本回不去。庆幸的是,这些监工也不会离开矿场,这样无双那边也就安全些。
一群男人挤在矿洞里,味道实在算不上好闻。龚拓揉揉额头,边上的矿工呼噜声震天,扰的他头疼。
军营里的男人也臭烘烘的,但是他有自己单独的住所,并不会一群人挤在一起。这种味道,可真比血腥味儿还让人受不了。
已经半夜,龚拓完全睡不着,想找机会出去,东门口拴着两只恶犬,你稍一动弹,它们就龇牙咧嘴的叫唤。
手边还有一块硬的像石头的饼子,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做成。他自然吃不下,空荡着肚子很是难受。
这样看来根本出不去,生生被困在这里,没了办法。
龚拓仰脸看着洞顶,原来自己没有权势,没有人供差遣,有些事会这么难。再看洞里这些横七竖八的矿工们,若他们生在世家贵族,命运会不会是另一种样子?
阿庆曾经说,世子和旁人不一样,所以看到的也不一样。
所以,是说他不过是生的好,出自一个世家,天生便拥有了平民无法企及的东西。
心里想离开,如今只能深深隐藏在肚子里。龚拓在想,是不是当初无双也是这般?心里想离开伯府,面上只能掩饰,等待时机?
过去一整天,龚拓困在矿场,一点儿离开的机会也没有。监工们一别往日的懒散,俱是打起精神。
他猜着是背后的主子要露面了。
突然,龚拓发现一个回来的监工在他们头头耳边说着什么,那体肥膘圆的头头咧嘴笑了两声,随后拿起皮鞭走出矿场。
龚拓眸色一暗,不打算再等,因为监工去的方向正是南面。
难道是无双,她被人发现了?
作者有话说:
跟宝贝们说声抱歉,烟最近身体不太好,颈椎有点儿难受,睡眠也不好,后面要改为每天一更了,但是会尽量多码点的,每天晚上八点更新。文文不会太长,原定三十万字以内结束。么么~
◉ 第 52 章
无双打了个喷嚏, 拢了拢身上不合体的衣裳。
吃了药丸后,身体舒服了些。不想一直躺在洞里,阴冷不说, 整个人骨头都僵了。
她到了外面,先在高处看了看湖面, 并没有船只经过。也是, 大正月出远门的都少,谁又会来乌莲湖?
她走到岛子最南头的石崖上,找了根蓝布条系在上面。她记得,当日书童就在船头挂过这样的蓝布,猜测是一种讯号。既如此,她系在这儿也算显眼。
布条很烂,凌子良的人看了会明白, 要是旁人见了,顶多以为是块烂布条, 不会太在意。
从石崖回来,无双往北面看了眼。一天一夜了, 龚拓没有回来。
以往在伯府便是这样, 龚拓的行踪她不会知道。有时候一两日不归,有时候十天半个月, 只有他回来的时候,会有人来通知她, 让她收拾好,去院门外迎接他。
所以, 她对他并没有多少担心。
竹哨挂在胸前, 每一步行动, 都会带着晃动。
走了一段, 她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烂泥沟,水已经干了,留下底下的淤泥。
无双走过去,蹲下来看了看,随后脱了鞋子,赤脚踩进泥里。没想到,在这里还生长着茨菰,这倒是意外的发现。
她弯着腰,将藏在泥的里茨菰挖出来,随后扔到岸上。
人要有事情做,就不会闲的胡思乱想,反而会生出一种希望。事情没有太坏,只是不曾细心去发现。
一会儿工夫,就挖了一小堆。无双从沟里爬上来,跑去湖边洗干净腿脚,随后用外裳将茨菰包起,眼看着天又黑下来,便往石洞走去……
龚拓多年养成的性子,深沉内敛,可现在眸中明显的表现出焦急。
他不敢去想,无双现在是不是已经被发现,甚至被抓住……
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龚拓瞄准一个正准备坐下休息的监工,石块自手中快速掷出。下一瞬,那监工哀嚎倒地,头上破了个窟窿,血流不止。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那边吸引,齐齐看了过去。其余的监工迅速过去,查看情况。
趁着这个机会,龚拓迅速闪身,绕进了那边大房子后。
他快速的在荒野上跑着,用着最快的脚步,心中懊悔,昨晚的那块黑饼子不该扔掉。
路上的每一处动静,他都会停下脚步,怕是无双在受罪。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就不能让她有事。
乌莲湖的水怕搭着岸边,一遍一遍。
冲进石洞的时候,里面没有人。每一样器具摆放的规整,那条毯子叠好在草堆上。
龚拓呼吸一滞,出来围着洞口又找了一圈,仍是没有见到人影。
他只能再往远处找,心中越发不安,更因为一路而来,并没有碰到监工头头那俩人。
眼看天色沉下来,他的心也跟着越发冰凉。
突然,耳边一声轻微的动静,龚拓当即站住,四下里看,只是一片荒芜,什么也没有。
他刚想离开,鼻尖一嗅,随后看去不远处的荒草丛。
“无双?”他唤了声,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小心翼翼,然后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儿。
果然,下一瞬草丛动了,纤弱的身影缓缓站起来。
龚拓大跨步跑过去,一把将人拉住直接抱进怀里,不知为何,眼眶微微的发涩。
“无双,你跑去哪儿了?”他嗓音有些颤抖,忍不住就又收了几分力气。
无双只觉眼前一黑,本来身体还发虚,这样一勒,差点折断腰:“咳咳咳……”
想说点什么,偏偏引来一串咳嗽。
龚拓也反应上来,怀里抱着的人身体僵硬。是他发现她没事,便忘乎了所以,想到这儿,便赶紧松开,然后退开两步。
“我看见有人往这边来,就赶紧过来看看。”他解释着,随后上下打量着无双,“你有没有看见?”
无双摇头,随后视线落在龚拓的手臂上:“你受伤了?”
经此提醒,龚拓才发现右臂上划了道口子,已经染了大片的血迹:“无碍。”
他看着无双怀里抱着一包东西,再看她裤脚上全是泥浆:“你去哪儿?”
“前面有条沟,里面好些的茨菰,我挖了一些。”无双晃晃手里的布包,然后又指着最南端的石崖,“那边我看过,没有路下不去。”
龚拓伸手将布包拿过来,沉甸甸的重量。原来他不在,她也会把自己照顾好,不会坐以待毙,会寻找食物、出路。她不想做个拖累,用着自己的方式努力。
回到洞里,两人交换着白日里自己得到的信息,商讨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两人相对而坐,无双会讲出自己的意见,以及当初凌子良讲的一些关于乌莲湖的事:“东南边,那里就是连接沧江与乌莲湖的口子。”
龚拓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还有,”无双又想了想,指尖还捏着一颗茨菰,“我们一直在想出去,那如果反其道而深入呢?”
“往北?”龚拓垂眸。
这个他的确没想过,因为他们是从入口进来的,所以理所当然是想着原路出去。而他,又一直想着这是一个阵,如何破掉。
虽然可行性低,但是知道她原来脑袋瓜里又这么多东西,稀奇古怪的想法,并不只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美人。
现在的两人,更像是同乘一船的伙伴,平等相待。
“无双,你说的这些很有用。”龚拓笑笑,然后看见女子脸上微诧,似是不习惯这种话语。
也是,以前他可没说过赞赏她的话,即便有也不过是房中的情趣,说她腰细身软之类。
还真是肤浅。
无双扯了块布条,帮着龚拓把手臂上伤口包扎好,动作轻柔:“伤口不深。”
做完这些,她回到自己的位置,离着他远了些。
龚拓看眼左臂,薄唇抿了下,再抬脸时,眼中全是认真:“这两日,会有船来,我们一起离开这儿。”
“真的?”无双一怔。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可关键是两人怎么上船?他们如今知道了这处矿场,那些人真会放他们离开?
当然不会,要不然那些矿工为何困在这里?因为这里见不得光,不能让外面知道。
龚拓点头,看进无双眼中:“真的。”
“那要怎么做?”无双问。
“你信我吗?”龚拓不答反问。
无双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随后点了点头。不管前尘往事如何,他们俩现在该一起往前,摒弃过往那些纠缠,朝着一个目标。
“好,”她点头,“要我做什么?”
龚拓嘴角浮出淡笑:“到时我会告诉你。”
等到天拂晓的时候,龚拓回了矿石场。
无双没有再发热,只是身体好有些发虚,为了下面的离开,她尽量让自己多吃一些。
又过了一天的夜里,龚拓带着无双潜进了矿场。两天,他已经将这里摸了个透彻,包括多少看守监工。
半夜风大,无双蹲在一处角落缩着身子。几步外,龚拓正打开一个木箱盖子,平时轻微的吱嘎声,此时听起来格外明显。
无双收到示意,弓着身子过去。
“藏在里面,明日这些会被船运出去,可能会冷,你忍一下。”龚拓往木箱里扔了条毯子,叮嘱着。
无双看着箱子,四边方方正正,刚好够她藏身。想来是装运洒金石用的,被龚拓提前准备了出来。
“那你呢?”她问。
箱子只能藏一个人,而且必须有人从外面封上箱盖。
龚拓瞅了眼亮灯的小屋,唇角一抿:“我有办法。”
说完,也不等无双再说什么,弯下腰将她抱起,然后送进木箱中。
“我……”无双身子一轻,随后就落入了一处方正地方,腿下垫着软毯。
“从现在起,别再说话。”龚拓往无双怀里塞了些吃的,百馥香的气息浓郁钻进鼻子。
香气太明显,怕是会惹人注意,他找了些混淆味道的草根,用来遮掩。从没想到,当初因为自己的喜好,给她的百馥香,其实给她带来了诸多不便。
如果可以再重来,他绝不会这样做。
无双是现在才明白龚拓要做什么。她藏在箱子内,而他还是在外面。
她双手把着箱口木板,对方一根根的把她手指掰开。
“进去,别让人发现。”龚拓伸手摁上她的发顶,轻轻将人压进箱子。
随后,他在上面用木板隔开,撒上些矿石碎屑做遮掩,而后箱盖一合,整个木箱彻底封上。
无双身陷在一片黑暗中,风从木板缝隙吹进来,她动了动身子。
知道外面的人没有走,而是一直守在箱子边上。两人一里一外,静等着明日的来临。
“无双,”龚拓靠在木箱上,声音很轻,“我会把你送出去。”
无双听着木板上轻微的吱吱声,那是龚拓在给箱子做记号。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矿场有了动静。
一艘船冲破晨雾,靠上了小岛。岸边摆着几只大木箱,从外表上看,像极了装运瓷器的箱子,封的严实仔细。
无双蜷缩在里面,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她所在的箱子被抬起,随后晃悠着前行,这是开始准备装船了。
极淡的一缕光线穿透进来,打破这处黑暗。
她不知道抬箱子的是不是龚拓,也不知道他要怎么上船,她现在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很顺利,船大概是急着走,箱子装上之后,便开始驶离岛子。
无双能感受到船身的离开,有了一段距离。
突然,传来一声奇怪而悠长的哨子声,紧接着“砰”的一声炸响,即便在船上也听得听出。
是信弹,无双听得出,当初牛头岗的时候,也是这个声音。之前龚拓说话,他身上有一枚信弹。
攸地,她身上一冷,这声音分明在船的后方一段距离。
难道,龚拓他没有上船,还在岛上?
◉ 第 53 章
阴霾的天气, 紫红色的信弹拖着长长的尾巴,冲向高处的云层。
无双推不动头顶的隔板,箱盖也是钉死的。一瞬间感受到惊慌, 她意识到龚拓没有上船。
她用手指把着木板,想要抠出一个缝隙, 可是无果, 根本不行。
突然,她想起他帮她盖上箱盖时说的话,他说,他一定会送她出来。
那他呢?
对,抬箱子装船的人是有数的,监工们再怎么散漫,也不会在这个环节上出错。
箱子里的空间本来就小, 无双呼吸憋闷,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信弹发出来实际上没什么用, 乌莲湖太大,龚拓的人寻进去要用不少时候, 更何况他自己都说过, 整个湖就是一座阵。
这样做无非只能暴露他,为什么这么做?
突然, 船身嘎吱吱的响着,速度明显慢下来, 头顶的船板上是咚咚的跑步声,有些慌张。
一声停船的吆喝声, 随后船慢悠悠停下。
乌莲湖的宽阔水面上, 一艘大船行驶着, 边上跟随着四艘小船。
大船船头甲板上, 凌子良披着厚厚的斗篷,面色苍白,眼睛望着刚才响声传来的地方。回来,又看眼逼停下的货船。
“先生,是三当家的船,”书童走到身后,细细禀报,“说船上运的是瓷器。”
凌子良双手叠着搭在腿上,声音清润:“他,什么时候做买卖了?”
瓷器?瓷器会从湖深处出来?那样一个人,可不会劫回一船东西,留着年后再处理。
还有,那枚信弹不是平常人能有的,必是官家之人。
“把东西扣下。”凌子良道了声,随后掉转轮椅,往船舱回去。
货船很快被凌子良的人控制,船主几番说着是自家人,搬出三当家,可凌子良无动于衷。
他让人打开货仓,然后一箱箱的全部打开。每打开一次,心就失望一次。无双已经五六日没有消息,找了多少地方,就是不见她。
“无双!”凌子良对着黑漆漆的货仓喊了声。
静,连开箱子的手下都停止了动作。
“大哥。”良久,一道细弱的声音传来。
凌子良呼吸一滞,因为激动而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
无双从箱子里出来的时候,早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蓬乱着头发,衣衫褴褛。脏兮兮的站在那儿,犹如一个小乞丐。
“大哥,”蜷着身子太久,无双腿上使不上力,虚浮的走到凌子良面前,蹲下,“他,他还在岛上。”
“我知道,”凌子良伸手落在无双头顶,心里某处疼得厉害,“你回去好好休息,剩下的大哥会处理。”
“可是,那岛上……”
“无双,听大哥的。”
无双想说的话被凌子良制止,嘴巴张了张,终究是闭上了。心中不由发慌,莫不是黑矿的事情,凌子良也是知晓的?他早就看出乌莲湖是一座阵,怎么就会不知道这座洒金矿呢?
她不再说话,被书童扶着走出船舱。
凌子良独自留在这儿,手指揉了揉额头:“留在岛上的人就没发现?”
“没收到信息。”身后两步外,凌子良的手下回道。
凌子良重新坐好,心想若是龚拓的话,自己留在洒金矿的眼线没有察觉,倒也正常。原来无双是跟着他在一起,难怪一【看小说加QQ群630809116】直没找到行踪。还好现在人没事,心中大石落地。
这边,无双被带上一艘船,随后很快往西北方向而去。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绕得开始头晕的时候,到了乌莲湖的主岛。
远远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事一座高大的水寨寨门,两边设有两座望楼,人站在上面望哨,很是气魄。
随着寨门打开,船只进入寨子,也就正式进入了乌莲寨。大概是这件事一直压着,从船上下来时,没有看见很多人,旁人也不在意,只当是外出办事的弟兄回来。
无双看见远处矗立的大寨,虽只窥见一角,但足以见到气势。也难怪,朝廷对这里相当忌惮,十分头疼。
凌子良的人很谨慎,一路将无双带到安排好的地方,旁人一概不允许接近。
她身处的地方是一座临水小筑,单独的院落,几间房,假山小桥,很难想象这样精致的建筑,会在一座匪寨内。
很快,有两名妇人进来,帮无双收拾梳洗。
她本就累极,被人扶着送进浴桶的时候,身子被温热包裹,多日的疲惫席卷而来,竟差点儿在水里睡过去。
沐浴出来,无双重新变回那个娇美艳丽的美人,身上松松套着中衣,每一步如莲轻曳。妇人们吃惊了好一会儿,着实是进水前,这女子邋遢的看不出原来模样。
“姑娘这里放心休息,寨子西面这块,没有先生吩咐,旁人不敢过来。”妇人扶着无双上床,而后帮着拉开被子,又替人掖了掖。
无双坐在被子里,嗅着淡淡梅香气,浑身松散下来,道了句有劳。
另一个妇人端了托盘过来,上面一碗青州,两碟青菜:“姑娘先少吃些,养养肠胃。”
无双应下,随后在人的服侍下,用膳,喝药,安神香让她的情绪舒缓,有了困倦之意。
躺进被子的时候,她在想,龚拓是否已经脱险?岛上那么多人,他自己能应付过来吗?
现在她也想明白过来,打从一开始他就是准备让她自己一个人离开,他在外面确保事情万无一失。那枚信弹,他最后放出来,不过是想引来凌子良,继而让凌子良将她救出。
一切,他都是提前算好了的。
不知是不是药的缘故,她扛不住四款,很快睡了过去。朦胧间,那妇人说她们守在门外,有什么事情就叫一声……
大船继续在乌莲湖上往北,凌子良手里玩着一个竹哨。
这个是他刚从无双身上拿下来的,并不是他当初做的那个。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做的。
远处一团黑烟直冲天际,将湖光好山色生生破坏。
大船并不急着过去,缓缓行进。
有时候事情并不完全会在掌控内,凌子良原想着这座矿再放两个月,他现在要应付十年前那桩案子,恰巧京城派人过来,想利用这个节点捅出真相;洒金矿是寨内的事,留着后面处理,谁知无双和龚拓会流落到岛上,如今将他的棋局全部打乱。
船的右侧,有几个人往上拉着什么。
“嘭”一声闷响,随之一个人被捞上甲板,顺着滚了一圈。
凌子良居高临下,看着两步外湿漉漉的人,拢了拢斗篷:“没想到,我乌莲湖还能捞上大人这等人物?”
“嗯。”龚拓双手摁着甲板,撑起身体,随后往船栏上一靠。
他缓了口气,发丝上滴滴答答落着水珠,半仰着脸,脸色因长期泡水而变得苍白。
“无双呢?”他问,身下留着一条拖拽而过的水痕。
“龚大人,”凌子良顿了顿,别开视线,“先顾好你自己吧。”
听人这么说,龚拓明白无双是没事了,心里松了口气,随后低下头去。
凌子良看去矿场的岛子,那边很快就被他的人控制住。下一步,免不了寨内自己分裂开,根本不用朝廷动手,也不知龚拓此举是不是故意?
他并不想救龚拓,甚至觉得这人消失或许更好,但是想到无双,他难免要多考虑一层。
“将他看好。”凌子良留下一句话,掉转轮椅往船舱走。
龚拓捂住胸口,身子动了动:“我想见她。”
“不用了。”凌子良并不停留,被书童推着进了船舱。
不管龚拓是什么心思,他这个大哥都不会把妹妹交给他,伯府那些日子,那些主子们将人磋磨的还不够吗?他虽然落草,已无法脱离乌莲寨,但是想给无双一个好人生,还是可以的。
甲板上,龚拓坐在原处,冰冷的湖水使得他现在身体还在僵硬,肩上的那处箭伤隐隐作疼。
几个人过来,给他身上捆了绳索,蒙了双目。好歹,最后往他身上扔了条旧毯子。
人都已找到,船准备回主寨。
两艘大船前后脚进的寨门,渡头上,凌子良与寨中三当家碰了面,当着出来迎接的大当家面就开始斗。
暗中,凌子良让人先把龚拓带回了西岛,自己跟随一起去了寨厅……
无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
进来的妇人叫菊嫂,早就准备了温水,还有干净的衣裳:“姑娘洗洗,午膳备好了。”
无双从床上下来,身上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这两年在观州,身体好了不少,即使生病也不像在伯府时,缠缠绵绵的总也不行,顶多三四日就好起来。
“我大……二当家呢?”她问,手里系着腰带。
菊嫂帮她整理着衣裙,总时不时看着那张好看的脸蛋儿:“先生有事忙,姑娘有事吩咐我就成。”
无双不好直接问龚拓的事,转而问:“他何时回来?”
“应该不会太久,”菊嫂笑笑,指着大寨的方向,“听说来了个朝廷狗官,正在寨厅呢。”
“朝廷?”无双一下想到龚拓,凌子良把人找到了,是交给了寨里?
“对,姓吴,瘦巴巴的,一把山羊胡。”菊嫂道,把知道的详细说了出来,“听说在那边耗了半天,要找什么人,尽说些咱们听不懂的话,大当家那个烦躁啊,三当家更是直接说把人丢湖里喂鱼。一大厅的人,怕只有先生能听得懂。”
姓吴,来找人,无双猜到是吴勤。吴勤进士出身,仕途上没什么建树,却是喜欢卖弄学问,对一群没有念过书的水匪之乎者也,谁能听得懂?
菊嫂给人边梳头,边讲着寨子里的事情,大概是凌子良吩咐过,想知道什么,菊嫂都会说。
“先生能找到姑娘你这个亲人,还真是不容易,你从西陲过来的?前年,他差点就会西行,只是寨子里的事儿离不了他。”
无双摇头,铜镜中是她美丽的面容:“不是。”
也没有多说,只是让人家知道。西行?这么说大哥认为二姐在西面?
是这样,当初那些男子被官军带去西陲,二姐定然认为大哥再其中,所以脱身后,一定会去西面寻找。
吃过午膳,无双去了小筑院门外,等着凌子良回来。
这里虽然是乌莲寨老巢,但是和想象中并不一样。没有杀气腾腾的水匪,没有时不时绑进来的肉票,隔着很远,能听到山坡东面的校场的吆喝声。
远远地,她看着一抬轮椅过来,正往小桥上上,是凌子良。
这厢,凌子良也看见了等在院门外的无双,嘴角一抹笑,使得整张面庞温润起来。
一旁的吴勤看着凌子良,心道一声明明栋梁材,奈何来落草的沉重遗憾。
“我家小妹。”凌子良话中不无得意,有些炫耀的意思,干脆停下轮椅,等在桥面高处。
“哦,”吴勤看了眼往这边走的女子身影,捋着胡子赞叹一声,“姑娘好年纪,埋没在这里可惜,先生大才,何不想想……”
凌子良冷哼一声,不客气扫了人一眼:“看样子,吴大人不想去看龚大人?”
“想,”吴勤赶紧道,又试探问道,“良先生当真肯放我们回去?”
凌子良点了下头,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无双过来时,吴勤已经被人带着离开,她看了眼人离去的地方。
“是来带都尉大人回去的。”凌子良看出了人的心思,明了说出,“一命换一命,他救过你,我现在放了他,也不算相欠。”
“大哥费心了。”无双推着轮椅,慢慢下了桥。
凌子良看得出无双心软,便没再说什么。人经历的事情多了,她自己会想明白。
不管以前如何,就算现在龚拓心中有意,但是身份差距摆在那里,有些东西注定变不了。
兄妹俩团聚,总有说不完的话,凌子良身上背负许多,但不想让这些在压去无双身上,只说些开怀的……
吴勤实在不敢置信,龚拓居然不打算跟他离开,想留在乌莲寨。
“龚大人,这个时候咱不好意气用事,”吴勤头疼得要命,好不容凌子良答应压下这件事,这当事者反倒不走了,“外面多少大事等着咱?我说你是行商的,来送买路财,人家这才放人,保不准在查出你真的身份来……”
“外面的事有你,”龚拓打定主意,站在漏风的窗前,“给我几日,我定然回去。”
吴勤不知说什么才好,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说的舌头都要断了,人就是听不进去,也不知道耗在这里做什么?
“下官已经试过了,乌莲寨不肯诏安。大当家倒没说话,那三当家跟个恶鬼似的,要把我喂鱼。一群凶神恶煞,听不进去的。”
“我知道,”龚拓回身,一声破旧衣裳,稍显落魄,但是眼中仍是十足的傲气,“让我试试,我有筹码。”
“筹码?”吴勤狐疑,在人脸上想看出什么。
龚拓嘴角一丝笑。对,有了筹码,这样就很好谈了。
人,总有他想要的,或者希望的东西,从这个入手,凡事就很好办。
吴勤自知从人嘴里问不出什么,干脆摇摇头,无奈走出了柴房。
事情很快就传到凌子良那儿,说龚拓想见他,不止他,还要见无双。
临水小筑。
一张纸摆在案面上,上面简单的几个字,刚劲有力:安建五年,西陲关,火头军,凌子良。
笔迹出自龚拓,是他写了让人递给凌子良。
西陲,凌子良。
无双和凌子良相视一眼,想到的俱是凌无然。
还能有谁?定是当年,凌无然去追凌子良,去了西陲混进军营,用着大哥的名字,无非就是这样会更快地将人找到。
这时,书房门打开,龚拓跨步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 第 54 章
龚拓一进门, 先看去凌子良身后的无双,她人已无恙,身着一套杏粉色袄裙, 简单的挽着发,耳后斜斜簪这一枚桃花钗。
她也往他看了眼, 清亮的眼底躺着惯有的温柔, 让人看了心中觉得发软。很快,她收回视线,垂下眼帘。
“咳,”凌子良手掌往桌上一搭,轻咳一声算是提醒,“龚大人这两行字,是想说什么?”
龚拓视线往桌上一扫, 正是自己的那张纸。闻言倒也不急,缓步上去, 从桌上捏起那张纸:“西陲关军,原也属于宋家管辖。”
宋家, 他的外祖家, 想查一个人很简单。
凌子良虽然坐拥乌莲寨,但是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 也查不到军营中。龚拓做起来就很容易,亲戚、命官, 甭管哪一个身份,一封书信就能解决。
也是巧, 吴勤来的时候, 就说西陲来了信, 提的正是这件事。
“的确。”凌子良应了声, 脸微扬看着龚拓,等着人接下来的话。
龚拓身上还是那件破衣,味道实在说不上好,与这精致的书房格格不入,可他仿若未觉,接着道:“凌无然,凌家还有一位二小姐。”
凌子良眸色一变,面上不显:“对。”
同样,无双心中波澜起伏,迫切想知道下面的话:“大人知道我二姐下落?”
终于等到她的声音,龚拓看过去,眸色不禁柔和几分:“你风寒好了?”
“我?好了。”无双一怔,随后看看凌子良,没再说话。
“无双,你回屋去,我和龚大人商讨。”凌子良笑着看向无双,眼色温柔,“该喝药了。”
无双不想走,她想知道二姐的下落。可看目前,大哥和龚拓应该还有别的事商讨,便也就离了书房。
眼看纤瘦的人影在门边消失,龚拓才收回视线,留下的也就是淡淡的百馥香。现在想看看她,真的比登天都难。
“龚大人请说。”凌子良开口,完全没有想请人坐的意思,甚至连一杯茶都不想给。
龚拓自己找了凳子坐下,书案一隔,就在凌子良对面:“我可以帮你找到凌无然。”
“然后呢?”凌子良笑了,仿佛将人的心思看透,“死心罢,我不会让你带走无双。”
小妹心软,可他不会。
龚拓也不遮掩自己的想法,语调平静:“她是你的妹妹,我怎么能带走?良先生真不想让她光明正大站出来?”
“先说说这个。”凌子良指着龚拓手里的纸,“无然在哪儿?”
事情不好谈,龚拓也便放缓,将纸往桌上一放:“进了军营就很难出来,她后面一直在里面,将近两年。”
“两年?”凌子良胸口发闷,实在不敢想,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如何在军营中两年,“后来呢?”
“与北越的一场战斗中,这个名字整理在亡者名单中。”龚拓平静说着。
战场上你死我忘,这也是正常事儿,后面没有回来的人,大都是死在了战场上,拟写名单,也是后面给死者家人报信儿。
凌子良脸色攸地苍白,嘴唇蠕动:“死了?”
“战场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龚拓又道,这些事情他很清楚,“一场大战下来,没回来的人八成是死了,当然也会有逃兵、失踪这种,还有一种情况。”
“什么?”凌子良问,手在袖下攥紧。
龚拓一直注意着凌子良的神情,抓住了人眼底的悲恸。心中某处微微波动,凌家兄妹的感情看得出很好,能为彼此拼命。反观恩远伯府,亲情十分淡漠,他能想到亲近的人,大概只有那个相差十岁的妹妹,龚妙菡。
“还有一种是最不好的,是被俘。”
剩下的也不必多说,凌子良自己心里清楚。被俘是什么下场,便是在北越为奴,真正的奴,脚上戴着镣铐,鞭打驱赶……
“说这么多,”凌子良稳了情绪,面上重新平静下来,“龚大人想如何?”
肯坐在这儿心平气和说话,那证明凌无然还活着,至少龚拓知道人的下落。
“还是那句话,”龚拓直截了当,“我手里的案子,需要良先生的助力。彼此合作,你给我想要的,我让你们兄妹团聚。”
凌子良看进龚拓眼中,似乎想要将人看透。这件事看下来,是他得益更多。
说实话,真想查当年案子,龚拓手里的证据说不定不比他少。
龚拓不急着要人的答复,从座上起身:“你可以考虑。”
说完,转身走出门去,倾泻的阳光落在一身褴褛上。
书房内静了,凌子良摇着轮椅到了窗边,一把将窗扇推开。
站在外面的无双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忙往后跳了一步,躲开窗扇。
“都这么大了,还喜欢躲在窗外?”凌子良看着窗外的小妹,无奈一笑。没有责怪的意思,毕竟牵扯着凌无然。
无双呼了口气,随后来到窗台前:“我没听到。”
她说的是实话,绕一段路过来不说,里面的两个男人,耳朵一个比一个灵敏。到最后好容易摸到窗下,只听到个兄妹相聚。
凌子良敛了笑,随后道:“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这个他指的是龚拓。
“他,”无双垂下眸去,声音细柔,“严肃的事情上,他不会打诳语。”
可能凌子良不了解龚拓,她跟了人五年,是了解脾性的。抛却身上那份高傲,龚拓处事是极认真的。他既然能说出凌无然的事,那证明他一定知道什么。
无双见凌子良不说话,便又道:“我能去……”
“去吧。”凌子良摆摆手,已然看穿无双的心思,“但是,大哥觉得就算你去,他还是不会说。”
谋算嘛,他也整日里玩这个,所以自然知道龚拓的心思,人攥着凌无然的消息做筹码,没达到目的之前,绝不可能松口。
想到这儿,凌子良看着转身离去的无双,当日她从京城逃离,面对龚拓,是用了多大的心力?
兄妹三人,属这个小妹心思最简单,从小被家人保护的严严实实,后来也只能靠着她自己,一点点的成长。
无双回头看看还在窗边的凌子良,对人挥挥手,随后按照原路返回。
来了乌莲寨两日,无双只留在西岛这边,大寨从没去过。凌子良有事,也是去大寨那边处理,从不让寨里人来西岛。
“三当家啊?”菊嫂端着托盘,小心看看四下,“姑娘别去惹就好了。”
无双也是刚知道,那洒金矿是三当家开采的,其余人并不知道,如今硬仗着那处岛子在他势力范围内,对凌子良不依不饶。
“他人很凶吗?”
菊嫂啧啧两声:“何止?姑娘别打听了,说出来夜里你都睡不下觉。”
无双本也是和人随便聊聊,见前面房间到了,从人手里接过托盘。菊嫂会意,留在原地等候。
走到客房前,无双伸手敲了门,待要敲第二下的时候,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她还抬着手,保持着敲的姿势,抬脸瞧进对方眼中:“我……你,你没事了?”
“没事,咳咳咳!”龚拓话未说完,手蜷起挡在唇边咳了几声,“可能只有一点儿受凉,不碍事。”
他身子一侧,将门让开,伸手作请。
无双对人弯了下腰,端着托盘进屋:“这里有件衣裳,你换上罢。”
说着,她把托盘放去桌上,随后看了眼房间。布置简单,她也是醒后才知道,龚拓被带回来时,凌子良将人安排在柴房。
柴房?天之骄子的伯府世子,何时受过这种待遇,还呆了一宿,幸亏现在给人换了客房。
“有劳。”龚拓看眼托盘,一件普通的灰色布衫。
无双站在门边,双手叠在一起:“你如何知道我二姐的事?”
“或者,”龚拓看过去,门边人身上落了一层霞光,温和而美好,“她也正在找你。”
安建七年,大渝与北越在西陲大战一场,那个军营中凌子良在战役中消失;同年北越相关记载,当时领军的是宏义王溥瀚漠,在战役中俘虏众多南渝将士。
次年,溥瀚漠娶了正妃,西正林番主的小女儿,萧然。
曾有传言,萧然是奴隶出身,并非西正林正统郡主,后来番主与夫人亲自证明,事情这才压下。
如果没算错,萧然就是凌无然。
无双垂眸,心下思忖:“你知道什么?”
“我帮你去找。”龚拓走上前来,与人两步之隔,垂下的手动了下,想去拉人的手,“有些事还要确定,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无双点头,她知道龚拓做事向来十拿九稳,这厢愿意说这么多,已属不易,便也没再问。
见她不说话,龚拓又补充一句:“可能,她过得很好,别为她担心。”
“是。”无双嘴角浅浅一笑,对于人的善意,她是接受的。
原来,龚拓这样的人,也会说安慰人的话么?
没有久留,来这一趟,一来是为了凌无然的事,想知道些消息;二来,也是看看他,毕竟岛上同生死,他豁了一切将她送出来。
无双对人行了礼,随后出了门去。
龚拓站去门边,目送着人走远。
他不想让她留在乌莲寨,那样他和她注定难以走到一起。所以,她该回到她原有的位置。
很难罢?不过,在他看来,也不是做不到。
无双同菊嫂一起往回走。
菊嫂回头看了眼还在门边张望的男人,快走两步跟上:“这行商的怎穿的这样寒酸?”
凌子良没有说破龚拓的真是身份,所有人当他是个行商的,因为牵扯着二当家和三当家的恩怨,这才留了下来。
“菊嫂,”无双微微侧脸,“你一会儿给他送碗伤寒药。”
昨日龚拓被人从湖里捞出来,晚上又留在柴房,身体再好,有时候也架不住。他帮过她,她理应回馈。
菊嫂点头,刚要说什么,在看到大门进来的人时,当即停住了脚步。
无双顺着人的视线看过去,见走进来一个男人,身形粗壮,老远的就能感受到人身的戾气。
“姑娘,咱们往那边走。”菊嫂拉住无双,眼神做了个示意。
无双会意,便转身往一旁小道走去。
“站住!”男人的粗嗓门喊了声。
无双才停步,后面的人就追了上来,身躯绕到她身前,双臂往胸前一环,一双眼睛肆意的对她上下打量。
来人很是无理,出口的话亦带着狂妄:“你就是二哥家的妹妹?这样子,和他还真有几分像。”
听人这话,无双便猜到眼前这位应当就是乌莲寨的二当家,魏庐。瞧着样貌平平无奇,只一双眼睛带着阴戾,让人看了发瘆。
没有打算打理,她收回视线,往旁边一转,迈步离开。
“欸,”魏庐大步一跨,挡住无双去路,“小妹,按理来说你该叫我一声三哥。”
无双扫人一眼,淡淡道:“我家只有一个大哥。”
菊嫂深知魏庐为人,心里十分焦急,忙上前一步将无双挡在身后,陪着笑脸:“三当家,我们先生在书房。”
魏庐却是不走,一双眼睛黏在无双身上,满是横肉的脸露出一个笑:“以后就有三哥了。”
这样的话语和注视,着实让无双感到厌恶,没再停留,带着菊嫂离开,走上游廊。
走出一段,菊嫂才长松了口气,拍拍胸口一副后怕。
天色暗下来,无双回头看了眼:“上次听菊嫂说过此人,到底是怎样的?”
菊嫂想了想,往无双身边靠近一些:“他是寨主的亲兄弟,所以平日里肆无忌惮。以前寨主还会管束,自从病倒,也就少了些精力。”
亲兄弟只给了三当家,而且看着魏庐这人年纪比凌子良大一些,却不知为何这样?
“寨主也是看出三当家容易惹是生非,故而让先生做了二当家,算是约束,”菊嫂说出了无双心里的疑问,又道,“当然,先生救过大当家。”
这些事情,凌子良并不会与无双说,大概心中是不愿让她掺和进来。
菊嫂干脆打开话匣子说个明白:“乌莲寨以前很小,二三十号人,是先生来了后,一点点成了现在这样规模。寨主是知道,但是三当家就觉得这寨子该是他们姓魏的,明里暗里对付先生。”
听到这里,无双一阵揪心,大哥腿有残疾,自然什么事都比别人下更多功夫,该有多难才走到今天这样?
“不过姑娘你放心,”菊嫂赶紧道,“凭先生,可没人能让他吃亏。我们私下都喊他,赛诸葛。”
“赛诸葛?”无双笑了下。
大哥以前也不是善于心计之人,大概就是为了生存,改变成这样。就像她,要生存,就得小心谨慎,做成别人喜欢的样子。
她想起了二姐凌无然,龚拓说二姐应该过得不错。
那就好。
晚膳,无双等了很久,凌子良还是没有过来。
她想去书房看看,刚出来,就见到菊嫂从外面回来,脸上笑嘻嘻的。
“有什么好事?”无双笑着问,低头看着人手里的托盘,便知道菊嫂是给龚拓去送药了。
菊嫂脸上笑开,指着客房的方向:“那人真和善,与我讲了外面许多事,还有京城。”
无双嗯了声。龚拓会和一个劳作的妇人讲话,这已经够奇怪,还讲了许多。
边想着,她往书房走去。
前方,一个人从游廊上过来,看到她,大跨步过来,人未到声音先至。
正是那个魏庐,没想到已过了半天,人还没走。菊嫂说过,这位三当家之前可是不会踏进西岛的。
“小妹呀,”魏庐掐腰往人前一站,他不算高,但是身形粗壮,“三哥有好事跟你说,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无双皱眉,身子一侧,转去一旁不予搭理。
魏庐却不在意,回头盯着无双的细腰,嘴角砸吧两下:“适才,我跟二哥提亲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55 章
闻言, 无双先是脚步一顿,随后继续稳着步子向前,仿若根本没听见。
魏庐见了, 咧嘴嘿嘿一笑,一双眼睛利光难掩。
无双面上无波, 心里泛着波动。魏庐和凌子良不和, 尤其在前日的洒金矿之事,更让两人矛盾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今日魏庐过来,定然是咽不下那口气,至于说提亲,大概只是些恶心话罢。
往前走了一段,看到了水边的凌子良, 人正扶着柱子,想自己站起来。
可是腿毕竟使不上力, 重新跌坐回轮椅上。
无双跑过去,伸手扶住凌子良:“大哥。”
“没事, ”凌子良无所谓的笑笑, 手里捶着大腿处,“我的右腿还有些力气, 方才是没站稳。”
无双在人身边蹲下,手攥起来帮着凌子良轻锤着腿:“天下很多名医, 我们去找找,让你的腿好起来。”
“好, ”凌子良应下, “等大哥处理好这里的事情。”
自己的腿什么情况, 他最清楚。当初是直接被竹刺穿透, 整整一宿,后面也没有条件好好恢复,隔了十多年再来修补,已经晚了,他只是想最起码站起来,靠着右腿还能行动些。
无双听见人答应,想了想,抬起头:“京城,京城名医多,我们去京城。”
说出京城二字时,连无双自己心里也吃了一惊。那本是她竭力逃离的地方,现在提起回去,心中好像没有波澜。
凌子良点头,腿上锤敲的力度不轻不重,拿捏的很好。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无双以前在恩远伯府学到的,他们全家人疼爱的小姑娘,居然给人家做了许多年奴婢,让他很是心疼。
“你不用怕魏庐,”他温和的声音,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他是痴心妄想,凭他?”
自己的小妹,岂是那种杂碎能肖想的?
无双手下一顿,莞尔一笑:“我没怕,知道他就是嘴上庡㳸功夫。”
“自然。”凌子良笑着,随后抬头看去远处,那边黑暗开始蔓延,“无双要嫁的人,肯定是一心一意相待的。”
无双不语,婚姻之事她从不强求,尽管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大多有了子女,可她并不觉得女子非要嫁人,有时候要的只是舒心的日子罢了。
“魏庐此人看着阴险,大哥你小心。”
凌子良颔首应了声。明争暗斗在什么地方都有,包括乌莲寨,尤其在寨主病倒之后,这种争斗更加明显。魏庐自恃寨主亲兄弟,行为越来越放肆,在寨中四处拉拢,给大小头目不少好处。后面入不敷出,只能盯上那处洒金矿,铤而走险。
而适才魏庐提及的求亲,也并不是单纯来挑衅恶心,他是真动了这个心思。
试想,魏庐将无双娶到手,自然就拿住了凌子良的软肋。寨主如今有心无力,到时候整个寨子都会落到魏庐手里。
无双看着凌子良,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也不知道云娘和曹泾现在怎么样?”她说去别处,对于槐花巷还是很挂念,“过了上元节,茶肆会开张,原本还说今年要盘一个大的铺面。”
凌子良从思绪中拉回自己,低头看着小妹:“有机会回去的。”
无双点头,随后站起身,到了后面推上轮椅:“龚世子说,二姐可能过得不错。”
“他说的?”凌子良没想到,原本觉得龚拓会死攥着筹码。
“他应该是知道什么。”无双迈着步子,杏色的裙摆擦过地面,“要不,他不会说出来。”
凌子良笑笑:“你现在说起他,语气都平静了。以前,你会下意识躲避关于他的事情,弄得大哥都不好相问。你能放下就好。”
无双眨了下眼,思忖着这句话的意思。
放下?是说她已经可以坦然面对龚拓了吗?不再会被他影响。
她不确定。但是放在以前,她绝不会主动去找他,与他心平气和的商讨,送上衣物、伤寒药。以前碰上他,她觉得自己会怕,然后像只刺猬一样,缩成一团想逃离。
不管如何,有了凌无然的消息,总是一件叫人欢喜的事情。无双并没有因为魏庐的添堵,而坏了这份心情,心里想着兄妹三人相见的时刻……
深夜,湖风狠命的拉扯着幡旗,呼啦啦作响。
整个大寨陷入沉睡,静谧的隐藏在黑暗中。
客房,桌上一盏弱灯,映着这块儿四四方方的天地。
龚拓换上那件灰色袍衫,整个人收拾干净,重新回到了那个出色的年轻郎君。
他将房门关好,回身来看着轮椅上的凌子良。
“啪”,凌子良将一本册子往桌上一撂,眼睛盯着烛火:“龚大人拿了这个,离开罢。”
龚拓走到桌边,从桌上捞起名册,手指翻了几页。不出所料,是关于当年江堤案子的一本名册,年代久远,上面字迹幸而还算清楚。
“为何不选择合作?”他问,看去面无表情的凌子良。
细看,凌家的三兄妹其实样貌很是相像。凌子良的样貌偏于温和,尤其眼角和无双像极,这样的男子,谁会想到是个朝廷通缉的匪首?也难怪外面传言,他是白狐狸幻化而成。
凌子良微微侧目,眸色深沉:“怎么龚大人以为十多年前,我父亲没有选择过合作吗?”
龚拓不语,那时的事他并不知道。当时京城也派过官员南下查办,料想凌昊苍也会配合。
“我凌家家破人亡,你凭什么认为,我愿意再相信你们?”凌子良冷笑,后牙咬了咬,“你们呐,眼中只有仕途前程。”
“谁人不在意仕途前程?”龚拓并不否认,他身上肩负着整个家族,自然只能往高处走,“良先生走到如今的位置,难道不是?”
一个朝廷,一个乌莲寨,他们俩人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不过是大小而已。
凌子良笑笑,眼中多了些赞赏:“的确。但是我已经说了,不想再重复。船已经备好,名册也已给你,你想怎么查后面很简单,你把无然下落给我,然后离开罢。”
话音落下,房中静默。
桌上烛火摇曳两下,龚拓的脸跟着忽明忽暗。
“我明白,”他开口,“你身为凌家长子,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两人的共通之处,肩上担着维护家族的责任。只不过,凌家已经消失。所以,龚拓能多少知道对方的心思,凌子良想让凌家昭雪,为此,人可能拿整个乌莲寨赌,不惜玉石俱焚。
或许恢复不了凌家昔日光景,但是要洗去污名。
“但是,你现在有两个妹妹,她们想看到你这样?”龚拓知道,人一旦有了牵绊,做事就会瞻前顾后。
凌子良是,他亦是。因此,很小的时候,老伯爷才灌输给他,绝情灭爱。
这句话戳到凌子良心里,以前他想做什么都可以放开手去,可现在的确顾虑很多。不管是无双,还是有了消息的无然。
龚拓将名册放回桌上,似乎并没多大兴趣:“我没耐心劝你,但若你肯等一个月,说不准就会兄妹团聚。”
凌子良扫人一眼,随后掉转轮椅,准备离开。
“还有,”龚拓见人要走,慢慢开口,“我保证,乌莲寨会无事。”
“吱呀”,门开了,冷风呼呼的灌进来。
凌子良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好,一个月。”随后,凌子良的声音传回到屋里……
翌日,天气阴沉。
不知为何,明明过了年节,这风反而更加大起来,经常将人的头发吹乱。
无双从屋里出来,见到菊嫂包了头巾,说是风大,刮得头疼。
“怎么在熬药?头这么疼?”无双问,厨房的小炉子上栽着药罐,正咕嘟嘟的冒泡,整个弥漫着药味儿。
“不是我,”菊嫂摆摆手,拿双长筷在药罐中搅了搅,“方才去送饭,发现客房那位公子病了,咳得厉害,我这边熬好了,给他送过去。”
知道人说的是龚拓,无双便也想起昨日见他时,他咳了几声,当时见他脸色正常,就没在意。
“我去罢。”无双接过托盘,嘴角软软勾着,“嫂子头疼,回屋里躺会儿。”
菊嫂也没客气,道了声谢。
客房在院子最北面,与无双的住处正好分隔两端。
一路走去,药汁到时候正是入口的温度。
客房不远处,有两个看守,正尽职的站在冷风中,见着无双过来也不阻拦,往旁边一站让开了路。
无双瞧着几步外的房门,想起昨晚凌子良的话。他说她如今说起龚拓,已经心平气和,说她已经放下。
她停下脚步,看着托盘上的药盏。既然能坦然与他相对,应当是放下了罢。
“嚓”,突然房内一声瓷器的脆响。
无双赶紧过去,伸手敲了房门。
“谁?”屋里的声音很弱,但的确是龚拓的没错。
无双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趴在桌上男人,手捂住腹部,他的脚下一地碎片。见是她进来,他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你怎么来了?”龚拓坐直身子,随后手掌摁着桌面站起,“别过来,会扎伤脚。”
无双避开地上碎瓷片,放下托盘:“菊嫂给你熬的药。”
“有劳,”龚拓抿唇笑笑,看看门外,“风大,你快回去罢。”
无双没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她才说一句话,他就让她回去:“我把碗直接捎回去。”
“这样啊。”龚拓了然颔首,眉间却不可觉的皱了下,说着,端起药盏送至唇边。
他握着药盏,袖子正好遮挡住半边的脸。
无双发现龚拓的手似乎抖了下,视线下移,好像一滴殷红落在他的胸前衣襟上。还待想看仔细,不想龚拓身子一转,背对与她。
“回去罢。”龚拓手一甩,空了的杯盏搁在托盘上。
无双盯着托盘看了一瞬,手指勾上托盘的边缘:“你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她身子一旋,迅速绕到龚拓身前……
“咳咳……”龚拓捂住自己的嘴,可是涌出的鲜血还是从指缝里溢出,“快出去!”
他另只手推着无双,结果身子没支撑住,跌去地上。
无双从震惊中回神,蹲去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你,你怎么了?”
她看着血不停从龚拓嘴里冒出,他已经说不出话。她用手去擦,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他的灰色袍衫染成暗红色。
“来人,来人啊!”无双大声喊着,手上的血烫得她嗓音发颤。
龚拓瘫软的靠在墙边,眼前越来越模糊。他看她徒劳的擦拭着他的嘴,那片罗帕湿透,可鲜血仍是不停。
无双站起来,双手拉着,想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可是她力气太小,最后自己也跌在了地上。
终于,外面的人跑进来,后面越来越多人进来。龚拓被抬去了床上,无双被人带出了客房。
凌子良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是吓坏了无双。
“大哥。”无双扑到凌子良身上,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脑海里至今还是龚拓吐血的那一幕,可怕和无助挥之不去。
凌子良叹了一声,手摸着无双头顶,声音轻和的安慰:“没事儿,郎中在呢,别怕。”
下人将隔壁房间收拾了下,凌子良和无双等在里面。
菊嫂拿来干净衣裳,帮着无双收拾干净。过程中,无双一语不发,任凭人给自己换下衣裳,洗干净手。
是干净了,可是手上还残留着血腥气,如何也去不掉。
凌子良挥挥手,菊嫂退了出去。
“他怎么了?”无双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手炉,汲取着那一点暖意。
凌子良知道人是吓坏了,到她身边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是从乌莲湖捞上来的,估计在落水前被喂了毒。是我大意,之前竟没看出。”
无双闭上眼,脑中乱得厉害。
“魏庐此人心狠,绝不会想洒金矿的事露出去,”凌子良道,“所以矿工的饭食中掺了毒,这样就算有人逃出去,也活不了。”
无双波看着凌子良,动动嘴唇:“魏庐有解药?”
“这事交给我。”凌子良安抚一声,“他不会有事,养些日子就会好。”
“嗯。”无双点头,如今也只能等等看。
这时,郎中走进来,道声那边人服了药,已经睡下。
凌子良和无双一起去了客房,里面已经被人打扫干净,没见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床上,龚拓安静的躺在那儿,嘴唇褪去血色,隐隐泛青。
“他身上倒是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坏习气,”凌子良话中几分赞赏,“几番下来还能撑得住。”
无双站在凌子良身后,闻言道了声:“人好了,送他走罢。他若在这里出事,朝廷必不会放过乌莲寨。”
到时候免不了一场干戈。
凌子良嗯了声,随后兄妹俩一起离开了客房……
晚上,大寨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寨主准备了宴席,为无双洗尘。
凌子良本想推辞,他并不想无双露面,后来寨主执意,并说只是几个亲近人吃顿饭。凌子良这才决定,说让人都来西岛小筑这边。
宴席摆在正厅,一张圆桌,上头摆满菜肴。
寨主魏冲年届四十,几年前伤了腰,后面身体再没好起来,如今走路都得慢着来。以他现在这样子,掌管着乌莲寨,委实是吃力的。
“自家兄弟聚聚,不必忙活。”魏冲坐去主座,指着手下抬进来的箱子,“些小玩意儿,给小妹留着玩儿的。”
这当然是些客气话,礼自然是厚重的。
凌子良敬上一杯酒,脸上带笑:“谢过寨主,小妹现在在房中。”
魏冲摆摆手,一脸无所谓:“别让她出来,你看看这几个的丑样子,别把她吓坏了。”
一桌人俱是些头目,闻言哈哈大笑,嚷嚷着自己一表人才,吓不到小妹之类。其实都不在意,不过就是过来道个贺,恭喜人家兄妹重逢。
酒过半巡,凌子良让无双出来道谢,毕竟来人都送了礼物,得给人回个礼。
无双站在凌子良身后,看了眼厅堂中喝酒的男人们,有一瞬像是看到了槐花巷,那里大小的事儿,男人们也是找机会就凑一块喝酒。
“哟,咱妹子可比二当家耐看啊。”有人起哄,端着酒就开始劝酒,“二当家有这么好的妹妹,理应干上三杯。”
一时间又是一阵嚷嚷声,什么喝酒划拳,酒杯里的酒洒一半喝一半。
正当无双准备下去的时候,有人踏进前厅,原本还在吵吵不醉不归的男人们全部安静下来,杯盏突兀的掉去地上,吧嗒一声碎开。
主座上,魏冲脸色一沉:“老三,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魏庐,双臂环胸往厅里一战,瞅着满桌的酒菜,阴阳怪气笑了声:“怎么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来?况且,我来还是有大事的。”
在场的人都知道魏庐不服凌子良,也知道前日的洒金矿之事。避免节外生枝,过来这边就没叫上魏庐,却没想到人自己来了。
“什么事回寨中再说,”魏冲道了声,脸上笑意淡了许多,“今日是过来看小妹的。”
魏庐走到魏冲身后,一手搭在对方肩膀上:“我也是过来看小妹,也希望大哥帮我做主一桩事。”
话音刚落,才跨进内间的无双,心里咯噔一下。透过门缝,便看见魏庐的人抬了几只箱子进来。
魏冲不明所以,皱眉:“什么事?”
“我想求娶二当家的小妹,”魏庐看去端正而坐的凌子良,随后走到人前,双手拱起弯腰就是一礼,“之前是我做的不好,希望二当家不计前嫌。咱们以后是一家人,我定会好好对待小妹。”
作者有话说:
◉ 第 56 章
提亲?
在场的人俱是一愣, 原先嘻嘻哈哈的场面冷却下来。有人讪讪坐回椅子上,遗憾着一场酒没有尽兴。
魏冲皱着眉,视线在凌子良和魏庐两人身上:“这怎么回事?”
凌子良不语, 盯着面前的魏庐,眼底深藏厌恶。
“来的急了, 准备得不多, ”魏庐见人不搭理,兀自站起来,“今日咱先是过来商量定下,后面小妹想要什么,我这边全能办到。”
没有人说话,他自己这边好像把事情已经定下。
“三当家没喝酒就醉了?”一个头目出来打圆场,手拍拍魏庐肩膀, “你不是有压寨夫人了吗?来来,喝酒。”
“没说不能再娶啊, ”魏庐不给对方面子,一把将人甩开, 声音反而更大了些, “要是小妹想的话,我把家里的都休了, 从今往后专心守着小妹过日子。”
内间,无双将话一字不拉的听进耳中, 心中越发厌恶。这魏庐着实不像话,娶回家的女人在他眼中好像连件东西都不如, 一句话就休, 到底不是个良善之人。口里声声说着来求亲, 她若现在出去问上一句, 自己叫什么名字,恐怕魏庐根本答不上来。
一旁,菊嫂气得咬牙切齿,小声恨恨道:“真是吃着碗里惦记锅里,去岁冬,他可刚从江北浴花楼带回一个窑姐儿,现在房里七八个女人。”
本来大寨的几人过来道贺,也算热闹,魏庐突然来这么一出,无双知道凌子良绝不会答应,现在关键就看魏冲怎么说。说到底,魏冲和魏庐是亲兄弟,有这一层关系在,一些事情就会变得微妙。
凌子良能坐稳二当家的位子,说实话,是魏冲需要他。两人是相互联手,真有大事,魏冲会站在哪一边,实在不好说。
外面又有了说话声,这次开口的是魏冲。
作为寨主,魏冲凡事心中总要思量几分,一边是亲兄弟,一边是将他扶到今天位置的凌子良,他也想寻求一个平衡,可现在眼看已经掌控不住。
“这又不是儿戏,你冒冒失就过来?”魏冲对着魏庐数落两句,坐正身体,“咱们乌莲寨虽说没那么多规矩,但是该讲的礼道不能没有。”
魏庐好像就在等着这句,接话便道:“所以,我过来对二当家表个心意。矿场的事是我不对,不该瞒着寨里,可我不也是为了寨里兄弟们?咱们从去年秋就没怎么出去过,靠着一点点的买路财,日子还能过几天?”
这话显然是冲着凌子良说的,他从去年秋开始,禁止寨里对水路和陆路的行动。
魏庐越说声音越大,大摊开双手:“洒金矿在我乌莲湖内,难道不归我们?留着不采,是想留给朝廷?”
众人窃窃私语,有矿的事,有些人是知道的,只是并不知具体在哪里。把矿留给朝廷,让他们不禁联想到凌子良,凌子良与他们不一样,他出身贵籍。
凌子良听出魏庐话中意思,一两句的,就将火引到他身上,让寨中之人对他起疑。
他也不急,淡淡一笑:“提亲总是喜事,三当家前面又是赔罪又是保证,可见一番心意。”
“自然,”魏庐忙不迭的接话,“绝无戏言,天地可表。”
凌子良颔首,眉眼温润,完全看不到一丝愠怒:“既如此,兄弟间就把话都说清楚,明明白白没有芥蒂,这亲才会顺顺当当。”
魏庐心思上不如凌子良转得快,自大如他,如今也犹豫一瞬。
“对,”旁边一个头目拍了下桌子,显然赞同凌子良的说法,“兄弟间明明白白,省得我们看着也别扭。”
主座上,魏冲点点头,也同意如此。
“是这样,”凌子良说话比较稳,与个个粗嗓门的乌莲寨众人完全不一样,“洒金矿一直没有动,并不是留给朝廷,而是就算开了,也出不去手。”
在场的人稍微一想就会明白,各种矿藏都必须是朝廷监管,盐矿、铁矿、金银等,洒金矿自然也是。所以,即便你挖出来也没用,因为只能偷摸的走黑市,而且只能少量。
前日的船上,可是装着满满的货箱,还是明目张胆往沧江上走。明摆着,魏庐有一条了不得的门路。
魏庐此刻反应上来,凌子良一直不说话,其实已经在暗暗给他挖坑:“我也是为兄弟们着想,多条门路不至于饿死。”
“可你没想过,”凌子良语气一顿,“万一被人利用,目的是咱乌莲寨。朝廷的人,三当家真敢信?”
“朝廷的人?”底下又开始议论,话中已经有了忧虑。
可不是吗?那么一大船的货,普通商贾,谁敢接下?
魏庐脸上的笑找没了影儿,眼中现出戾气:“二当家说话要有证据,不想结亲,也不用如此污蔑。”
“如此,”凌子良往魏冲看去,双手拱起做抱拳礼,“寨主明鉴,我这里阴差阳错的风了些消息。”
魏冲心中为难,若真是魏庐私自与官家之人勾结,那就是犯了寨规:“兄弟们喝个酒,何必闹成这样?那矿,后面封死便好。”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他极力想压下去,念着的那一点兄弟情,总要拉一把魏庐。
凌子良了然,随后不再说话。
可一旁的头目们有些看不下去,本来说的明明白白,到这里开始打马虎?主座上的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债主吗?
“大哥,让二当家说。”魏庐粗声粗气,不善的扫了眼凌子良,颇有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意思。
凌子良对上人的眼神,淡淡笑着:“我说不清,要一个人来说才行。”
说完,双手一拍。
下一瞬,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身姿颀长,相貌出色,不是龚拓是谁?
内间的无双瞪大眼睛,明明白日人还躺在床上不醒,这厢怎来了正厅?而且看着脸色并不差,嘴唇也红润。一时有些搞不懂,白日他到底是不是中毒?
她往门缝凑近些,想看个清楚,突然就对上龚拓看过来的眼神,似是轻微对她笑了笑,嘴唇微微动了动。
那唇形好像在说,“没事”。
厅里,饭桌上的菜已经冷掉,围坐的几人也渐渐消了酒意,正经坐好。
魏庐走过去,围着龚拓转了圈,两人身高差了不少,一对比,龚拓似乎比对方高出近一头。
“你是谁,有话说?”魏庐眼底难掩轻蔑,当然语气中也是浓浓的警告。
龚拓连看也不看对方,似乎这个人连他的眼也入不了:“我在矿里帮你做过工。”
这一说,魏庐也就明白过来,面前这人就是毁掉他矿场的罪魁祸首。要不是那日的一记信弹,谁敢揭出他的矿场?
凌子良端坐,双手搭于轮椅扶手:“三当家且坐下,听他怎么说,若是假的,我先把他扔进湖里。”
这话说得不客气,龚拓面色不改。
“也不用多说,只要当家寨主稍问一下那些岛上矿工,便会知道事情原委,”龚拓语调平稳,后面补充一句,“对了,趁现在人还活着。”
“少胡说,”魏庐将人的话打断,抱胸站在那儿,双腿岔开,“证据,老子要二当家所说的通官家人的证据,有吗?”
龚拓径直越过狂妄的魏庐,一桌相隔,面对魏冲:“寨主如何说?”
“有完没完?”魏庐一股恼怒,撸起袖子就想去抓龚拓。
他本就力气大,凭着一股凶狠,身手可以说得上了得,现在脚下生风,一个跃起拳头便送了出去,直朝龚拓面门。
龚拓反应向来灵敏,尽管现在身体不适影响了些灵活,但是脚步在地上一滑,腰身后仰,躲过对方一击。随后,身形一转,不着痕迹的顺势抬脚借力,狠狠踹在魏庐腹部。
只听哗啦啦的声响,魏庐整个人砸在饭桌上,四下的人下意识躲着站起,轰隆一声,桌子彻底塌了,地上一片狼藉。
魏庐在趴在地上,洒了一身的菜汤饭渣,好不狼狈。方才进门时有多狂妄,如今就有多滑稽。
“找死!”他从地上爬起来,腹部的受创不小,稍微想直一下腰,就疼得厉害。
这么多人,他一个大寨三当家面子尽失,想要再冲上去,可是完全使不上力。
龚拓拍拍衣袖,一派云淡风轻:“我看,这实话是不敢说罢?”
这时,一个寨兵跑进来,跑到一个头目身边,趴在人耳边小声耳语,后者起先不觉什么,后面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去魏庐的目光带上火气。
“三当家,”那头目怒气冲冲出来,还算客气的抱了个拳,“咱们整日兄弟相称,可否给我个交代?”
所有人看过去,显然这乱摊子是越来越大。
魏庐本就窝火,一件有人质问,当即冷笑一声:“我给你什么交代?”
那头目也不示弱,往前一步:“我家姐夫去年来乌莲湖寻我,为何就被你抓去矿场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才明白刚才龚拓话里的意思。趁人还活着,不就是让他们去认,有没有自己的人?魏庐此人心狠手辣,抓了人进去就不打算放出来,到时候人死在里面都不知道。
一时间,别的头目往魏冲那边看:“寨主,最好查清楚,伤了兄弟们的亲人,让人寒心呐。我可听说,那些人都被喂了毒。”
魏冲还能怎么办?只能吩咐人去办,将矿场的人好生照顾。
事情到这里,已经算是明明白白摆出来,不管魏冲心里想什么,如今面对众人,只能公正对事。毕竟,他想继续留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做出应有的样子。
龚拓与凌子良对视一眼,彼此轻点下头作为会意。
“不才,”龚拓开口,声音不算大,但是轻易压住眼下的杂乱,“家里有点小家业,所以能得到点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说着,他一抬手,门外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抱着一个小木箱子进来。后面,送到魏冲面前。
平平无奇的箱子,身子连抱箱子的小厮也平平无奇。
阿庆没见过这种场面,僵硬的托着箱子,脚底下发软。一路被人带进来,他都还没反映上来,就被拉来这个地方。
刚才进门前,还听见自己主子在里面心平气和说话,说什么家里小家业。这,一座伯府带着整个龚家士族,这是小家业?
龚拓自己走过去,当着魏家兄弟的面,亲自将箱子打开,随后就这么四开大敞的让众人看。
有账本书册,有盖着大印的官府通行令,还有摁着手印的契书……但凡认几个字的,看个大概就会明白。
魏庐不可置信的看着箱子,随后看去魏冲:“大哥,你别信他,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底细。”
“底细?”龚拓薄唇一抿,“我不也是被抓进矿里的倒霉鬼?”
魏冲拿起一张契书,上面歪歪扭扭的大名,可不就是出自兄弟魏庐?这下好,别管对方是什么底细,怎么去的矿场,反正魏庐私通官府的事是坐实了。
“哟,三当家的字还是那么难看。”有人嗤笑出声。
有人啧啧附和:“下次按手印糊弄下就好,可别装文雅的读书人,写什么字。瞧,出事儿咯。”
尤其,自己姐夫出事那位头目,上去就指着箱子:“寨主,这事你得给个说法。我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也不管朝廷怎么派人进来,我就知道,咱们寨子有规矩。”
“狗屁规矩!”魏庐怒目圆睁,梗着脖子仍旧一副嚣张,“没有我们魏家兄弟,你们还躺在烂泥堆里,想要说法儿,信不信老子剁了你!”
这话一出,本来还想替他说话的人,如今也打消了念头。他们是从烂泥堆里爬出来的不假,可是力没少出,寨子的今天,谁没出过力?话说回来,魏庐不过仗着魏冲这个大哥,凭他自己,还不知死了几回。
“规矩当然要有,”凌子良适时出声,同样弯腰捏起一本书册,“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
魏庐眼看魏冲不说话,转而看去安然站立的龚拓:“你到底是谁,这些从哪里来的?”
“三当家不必计较这些从哪里来,只要是真的就行。”龚拓懒懒回了声。
“对,”凌子良翻着书册,一页两页,“除非,三当家能证明这些是假的。”
“我知道了,”魏庐抬手指着凌子良,又指去龚拓,“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就是把我往坑里引,你根本没中毒。”
他盯着龚拓,如果目光能杀人,早就在人身上戳出两个洞。
龚拓不承认亦不否认,语气仍是淡淡:“毒?三当家还请行行好,给那些人解了毒才好。我们外人知道,乌莲寨只恨贪官污吏,并不为难平头百姓。”
魏庐这才发现,自己如今是说什么都会出错,可又不能不说,眼看在场的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连平时走得近的也别开了脸。
而他也拿不出证据,那箱子里明晃晃的有他的大名。或者打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踏进这里,如今看看明显就是个陷阱。
难怪凌子良会摆这一桌席,难怪白日这姓龚的会突然毒发吐血,不就是摸着他的作风,特意引他前来,要他的命。
到了这步,那箱子证据从哪里来已经不重要,关键那是真的,魏庐犯了寨规,如今就看魏冲怎么做。
魏冲胸中憋着一股浊气,闷得厉害:“魏庐触犯寨规,此刻起,再不是乌莲寨三当家。”
这能怪得了谁?他已经想压下矿场的事,这番来西岛小筑,也是想让凌子良不再计较。可偏偏,魏庐死咬着不放。再看面前他做的这些事,魏冲是真不知道,看着一张张的契书,中间还有人口略买……
真的,都不用朝廷派人前来,魏庐就会将乌莲寨搞垮。
“大哥!”魏庐慌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我错了,你给我一次机会。”
魏冲摇头,摆摆手:“带下去,余生不准再踏进乌莲湖。”
“你……”魏庐眼中翻卷着阴戾,哪有半丝悔改?
他一跃从地上弹起,冲着凌子良而去,蓦的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刺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寒光一闪,一个身影忽然略过,当啷一声,再看那柄匕首已经落地,而魏庐也被人一个手肘击中面部,哎哟惨叫出声,顷刻倒在地上。
众人反应上来,齐齐上去,将还要挣扎的魏庐摁在地上。对兄弟背后捅刀下死手,这种行径很为人不齿,往他身上招呼了不少拳脚。
最后,魏庐被拖出去的时候,已经半死的不成人形。没有人记得,他这趟来,是跟无双提亲的,只知道这人再和乌莲寨没有关系。
一场风波下来,厅堂搞得不成样子。
魏冲很是抱歉,他私心是想保住魏庐,奈何人就是不悔改,临了还想致凌子良死地,早就没了兄弟情,这样的人留在寨里也是祸害,倒不如放出去,也算是念着情分给一条活路。
凌子良也清楚的很,能将魏庐处置成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便也就适时收手。这次之后,整个乌莲寨,再没有跟他作对之人。
待所有人离开,西岛小筑也终得清净。
望着一地狼藉,凌子良看着一侧的龚拓,道:“龚大人行事真是有效,短短一日就让人找到这么多证据。”
那箱子还静静的躺在地上。
“不难办,”龚拓手扶上轮椅,带着离开那片糟乱的地方,“上次往乌莲湖逃走的官员,罪证稍稍整理一下,就够用了。若太多,反而刻意。”
凌子良点头,嘴角一抹赞赏的笑意。抛却心中成见,他觉得龚拓如此年纪便走到高位,并不是无缘无故。
“那么,”龚拓习惯的顿了下口气,双手往后一背,“初次合作,良先生觉得结果可是想要的?”
还不等两人说完,内间的门敞开,门里站着女子纤瘦的身影。
“无双,”龚拓绕过凌子良的轮椅,径直到了门前,“没事了。”
“你,”无双将人从头看到脚,声音很轻,“没有中毒?”
一句轻柔的关心话,龚拓方才紧绷的神经瞬间松缓下来,他点头。
“那就好。”无双道了声,随后越过他,朝凌子良走去。
龚拓留在原处,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人就从他面前走过去。而那句关心话,好像只是客气的询问,没有掺杂上旁的什么,大概是一个陌生人,她也会这么问。
有人进来打扫,厅堂中弥漫着混杂的气味儿。
无双推着轮椅,经过阿庆时,对人点头笑了笑,算是招呼。
兄妹俩离开厅堂,沿着游廊走着。
“没有跟你说,是因为当时魏庐的眼线在。”凌子良开口,算是解释,“其实他的毒不重,那样一个心思深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不过是沾了少许罢。”
无双嗯了声,没有多问。其实她现在,不该再注意龚拓的。
“魏庐的事算是解决了,”凌子良轻叹一声,“这样可以腾出手来做别的事情。”
这日之后,魏庐被送离乌莲寨,从此他再不能踏进乌莲湖。
矿场的事,凌子良很容易便解决,原本属于魏庐的手下和地盘,被他平分给底下头目,自己一点儿没留。如此,寨中兄弟对他更为敬重。
这两日,无双没怎么出去,窝在房中做针线。
眼看春天到了,想为大哥做几件春衫,还有观州的云娘母子,她也惦记着,想给人也做几件。
两名侍候的妇人便在一旁说家常,乌莲寨的事情少,没什么可说的,两人就聊着客房的龚拓,说是人快要离开了。
无双听着,手里继续穿针引线。也该走了,他有不少事情要做。
正拾起剪子绞线头,门外响起一道声音,是阿庆。
无双放下手里活计,推门出去:“阿庆。”
“双姑娘,”阿庆笑着跑近几步,与无双总有着一种亲近感,“主子要走了,已经在渡头。”
“路上小心。”无双走出门来,简单的四个字叮嘱。
阿庆点头,双手搓了搓欲言又止:“案子的事不能耽搁,总要他回去主持大局,都出来多日了。”
无双不语,这几日经历了太多。两人共过生死,相互扶持,也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时候,他没把她当成奴婢,她也不曾把他当成伯府世子。
“嗯,我去送送罢。”她唇角软软,道个别吧。
渡头上停着一艘小船,远处水上是高大的寨门,耸立在那儿。
龚拓站在水边,一身淡青色袍衫,衬得腰身笔直。闻听到脚步声,他回转过身来,嘴角勾着笑。
“无双,你看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 第 57 章
龚拓走到无双身边, 手里捏着一张信纸。
风轻轻抖着纸张,娟秀字迹在阳光下清晰明显,那是龚妙菡的字。
“妙菡的信, 是去年冬写的,现在才收到。”龚拓手指点着一处, 声音清朗, “这里提到盼兰了。”
盼兰。无双脑海里浮现出女子的笑脸,是和她一起扶持走了五六年的姐妹。
“她有了女儿?”她看着信纸,随后伸手接过,低着头看。
当时的逃离,她曾经做好与京城的完全断绝,包括盼兰,人赎身离开, 便是她最后的心事。眼下,竟乍然得到盼兰的消息, 心中仍是起了波动。
龚拓站在无双旁边,垂眸就看见女子的一截白皙脖颈:“对, 她嫁人了, 是个衙门里当差的。”
嫁人了,真好。无双露出浅浅的笑, 以后就会安定的过日子。
龚拓以前甚少去管内宅的事,向阳院那边也是请个安, 与宋夫人说不上几句话。现在有心想多说一些关于盼兰的事,奈何知道的实在太少。
“说是前年冬成的亲, 当时给府里送了些喜饼, ”他将大概记着的说出, “有了女儿后, 是一家三口去的府里,给夫人谢恩。”
这些,信上已经写了。无双一行行看着,知道盼兰去的时候,打听过自己。心里微微发酸,这么久了,盼兰还惦记着她吗?
说是断绝一切,可是明明还是联系着的。回头看看,那也是自己人生中的一段。
无双只看了盼兰的地方,后面把信纸折好,还给了龚拓:“谢大人告知,一路顺风。”
龚拓将信收回,塞进袖中,眼帘微垂:“你好好保重。”
有心多说两句,搜肠刮肚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龚拓心中自嘲,在伯府时,似乎什么都会说的,如今想找句话来竟是如此的难。说之前,还会想她愿不愿听,会不会回应?
没再说什么,他对她笑了笑,随后踩着跳板上了船。
无双这边往回走,才几步就碰到抱着箱子过来的阿庆。
“双姑娘,这个给你。”阿庆从身上摸出一张纸条,往无双手里一塞,“盼兰姐姐夫家的住址,你若想她,给她去封信,也让她知道你安好。”
无双道了声谢,又叮嘱人一声。
船要开了,阿庆挥挥手,跑着上了船。
船飘飘悠悠往远处寨门而去,顺风,走得很顺当。
无双展开纸张,上面字迹熟悉,是龚拓写下的。再抬头,船已经出了寨门,遥遥看见船尾站着一道身影,却看不清是谁。
船上。
高大的寨门重新合拢,将里外完全隔绝。
龚拓和阿庆被蒙着眼,一直出了乌莲湖,才被摘了面罩。
走了一段,便遇见吴勤派来的大船,龚拓离了小船,回到自己船上。
吴勤迎出来,长长舒了口气:“龚大人,你可出来了。那些水匪没为难你吧?”
说着,便围着龚拓转了一圈,确认人到底有没有事。
“这两日怎么样?”龚拓一把将人推开,迈步往船舱走。
吴勤是个标准的文人,小身板被推了个趔趄,稳了稳赶紧快步跟上:“还在查,就是京里来消息,说让尽快。我这一想,可不南下都四个月了,咱们知道是在一层层的查,可皇上在等结果啊。”
龚拓脚步一顿,心中算了算。南下的确够久了,皇上是说要明白细查,可到现在他还没送上差不多的结果,是不能再拖了,眼看春汛将至,到时很可能这案子又会被搁置。
“把这个抄一份,先送回京城。”他从身上取下册子,甩进吴勤手里,“这原本,要留在咱们手里。”
吴勤随手翻了几页,惊得瞪大眼睛,话都说得不利索:“这,这么多,交上去,朝堂不得翻天?”
一本册子,明明白白的人名、官职,正是凌子良搭上半条命,从观州取回来的名册。
“不然呢?”龚拓淡淡一声,微扬的下颌几分倨傲,“不闹大,又怎么好办?”
闹大罢,直接把十多年前全部扯出来,一起理扒干净。
吴勤垮了肩膀,握着册子的手发抖:“搞不好要掉脑袋的,龚大人。”
龚拓没理会,直接跨步进了船舱。
船在沧江前行,去的是观州方向。
龚拓从窗口看出去,视线中早就没了乌莲湖的影子。乌莲寨一行,他自认收获不少,有了凌子良的合作,很多事情会事半功倍,而且除掉了魏庐,那寨中也就再没有威胁到无双的人。
“世子,”阿庆端了茶进来,指指外面,“吴大人还在外面念叨呢。”
他有时候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为什么会选择吴勤这种人?相比于雷厉风行的龚拓,吴勤多半时候都做不出什么,人也圆滑。
“不用管他。”龚拓回到案前坐下,手一伸捞过茶盏。
阿庆笑笑,帮人收拾着桌上的文书,闲着没事找话说:“小的看双姑娘对世子您客气了不少。”
“客气?”龚拓扫了人一眼,随后盯着茶盏,清澈的茶汤,水汽袅袅裹着茶香。
他何尝没觉察出?她对他越客气,是不是说明她已经不在意?与那些普通的人一样,客套两句就再没话说。
阿庆话说出口后,心里开始懊悔,说谁不好说无双?
“是啊,”没办法,话是他挑起的,还得拼命说回来不是,“客气,这不就是人与人之间正常的说话吗?”
说完后,他想抽自己的嘴,当哑巴不好么?说多错多。
阿庆低着头不敢抬,知道座上的人一直盯着他,不禁后背冒冷汗。
“人与人之间正常。”龚拓手里转着茶盏,口中琢磨着这几个字。
正常,也便是好罢,平等的相对、交谈。之前她是想跑,想躲,虽然与他说话,但是大多是委屈与无奈。现在话少了,但是实际上,是与她近了一步,她肯听,也会客气回应。
“这样啊。”他笑了声,随后将茶水饮尽。
阿庆吓了一跳,差点把收拾好的公文扫到地上。下意识看去龚拓,发现对方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在人脸上看到些许愉悦。
龚拓坐正身子,从桌角抽过一封信,是来自边城铜山关。
展开信来,上面写着,北越宏义王王妃,已于日前乔装进入大渝境内。
来了呀……
走了一路,看了一路的雪。
正月草原上的雪依旧很厚,谁也算不好到底什么时候能融化。远处矗立的坤林山,北越称为圣女山,整个雪山会在春暖时候融化,然后雪水流淌而下,汇入江河,最后竟是融入的沧江。
凌无然坐在马车内,身上裹着厚实的裘衣,丰盛的毛领衬得她一张脸越发小。
此刻,她手里拿着一封信,看着上面一行行字迹,面无表情。
“王妃。”跪在一旁的婢女,双手送上暖茶。
凌无然接过,随后将信放在一旁厚毯上。
而后,婢女弓着身子,一点点慢慢退着,出了车厢。
“已经进了南渝境内,”凌无然抿了口茶,洒下的气息扫着领上的绒毛,“王爷赶紧回去罢,让人发现了不好。”
溥瀚漠倚着车壁,一条腿曲起撑着,闻言伸手揽上身旁的女子:“你就不听,非要选这时候南下。”
“我等不了。”凌无然顺着力道,倚在人的身上,周身笼罩在温暖的怀抱,“不去确认,我寝食难安。”
“你这犟脾气随谁?”溥瀚漠无奈,却也只能纵容,手里一使力,将人抱来自己腿上。
凌无然嗔了人一眼,拍着那只开始不规矩的手,啪的一声脆响。
溥瀚漠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凌无然的手,放低声音商量:“轻点儿,让人听见怎么看我?”
闻言,凌无然噗嗤一声,将自己的脸主动枕去溥瀚漠的掌心。无人的时候,这个男人总是无限的纵容她,哪怕她有多放肆。谁能想过,自己曾是他的奴隶?
“阿然,”溥瀚漠很是吃自己妻子的这套,指肚揉着她的脸颊,“你不会再也不回来吧?”
心里有些吃不准,毕竟当时凌无然并不是心甘情愿跟他,那时候更像是她走投无路,而他正好送上门去。
凌无然一愣,随后想起现在身处的地方,正是多年前的战场。往事历历在目,与这个男人的纠葛也是那个时候。可能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根本逃不掉。
“那王爷想怎么样?”凌无然笑着,眉间舒展开,右侧眉尾下的红痣越发艳丽。
她的样貌清灵可人,笑起来时眼底有股孩子气。加之身形娇小,看上去总还是十四五的样子。
溥瀚漠双手捧着女子的脸,挑挑眉:“我能怎么样?你知道,我拿你没有办法。”
他可以手握长弓驰骋疆场,可以一己之力喝令朝堂,唯独对这小女子深深陷进去。
“我知道,找到大哥和无双,我就回来。”凌无然靠去人的胸前,低声喃语。
一句简单的话,溥瀚漠嘴角笑开:“还有,那个龚拓的话,你别全信。本王最烦这种小白脸儿,一个男儿郎,生的比女人好看……”
凌无然嗯了声,懒懒窝在人身上,手指捏着溥瀚漠的手掌玩儿。
“别以为我不知道,”溥瀚漠点着凌无然的鼻尖,“你们南朝女子,就喜欢这样的。”
南渝,姑娘家仰慕的男子,多为儒雅有礼的郎君,这也的确是真的。为这件事,溥瀚漠没少提凌无然以前有婚约的那个男人。
“王爷,”凌无然看了人一眼,对方当即闭了嘴巴,“龚拓此人心机深,不会平白无故做好人。”
溥瀚漠点头,很是赞同:“所以我说,这厮不是好人。”
“你是好人?”凌无然笑了声,“我是在想,他能猜到我在找人,是不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溥瀚漠脸上正经起来,将娇妻圈在怀里:“知道也无妨,没人敢说半个字。怎么,还有人敢动我家王妃?”
“左右走水路,过去观州也顺当,届时再看。”凌无然刚说完,脚腕被人攥住,顺着一抬。
她没稳住,滑落在厚毯上,还不待反应,身上压下一方阴影。
“我不能往前走了,剩下的路你自己小心,沿途我都安排了人。”溥瀚漠趴上小巧的耳边,气息扫着耳廓,粗粝的指肚揉上软软的耳垂。
凌无然不禁浑身一颤,下意识推上对方的肩膀:“不许胡来。”
探进腰间的手并不停留,四下游弋探寻,手指一收,一截子细腰就被掌控。
“不成,”溥瀚漠笑了声,轻易地就抵开对方双膝,“别的事听你的,这事儿我做主。”
凌无然咬牙,现在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送她这一路,现在他又拉又扯的,反倒不拍外面听见了?
厚毯是上好的雪狐毛皮制成,柔软保暖。身体落在上面,陷进了软毛中,皮肤泛着桃粉色,与白色相映,在上面擦过,带出轻微声响。
凌无然身形娇小,这方面双方实在悬殊,有时候容纳得很是吃力,几欲扣断自己的指甲。
她手臂软软挥了下,扫到了方才的那盏茶,杯子到,水尽数洒出来,润湿了那边一片上好毛皮……
队伍继续前行,马车从外面看平平无奇,几匹马背上驮着货物,看着就是一队行商的人。
车轮吱嘎响着,碾过地上积雪,留下深深地车辙。
有两匹马自队伍中离开,沿着来路回去。骏马奔驰,前头马上的高大男子几番回头,最后终见马车越来越远。
他俊朗的脸上突兀挂着两道痕迹,看上去像是被指甲划得。
溥瀚漠心里算了算,本来预定三月出使南朝,现在看来,势必要提前了。对于凌无然,他始终是许多的不放心。
与此同时,马车上。
凌无然蜷在软毯下,半晌都缓不上劲儿,浑身上下都是溥瀚漠留下的气息。试着动了下,就跟整个人被拆散了一样。
她就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是执着于这种事情?
轻微的动作,引来手腕上一串清脆的响声,那是溥瀚漠临走前给她系上的手链。边上还有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条一模一样的手链,他说是给她的妹妹无双的。
姐妹俩一人一条,是用圣女山上的雪银打制。
凌无然嘴角浮出一丝笑,这个男人啊,看上去粗糙,其实对她真的心细……
乌莲寨的日子平静。
这里与外面隔绝,无双大多时候都留在西岛小筑。偶尔会遇到过来找凌子良的寨中头目,对她也是客气,完全就不是外面所说的凶狠贼匪,多说两句,感觉和槐花巷的那些大哥叔伯,没什么两样。
眼看着出了正月,做好的衣裳早就让人捎去了观州。
有时候并不是人家就缺这件衣服,只是一片心意。算算都有半个多月,那边也没有回过个信儿来。
自从魏庐离开了这里,整个寨子没了糟乱事,一切平稳。也是这件事,让魏冲的身体越发不好,听说人有意将寨中事情全部交给凌子良。
对此,凌子良婉言拒绝。他自己本身原因,不愿出头直面,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魏冲坐在寨主之位上,他在后面辅助。
这日,无双去书房找凌子良。
“嫂子给你来信了。”凌子良指着书案,随后叹了声,“茶肆出事了。”
无双拿信的手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上元节起了一把火,从茶肆开始,蔓延到整个槐花巷。”凌子良转着轮椅,从书案后出来,“信上没说,是我的人回来说的。”
无双展开信纸,果然上面写着一切无恙,说她的衣裳做得合身,只字不提起火之事。笔迹尤带稚嫩,一看便是出自曹泾的手。
“人怎么样?”
凌子良皱了下眉:“人是没事,孩子受了点惊吓。暂时茶肆没办法营业,官府正在插手调查。”
“这样,”无双心提的老高,总觉得很不安,“我想回去看看。”
虽然说人没事,可她和云娘母子是生死之交,得知人遭难,怎能不回去看看?更何况,茶肆也是她的产业,眼看着一点点做起来的。
“无双,这件事我……”凌子良摇摇头,原本想劝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罢了,按理你是应该回去看看的。”
无双点头,蹲下在凌子良身旁:“大哥放心,我有数的。嫂子不容易,就指着茶肆这点进项,后面供泾儿读书。如今茶肆没了,她还不知难受成什么样。”
“我知道,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处理。”凌子良笑笑,手摸上无双发顶,“回去也不碍事,我让人跟着你。带我跟嫂子问好,忙过这一阵就去看望他们。”
与凌子良商量好,无双便准备出发回观州。
她并不知道,自己上船的那一刻,沧江的上游,凌无然在同一时刻,同样上了南下的船。
作者有话说:
你们要的二姐、姐夫。
◉ 第 58 章
无双有想过回到槐花巷时会怎样, 看见宾客盈门的茶肆,等着云娘为她准备一桌好菜……
可唯独没想到会是眼前的一片狼藉。
辛苦打理近两年的茶肆,如今被烧得只剩下一个框架, 随时会倒下去。旁边的店铺被火势波及,同样损坏得厉害。
天空落着小雨, 街道上很是冷清。
无双撑伞站在茶肆前, 耳边好像还能听见昔日的嘈杂声。远处,凌子良安排的两名兄弟等着,时刻看护着她。
她提起裙裾,踩着杂物瓦砾,进到里面。
残桓断壁,早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也就是水房烧水的锅台还在, 其余的全部泯灭在大火中。
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茶肆是她和云娘一点一点打理起来的, 不是简单的一项营生,而是当初两人的希望。逃到观州来, 她们都希望有一个新的开始, 茶肆就是这个时候有的。
无双叹了口气,胸口的憋闷并没有减轻多少, 蹲去地上,手里捡起一个碎掉的茶碗,
“无双?”身后一个声音,试探的喊了声。
无双转身, 废墟外站着个素衣妇人, 正蹙眉看着她:“嫂子。”
云娘没有撑伞, 整个人淋在雨里微愣, 眼眶可见的红了:“怎么回来也不说声?”
“我,”无双喉咙发涩,走过去将伞撑在云娘头顶,“我想你和泾儿了。”
“好,咱们回家。”云娘抬手搓搓眼睛,对着无双笑,随后拉着她就往巷子里走。
无双跟在云娘后面,看着人的身形消瘦不少,定是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下。离开才一个多月,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大火也就是前街厉害些,槐花巷波及的很小。
原先的小院子依旧锁着两扇大门,站在院墙外,就能看见里面那株老桂树的枝条。
“泾儿去了学堂,”云娘把门打开,情绪稍稍稳下,“知道你回来,肯定开心坏了。”
无双点头,迈步进了自己住了两年的小院儿:“待放学,我去接他。”
两人进了正屋,云娘知道无双畏冷,忙着点了炉子,顺带将一壶水栽到炉子上。
回头看了眼院子,安安静静的,云娘问:“良先生没有回来?他行动不便,你该陪着他的。”
“大哥有事,说得空回来看你和泾儿,嘱咐泾儿的功课不能放松,他下回要考的。”无双收了雨伞,倒放在檐下,雨水顺着伞面往下聚集,流了一滩。
云娘擦擦手,拉开凳子:“快坐,一会儿我去鱼市买条鱼回来,给你做鱼头。”
“嫂子,”无双拉住还准备忙活的云娘,将人摁坐在椅子上,“先说说话。”
屋里一静,外头的雨水自瓦沿滴落,滴滴哒哒的甚是好听。
云娘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我没帮你看好茶肆……”
“这种事谁也猜不到,嫂子不必自责。”无双伸手搭上对方的肩头,嘴角柔和浅笑,“原本咱们也想着换间大的铺子来做,不是吗?你看,这不是正好?”
一声安慰,让云娘心里更不好受,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砸在自己的手背上:“无双,要是没有你,嫂子我真……”
剩下的只有哽咽,完全说不出话。
他们母子能活下来时因为无双,能正常的生活,有屋住有饭吃还是因为无双。如今这般,还是无双在安慰,没有丝毫责备之意,云娘心里既难受又欣慰。
无双弯着腰凑去看人的脸,笑着:“瞧,以前咱们可过过更苦的日子,如今不过一点小波折。适才,三哥说学堂那边有铺子往外盘,就在万盛楼对面,咱们去看看,合适就盘下来。”
云娘抬袖子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也不知怎么,官府一直说查,倒下的屋子也不让修,我就愁要等到什么时候?”
“自然不能等,”无双坐正身子,看得出云娘只是这些日子憋坏了,才哭了几声,“这里做不了,咱就换一处。不瞒嫂子说,我这里还有点积蓄,足够了。”
她的话音妩媚中几丝调皮,耐心的开解,任谁听了再郁结的心情也解开了。
云娘终于破涕为笑,一把抱住无双:“我家的姑娘,怎么这么好?”
无双枕在人的肩上笑,她太小就没了家,心里最深处想要的就是温暖,云娘的拥抱让她觉得安稳:“因为嫂子也对我好。”
“对了,”云娘舒了口气,紧绷的情绪松缓开,“龚世子派人来过,时常送来些东西。我见都是些吃的、用的,就自己做主分给邻里了。”
“嫂子做得对。”无双笑着颔首,既然不是送银钱,送些吃用的倒算想得周到。
好好坐下来,这也就说起了上元节那天。
上元节有花灯,临街的地方更是热闹,男女老幼走出家门,赏灯游玩儿。这种时候最重要就是怕起火,官府会派人查看管理,但是难免有疏漏的地方。万一挂着的灯笼掉了,正好点上柴堆呢?
据云娘回忆,自家茶肆外只是应景儿的挂了两盏,至于铺子里头,从年节开始就没营业,没有一点儿火星子,谁知这火就突然起来了。后面猜测,是不是谁家孩子调皮,扔下个火种什么的。反正邻里是不会这么做,云娘和无双在这边和人相处很好。
“至于怎么查,就交给官府办罢。”无双看得开,事情来了就来了,处理好继续过日子。
云娘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往无双靠近了些,压低声音:“最近城里有风声,说是去年被劫的官银有了下落。”
蓦的,无双也记起了这桩事,凌子良从没有提过,她也不确定是不是他干的。
“还有,”云娘看了看无双脸色,颇有些小心翼翼道,“有传言,其实十多年前,凌大人是诈死,目的是想逃脱死罪。”
乍然听到这个,无双怔住,脸上的笑慢慢淡去:“诈死?”
这是说她的父亲假死来逃脱制裁?这些人怎么能想得出?当年的大水,父亲亲自跑去江堤,被卷进了水里,再没回来……
没有人感激他做了什么,也没人记得他先前功绩,所有人提起他来,只有一句贪官,十恶不赦。
“还有什么?嫂子说出来罢。”无双垂下脸,柔和的声音中几分清凌。
云娘嗯了声,心知面前的姑娘只是外表柔弱,内心很坚韧,便又道:“说凌大人没死,将当年搜刮的金银据为己有,还说去年的官银也是他所为,人就藏在乌莲湖。”
“乌莲湖?”无双轻轻一叹,“是不是还说他是白狐狸?”
云娘点头:“也有这么说的。”
无双暗道一声荒谬!
若她不是凌昊苍的女儿,若她没去过乌莲湖,是不是也会信这种传言?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久了,死去的父亲还被这样拉出来鞭挞?
她想到了龚拓,他在查这桩案子,那么听到这样的传言,会不会和这有关?
云娘见人不语,担忧的开口:“传言就是这样,等过段日子就消停了。那以前人不都说龚阎罗一张可怕的恶鬼脸,其实真人是个翩翩郎君。”
“嫂子说得对。”无双点头,给了人一个安心的笑。
可是心里,她总觉得不对劲儿。为什么这个传言的出现,恰巧就是龚拓翻出旧案子这个节骨眼儿?
她也是来到观州之后,才听说龚拓也在这边。
如此,无双重新住回这里。着火的事还没有解决,听云娘的意思,后面还要去公堂,毕竟烧到了别人家,如果私下不能解决,就得走官衙。
凌子良派来的人就住在对面街上,一家普通的客栈。平时就在四下走走,并不打搅这里的人,看无双有无需要。
这两日,无双和云娘同两边店铺商议赔偿的事,算了算,要拿出不小的一笔,云娘心疼得紧,可又没办法。
对方也好说话,毕竟平时都来往,便说要是官府不追究,就不走那趟公堂,自己人解决了算完……
沧江。
一艘船满载着西来的货物,正靠在一处码头上。船工上下忙活,搬卸货物。
船头,一个瘦小俊俏的郎君,迎风而立。听到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人只是鼻尖一声轻哼。
“宏义王妃一路辛苦。”龚拓走过来,隔着两步,与人并排而站。
小郎君正是凌无然所扮,她体格娇小细巧,一身男儿打扮,像极十多岁的少年。
闻言,她斜侧着脸看了眼龚拓:“龚大人客气。”
两人上回相见还是两年前,彼时是在北越宏义王府。
龚拓看着茫茫江面,身上一套普通的便袍:“这船不能再往前,在下一个渡头停下。”
“停下?”凌无然皱眉,转过身来,“我要去观州。”
“王妃如今在大渝境内,做事最好谨慎些。”龚拓提醒一声,往人脸上看了眼,果然是姐妹,有些相像,“你的身份,让别人知道了会很麻烦。”
凌无然不语,她的身份的确特殊。被人知道私自来大渝,是牵扯到两朝的大事儿。
“人呢?”她问,这才是回来的目的,找到大哥和小妹。
时隔十多年,终于再次回到了沧江上,心里是有熟悉的,可更多的还是恨。是这里,父亲卷进江水,他们的家就此垮掉。
龚拓看着远处,下颌微扬:“在观州。”
凌无然清灵的脸上显出忧伤,追问着:“无双?”
“无双。”龚拓颔首,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口气不自觉软和了些。
凌无然身形摇摇欲坠,眼眶忍不住泛红,忙回过脸去,任由江风吹拂。她不喜欢哭,可是内心无法平静。
说实话,她脑海中大哥和小妹的模样早已模糊,十多年,能改变得太多。
“为什么这么做?”凌无然淡淡问,袖下的手攥紧,“你想要什么?”
她很早就知道,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人家对你伸手时,必是有所图的。世人皆如此,逃不过利益二字。
龚拓摇头。
似乎这姐妹俩,脾气上并不像。这位北越宏义王妃对人有很深的戒备,凡事弄个清楚才会走下一步,有些锐利;相比,无双要简单些,她会拿出真心待人,更加柔和。
“没有?”凌无然嘴角一翘,带着眉尾的红痣也挑了下,显然是不信龚拓无所图。
龚拓手扶上船栏,衣袍翩飞:“没有。”
是他之前伤无双太深,做过许多错事却不觉,总是理所当然的将自己意愿加在她的身上。如今,想为她做些什么,是不是多少能弥补?
凌无然盯着龚拓,她的感觉想来敏锐,心里升腾出火气:“你和她,什么关系?”
莫名,她想到了自己。同是女儿家,她怎么会猜不出?
她不敢再想无双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她和凌子良到底年龄大些,能处理事情,会分辨人心,可是那个小哭包妹妹,她根本什么都不会……
难怪,龚拓第一次见她时,表情戴着奇怪。后来宫里婢女说,龚拓离开王府前,送了好些东西回渝京,因他伯府的房中有个宠婢。
那个宠婢就是无双。
凌无然浑身发冷,如果手里有把尖刀,她会毫不犹豫的扎进龚拓胸口。她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决不许别人磋磨她的妹妹。
她眼中的冷意那么明显,龚拓轻易就看得出:“她一直在找你。”
“放心,”凌无然唇角轻启,淡淡几个字,“不会让龚世子白忙。”
暂且如此,眼下没必要揪扯,等见到无双,她自有主意。
龚拓没有说出凌子良的事,现下事情复杂。虽然京城那边看似没有动静,实则他知道,今上定然暗中派了人过来。这个时候最是要小心,尤其凌家这兄妹三人。
等到了下个渡头,凌无然下了船,跟随着龚拓安排的人,去了早已准备好的宅院。而龚拓,继续乘船回观州……
人都说流言可谓,不管是真是假,总有人会相信,从而心中恐慌。
无双和云娘看完新铺面,一出门就听见街边的说书人喊出一个名字,凌昊苍。
云娘担忧看了眼无双,想拉着她快些离开,奈何人反而站下,面对那说书摊子。
只见那先生的醒木往面前案上一拍,啪得一声响,紧接着开始绘声绘色的比划开:“话说这白狐狸就是凌昊苍,底下一众凶狠的水匪喽啰,平日里打家劫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无双,回去罢。”云娘拽拽人的袖子,“尽是些胡说的,听他作甚。”
两人的耳语,并不妨碍说书人唾沫星子乱飞,口口声声,凌昊苍靠着当年搜刮的民脂民膏,这才养大了乌莲寨。去岁,又劫了官银。
“哎对了,”说书人手一拍,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他要带人来灭掉观州城……”
无双没想到流言都传成了这般,说凌昊苍会带领乌莲寨攻下观州城,因为乌莲湖已经容不下。这样的胡言乱语,底下的人竟真有信的,还说要什么出城避难?
更可怕的是,当年的事竟被说得那样清晰。母亲的离世,他们三兄妹的名字,全部清清楚楚。
正待那说书人还要大讲一番的时候,一队官差过来,宽刀往案上一扔,人这才吓得闭了嘴。
“走走走,瞎说什么?想不想进牢里讲书!”官差呵斥着,将一群人驱散。
人散去,无双看见龚拓从街上走过来。原是他带了人来。
“不过是些流言,莫要往心里去。”他未着官服,简单一身青衣,对着一旁的云娘点下头算是招呼。
云娘看看两人,指着学堂:“泾儿好下学了,我去接他。”
说完,人朝着学堂走去,留下龚拓与无双二人。
作者有话说:
◉ 第 59 章
只一会儿的功夫, 说书摊子就被驱散。说书先生不敢和官差杠,磨磨蹭蹭的收拾东西,嘴里嘀咕着, 连说个书都不让。
天气说不上好,压着厚厚的云层。
无双没想到两人会在大街上相遇, 算算, 乌莲寨一别,现在已经都一个多月。
“以前住在观州两年,从没有听说过这些。”她开口,对于别人这样这样诋毁自己的父亲,心中很是压抑。
龚拓抬头看看二层的铺面,大概猜到无双的用意:“还准备回观州来?”
“本也想换一间大些的,正好碰上这里想往外盘, ”无双回道,转身在街上走着, “嫂子不会别的营生,只懂得卖茶。”
她的脚步轻柔, 静静走着, 就让人感觉到自内而外的温柔。
龚拓点头,知道她向来心软, 对在意的人是用心想帮,如当初的盼兰, 她在逃离伯府前,提前先帮人赎了身, 然而自己嘴上对这些好却从来不提。
是不是, 这就是所有人都喜欢她的原因?
“方才说的传言, 最近是传得挺嚣, ”他回头看了眼说书摊子,“大概是因为发生的几件事。”
无双脚步一慢,眼中有些不解:“什么事?”
微微侧抬的脸,眼底清亮。
龚拓心中一动,他喜欢她的眼,妩媚艳丽中又带有几分纯正。这样平淡的聊着,有一种别样的舒服,更是欣喜,她现在会给他反应与聆听。
“沧江上最近发生了几件案子,都有死伤,传言是乌莲寨所为。”
“不会,”无双下意识否定,摇头,“大哥没让人出来。”
她刚才只听了什么官银,打家劫舍,前面发生了什么并不知道。左右她不信,平时也不想打听这些,当然云娘肯定不会拿这些来跟她说。这里听龚拓一提,才知道原是真发生了什么。
龚拓自是知道不是凌子良所为,便安抚一句:“所以是传言。”
“发生了什么?”无双问。
“有一伙人抢了一个商队,还有前晚,陆家的茶园被烧了。”龚拓挑了两件来说,“这些事官衙在查。”
无双垂首,眼睛盯着石板路,柔软的裙裾随着步子摇曳:“为何突然这么乱?”
来了两年,从来都是平定安稳。观州民风淳和,勤劳朴实,难怪刚才听说白狐狸要攻城,就想逃离这里避难,可能就是前面发生了那些事。
“我是想跟你说,”龚拓步子放缓,随着无双的节奏,与她并行,“最近城里乱,你要不换的地方住?”
无双看人一眼:“换地方?”
“要不,”龚拓顿了顿语气,回看进人眼中,有些试探的说道,“我在这里下榻的宅子,你要不带着陆云娘母子,一起先搬过去?”
“你也信传言?”无双问。
龚拓当然不信传言,可他清楚现在城里形势。表面上看还是风平浪静,可是底下分明开始涌动,不然那些突然冒出的传言,从哪里来?
是他查得太深,有些人已经坐不住,开始将水搅浑。这一点儿上,吴勤说的没错,搞不好这是掉脑袋的大事。
而且,这件事还要快查,不然今上真的会下令,铲除乌莲寨……
“不信。”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她,目前她可能愿意和他说话,但是绝不会搬到他的宅子。
无双点头,随后嘴角微微一笑:“谢大人提醒,我和嫂子会小心。”
客气而委婉地拒绝,让听的人不会有一点儿的不舒服。
她是想问自己父亲案子的事,可是知道龚拓的脾气,对于公事是很认真的,便就没开口。
“我二姐,她可有消息?”
龚拓听出无双口气中的小心翼翼,笑了笑:“有的。”
然后,不出所料的看见那双眼睛亮了起来,璀璨夺目,生动无比。
“她在来的路上,”他的薄唇勾着好看的笑,淡漠的眼睛柔和开,“你有一个五岁的小外甥,很是调皮。”
“来了?”无双怔住,嘴唇蠕动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姐安好,还有一个五岁的孩子?她心中汹涌着喜悦,转而在她的表情上表现出来,鼻尖发酸,眼眶发热,是真的高兴。
龚拓很想将人抱住,然后手掌拍着她的后背,想去分享她的这份喜悦,可只能心里一叹,在她接受他之前,他怕是一个手指头也碰不上她。
“因为城里乱,她现在在别处。别的不能与你多说,等你们姐妹相见,且去自己问她。”
无双点头,对眼前的男人不知如何表达感谢,只是冲他笑了笑。
天暗下来,前面就是槐花巷。
无双刚想与龚拓道别,转身发现人突然走开。
她没在意,与她说了些话,大概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见到豆腐三的妻子正抱着孩子玩耍,她上去和人说了两句,间接的证实龚拓刚才所说的事是真的。
只是龚拓大概怕吓到她,说的委婉些。在三嫂口中,那商队的人全部被推进江里,甚至临江的小村落也不少惨遭荼毒……
听了后,无双后背发凉,所有这些恶事,全都是用着她死去父亲的名号。这也就难怪传言,说会来铲平观州城。
与人说完话,她便往巷子走。
“无双。”
身后有人唤她,无双回身,是龚拓快步而来。
“你没走?”她问。
“给你。”龚拓在人对面伸手,一个方正的油纸包。
无双微诧,不知该不该接,耳边能听见对方的呼吸。他显然走得快,如今还在平复呼吸。
整条长巷就他们两个人,斑驳的墙壁,光滑的石板路。
“花生酥。”龚拓补充一句,随后拉上无双的手,将油纸包放进人手里,“我还有事做,回去罢。”
说完,他退后一步,而后转身,大跨步离开了巷子。
乌莲寨的两名兄弟这时走进巷子,喊了声双姑娘。
无双回神,于是问了两人,寨子是否近期又出来行动过?两人皆表示没有,他们也并不会主动劫掠商船,更不会残忍杀人。
了解了这些,无双便让其中一人回去乌莲寨,将最近城里的事情告知。她总觉得不对劲儿,好像要有大事发生……
又过了两日,无双和云娘大清早出门,要去衙门一趟。
上回着火的事私下里解决了,去那边彼此摁个手印,证明这件案子了了。
两人商量着,到明后日把万盛楼对面的铺面盘下来。两人都起不好店名,便想着将这事儿交给凌子良,他定然会给出一个不错的店名。
“我的小外甥五岁,”无双说起亲人,脸上洋溢着欢喜,“嫂子帮我想想,给他准备个什么礼?”
云娘笑,便问:“你二姐现在是什么样的人家?”
“说是户很不错的人家。”无双笑,边看着两旁店铺,会否有中意的礼物。
龚拓是这么说的,二姐嫁的人身份很是了得。大概因此,所以他也就没有明说。若是了不得的人,牵扯到身份总是敏感,更何况大哥现在在乌莲寨。
云娘很是为人高兴,见多了生离死别,这种人间欢喜最是让人动容。
才到了衙门口,发现那里聚集了一大群人,将大门给堵住。
两人不明白怎么回事,便问一旁的街坊。对方说,昨晚城外的一个村落受到袭击,财物被抢走不说,村民死伤也是不少,所以一大早就来衙门,希望官府给个说法。
不用说,这次肯定还是凌昊苍的白狐狸,只不过昨晚遭袭的村落离着观州并不远,才七八里地。如此近,可见那群贼匪有多么嚣张,也就更加印证了,这群人会打到城里来。
一时间人心惶惶,不仅是来要说法的村民,连着城里的人也开始跟着参与进来,要求官府出兵,彻底铲除乌莲寨。
才一会儿的功夫,这里密密压压的全是人,声音口号十分一致,铲除乌莲寨,铲除凌昊苍。
云娘拉着无双,现在想退出去已不可能,只好带着人往衙门口走。左右昨日与衙差已经说好,大不了两人先进到衙门里去,也省得在外面挨挤。
好容易到了大门处,云娘与守门衙差说明来意,对方也知道,眼看两个女子挤在人群里也不是个事儿,便想着将侧门打开,放两人进去。
谁知,就是这个举动,引来人群的大声呼喝,情绪更加激愤,说官员明明在里面,就是不出面办事。
突然,有一道声音高高响起,压住了所有的杂乱。
“她是凌无双!狗官凌昊苍的女儿!”
乱哄哄的吵闹就在这一声之后,彻底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落在无双身上。
门前,无双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喊出自己的身份,一瞬的愣怔。她对上下面人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仇恨,憎恶……
短暂的静默后,是更加疯狂的沸腾,抓住她、打死她,血债血偿的喊声此起彼伏。更有人试图冲过来揪住她,狠命的想要拖下去。
无双下意识挣脱躲避,云娘反应上来赶紧相护,挥舞着双手拍打。人要真被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人群一下子冲上来,仅有几个衙差根本挡不住,大声的呵斥没了作用,也无暇顾及那两个女子。
“狗官的女儿该死!”
“把她杀了!”
似乎,大门边那个柔弱女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悍匪,人人得而诛之。愤怒的人群已然失去理智,甚至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上手想将人处置。
无双退到门边,面前是一张张愤怒的脸。她什么也没做,父亲早在多年前死去,可她自己知道又有什么用?她没办法说出来,也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有相熟的人想帮忙,可是根本挤不进去,大声吆喝也没人听,现场彻底混乱了。
一个衙差被摁在地上,人群上来围着他殴打踩踏,没有缘由,只为发泄心中愤恨。
无双拍打着伸过来的手,可她一个人怎么抵挡得了?对方粗鲁的将她拉了过去,云娘手一抓,只拽下人的一片袖子。
无双脚下一滑,摔坐在地上,四下空出一个小圈,视线里无数的腿脚。
“我没有!”无双仰着脸大喊,用尽她所有的气力,柔细的嗓音头一次带着撕裂的尖锐。
她忍着脚疼,从地上站起来,面对着一个个想将她撕碎的眼神,柔美的脸绷紧:“你们凭什么?”
尽管知道没有用,可她还是想呐喊。没有真正的结果,他们就想杀了她,这才是人的本性吗?
“狗官的女儿该死!”
面对人群,一个人显得那样单薄和弱小。无双挺直了脊梁,就像自己的父亲和大哥。
而疯狂的人们不会因为对方是个弱小女子,就会手下留情,他们选择相信流言,认为自己会受灭顶之灾,他们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挥出。
一双手掐上无双的脖颈,想将她提起,她挥手挣扎拍打,恐怖的窒息感袭来,像是她落到水里是那样……
“唔……”突然面前的男人瞪大双眼,掐在脖颈上的双手渐渐失了力气。
众人一阵惊慌,忙往四下退开,嘴里嚷嚷着,死人了!
无双从人的手里逃脱,捂着胸口咳着,大口的喘息。那个男人在她面前倒下,额头上赫然插着一枚羽箭。
她听见了马蹄声,望去长街上。
一人高骑骏马之上,手里抓着一张弓,似乎弓弦还在震动。他身着暗褐色官府,头戴官帽,英武挺拔,锐利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的身上。
是龚拓,他当着满城百姓的面,拉弓射箭,丝毫不曾犹豫。
“大人,手下来处理,你赶紧回去。”郁清急了,身为朝廷命官,当街射箭杀人,这要是告上金銮殿,会被削去官职。
有多少人等着将龚拓拉下马,放在以往,他哪能做出这种事?
“退下!”龚拓手里长弓一挡,阻止了郁清。
他若回去,那她必然活不成。
下一瞬,他策马直冲人群,街上瞬时混乱起来,尖叫声,马蹄踩踏声。
所有人惊讶的看着年轻官员骑马而来,手里拔出腰间的佩剑,若是有人胆敢反抗,他定然毫不犹豫将剑刺出。
龚拓盯着即将淹没在人群中的身影,一勒马缰,黑的骏马高高跃起,在一众人头顶略过,生生的冲撞出一条路来。
他现在什么都忘了,忘了自己是肩负着整个家族的未来家主,忘了自己苦心经营的仕途之路,忘了他也是血肉之躯……
现在,他只想救出自己心爱的女子。
骏马嘶鸣一声,将一名试图阻挡的人撞开,按着主人的指令一直前冲。
无双眼看着龚拓策马过来,所经之处倒了一地的人,而他好像没有丝毫在意,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峻。
“无双,上来!”龚拓弯腰,手臂探了过来。
无双对着他伸出手,下一瞬手被他有力的包裹住,随后探下身,另只手臂圈上她的腰,一个用力,将她稳稳的带上马背。
“没事了。”龚拓将人抱在身前,护在怀里,浑身颤抖的她让他眸色越发深冷。
骏马暴躁的喷着响鼻儿,踏着铁蹄在原地转着。
人群重新围成一个圈,两人一马困在那儿。
“他就是京城来的都尉。”有人认出龚拓,大声叫喊。
朝廷命官,当街救下贪官罪臣之女,为她造成混乱,射杀百姓。这样的人,以后前途怕是没了。
无双仰脸,手里拽着龚拓的袖子,嘴唇发抖。她也知道,当龚拓不顾一切策马来救她的时候,他身后抛下的是什么?
“我,我……”她话语不成声调,更不知要说什么。
“嗯,”龚拓低头看着她,手里不忘紧拽马缰,“别怕,我不会丢下你。”
作者有话说:
狗子豁出去了。
我真没有水,一直是情节在走,人物感情在变,我也想快点写完。有时候行文需要铺垫,准备后面的高潮,信息是必要的;当然有可能我就是这个调调。么~
◉ 第 60 章
人群拥挤着, 跃跃欲试的想把无双从马上拉下来,但是又畏惧龚拓手里的佩剑。
每当有谁试图靠近,龚拓便会将剑尖对准谁。他微扬下颌, 居高临下睥睨着,用行动说明着, 谁也带不走他怀里的人。
他一拉马缰, 骏马前蹄高高抬起,将一群人吓得后退。
“把妖女交出来!白狐狸会血洗观州城!”人群中有人喊着。
下一瞬,人群汹涌着聚拢,有些人根本是控制不住,被迫的随着移动,体弱的已经被挤得喘不动气。
无双头发散开,尽量让自己坐稳, 不给龚拓添乱。
蓦的,她看见龚拓身后的位置, 有个人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目露凶光。
“身后!”她想也不想的喊出口, 揪下身上的荷包, 朝着那人便砸了过去。
那人一躲,错了时机, 等再想反应的时候,已经晚了, 喉咙上被一柄薄刃擦过,下一刻, 滚烫的血喷涌而出。
又一个人倒地, 比先前那人的死状更加可怖。
龚拓佩剑一甩, 平着指出, 上头沾的几滴血冲剑尖飞出。
看来,不但有人想害她,还有他。
府衙终于有了动静,大概是知道了京城都尉大人的事,衙官慌忙让人开了大门,自己慌慌张张跑出来。待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差点儿当场晕厥过去。
“龚大人,请先进衙门。”衙官大声吆喝,忙将衙内所有人调动,帮忙守住大门。
“不能让他们进去!”底下有人大喊。
龚拓听力敏锐,视线往人群中一扫,随后对着人群外的郁清使了个手势。对方会意,搭箭朝着龚拓示意的位置,射了过去。
接着,那鼓动人群的声音不见了。
人群外,郁清眼看着一切发生,知道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如今只能配合,他的职责就是保护龚拓。他一挥手,带来的所有人开始从外围疏散人群。
可是这样还是很慢,人群不配合,有些事情也难以控制。
龚拓知道这件事不是偶然,衙门是不可能进的,他现在谁也不信。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无双送出去。
“让开,挡路者死!”他对着人群大声一喝,佩剑直指前方。
人群当然不会听话的配合,他也不等待,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吃疼的嘶鸣一声,继而踢踏两声迈开了铁蹄。
有人大声尖叫,生死面前选择了求生的本能,往一旁躲避着,其他人跟着效仿。
就这样,龚拓策马,手里长.剑挥舞,生生将人群给逼出一条路来。
无双被人圈在身前,耳边全是人的哀嚎惊叫。他官服的袍袖正好遮在她的眼前,挡住她的视线。
“抓紧,闭上眼别看。”龚拓的声音落下来。
无双闭上眼,双手环上他的腰,贴在他身前,这样他会更省力,马儿也会轻些重量。她没看见他如何带自己冲出包围,闭着眼睛,只记得他暗褐色的衣袖,以及上面的祥云绣纹。
马从里面跑出来的那一刻,郁清当即一挥手,大喊了声:“把这里的路口全部堵起来,一个人也别放出去!”
很快,这里全被围住,加之衙门开了大门,不少人涌进了院子里,是以拥挤缓解了很多。
这边,马不停蹄,铁蹄踏过长街的石板路,留下一串急促的得得声,再看,那马儿已经冲出街口,直奔城门而去。
风刮过脸颊,二月的风说不上温和。
“城里不能留了,我送你出去。”龚拓目视前方,腰身微躬,将小小的人压在怀里,唇角抿着认真。
既然她的身份曝光,注定在观州待不下去。那些人需要找一个发泄口,便就认定上她。
无双蜷缩着,这才露出脸来,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龚拓流血的手背,实在有些狰狞。
“去哪儿?”她问,还未从刚才的混乱中醒神,眼中几分迷茫,“大哥那里吗?”
龚拓摇头,揽着细腰的手臂收紧几分,几乎将人勒紧自己的身体:“不能回乌莲湖了,去沧江,有人等你。”
无双没再问,大约在她将手伸给他的时候,就选择了相信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扯到了她身上,谁会认得她?
很快,骏马跑出城外,在官道上继续狂奔。身后,两名护卫骑马跟随。
离着沧江渡头也就是七八里的样子,可是龚拓丝毫不敢怠慢。城里能发生混乱,更何况无人的旷野?
果然,在跑上一座小山坡时,耳边嗖嗖嗖,箭矢擦着风声穿过。
他继续伏低身子,手掌挡在无双的头顶:“别动。”
太过猝不及防,后面的两匹马相继摔倒,再没跟上来。
几匹马从隐藏的树林后冲出来,呼喊着大声吆喝,追赶着前面的黑色骏马。
无双听见后面的追赶声,其中一个声音她分辨了出来,嗓门很粗,夹杂着戾气:“魏庐?”
她仰脸,看见男人瘦削的下颌线。
龚拓回头确认,如无双所言,正是当日被逐出乌莲寨的三当家。人正骑马冲在最前头,手里挥舞着大.刀。
有些祸害就不该留,以他来看斩草除根最为合适,怪就怪魏冲念着可笑的手足情。
长途的奔跑,龚拓的马显然已经疲倦,虽然四蹄不停,但是速度慢了下来,况且还是驮着两个人,此时嘴里不住的喷气儿。
又有几只箭矢飞过,大概是准头不足,被龚拓躲过。
突然,马腿中了一箭,疼得嘶鸣一声,前蹄一别,庞大的身躯便往前路上栽下。
龚拓眼疾手快,揽着无双顺势朝着一旁的山坡滚下去。
山坡很陡,他抱着她,双臂撑着护住她。身子不受控制的翻滚,他让自己的背部来受力,想让她受不到一点儿磕碰。
无双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脑被龚拓的手掌紧紧托着,腰间的手更是一点力不松。每当她要撞去地上的时候,他会迅速翻身,然后他自己碰上硬地。
一直到了沟底,她还在晕着,腿脚不听使唤,在衙门前时脚还崴过,走一步脚踝就跟针扎一样。
龚拓发现了不对劲儿,眯着眼四下看看:“你在这里,不要出声。”
“你要做什么?”无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手下意识去拽他的袖子。
龚拓看着抓上袖子的手,好看得像水葱一样,柔弱无骨,让他错觉她有种对他的依赖。
“听我的,别动,”他手落在她的眼角,蜷着轻刮一下,“你二姐在等你。”
无双瞪大眼睛,眼看着他拾起一旁的树枝干草,遮掩在她身上。
做完这些,龚拓转身离开,朝着相反的方向,官袍已经凌乱,连官帽也斜了,可是脊背依旧那样修直,像是一株玉竹。
“你,”无双喉咙像是被卡住,艰涩的说着,“要回来啊。”
龚拓脚步一顿,并未回头:“无双,谁都别信。我走后,你自己去渡头,有一艘蓝色幡旗的船,凌无然在上面。”
他没有回她的话,而是告知她下面她要走的路。
无双眼看他跑远,荒僻的沟里再见不到他的身影。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喊,她便知道是龚拓将往这边来的人给引开了。
她缩在杂草树枝下,直到这里完全没了声音。
脚踝处阵阵的疼,以前在逃难路上也曾崴过脚,那时候云娘帮着郑了骨,就好了许多。
无双脱掉鞋子,攥上自己的脚,先是顺着轻轻转,咬着牙生怕发出一点儿声音。
休息好,她并没有离开,还是在沟底等着。其实她想去到渡头的话并不难,现在脚踝没那么疼,她能坚持住,而且她其实对于逃脱,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会躲开魏庐的人。
可是,她想等他回来,知道他没事;又怕自己走开,他回来找不到自己。
她不知道,龚拓的人会不会从城里出来接应他,还是根本今日的目标就是他?
眼看着晌午已过,天色变得阴霾。
无双已经等了近两个时辰,人没有回来。甚至,她听见道上隐约的说话声,像是赶路人之间的闲谈。好像一切已经过去,她出去便是安全的。
可是不正常,因为没有马蹄声,证明城里没有人出来寻找龚拓。
脚踝已经能够使力,她试探着从杂草堆里出来,还未站起,便听见轻微的声音。吓得她赶紧把脚收了回去,顺着把自己缩成一团。
“你怎么不走?”
下一瞬眼前障碍被一把拉开,无双还未反应上来,便被带进一个怀抱,耳边是一声无奈的嗤笑。
她鼻尖发酸,顺着回应般,双手搭上他的腰间,嗅到的是浓重的血腥气:“你,你回来了?”
两个多时辰,她等到他回来了。
龚拓叹息一声,脸颊贴在无双的发顶:“怎么办?我就是放心不下。”
他知道自己该相信她,她很聪慧,能从他眼皮下逃走,在那些杂鱼手里更没有什么问题,她不软弱,也不会抹着泪怨天尤人,她有自己的主意……可是,他真的不想她吃苦,她能做到是一回事,他却想帮她挡住一切。
无双手摸到濡湿的一处,带着粘稠,心蓦的提起:“你受伤了?”
她从他怀里出来,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官帽已经没了,头发凌乱的落下一些,遮着那张好看的脸,血点子在他眉间、面颊散布,加上一身暗褐色,整个人带出一种邪气,让人不禁心生畏惧。
无双现在大概知道,他在战场上会是什么样的。
龚拓沾着血污的手擦了下脸颊:“不是我的。”
他伸手,帮她把头发上的杂草捡下。无双知道,即便是他身上有伤,他也不会说出来。
“走,那些人还会来。”龚拓警惕的看着四下,眼神冰冷。
无双点头,现在什么也不多问,趁早脱离险境才是正经。
没走大道,他们沿着小路前行,心里算着里沧江渡头的距离,步行总是会比骑马慢很多。
两人没怎么说话,龚拓走在前面,拉着无双的手。
冷风吹过旷野,耳边似乎听见了沧江的水浪声。只要过了前面的柳树林,就会到达江边,届时一定会有人接应。
忽的,龚拓脚步停下,往身后看了眼,攥着无双的手紧了紧,声音很低:“跟上我,千万别松手。”
说完,便拽着无双快速跑出去,专门挑树木杂乱的地方。
他上过战场,对于杀气总是能够敏锐感知,包括如果对方伏击,会选择在什么地方?
无双被猛的带着跑,就在刚才站着的地方,赫然一枚箭矢钉在地上。顾不上后怕,她快步跟着他,在他的牵领下,竟也是从来没有过的速度。
可她明白,他带着她终究还是会被人追上。
两人跑在那片干枯的芦苇地里,后面魏庐带着人狠命追赶。
已经能够看见渡头,那边停着一艘大船,蓝色的幡旗,在江风中招展。可是后面的追兵,只与他们相隔几丈远,哪怕脚下一个趔趄,便就会成为他们的刀下鬼。
无双想到了什么,从身上摸出竹哨,含在嘴边,然后吹响。
哨声不算悠长,更像是呼唤鸟儿的轻笛声,但是足以让船上的人听到。若是凌无然在等她,一定会知道。
果然,下一瞬有一队人朝这边而来,动作利索,步伐身姿轻快,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侍卫。
“趴下!”龚拓摁上无双的脖颈,带着她趴去地上。
无双身子跌在松软的芦苇上,只听头顶嗖嗖嗖响,然后是后面人的惨叫声。她从龚拓的臂弯下抬头,看到了前面整齐一排人,手里俱是握着□□,正不停地往外射发,落雨一样密集。
她还看见,一个身姿娇巧的女子正从船上下来,几乎是跑过的跳板,让她担心人脚滑一下掉进水里。
后面,魏庐眼见形势不妙,拉了一个人做挡箭牌,随后拔腿往回跑。
龚拓从地上起来,握着无双的臂弯,将她从芦苇上带起来:“无双,有没有伤到?”
无双摇头,随后侧脸去看那走来的女子,翠色的裙衫,却束着男子的发髻,一双眼睛清冷而有神。
“对,过去罢,”龚拓沾着血的面庞露出笑意,眼里是释然的松快,“她就是你二姐,凌无然。”
无双先是怔住,随后开始迈步往凌无然方向走去,两人之间几丈远,暗下来的天色,让她们看着彼此变得模糊。
“无双?”凌无然迈着步子跑,隔了许久,她已经认不出小妹的样子。
无双嘴角动了几下,发丝扫着她的脸:“二姐。”
两个失散多年的姐妹抱在一起,泣不成声。凌无然又哭又笑,小哭包妹妹现在长得比她高了,可有一点没变,那就是哭的时候喜欢吸鼻子。
“小哭包。”凌无然破涕为笑。
“我不是。”无双软着声音反驳。
小的时候,凌无然会这样笑她,她又说不过,每次都是气呼呼嘟着小嘴儿。
这时,无双发现有人给了龚拓一匹马,他接过马缰,一个利索翻身拜年上了马背。
“你要去哪儿?”她看向他,问道。
龚拓在马上回头:“回去,解决这件事。”
随后他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腾开四蹄奔跑。
无双看得分明,龚拓去的方向并不是观州城,他是去追魏庐。单枪匹马,可是对方有多少人他根本不知道。
“你不能去!”她喊着追出去,那些人想要他的命,竟还自己追上去吗?
可是龚拓好像没听见,头也未回,冲着那片树林里进去。
无双站在那里,咬了咬嘴唇,想要再追上些继续喊回他。
“别喊了,”凌无然上来将人拉住,随后叹了声,“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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