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到香港,余檀并没有任何不适应。
很多年前余檀来过一趟,那一次的记忆烙印在心头,以至于让她有种惘若隔世的错觉。
周围的人都在说粤语,这种粤语的调调和广东那边的口音又不太一样,余檀虽然听不懂,但她经常听谢之煜说,能分辨出不同。
这里的文字都是繁体字,初来乍到看着有些不太习惯,不过基本上都能顺利认识。
落地之后,谢之煜像是深怕余檀走丢似的,一直牢牢牵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机场外早早有谢家的司机专程来接送,谢之煜牵着余檀的手直接上了车。
香港的气温相对c城而言要高几度,谢之煜的臂弯里是余檀脱下来的针织外套,他干脆就穿一件短袖。
这一次有谢之煜在身边,余檀很安心。故地重游,脑海里那些不美好的记忆也得到安抚。
上车后,谢之煜让司机慢些行驶,顺便在维多利亚海湾绕一圈。他像是导游,一路向余檀介绍。
这座闻名的国际大都市,即便有些基础建筑设施已经陈旧,依旧透着浓厚的繁荣。
余檀被谢之煜半拥在怀里,他低沉好听的声线在她耳边,问她:“累不累?”
“不累。”
飞机直达,用时也不过三个小时。余檀在飞机上睡过一觉,下飞机那会儿刚醒。她这会儿还有点睡眼懵懂的样子,刘海乖乖地耷拉在脸颊两侧,整个人看着别提有多乖。
谢之煜在余檀脸上轻轻吻了吻:“我已经提前把其他人都支开了,等会儿看一眼奶奶就走。晚上再带你出来吃饭,顺便去旺角逛逛。”
余檀点点头,跟着打了个哈切。
谢之煜蹭了蹭她的脸颊,问她:“还困?”
余檀像是小猫似的往谢之煜身上埋,说:“就是有点紧张。对了,你爸爸在那里吗?”
再怎么说,这都是余檀第一次见谢之煜在香港的家人。
在余檀心目中,谢家的人也挺神秘。
其实谢之煜很少在余檀面前说起香港这边的家人,即便他每年寒暑假基本上都在这里度过。余檀好奇问过,后来知道,谢之煜的爷爷已经去世,奶奶还在。至于谢之煜的爸爸,如今也有了新的家庭。
谢之煜和他爸爸谢敏叡的关系就是正常父子的关系,没有什么闹得不可开交,也不像电视剧里上演的那种豪门父与子剑拔弩张。每次谢之煜回来香港,谢敏叡百忙之中也都会抽空来跟儿子吃顿饭。
父子俩真要说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是生疏。
谢之煜一年到头能见到谢敏叡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关系又能亲昵到哪里去?
另外关于那些叔叔姑姑之类的,谢之煜也没有打算怎么跟余檀介绍。在他看来,这些人对余檀而言都是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没有必要余檀嫁给他之后,还要去笼络那些人。
所以这次来香港前,谢之煜特地给家里来了个一通电话,意思也很明确,不希望其他人在场,怕吓着他的媳妇。
谢之煜是谢家长孙,自幼外号就是小霸王,他我行我素唯我独尊的性格,家里一向也是拿他没有办法。
人都发话了,其他人也不好自讨没趣。
早前,家里叔叔姑姑还对谢之煜这种做法有不少意见,没少在老太太面前搬弄是非。
有意见是吧?谢之煜一张机票直接拍拍屁股走了,不碍你们的眼。他这人就是这样的,没人能降得服。
谢之煜走后,急得老太太发话:“谁以后再敢碎嘴,就从这个家里搬出去!”
老太太当然是最在意谢之煜这个长孙的。
可在意归在意,那么大一个家族,谢之煜在这里感受到的不是亲情的温暖,更多的是为了利益的明争暗斗。
谢之煜当然是懒得争的,不过该他的一分不少,他也不吃哑巴亏。
谢敏叡就谢之煜这么一个儿子,骨子里重男轻女的观念,到底还是偏袒这个儿子一些。每次见了面,谢敏叡对谢之煜的态度总是极好,慈眉善目,像个温暖的好爸爸。
谢敏叡当然算不上什么好爸爸。如果他是个好爸爸,当年就不会出轨。
豪门圈子里总是有不成文的规定,夫妻各玩各的但不离婚。只不过当初谢敏叡没算到元仪会千方百计收集证据和他大打官司,借着他上位,他被摆了一道。
元仪自然也有自己的说法,若不是这段婚姻让她心灰意冷,她也不会认清现实,抓住机会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谁是谁非,如今也已经说不清楚。
老太太没在医院,接回来住在太平山的豪宅里。
余檀和谢之煜一起去家里时,里面果然没有什么谢家人,但家里在照顾的佣人和医护人员改少的都没有少。
让余檀意外的,老太太比她想象中要好相处很多。
可能是小时候看多了那些港剧,以至于产生一种刻板印象,以为豪门家里的老太太都是尖酸刻薄的。
谢家老太太今年七十五的高龄,身子骨还算是硬朗的。这次也是不小心从浅水湾那边的别墅楼梯上摔下来,惹这一身的伤。
谢之煜牵着余檀的手进卧室,老太太就躺在床上,旁边是齐全的医疗器械。
不巧,人睡着了。
佣人问小声问谢之煜要不要叫醒老太太,谢之煜摇摇头说不需要。
余檀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床上的人。
睡着的人看起来很慈祥,脸上的皮肤看起来比同龄的老太太要紧致许多,头发是自然的黑色。
余檀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奶奶。
从小有很长一段时间,余檀都是被奶奶带大的,所以和奶奶的关系亲。
余檀的奶奶还没有退休前也和杨老师一样是一名教师,分配的房子刚好和谢之煜的外婆离得近。
奶奶退休后没事打打麻将,和谢之煜外婆的关系不错。只不过谢之煜外婆的牌瘾很大,经常一打牌就忘了时间。
两个人老太太一起打牌,就让余檀和谢之煜两个小家伙一块儿玩。他们两个人友谊的种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埋下,一发不可收拾。
谢之煜的外婆是在牌桌上脑溢血离世的,那一年他十岁。
后来余檀的奶奶便很少打牌。
余檀大四那年,最疼爱她的奶奶因为淋巴癌离世。从确诊癌症到离世,也就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没人知道余檀有多伤心,可她的伤心又和寻常人不同。知道奶奶走的那天,余檀没有难过,她只觉得不真实。奶奶火化时余檀也全程没有掉一滴眼泪,总觉得奶奶会在下一秒突然出现。
一直到那年放寒假,余檀和妈妈再去奶奶住的那套房子里,在看到后院的葡萄架时,心里像是缺了一块。
当时余檀的脑海里的画面浮现出奶奶正在给她摘葡萄,一串串紫红色的葡萄挂在架子上,奶奶总会把最好、最甜的那一串给余檀。
余檀在空荡荡的家里喊了一声奶奶,无人回应。
她顿时泪流满面。
谢老太太最后还是醒了,拉着余檀的手,用普通话和她说了不少。
之前余檀心里不免忐忑,最后发现人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难相处。
在宅子里待了快一个小时,谢之煜才带余檀走。主要也是看余檀和老太太聊得挺开心,所以留的时间有些久。晚饭就没有必要继续留下来,他怕余檀会不自在。
香港就那么大点的地方,谢之煜自己在浅水湾有房子,早就让人收拾出来,晚上带余檀去哪儿住。
路上,谢之煜忽然问余檀:“想到奶奶了?”
他没特地说是哪个奶奶,余檀就知道他说的是谁。
“嗯。”
谢之煜轻拍余檀的背:“都过去了。”
余檀唏嘘:“谢之煜,奶奶走的那年,你在加拿大……没见她最后一面。”
“见了的。”谢之煜拢着余檀,“只是你没见到我。”
谢之煜知道余檀奶奶得淋巴癌时,人已经时日无多了。他特地从加拿大回来了一趟,专门去见奶奶。
去病房的时候,奶奶正在睡觉。以前多么活泼的一个老太太,现在瘦了一大圈,没了人样。
杨老师在旁边捂着嘴哭红了双眼。
谢之煜总是很周到,抱来一束百合花,半蹲下来在杨老师的低低安慰。
后来谢之煜离开病房,恰巧遇见余檀和她的男朋友进医院。他的脚步微乱,戴着棒球帽低头站在石柱旁边。
余檀迎面而来,又和谢之煜交错而过,他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心跳得很快,周围嘈杂的声音被屏蔽,只听到她低低的声音。
她并没有看见他。
谢之煜在c城短暂留了一天,又去了一趟余檀的学校,没遇见她。
隔天,他飞回了加拿大。
余檀的奶奶出殡时,谢之煜又回来送过。他穿一身的黑,开一辆黑色低调的车跟在队伍后面。送骨灰上陵园的仪式他没去参加,就在山脚抽烟。
那天的风很大,谢之煜穿一件黑色衬衫,口中呼出白色的烟味,随风消散,模糊他的身影。他最终看到了队伍中的余檀,她没有哭。
没想过和余檀提这件事的,但提起来了,谢之煜也不卖什么关子,缓缓道来。
余檀听后长长地叹一口气,说:“谢之煜,我想我那天看到你了。”
那天的风很大,余檀穿一条黑色长裙,手里抱着奶奶的遗照。她的头发被风吹乱,拨了拨,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见到山脚下一道黑色身影,怔了几秒。
那是一道很熟悉的身影,即便是背影,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之煜。
随即又想,应该不是他,他正在加拿大。
谢之煜问余檀:“真看到我了?”
余檀点头:“嗯,你穿一件黑色的衬衫,对吗?”
“嗯。”
余檀:“后来下山,根本没有见到你,就唏嘘,应该是我自己看花了眼。”
这么小的细节,余檀至今记忆犹新,因为她下山后去寻过那道身影。
“知道吗?我还在心里埋怨过你,奶奶对你那么好,你甚至不来看她最后一眼。”余檀喉咙有些干哑,“那天晚上我还梦到了你,梦到你也是穿一件黑色的衬衫,来送奶奶最后一程。”
谢之煜伸手将余檀紧紧抱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乖,不伤心了。”
余檀忽然低低地贴在他耳畔说:“谢之煜,怎么办呀,我现在好想吻你呀,还是狂吻的那种。”
谢之煜一怔,随即主动低头去寻她的唇,可她又不肯,躲闪着,轻声提示:“司机在的呀。”
知道她害羞,他没硬来,笑着说:“回去让你慢慢狂吻成么?”
以为余檀会摇头拒绝的,没想到她点点头,说:“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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