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西边是宽阔平坦的草原,凶猛的食肉性动物都在山里,草原上则是兔子狐狸之类的小动物比较多。


    因而那些不擅长射术的官员,或者无意与山里那些莽夫争抢的人都来这儿岁月静好了。


    “喂,你看瑜亲王,他手上拿的是什么啊?”


    “嗯?手|弩啊。”


    “我知道是手|弩,我是说这玩意儿不是违禁武器吗?”


    “消息落后了吧,三军里面弩手并入弓兵营,早就普及弓|弩了,尤其是斥候营,基本人手一把,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瑜亲王是怎么有的,我就不知道了。”


    “以他的门路,很容易搞得到吧。就这么拿出来,也不怕陛下发难。”


    “哎呀不清楚不清楚,你管那两位干嘛,好好猎你的兔子!”


    “行吧……”


    “咻——”弩|箭射|进草丛里,一只毛茸茸的生物受惊,眨眼间就跑掉了。


    又没打中。


    “啧!”杨得瑾见状,又翻下马走过去,把短箭回收起来。


    谢贽跟季追鹿远远地看着杨得瑾独自去捡箭的背影。


    “哇,他情绪好差的。”季追鹿小声说道。


    谢贽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看着杨得瑾。


    不让侍卫去帮她捡回来,也不接受别人帮她猎物。


    杨得瑾让亲卫都离得远远的,似乎也没考虑到徒步跟着的谢贽和季追鹿。常常是看到有活物就去追,追上了就举弩,没射|中就下马去捡,中途很少说话,就这样周而复始。


    周围的人都或多或少能看出她心情不佳。


    “可能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吧。”谢贽叹气道。


    季追鹿:“是不是谢侍郎惹王爷生气了?”


    谢贽:“?不关我的事。”


    “是嘛……”


    杨得瑾似乎看到了什么,下一发弩|箭立马就发射|出去。


    然后又是不悦的啧嘴声,谢贽便知道又让猎物给跑了。


    谢贽不急不缓地漫步在草原上,注视着那个有些孤单的背影,不经意地问起:“季校尉是为什么站到了亲王党一边?”


    季追鹿讶异地看着她:“真是相当直白的问题啊。”


    “不便回答么?”


    “不……”季追鹿摇了摇头,也看向那个身影,半晌后开口,“他是特别的。”


    “她是我的。”谢贽面无表情地说道。


    “……”季追鹿被呛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贽这人防御也太强了吧?!


    “我把他当做我的贵人。”


    “头一次听说。”


    “我怎么可能会把这种事情乱说啊。”季追鹿揉了揉眉头。


    谢贽:“想要升官发财,你不如去讨好女帝。”


    季追鹿:“……我看上去很势利吗?”


    谢贽打量他两眼:“一点也不,就算你下一刻说要出家,我都不会意外。”


    季追鹿:“……”


    倒也没淡泊名利到那种程度。


    “我就是觉得他太可怜了……”季追鹿嘀咕道。


    “可怜?”


    “不可怜吗?在大盛所有贵胄当中,他恐怕是最能吃苦的那个了。”


    谢贽:“命运使然,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流落到民间的。”


    季追鹿:“他与女皇同为皇族,落差却如此之大,所以我才觉得,不太公平。”


    “不公平……吗……”谢贽重复道,“这就是你不喜欢女皇陛下的原因?”


    “我没有!”季追鹿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没别人听得见,才小声说,“就咱们女皇以前那个德行,谁敢喜欢啊?”


    谢贽:“梁荆?”


    季追鹿:“……”女皇听见会不会吐啊?


    他轻咳了两声,撤回话题:“而且殿下虽然得了敕封的王爵,但却不被允许改回皇姓,这说明,先帝并没有认可他,对吧?”


    谢贽不置可否:“所以季校尉才会拥护瑜亲王啊……”


    季追鹿连忙找补:“谢侍郎你可别曲解我,我没有说女皇不是正统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殿下心里能平衡一些。”


    谢贽:“没想到季校尉还很有同理心。”


    “我也是孤儿,所以有点感同身受。”


    谢贽:“原来如此……”


    原来大家如此相似。


    //


    另一边,围场东边。


    李子酬带着一大群人向山林进发,其实她是想少带一些人的,但白清扬说了,山里时常有危险的野兽出没,非要让她带上浩浩荡荡的扈从亲卫。


    李子酬:将近整百号人呢,对那些野兽来说也不太礼貌吧?


    梁荆正在大呼小叫:“快快快,拿弓来,我看到一头野猪!”


    灌木丛里有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蹿过,梁荆连忙喊着旁边的人,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边的动静,生怕一不注意就让野猪给跑了。


    “给。”不知道是谁递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过来。


    梁荆的手都准备好接过好几斤的重量了,结果拿到东西后他发觉这也太轻了。


    这是递了个啥?


    梁荆下意识低头去看,随后怒气冲冲地转头:“谁啊,给我递了个弹弓过来?!”


    话音刚落,就见周怀衿把一张弓拉的半满,尖利的三棱箭镞对着自己。梁荆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拉着弦的手指就松开了。


    “啊啊啊——”梁荆捂着脑袋大叫一声,声音之洪亮把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李子酬和白清扬都惊动了。


    “哎呀,让猪给跑掉了。”周怀衿看着自己的箭轻飘飘地飞入灌木丛中,有些埋怨地说道,“梁相,你叫得太大声了。”


    梁荆颤巍巍地把抱住脑袋的双手放下,嘴上的两撇胡子小幅度地抖动着,显然余惊未定。


    他先是回头看了看灌木丛,草是草木是木,野猪早就跑没影儿了。


    “你怪我?!那本来就是本丞相的猎物,你把它吓跑了,你还怪我?!”被人用锐器指着的惊惧还环绕在心头,梁荆咆哮着,试图用愤怒来掩饰害怕,“而且你还拿箭瞄准我,你就是想谋害当朝丞相!!”


    面对梁荆的大声指控,周怀衿无辜喊冤:“我没有,我就是瞄着猪的!”


    梁荆:“?”


    梁荆:“???”


    他怎么感觉自己又被骂了呢??!


    “噗嗤——!”旁边有人没绷住。


    梁荆老脸挂不住,恶狠狠地转过头去:“谁笑的?!给本丞相站出来!”


    白清扬骑着一匹温驯的大宛马,由侍卫牵着马辔头,跟李子酬走在队伍的正前方。


    听见后方不断传来的骚动,白清扬对李子酬说:“闹起来了呢。”


    李子酬:“不管他,怀衿会处理好的。”


    白清扬眉头微微一皱,她发现李子酬除了在朝堂上是比较正式地称呼周怀衿,其余时间都是直呼名字的。


    这也太亲昵了一点吧?


    仔细想想,好像在周怀衿入朝之前,李子酬就开始这么喊了。


    她花了那么长时间才做到跟李子酬互称姓名,周怀衿轻易就办到了。


    白清扬不悦,她感觉自己作为正宫的余裕受到了挑战,周怀衿又算哪根葱?


    “皇后,清扬?”李子酬的声音使白清扬回过神来,“怎么我一说完你就开始发呆了?难道说你担心周怀衿吗?”


    白清扬疑惑地啊了一声:“我担心他干嘛?”


    李子酬:“呃……那你担心梁荆?”


    白清扬:“?”


    “我担心的是你。”白清扬没好气。


    从皇宫到围场,李子酬就一直是心事重重样子。尽管在众人面前的表现与平时别无二致,但他们看不出来,白清扬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再加上围猎期间本来就容易出事故,上一世关于秋猎的记忆又寥寥无几,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恶意和杀机更是防不胜防。


    白清扬觉得自己比李子酬这个当事人更心力交瘁。


    “我?”李子酬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我没事的。”


    白清扬看着难受,抬手将李子酬的眉头抚平:“别勉强自己,有人会担心你的。”


    微凉的指尖触摸到自己的眉心,李子酬的眼中悄然流露出一丝惊愕和茫然。


    有人会担心你的——她好像之前也听到过这句话。


    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后方人群传来惊呼:


    “快看,是老虎!”


    “哪儿呢哪儿呢?”


    “我看到它了,在岩石后面!”


    “好像还是只白虎!”


    白清扬偏头看了眼兴奋起来的人群,对着李子酬鼓励道:“什么都别想,先享受一下狩猎的氛围如何?”


    李子酬握了握白清扬的手,敛着眸光:“你说得对。”


    不管下一秒如何惊涛骇浪,至少此刻还风平浪静。


    正想着,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李子酬眼皮子底下一闪而过。


    这里的人太多,老虎受了惊,从岩石后面逃了。


    李子酬动作比思维要快,松开白清扬的手便打马追上,还不忘回头对白清扬说:“那我去了!”


    “去吧。”白清扬说,又对后面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吩咐道,“随扈们跟上,不要让陛下落单。”


    众人齐声应道:“是!!!”


    孟湜客提马上前,看着人群追随而去:“没问题吗?”


    “暂时吧。”白清扬说,“瑜亲王的动向呢?”


    “去了西边,谢侍郎跟着的。”


    “嗯,你负责去查的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上林苑的范围太广了,咱们人手不够。”


    “继续查,查仔细点,尽量别惊动兵部和城防营的人。”白清扬说完,勒着马往侍从们追去的方向走去。


    “是。”


    //


    白虎跑得飞快,好几次就要逃脱李子酬的视野,但魅影不愧为西域良马,始终没有跟丢。


    李子酬知道侍卫们跟了上来,密集的林木挡着,她看不到他们,只听到马蹄声逐渐规律地散开。


    白虎似有所觉,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一片空地上。


    它回过身来,浅色的瞳孔盯着李子酬,后背弓起,喉中发出具有警告意味的低吼。


    “吁!”李子酬勒住魅影,停在离它还有十几米外的位置。


    这大猫是知道自己被围了,才停下来与自己对峙。


    还挺聪明,李子酬心想。


    不过这样也好,它要是跑起来,自己还真没自信能够射杀它。


    李子酬举起角弓,三指捏着箭矢的白羽搭在弦上。


    白虎长啸一声,百兽之王的威压惊动了整个深山的飞禽走兽。


    “嚎什么,搞清楚你的处境。”李子酬瞄准了白虎的面门。


    白虎绷直的身体贴近地面,发出像引擎一样低沉的吼声,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冲上来撕咬李子酬。


    李子酬根本不给它这个机会,没有任何犹豫地松开手劲,弓弦震颤,白虎应声倒地。


    李子酬却猛地回头:“谁?!”


    群山矗立,林木繁郁。微风拂过这片山间空地,甚至带不走一片云彩。


    侍从们驭马而来的声音越来越近,李子酬却觉得周围安静得出奇,耳边一片混沌,她只能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声和沉重的心跳声。


    有人朝她放暗箭。


    是谁?陈枫没有注意到么?


    白虎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气势。


    残留在空气中的不安分因子散去,刚才那一瞬间感受到的杀意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


    林间。


    男人透过枝叶的缝隙望向空地,面色阴沉地对着旁边的黑衣人说道:“你差点就打中她了。”


    “差点?”对方收起狙击用的弩|箭,“什么时候连中原人都敢指点我们的射术了?”


    “真是自负。”男人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不客气地讽刺道。


    “你让我别伤到她,我也确实没打中啊。”说着那人将弩|箭丢给男人,“这玩意儿真难用,你们主子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杀了她?”


    “你懂什么,大人交代得很清楚,这是宣战。”


    “呵呵,真有意思,大盛人宣战的方式挺特别。”黑衣人不甘示弱地嘲讽道,“你们也没磊落到哪里去嘛。”


    男人:“你去哪儿?”


    “三急。”


    “上林苑周围都是女皇的人,你最好别被发现了。”


    “话真多,答应了的事我们一定会做到。”黑衣人很是不耐,“其他的,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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