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扬坐在主位上,睥睨着底下鸦雀无声的群臣,眼神平淡无波。


    许久,她才开口:“阵前退缩,动摇军心,革去卫尉寺少卿一职,自己去有司认罚。”


    她的语气没什么起伏,甚至连那人的名字都不想点。


    “……微臣有罪。”


    被罢官的卫尉寺少卿灰溜溜地离开太极殿,其他大臣不敢有任何异议。


    周怀衿叹了口气:这是卫尉寺的最后一个了吧……


    这位皇后做事可真是绝啊,从她摄政到现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白清扬基本上把她看不顺眼的官员都裁了个干净。最开始也出现过反对的声音,但后来,这些人被白清扬好好整了一顿之后,也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尽管被罢免的确实都是些尸位素餐,没有实绩的朽木和烂泥。


    可最令周怀衿等一干大臣心惊的,不是白清扬鞭笞朝纲的做法太过激进,而恰恰是因为她的做法这么激进,反而能使大盛在内忧外患之中稳如泰山。


    在这种敏感的时局下,大盛就算呈现出大厦将倾的态势也丝毫不奇怪,换做别人,估计早就乱了阵脚,想找后路还来不及呢。


    外族大举入侵中原,朝廷又有大规模变动,各种内政国事是铺天盖地而来,而白清扬依然能够及时应对,妥善处理。


    这个人的手段和策略,远超他们这些朝臣的想象。


    更可怕的是,白清扬太过得心应手和游刃有余,就好像她曾经无数次面对过类似的事情,有过做当政者的经验,才锤炼出了如此纯熟的帝王之术。


    真是恐怖如斯。


    现在的官场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朝中将近半数的高官都是白清扬的人。这位白相后人究竟有多么深藏不露,那些能够留下来的臣子认识得最为深刻。


    在偏殿看着的李子酬也是内心震撼,白清扬比她……更像一个皇帝。


    “不解决根源问题,再多的援兵,去了幽州也是给草原人当练手的活靶。”


    “这……臣等愚钝,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幽州抵挡艰难,数日无法解困,只能说明他们的守军中也出现了内奸,还要本宫怎样明示?”


    白清扬的这句话,让不少人露出了半是惊讶半是顿悟的神情,立马有人出列:“微臣这就向幽州发信。”


    “运送粮草的队伍也有问题,你处理一下吧。”


    “是,臣领旨。”


    周怀衿又叹了口气。


    自己明明洞悉一切,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试探和考验大臣,白清扬就是在这种地方让人心生畏惧,她太懂如何做一个摄政皇后——甚至是君主了。


    想起李子酬之前让他拥护白清扬继位,周怀衿就觉得头皮发麻。


    这两个人,他真是看不懂啊。


    幽州问题派了人去解决,之后又提了几件朝中要务,依然让人严格执行。


    见没有人再进言,白清扬最后给他们打了个预防针:“大敌当前,别让本宫再听到任何怯战畏战的言论,违者,当逃兵处置。”


    “臣等谨遵皇后懿旨。”众臣齐齐躬身。


    “退班吧。”


    群臣陆续离开太极殿,白清扬留了几个内阁成员商议政务,等到大殿只剩下白清扬一人时,又是过去了半个时辰。


    白清扬靠在主位的靠背上,仰头捏了捏眉心,看上去颇为心力交瘁。


    将卢小颖留在偏殿,李子酬脚步轻轻地朝她走去,生怕惊动了白清扬。


    短暂的休息之后,白清扬睁开眼,准备回御书房看文书,却发现穿着狐裘的李子酬立在几步之外,正满目疼惜地看着自己。


    白清扬定定地看着她,三秒钟后,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收回视线。


    李子酬:?


    白清扬没认出自己?


    李子酬正想问,便听见白清扬喃喃自语道:“怎么又出现幻觉了……”


    李子酬听了,心中更加酸涩。白清扬是有多累,才会出现幻觉?才会把她认成是幻觉?


    白清扬只当她是一个只存在于自己眼中的幻影,正打算一如既往地无视掉她,擦肩而过时,李子酬开了口:“清扬。”


    白清扬脚步一顿,她回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子酬:“居然还有……幻听……?”


    李子酬苦笑着,上前一步,注视着白清扬:“不是幻听。


    “也不是幻觉。


    “清扬,我回来了。”


    一反刚才议政时的强势和冷酷,白清扬露出了微愕且恍惚的神情,似乎在费力理解她的话。


    “回来……了?”


    白清扬试探性地抬手,戳了戳李子酬的腹部,手指碰到柔软衣料的一瞬间,她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


    “是真的……”


    李子酬无奈地叹气,笑道:“当然是真的。”说着还抬手拍了拍白清扬的发顶。


    白清扬变化太大了,眼眶下积了一层青黑,眉间满是疲倦,这段时间她承受得太多。


    李子酬轻轻抚着她的脸,心疼地说:“瘦了这么多。”


    她指尖的温度太过鲜明,白清扬的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嘴唇微颤,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本该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要问,但实际上她的行动就只剩下不顾一切地扑进她的怀里,用力地拥住她。


    李子酬被她撞得身形趔趄一下,落寞感被充实而热烈的拥抱填满,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情绪也随之消散,李子酬也张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等了好久了……”白清扬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闷在李子酬的脖颈间,像是一只在下雪天里寻求温暖的小兽。


    李子酬温声回复道:“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好害怕,害怕你……就这样……”


    “别怕,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吗?”


    “我真的好累……”


    “累了就休息吧,有我在。”


    “我还……还没有把朔北人打回去……”


    “没关系,会打回去的。”


    “别再……从、从我身边离开了……”


    “没有离开,不会离开。”


    李子酬的温柔回应地回应着白清扬的每一句絮语,她身上带着中药的苦涩气味,白清扬贪婪地嗅着,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话语也变得零零碎碎。


    白清扬哭个不停,又抱着李子酬不撒手,李子酬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自己倒下之前她在哭,自己醒来之后她还哭。


    “你……你以为我想啊!”白清扬拿额头重重地撞了撞她的肩膀,“这还不……还不都是因为你!”


    “好好好,都怪我,是我的错。”李子酬安抚着怀中娇小的皇后。


    仔细一想,白清扬每次掉眼泪都是因为自己,每次把人惹哭,她都得好言好语地安慰对方。


    李子酬心中感慨,自己可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啊。


    “对了!”白清扬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她,“你什么时候醒的?身体要不要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不是让卢小颖照顾好你吗?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你来这儿多久了?外面那么冷,怎么也不穿厚一点?”


    面对白清扬一连串的发问,李子酬稍显无奈:“这么多问题,你要我回答哪一个啊?”


    “挨个回答!”


    李子酬失笑。


    “我刚醒没多久,身体很健康,没有哪里不舒服,这次没骗你。


    “是我想要见你,小颖拗不过我,听说你在太极殿,所以我便来了。


    “刚到这儿一会儿,外面不冷,我身上已经穿得够厚了。”


    白清扬埋怨地看着她:“这次没骗我……你还知道你骗了我啊?


    “你毒发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强撑?


    “进山的时候也是,宫宴的事也是,就喜欢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吗?!


    “我居然还一点都没察觉出来……”


    白清扬一句句的声讨,控诉着李子酬的恶劣行径,手上却越抱越紧,泪腺又忍不住要决堤。


    李子酬见状,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让他们不要声张的,害得你担心,对不起,不会再犯了,没有下次了。”


    “这阵子委屈你了,真的很抱歉。”她一边道歉,一边转移着白清扬的注意力,“不过我看到了,大臣们被你治得服服帖帖的,你真的很优秀。”


    谁知白清扬听了这话,又抬头看她,问道:“你看到我罢免卫尉寺少卿了?”


    李子酬点头:“嗯!你真的很厉害,他们都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


    听到如此真诚的吹捧和夸奖,白清扬非但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反而更加幽怨和气恼:“你不是说你刚来这儿一会儿吗?!”


    李子酬:“啊……”


    “罢免少卿都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了!”


    “那是……”


    “你又骗我!”


    “我……”


    “你才保证过,就又骗我!!”


    “对、对不起……”李子酬觉得今天道歉的次数把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应该道的歉都道完了。


    果然白清扬不好糊弄啊,有没有谁来救个场啊……


    “李子酬——!”


    如同神仙显灵一般,还真有人来救场了!


    杨得瑾像一头斗牛一样冲进太极殿,女皇苏醒的事情传到中书省,她便放下手中的事火速赶到天枢宫,结果扑了个空。


    又拦了个宫女打听人在哪儿,然后又火速跑到太极殿来。


    “李子酬!你什么时候醒的?!身体要不要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杨得瑾人还没看清,便开始吼道。


    李子酬:……她们的问话三连是复制粘贴的吗?


    杨得瑾跑到两人跟前,这才惊觉白清扬也在这儿:“呀!怎么还抱了个人啊??”


    白清扬身材也太娇小了,被厚重的冬衣包裹着,脑袋又埋在李子酬怀里,乍一看还以为李子酬抱着个大棉被。


    这见色忘义的混蛋,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去找她,而是来这儿谈情说爱!


    呸!


    白清扬在这儿,杨得瑾只能干巴巴地说道:“看来挺忙啊,那我过会儿再来。”说完还对李子酬做了个痛心疾首的表情。


    李子酬连忙喊道:“站那儿!”然后趁机放开白清扬。


    杨得瑾抱着手臂立在原地,皱巴着脸看着李子酬给白清扬擦眼泪。


    这俩人时不时就到自己面前放闪,她应该都见怪不怪了才对,怎么还是有种“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的感觉呢?


    杨得瑾阴阳怪气道:“你还知道醒啊?”


    李子酬握着白清扬的手,轻声说了句别哭了,然后转头:“这不是怕你们等急了嘛。”


    “谁急了,自我意识过剩。”杨得瑾死鸭子嘴硬地嘀咕着,“你醒来多久了?”


    李子酬刚想说醒来不久,又想起刚才白清扬的控诉,她只好实话实说:“一个时辰之前醒的。”


    “身体如何?”


    “还不错。”


    “哼……”杨得瑾稍稍放下心来,“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十二天,居然没把你骨头睡散架。”


    李子酬微微讶异:“五十二天……这么久吗?”


    白清扬:“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每天都在祈祷,祈祷着你能快点醒过来。”


    杨得瑾:“都半死不活的了,还让周围的人为你提心吊胆,李子酬你能不能爱惜一下你自己啊。”


    李子酬理亏地低着头,承受着两人的怨念,一点也不敢还嘴。


    本来白清扬一个主c就够难哄了,这又来了个辅助输出的,本来还以为杨得瑾是友军,没想到是伪|军。


    李子酬一个头两个大。


    这时候又有人来了,周怀衿和几个阁臣一边喊着陛下,一边进入太极殿。他们几个退班之后回了翰林院,结果听到李子酬醒来的消息,又赶忙跑回太极殿。


    “陛下!你……”


    “一个时辰之前醒的!身体不要紧!没哪儿不舒服!”


    周怀衿:?


    陛下怎么知道他想问什么?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