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睡了一觉,又经过这么场惊吓,林皎月原本觉得,今晚怎么也能挺一夜。
没曾想,泡过温水,洗净了身上的血迹,满身疲倦席卷而来。
她都没来及再复盘一下今夜的各种意外,困意上头,很快就睡了过去。
顾玄礼的主屋以及他的床,同他那个人一样,也一股子药味儿,却没血腥味。
林皎月后知后觉,他让自己在院中脱衣,是不想把血腥带进房。
翌日清早,顾玄礼没出现,林皎月还没来及松气,又听管事说,督公尚在府中。
林皎月刚弯下去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笔直,宛若遇到夫子巡课的小孩子。
管事见状,便笑了:“夫人可趁着这几日逛逛府中,除了后院最好别去,其他地方也当开始熟悉起来了,督公不会管的。”
下人都喜欢温和的主子,这种无关痛痒的提点,也乐意给。
林皎月稍稍意外了下,随即笑着点点头。
用过早食,林皎月便真同阿环出屋逛了一遍。
许是前面三次见面,顾玄礼虽看着乖戾无常,但终归没伤她分毫,让她对这人不那么恐惧了,固然忌惮,但她却觉得,比起真正伤害了她的李长夙,顾玄礼反倒不可怕。
她会乖乖的,不好奇不多事,绝不叫顾玄礼恼怒,便能得个长久的安好。
于是乎,她看过了督公府的各处,也唯独没有去后院,这一整日,她过得比在南坪伯府时还悠闲自得。
第二日,林皎月带着阿环与几个嬷嬷,去点了带来的嫁妆。
嬷嬷们都嫁过人,有阅历,见了夫人的嫁妆后,神色难免讶异。
原因无他,只因着……也太寒碜了,连阿环都隐隐红了眼。
虽说众人开始都以为这亲结不成,但段贵妃替督公下聘的事,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百零八台聘礼,最后就带回八台嫁妆,真真就是个零头啊。
而且嫁妆箱中也没什么珍贵物件,最好的还是沈姨娘自己搜刮出来的几样摆件,还有陆盼盼私下添得些瓷器,周氏那个嫡母完全像打发要饭的。
这样一来,众人也都反应过来夫人那位嫡母,或许是京中大部分人的心思——
他们都觉得,夫人嫁进来,是活不成的。
人都活不成了,还有谁会在意她的嫁妆呢?督公权势滔天日日抄家,杀了人之后,还能计较这人嫁自己时带了什么?
可没想到吧,人不仅活过了两天,还来拾掇嫁妆了!
就冲这命格,嬷嬷和其他下人也不敢怠慢了林皎月,立在一旁恭敬问道:“夫人要如何处置这些嫁妆?库房尚有余位,可单独给您收拢几行柜架来。”
谁知林皎月不急不慢地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就放一块吧。”
嬷嬷们讶异不已:“夫人,这些可都是女子自己傍身的东西。”
放一块……那以后还拿不拿的回来,怎么说得清?
林皎月笑起来:“我无须这些外物傍身,嫁给督公,督公便是我的依傍。”
嬷嬷们愣了愣,随即什么都不好劝了。
这话很快传到了后院。
面色苍白的顾玄礼听了之后,默默将眼前放凉的药灌下去,半晌才凉飕飕道:“她倒没拿自己当外人。”
梅九心想,明明是督公您表意不明,没吓跑人,反把人吓成了内人。
他不搭茬,一边收拾好染血的布,一边汇报刚刚得到的消息。
近来一直在背后使坏的人找着了,是他们厂卫司的副指挥,更是厂卫司合并之前,锦衣卫的副指挥使。
两年前新帝继位,顾玄礼为了方便统筹,将两厂一卫血腥合并,伤了不少人命,最后有人归降,亦有人怀揣二心,这次就是对方的反咬了。
既然漏出苗头,顾玄礼自然不会放任对方快活,过了今天,就会去要了对方的命。
想了想,顾玄礼又将话题绕回林皎月身上。
他本以为那些人单纯只想羞讽他,才设计了这桩婚事,可前夜偷袭,才叫他也反应过来,他们不仅仅想羞讽他,更想看到个“九千岁洞房当夜杀妻”的场面。
他龇起满口白牙,他就偏不杀她。
他凭什么遂那些人的意?
他们想看他疯疯癫癫,看他众叛亲离,他非要气定神闲,搅和得他们不得安宁。
梅九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那夫人明日回门,督公可要陪同?”
顾玄礼莫名其妙:“咱家是要气死那群狗东西,不是要先气死自己。”
回门去别人家,当人家的女婿儿子,足以叫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顾督公气绝。
这事就不必再提了,顾玄礼又想了想,神色莫变地吩咐道:“去查查,她与宁王世子先前可有什么瓜葛。”
梅九诧异了一番,点头应是。
成亲第三日便要回门了,可这日大清早,比林皎月还先出门的是顾玄礼。
晨光和煦,照在他比前几日更苍白的脸上,没给这阴气森冷的人升上一点儿温。
顾玄礼翻身上马,皮笑肉不笑地慢声吆喝:
“走,随咱家去抄家去。”
这队神鬼皆退的厂卫司蕃子出了门,阿环偷偷回去告诉林皎月,林皎月点点头,有几分松气儿,也有几分怅然。
她心中清楚,能在顾玄礼手里活三天已经算光宗耀祖,她从来没妄想过九千岁会陪自己回门。
其实不来也好,免得母亲胆小,看到扯着嘴皮冷笑的顾玄礼直接厥过去。
但新妇回门也是大事,同夫婿一道拜见长辈,聆听教诲,是彰显夫家给的体面,亦是给娘家的慰藉。
可终归,前世今生,林皎月一次都没得到过。
倒是管事好人,提了几样准备好的礼品递过来,还叫了个昨日陪林皎月点库房的嬷嬷随行陪同,林皎月真心实意地道了句谢。
督公府的马车出发,直到出了洒金街才见着人气,而无数人今日也都早蹲在街口等了。
喝!
还真有人出来了!
那不就是说,九千岁没在大婚当夜,宰了他的新娘子?
这倒是个新鲜事,路边百姓顿时传得眉飞色舞,跟了一路,纷纷想看一眼,这位督公夫人是不是真得美如天仙,居然能在那种人手下活出来。
林皎月当做听不见马车外的喧闹,到南坪伯府时,才看到宁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外,她顿了顿,才想起她们同一天出嫁,自然也是同一天回门。
她心中叹了一声,掀开车帘下车。
“快看快看,顾太监的婆娘!”
“还真漂亮呢,阉狗这么宠她,怎么没陪她一道回门啊?”
“九千岁一大早就去抄家啦,没准儿抄完了家再顺道过来呢!”
各种看热闹的、看笑话的眉眼浮现眼前,两世为人,林皎月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可毕竟经历过生死,这些刺耳的话语除了叫人烦闷些,已不会让林皎月有什么波澜。
她只有点心情复杂,没想到在督公府的几日,竟是她这么些年以来,不说心情,但说日子过得最闲适的时光,反倒是出了府,见到这些所谓的寻常人,更令她心中荒芜。
伯府的下人们匆匆出来,见林皎月只有一人,愣了愣,但没敢说什么,只低着头迎新妇进门。
祖父近来被气得身子不爽利,遣人私下告诉林皎月,待她看完母亲,再去梅园陪他说说话,林皎月便只好先去了正堂。
其实她一点儿都不想去正堂,前世也是,因她的母亲是个妾室,哪怕回门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受林皎月拜见,所以去到正堂,只能见着嫡母周氏,还有春风得意的林觅双,意外连长姐林妙柔都没见着。
林觅双今日穿得喜庆又富贵,榴红牡丹底的锦缎罗裙,配肩头薄薄的一面兔毛小斗篷,嫁做人妇后,她挽了妇人髻,一根金灿灿的飞凤祥云钗中间,衔着几颗硕大的珍珠,稳稳簪在发髻上。
母女俩好好说着话,林皎月来了,原本根本没放在眼里,可蓦一抬头,脸上都有一瞬间的诧异。
今日的林皎月也梳了妇人髻,虽说头面简单,衣着也就一身水红色的普通长裙,但她明艳娇美的面庞依旧,比起在伯府时,更添了抹闲适宁静,乍一眼看去,竟比以往更漂亮。
在众人预料中,这个被送去羞辱顾玄礼的庶女不该如此。
喜婆回来的那日说得清清楚楚,督公府根本没将她当作新妇,林皎月哪怕不死,也该被磋磨得不成人形!
这番变故让母女二人都心神不宁,林皎月却心不在此,将回门的礼物送上,乖乖巧巧的行礼拜会后,坐到一旁。
周氏毕竟年长,将心头不安先强行压了下去,故作端庄地与林皎月说了几句话,又派人去请大伯还有世子过来。
林皎月这下才知,原来这一世,李长夙陪嫡姐回门了。
不过她只诧异了一瞬,等温润儒雅的李长夙来到后,她目不斜视,毕恭毕敬地同大伯以及姐夫问好,再无旁的情绪。
却不知,自己早已是整个大堂,所有人的视线焦点。
长辈问话,林皎月一一恭顺答过,只求快些结束,好让自己尽快去见祖父与母亲。
可越是如此,周氏与林茂年越不安,在林皎月敷衍提及自己很受督公照拂后,周氏攥紧了座椅的扶手。
她看了眼林茂年,紧接着又看向李长夙,
她知道,这桩婚事是宁王府在背后授意的,侧过脸,却看到了李长夙看着林皎月的神色一闪而过复杂。
他同众人一开始一样,眼中存着惊艳和怔忪,而她的傻女儿林觅双还没察觉,光含羞带怯倚着她的好夫婿了!
周氏心中一紧,想起了丫鬟曾说,花朝节那日,林皎月与李长夙私下见过面。
短暂怔然间,周氏竟折断了自己刚涂好蔻丹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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