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皎月在府中等了许久,没等到顾玄礼,只等到梅九喘着气儿回来传话:


    “夫人可收整好了?督公今日还有些事务缠身,让我先带您去瑞王府。”


    经过上次讨论督公喜好后,两人已有几分熟络,派他来接也不奇怪。


    林皎月眨了眨眼,随即果断点头。


    她心想,白嫖来了这个机会,还不用一路小心顾玄礼的脸色,这种好事不可多得。


    随即她一顿,羞恼于自己怎么也用白嫖这个词了,她是督公的夫人,出席这种场合,天经地义!


    马车到了瑞王府停下,门房见到督公府的标志,神色一凛,赶忙互相使使眼色,一道过来迎接。


    出乎意料,从马车里下来的不是叫人胆寒的九千岁,而是个娇滴滴的小夫人,若非有梅九这个熟脸在,旁人险些没反应过来她的身份。


    走在瑞王府的花园小道里,梅九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夫人一人赴宴,就不紧张吗?”


    林皎月眼眸明澈:“我是督公的夫人,有人敢对我不利吗?”


    梅九想了想,摇摇头。


    虽然督公的敌手一大把,但瑞王为了不引火上身,在自家府邸定会做好万全准备。


    林皎月便轻轻笑了笑:“那我就不紧张。”


    且她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的,所以更得气定神闲,不能露怯。


    就,就学督公那样!


    前头领路的小丫鬟一路恭敬,带着林皎月从王府的花园小径慢步穿过,确是春晚时节,原本枝头的繁花已经凋敝了部分,剩余的正开至艳烈荼蘼,显露最后的波纹。


    走出小径,视野开阔,园中已有不少人。


    对面便是水榭,溪水从假山中间流淌汇聚,尽落水池中,贵人们座在园内,头顶被搭起了藤蔓花架,用以遮阳,看起来既风雅又浪漫,桌案上摆放的瓜果点心更是精美绝伦,比起先前伯府的花朝宴显贵不知多少。


    前面有人已经见过林皎月,此刻微妙地避开了视线,更多人则是略带好奇地打量她陌生却姣好的面庞,私下议论,这是谁家夫人?


    知道的便悄声告知,更有聪慧的见过梅九的脸,自己反应过来,众人面色各异,不自觉给林皎月让了条路出来。


    林皎月倒是一路目不斜视,未发一言,任由丫鬟带她落座,只在看到督公府的席位与宁王府的挨着时,微微讶异了一番,又很快恢复如常。


    林觅双攥紧了衣摆。


    早在林皎月出现的一瞬间,她就淬毒般地盯住了对方,林皎月看过来时,她却只将脸侧了过去,抿紧了嘴唇,装作平和地给坐在她身旁的李长夙添了杯桃花酒。


    李长夙看到林皎月,不由便会想起回门那日发生的事,心头涌现复杂,但很快便被压下去,亦看不出丝毫波澜。


    瑞王世子妃便是这个时候来的。


    瑞王府的宴会,她这位主人家的儿媳便比其他妇人高出半个阶,早就看不惯林觅双作为伯府姑娘,能与她平起平坐,眼下便怀了不纯的心思,款款笑来问候一二。


    真正的贵女有更滴水不漏的段位,三言两语,林觅双就下意识将自己与邻座林皎月的关系托了出来。


    林皎月不动声色皱起眉,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她们姐妹关系,此刻明知故问,动机叵测。


    她蓦然想起前世,自己似乎与这位世子妃也曾擦肩而过。


    当时自己还没被李长夙软禁,偶尔也能见到王府里的客人,那日对方来时,自己恰巧路过偶遇,不过惊叹了番这位世子妃竟有这番荣宠气度,转头就被李长夙派人送回了小院。


    林皎月顿了顿,想起那日结束,李长夙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就更淡漠了,似乎越发看不上她这个地位卑微的庶女。


    自己什么都没做,唯一的可能只有旁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幽幽抬头,看向瑞王世子妃端庄柔美的面庞,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果不其然,对方笑吟吟接道:“原来弟妹同顾夫人是姐妹,怪不得听说,顾夫人的嫁妆,都有一部分是弟妹补贴的呢。”


    林觅双瞬间苍白了脸。


    周氏当日被顾玄礼逼着要嫁妆,短时间凑不齐,终于私下同林觅双商议,暗暗拿了一部分过去,许诺她过些时日就补还。


    这事瑞王世子妃怎会知道?


    她简直不敢看李长夙的脸!


    原先没看到热闹的人,顿时又有了新的乐子。


    大家伙都知道,瑞王与督公势同水火,前些日子下朝还被督公点破了后院之事,是故,瑞王家眷是在场,唯一不同林皎月虚与委蛇的。


    刺完了林觅双,世子妃果然又来打量了一番林皎月:


    “说到这儿,今日盛宴,怎没见顾夫人装扮得精致些?我记得弟妹有一支累丝嵌宝石的蝴蝶簪还被贵妃娘娘夸赞过,你们二人为何一个都没戴呀?是不喜欢吗?”


    一直旁听不言的李长夙终于出声。


    他虽不喜爱妻子的作为,也很恼怒妻子与岳母私下合计了这种事,但堂嫂这般奚落,也是在下他的面子。


    他轻声却不容置喙道:“堂嫂慎言,这是内子的家务事。”


    林觅双几乎要流出泪来,感动于李长夙的维护,当即轻轻攥住了对方衣袖,满脸委屈羞怯。


    瑞王世子妃看了眼神色严肃的堂弟,轻轻笑了声,不置可否地扭头看向林皎月。


    梅九也看向林皎月,心里清楚,先不说那些嫁妆里有没有什么簪子,但说……那些东西都是督公的啦!


    众人心中也如此猜测,市井小民多言狐媚祸心,道顾玄礼为了个女子一反常态,可他们这些显贵却知晓,顾玄礼哪有作为常人的心?


    他开口去要那一百箱嫁妆,绝不是为了林皎月,只会为了他自己。


    装什么情深冒大不韪,不过是个乖戾无常,贪财好色的死阉人罢了。


    所以眼下,瑞王世子妃便要轻飘飘戳开这美梦的皮,让众人看到督公夫人的难堪,更让众人看到,顾玄礼的无耻——


    这是她的公爹在宴前提到的,若能下了顾玄礼那阉贼的面子,他做梦也得笑醒!


    可看着看着,没看这位年轻的督公夫人红眼,没看她羞恼,只看她面色困惑,露出个天真笑容来。


    “除却伯府的家务事,没想世子妃对督公府内情况也如此熟知,”她顿了顿,怀疑地看了眼梅九,“梅掌班,世子妃与督公很熟络吗?”


    世子妃当即愣住,梅九忍着笑摇头:“督公不认得世子妃。”


    林皎月讶然点头:“那世子妃可不要再多说旁人家的家事了,虽说督公位份高些,可毕竟也是年轻外男,世子妃如此热心,少不得要被人说闲话。”


    梅九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林皎月一脸无辜,娇艳明媚的面庞上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我?”世子妃哑口,气急败坏却强忍着不能发作,胸口不住起伏,结结巴巴道,“谁要同他……同他……”


    同他这个阉人有所沾染呢?


    林皎月心中替她把不敢说得说完,转瞬有些可惜顾玄礼不在,看不见自己替他撑场面,否则应当会对自己更满意些。


    可事实上,不论今日顾玄礼在不在,她都不会再叫这位世子妃败坏自己的名声了。


    世子妃深吸口气,压下所有情绪,勉强在众人面前维持住体面:


    “顾夫人当真伶牙俐齿,是我失言了,只是夫人今日装扮简素,是看不上瑞王府吗?”


    众人此刻也终于光明正大朝林皎月看去,她眉如远黛,肤若凝脂,一头墨发用根简单木簪挽起,在旁人身上是穷酸,配她却别有一番天然春景。


    一身月牙白的缎裙被妃红褙子包裹,春风掠过曲线曼妙,纱织的褙子摇曳欲舞,像桃花瓣灵动飞旋,绽露其间那个自然孕育、百媚千娇的花仙。


    人群中,本对女子拌嘴不在意的宣平侯世子冯珅,不过看了一眼,便再难挪开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了那位看似懵懂,实则眼中带着钩子的小女人。


    “你说她是谁?”他拉住身旁的小厮。


    小厮愁眉苦脸:“祖宗哎,那位是顾督公的夫人,您可不能多想,且阉人碰过的女子,哪里配得上您呢?”


    原本都是这么想的,可冯珅被那双桃花眼勾住了,心里默默念着,阉人的女人……岂不是更盼着有他这种健壮情郎么?


    他眼睛倏然一亮:“他是林家大姑娘的妹妹!”


    岂不就是他的小姨子?


    林觅双刚恢复平静,便见庶妹再次引来众人视线,心中恨意更深。


    她倒要看看,上次回门,她还能找个嬷嬷陪她来一唱一和,今日宴上,当着这些见过世面的贵女的面,她又要如何圆!


    阿环红了眼,恨不得已经跪下来,说都是她的错了,可林皎月拉住了她。


    终于被直接质问,林皎月面上不显,心中还是紧张的。


    但她想到,今日稍后还要去帮大姐姐撑腰,还要讨得顾玄礼满意,她就不能退。


    她慢吞吞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桃木簪,轻声道:“原来世子妃是这么想妾身的,倒是,有些浅薄了。”


    对方怔愣。


    林皎月双手恭敬地福于身前,姿态神貌挑不出错地看她微微一笑:


    “瑞王殿下办春老宴,春老二字取于白居易大家的诗题,是借春光盛景,感伤时光匆逝催其老。既然值此佳宴,妾身便觉不该恃美而骄,而是趁机多关怀易逝的人与物。”


    她纤手抬起,轻抚桃木簪:“这根木簪便是由妾身的母亲亲手雕刻,妾身戴着它,好似也能感受到瑞王殿下怀念先祖的意志,可若世子妃说此举简素穷酸,那妾身,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只能说你浅薄,不识自己公爹的好意了,不管你公爹是不是这么想的……抬到这个位置,总也不好下台了吧。


    林皎月这话确实不算不占理,可她今日本也不是为了吵架、为了与人辩驳来的。


    瑞王世子妃挑事在先,林皎月不能向人展露自己的穷酸和胆怯,她们因她是顾玄礼的妻子而多有敌意,那么她也能仗着自己是顾玄礼的妻子,不讲道理,指鹿为马摆弄人心!:……::……


    周围一片寂静,瑞王世子妃几乎要被她绕晕过去,半晌才难以置信,林皎月竟然连这种狡理都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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