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说得不错,顾玄礼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府里。
林皎月那日醒来后,他就没了踪影,只偶尔听到下人凑在一块感叹,他们督公今日又去哪哪哪儿杀人放火了。
抄家的好手,不是说说而已。
林皎月面上看不出是喜还是忧,只盘算了下对方留府的时间,又叫人记着在长姐和弟弟来前,往厂卫司送个口信,当个乖乖巧巧的督公夫人。
顾玄礼说不用请示他,她还是要知晓分寸,样样告知的。
最吓人的人不在,林妙柔和林阆前来探望她,倒也轻松些。
林阆护着林妙柔一路进府,被下人恭敬的态度惊得有些忌惮,生怕要去赴鸿门宴,可见了林皎月,却很快乐呵呵笑了出来。
虽然衣服头面不多,但胜在阿环和孙嬷嬷打理得细致规整,一朵简单的绢花都能盘出好看的发髻,
且休息了几日,被细致照料着,她的气色好了很多,乍然看去,确是越发明艳青春,甚至比回门那日更光彩焕发。
他借口怪话掩饰心中酸涩:“幸好母亲没一道来,不然看到你过得这么好,一定很后悔自己在家哭了半个月。”
林皎月掐了把臭弟弟的胳膊,
随即她诧异:“阆哥儿,你壮实了。”
林阆赶忙同她说,他跟着武馆师父练了半个多月,也觉着身体强健不少。
由此看,从前他一直想习武,倒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真感兴趣,也适合。
林皎月转头,感激又感叹地同林妙柔道了谢。
林妙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一家人。
三人围在一块说了好些家常,孙嬷嬷吩咐厨房做了菜,姐弟三人便一道用了午饭。
林阆年纪轻,正浑身是劲儿,吃饱喝足就要给两位姐姐打拳看。
“刚吃过就打拳,也不怕肚子破掉。”林皎月瞪他一眼,让他先在厢房休息会儿,自己则约长姐去花园中消消食。
林妙柔顿了顿,点点头。
别看督公本人乖戾无常,早在林皎月来的第一晚,她就发觉督公府倒是山清水秀,亭台楼阁精致无比,
此刻,便带着长姐,指指点点各处精妙设计,感叹人不可貌相。
林妙柔心中有事,跟着她随意看了几眼,下意识就说了实话:“嗯,因着听说这处府邸原本是安王府,被督公抄了家后就赐给他了。”
林皎月愕然。
九千岁连王府都抄啊?这业务范围,着实庞大。
林妙柔后知后觉说漏了嘴,怕吓着林皎月,赶忙往回说:“我也是听说,前院的事,我也不太清楚的。”
林皎月噗嗤笑出来:“大姐姐听大伯父说的肯定错不了,我只是惊叹自己歪打正着……”
又进了个王府。
林妙柔握了握她:“别想那么多,今日我同阆哥儿一般,见你过得如此好,心中是高兴的,你也要多替自己,替你母亲弟弟着想,好好照顾自己。”
林皎月笑着点头,温声道,她会的。
与林妙柔走进了花园,四下无人,林皎月才将话题转到她想问的,轻轻启口,那日回门,怎没见大姐姐。
林妙柔一顿,险些红了眼眶,却强撑着说那日不巧,身子不适。
林皎月定定看着她,看她左右而言它。
大姐姐是个端庄淑女,拥有自己曾经最羡慕的身份,可也同自己一般,有各自的桎梏,心中便不由泛起说不清的怅惘。
林皎月轻轻道:“大姐姐,我们是一家人。”
林妙柔沉默许久,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
她无可奈何,却又无法克制地朝林皎月低诉,她不想嫁!
宣平侯世子暴戾□□,稍稍打听便知道了,却因着宣平侯在朝中身居要职,且与宁王关系极好,所以无人敢明说。
她一是伤心婚事,二是难以置信,自小便疼爱她的父亲,竟然在这种大事上如此不上心,任凭她如何哭诉都坚持己见。
林皎月将哭得止不住的长姐劝到了花园的亭台里,犹豫再三,开口:“大姐姐若是不想嫁,我们便想些办法。”
“什么办法?”林妙柔不明所以,随即有些惶恐,“你不要因为我的事去找督公……”
林皎月笑说当然不会那么冲动。
她自己尚且还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顾玄礼,这么快再提要求,必然要被对方再羞辱一番,说自己白嫖他的。
有病,该计较的不计较,自己的小心思非要计较,林皎月怪怪地想,转瞬摇了摇头,轻声道:
“大伯父许是无奈,或者男子想不到这么多,祖父身子也不好,我们便自己想些办法,让宣平侯世子那边退婚。”
林皎月起初也曾怀疑过大伯父,他将自己许配给顾玄礼,究竟出于何种考量?
但她对前院和朝堂之事所知甚少,想破脑袋也只能猜是大伯父看顾玄礼不爽,便借自己这个不受重视的庶女去羞辱对方,
但具体原因,恐怕只能等到自己同顾玄礼真正亲近了,才能稍加打听一二。
林妙柔拧紧细眉:“他那种桀骜性子,既然答应了怎会主动退婚?或者我自毁清白?”
林皎月赶忙止住她可怕的想法:“还没到这一步,有个法子。”
宣平侯世子冯珅,与他父亲的一个妾室私通有了骨肉,冯坤便同那小娘商量,打算赶忙娶个正妻,再纳几个小妾,最后将孩子暗度陈仓进他自己院中。
林妙柔没问林皎月是如何知道的,只当她如今在督公府,自然耳目宽广,却难掩惊愕:“如此荒淫!”
林皎月也喟叹宣平侯府后院腌臜,这小妾因着自己不受宠,所以铤而走险勾引世子。
只是林皎月没告诉林妙柔,当年后来东窗事发,闹得所有人都在看侯府的笑话,冯坤因此暴怒,狠狠虐待了他的正妻,她才知道,原来长姐竟嫁了这样一个人。
她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遗憾与后怕压下:“大姐姐,若你不想嫁,我们便拿捏此事,让对方退步。”
林妙柔怔愣看着这个三妹妹,半晌,坚定地点点头:“好。”
两人一合计,最方便的时日,竟恰好是下月初的瑞王府春老宴。
届时京中贵人尽数上门,林茂年本也让林妙柔趁那日去见一眼冯珅,好叫她改观。
林皎月心道,真巧,还得感谢督公意外给了她个保护家人的机会,前世别说出席,她连这个宴会的名字都没听过。
临别之际,管家意外提了礼物前来,林皎月诧异:“我没准备这些……”
“府中不常来客,忘了同夫人说,”管事笑道,“这是督公定下的规矩,但凡来了人,都带些礼物走。”
好叫外头的人晓得,他九千岁是个仁善和蔼的好人。
林皎月被这种乖张蛮横的规矩怔得半晌无言,几乎能想到那人说话时,要笑不笑阴阳怪气的样子。
林妙柔看了眼惊愕的林皎月,竟有些忍俊,林阆亦被梗住,幽幽瞪了眼那礼物。
狗阉人,无礼又乖张,早晚锤爆你接阿姐回家!
林皎月看弟弟眼神就知道他攒着气呢,赶忙交代了两声让他多关心祖父和母亲,堵住他的嘴,又同林妙柔宽慰几句,终于送别了家人。
原本的怅惘和忐忑,全被这个小插曲给闹光了,林皎月颇有些哭笑不得,您清高,您有钱,有钱还连送我个钗子都要拿回去!
可她又好奇地想,顾玄礼见谁都不顺眼,看谁都要恶心一番,为什么还要去赴瑞王府的宴呢?
莫非,顾玄礼如此横行霸道,是因为他同每一位贵人都有深交?
林皎月摇摇头,空想不出结果,只期待这几天不要发生意外,特别是顾玄礼,虽然自己也曾盼着他早死,但起码不是近来,他可千万不要抄家将自己抄死掉,她还等对方带她去瑞王府呢。
时间一晃而过,中途林皎月没有再出门,只派阿环回了躺伯府,替自己去看望祖父和母亲,确保家人都还健康安稳,阆哥儿也没有惹事。
督公府里,林皎月也没闲着,管事见她这些天已经安定下来,身子也恢复了,有心将府中事务以及中馈交由她来掌管。
林皎月受宠若惊,可犹豫片刻,还是谢过管事好意,只言,等督公回来后再说吧,况且她对这些事也没熟悉过,怕做不好。
管事愣了片刻,笑着点点头。
夫人,还是太乖了啊。
可这些日子,顾玄礼倒是一次都没回府,林皎月只时不时听到下人们议论,今日听说督公抄了这家,昨日听说督公下朝时踹了某某重臣一脚,又扬长而去,诸如此类消息,倒是日日不断,紧凑繁忙。
作为顾督公的夫人,只能通过这些小道逸闻……甚至于辱骂之言来知道对方动向,林皎月经历了最初的胆战心惊后,只有淡淡复杂。
终于等到春老宴当日,林皎月一大早就爬起了床。
阿环忙前忙后给她梳妆,口口声声她前些日子出门,路过绸缎铺子听见老板说起当下时兴的装扮,定要给夫人拾掇出来。
可漂亮的桃花妆是画好了,正是晚春极景,绯红的面颊更比桃花还娇艳水润,要挑衣盘发的时候,阿环却顿了顿。
林皎月倒似寻常,笑吟吟道:“这妆真好看,不若就穿那件妃红色的褙子,配个月牙白的缎裙,旁人定羡慕我有个能将我打扮成桃花的小丫头。”
阿环给林皎月夸笑了出来,默默把喉头的委屈咽了回去。
但她还是会暗暗惆怅,时兴的缎子和头面,她家夫人怎能丁点儿都没呢……
林皎月对镜理云鬓,挑了支雕刻精巧的桃木簪子簪上,盈盈一笑,真如个娇艳的花精化形,却在低头时,闻到自己身上有股别样的气味。
是淡淡的药香,屋子里处处都浸着,同顾玄礼身上的药味极其相似,却因少了那抹血腥,闻起来不怪异诡谲,反而意味悠扬。
她思量片刻,还是没用花露盖掉这香,只慢吞吞想,督公闻到后,会不会下意识觉得熟悉呢?
都说野兽最爱用五感直觉来判断归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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