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所谓‘伊人’   宛在水中央

    船只从河入海, 再想回顾便连山脊林影也尽数抹去。孤船载着两人一猫穿越重重迷雾,四周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参照物,悠仁探头看向船外, 海水呈现不正常的深黑,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潜在船底与他们同行。

    这并非常识认知中的海域, 以至于船只靠岸后悠仁没有半分脚踏实地之感。

    “小悟,不要乱跑。”

    海域一望无际, 目力所及之处, 岛是唯一有别于海水的存在。

    在人类认知以外的角落, 它也许已经存在于此, 与无数航海家擦肩而过。

    沙细腻而冰冷, 是所有猫主人的噩梦。悠仁可不想给小悟刷脚,扶着猫屁股将他团在肩膀上。

    他们走出去一截,悠仁再回头时, 又不见了来时的海。雾气陡然浓烈,走在他前方三步远的岩村变成白画卷上的黑色墨迹, 那种不真实感愈发强烈。也许是岛上气温偏低,小悟环住悠仁脖颈, 迎面而来的海风塞了悠仁满腔猫毛。

    “咳……咳咳!”

    “嘘,噤声!”岩村朔神色惊慌。

    迷雾深处隐隐传来歌谣, 乍一听闻能分辨出人声,仔细分辨这种喉咙震动的频率异于常人, 悠仁恍然大悟他听见的并不是歌声,迷雾深处有一群人模仿着深海巨兽的鸣叫。

    他们的喉咙难道已经发不出人类的声音了?

    悠仁将猫塞进兜帽护好, 紧跟岩村朔身后。雾几乎斩断了所有视线,他深陷于伸手不见五指的白茫。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从现世进入了某种存在的梦境, 在迷雾之中,人类的感知渐渐融化。若非长期与咒灵打交道,早习惯了迎击各种负面情绪,悠仁只怕已经丧失了理智。

    就在悠仁渐渐对时间失去概念时,前方突然显出数十道黑影。他们分立左右,齐齐回过身来,数十双无神的眼睛审视虎杖悠仁。

    “岩村朔!?”

    悠仁环顾四周,引路老人不见踪迹——他与岛外唯一的联系,突兀地消失了。

    抱着猫的少年,站在道路中央,他前方左右,黑袍的枯瘦人形夹道‘相迎’,他们的面部肌肉呈现不自然的僵化,只有嘴巴与眼睛尚能动弹。他们看着悠仁,张开嘴巴,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喉咙以怪异的频率震动,面朝悠仁抬手跪拜。

    他们抬起手时,悠仁看清了,这些‘人’的手指间连着一层恶心的肉膜,这种蹼状手足常见于两栖动物。

    鸣叫层叠而至,将悠仁一点点压向海底。他渐感无法呼吸,正要以武力使这些‘人’全部闭嘴,那些跪拜的‘人’突然指向同一个方向。悠仁顺着他们的指引看去,突来一阵风恰好吹开前路迷雾,黑梭梭的洞口向他发出无声呼唤。

    小悟挣扎着跳出兜帽,声嘶力竭地喵叫。悠仁目不斜视从他身旁走过,定定迈步向洞口接近。

    “喵唔!”白猫咬住悠仁裤脚,爪子在地面挠下四道深痕,洞口却离他们越来越近。

    离得越近,那呼唤声越是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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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地,悠仁分辨出了谁在呼唤他。

    “太宰。”

    白猫愣了一瞬,这恍神间悠仁挣开了他疾步奔向山洞深处。

    “太宰!”难受,无法言说的难受在胸腔震荡。这不是他熟悉的太宰,可这又确实是他的太宰治。山洞里竟然全是水,悠仁循着呼唤传来的方向涉水而行,寒冷从毛孔钻入肌肉深处,几乎要将他双腿冻结,可是这区区疼痛并不会让虎杖悠仁停下脚步,他不顾一切地回应呼唤:“太宰,太宰!我在这里,我听到了,我来了。”

    “我来了。”脚下一个踩空,悠仁踉跄着向前扑倒,就着这股扑势又向前蹿出数步,冷而腥的水呛进口鼻,悠仁捂嘴憋回咳嗽,凝神细听,那呼唤声戛然而止。

    “太宰?”听不见呼唤,便迷失了指引。悠仁回望来时路,洞口变成渺小的光点,再往里走,就看不见退路了。

    可是……

    “太宰!”悠仁一边呼唤,继续向深处行去。最后的光点消失身后,他仿若未觉,只不停呼唤太宰治的名字。

    水一点点带走体温,悠仁以咒力隔开寒冷,只是减缓了体温流逝的速度。小腿猛然抽了一下,悠仁撑住石壁维持平衡。水面已经涨至胸口,再往里走,也许会没过头顶。

    会死。

    悠仁攥紧拳头,再次高呼:“太宰,你在哪!”

    积攒下的力气一耗而空,他自己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耳边能听见的只有冰冷水声。悠仁背贴石壁,明明已经没有力气走下去了,却还不肯认输:“太宰……好累啊。我歇一会儿,还没找到你,我只歇一会儿。水面越来越高了,没关系,我还能在水里憋气好几个小时。”

    少年胸口剧烈起伏,若是有一束明亮光线照入山洞,他便能借水面倒影看见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容。

    即使这张纸化散于水,虎杖悠仁也决不放弃太宰治。

    悠仁喘匀了起,又继续涉水而行。他的体力流失严重,只管闷头前行,反正不管他喊几声,太宰都不给半点回应。正憋着闷气,忽然听闻一丝极低的叹息。悠仁立刻停下脚步,水面渐渐平和,四周水声渐低。

    某种注视温柔地拥抱了他。

    虎杖悠仁若有所感,他抬起头,前方的漆黑散去,一小块陆地凭空出现。

    太宰治孤身站在水中央,黑西装、白绷带,棕黑发、鸢色眸,这是悠仁熟悉的太宰治,却又不是他所邂逅的太宰治。

    水面才及胸口,某种痛苦却暴涨没顶。

    悠仁有万千疑虑,有无数的疑惑,可是他开口时却说了连自己都困惑的话。

    “太宰,我回来了。”

    此时此刻,只有这一句话,无论如何想要告诉太宰。

    我听到你的呼唤了。

    我来见你了。

    我应该很想见你的。

    我终于见到你了。

    “太宰。”悠仁向那水中央唯一的陆地迈进,向水中央孤立的人伸手,极力去触碰他:“我来接你了,跟我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太宰治不回答,只含笑凝望。

    他们明明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了,悠仁呼唤渐弱,只觉在太宰治的沉默中,好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远。

    60.  为谁赴死   想跟你一起活下去

    悠仁走了近百步, 距离却没有任何缩减。四面都是光滑的石壁,顶端悬挂触感滑腻的钟乳石。

    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太宰治终于开口:“没用的, 悠仁。你看。”

    太宰治的手没入水中, 悠仁明明能看见他, 水却穿过太宰的指缝。

    悠仁灵光一闪,想起在雪山别墅所目睹的太宰治的一生。那个与章鱼怪缔结所谓主从契约的太宰治, 那个赢得了圣杯战争却选择一跃而下的太宰治。

    太宰治笑道:“怎么这幅表情, 终于自杀成功, 悠仁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

    “深陷于这种地方,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高兴。”愤怒驱散寒冷, 悠仁猛然觉醒出用不完的力气,他孤注一掷地向前。

    “你又不是别人,你是太宰治啊。你那么聪明, 难道还不明白太宰治对于虎杖悠仁的意义吗!你要是不明白,我就证明给你看!”

    他这一步踏出去, 竟真的缩短了距离,连太宰治都始料未及。

    有那么一瞬间。太宰生出美好的错觉。就像无数次将他从死拉回生,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如他所言,只要他在, 就会挡在太宰治与死亡之间。

    可他曾经不在了。

    尽管如此,不管是哪个虎杖悠仁, 初心永远不变。热爱斤斤计较又讨厌付出的太宰治亲眼见证了这一点,所有的执念忽然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没有愧对任何期待, 沿着铺好的道路寻觅而来,所以放手之时已至。

    “悠仁,你停下, 停下听我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牵扯无数人性命,悠仁已经救下我,可是悠仁不止有我吧。”

    太宰治行至边缘,锁链相击的脆响回荡石洞。

    “是那家伙将你困在这里的!?”

    “驾驭祂的后遗症罢了,现在治好了哦。”太宰治拽动手腕上的锁链,束缚他自由的枷锁早就尽数断裂。

    死亡之后,太宰治的意识再度清醒。他身处于环水的孤岛,看不出材质的锁链将他困在岛中央。

    黑暗深处,曾经的从者好奇道:“你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怕。”太宰治双臂撑在地面,坐在岛中央仰起头,仿佛头顶不是贫瘠的钟乳石群,而是生得领域内广袤的蓝天。

    “我的化身已经去救他了,现在,换我等他来救了。”

    “……从缔结契约起你就料知了这种局面?没用的,我所下束缚只能由我解除。难道他还能说服我亲手斩断束缚?”

    嘲弄低笑无尽回荡。

    “谁知道呢。”太宰治似笑非笑。

    全知全能的存在深感挑衅,太宰治看似机关算尽,却将砝码都压在了别人身上。

    “所以,你向圣杯许愿在所有人之前遇见他,只是为了增加砝码的重量罢了。你想变得比任何人都重要吗?太宰治。”

    “明明是深海生物,思考模式还真肤浅呢。你根本不会懂,我又何必解释给你听?”

    重不重要本身没有意义,虎杖悠仁只需要明白,太宰治是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向他求救的。

    放学路上,河岸边的青草地,如果他不伸出手,太宰治已经投身河中。

    ——投河一定要头下脚上。

    ——抓着你的脚也要将你拽出来。

    来救我,悠仁。

    早在相遇之前,在他从高楼追向地面,在他的意识戴上枷锁之际,他已经在向虎杖悠仁求救了。

    纵然说过一百遍里只有一次是真又如何,虎杖悠仁会信一千遍、一万遍。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看看虎杖悠仁会不会回应你的期待。”

    时间失去意义,空间也逐渐淡化。太宰治将岛上的沙石数遍,闲来无事念起虎杖悠仁的名字。

    直到某一日,脆响惊醒打瞌睡的人。太宰治睁开眼睛,他的枷锁应声间断。

    太宰治望着地面的断锁,低垂的眼睫掩去神色。半晌,男人掩面而笑,渐渐地,整座石洞只剩下他似悲似喜的笑声。

    太宰治也好,虎杖悠仁也好,死亡都并非终点。

    这一次他站在彼岸,没有再向悠仁伸出手。

    “悠仁想想看,你一定在某个时间点为太宰治做过很重要的事情,以你的性格,也许不会放在心上,所以要好好回想。因为你一心想要救我,怀抱这种决心,才能抓住机会替我斩断枷锁。”

    雪山别墅的争锋跃入眼前。

    ——向我许愿吧,任何愿望都可以哦。

    ——我希望你清除与太宰治的一切联系,结下束缚永不伤害他。

    “难道是那个时候的!?”当时悠仁并不相信祂的许诺,若真的想确保什么,他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太宰治,哪怕只有一线可能也要争取太宰治的安全。悠仁急道:“既然愿望奏效了,太宰,为什么不能跟我回去!”

    “我要去找另一个你啊,那个与我邂逅的你。”

    太宰治笑道:“锁链断落那一刻我就应该离开了。留到现在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更重要的是,使你明白借助祂的力量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悠仁,不管陷入何种绝望,不要妄图呼唤衪。祂不是希望,衪是灾厄。”

    “我能逃过一劫,是因为你在乎我胜过你自己,而我在乎你也胜过我自己。这种情感,藐视人类的神,永远无法理解。”

    其实遇见虎杖悠仁之前的太宰治也无法理解。

    “回去吧,悠仁。”太宰治话音落地,那方陆地眨眼间拉远,虎杖悠仁瞒跚前行,眼睁睁看着太宰治越来越远。

    “真是只执拗的大老虎啊。”太宰治莞尔,目光飘向悠仁身后,道:“你的猫落水了哦。”

    悠仁步伐一顿,隐约听见猫叫。循声望去,白猫缩在山洞角落一块凸起的岩石,水面缓缓上涨,白猫左跃右跳,发出一声声低吼。

    “小悟,你怎么跟进来了!”

    不是说猫怕水吗?白猫浑身的毛炸起,苍蓝眼眸紧盯水面,突然望了悠仁一眼,夹紧尾巴缩着耳朵,举爪迈进水里。

    “别动!”

    水面还在上涨,淹至悠仁肩膀的黑水完全能将白猫整只吞没。白猫不管不顾,脊背高高拱起,却还试探着凑向水面。

    突然,前爪一个打滑喵喵叫着滚入水中。

    “小悟。”悠仁焦头烂额,翻滚的黑水间隐约可见一团白影艰难挣扎。

    他奋力游过去,将快要沉入海底的猫托举至头顶,淋了水的猫瑟瑟发抖,猫毛紧贴肌肤整团缩水一半。悠仁顶着猫爬上山岩,再回头时太宰治的身影渺不可见,只剩最后的余音在山洞内回荡。

    “回去吧,悠仁。”

    “不必感伤,你我之间没有离别,只有重逢。”

    第一次离别,太宰治在河畔边与虎杖悠仁重逢。

    第二次离别,太宰治在擂钵街河底与虎杖悠仁重逢。

    第三次离别,太宰治在水中央,即将去与他所邂逅的虎杖悠仁重逢。

    “我一点也不感伤!”悠仁闭着眼睛吼道:“你要去与我重逢,我也会离开这里,去与你重逢。这一次,不会再离别了!你听见了吗,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要再与你重逢了。”

    没有离别了。

    形势也容不得悠仁多想,太宰治消失后水面暴涨,山岩彻底淹没,悠仁将猫放在头顶,道:“小悟,抱紧了。”

    他沿原路往回游,求生欲激起无穷潜能,悠仁仿佛忘却了寒冷、疲惫,只想着活下去,与他的猫一起活下去。

    按照他平日的游速,现在已经回到洞口了。悠仁超常发挥,游速远超以往,却还看不见半点光亮。他渐渐感到了不对劲,却又不相信太宰治会将他引至死路。

    “小悟,不要怕。”悠仁不断在岩壁寻找突出的石块,借以保持平衡,可是渐渐地,他握住了洞顶倒悬的钟乳石。

    水面还在上涨,没过了脖颈,悠仁急促呼吸间不知呛进多少恶心的黑水。

    “喵。”白猫的背贴上了崖顶,他乖巧团在悠仁头顶,垂落的尾巴尖儿浸入水中,他却一点也不害怕,伸出粉嫩的猫舌轻舔悠仁额头。

    悠仁全身湿透,额发濡湿乱七八糟贴在额头,生死关头,白猫还没丢掉性命,先丢掉了他的洁癖。

    “你在安慰我吗,好猫猫。抱歉,连累你了。”水平面升至下巴,悠仁说话都困难,说话间,他的目光仍四处逡巡。

    挣动间一丛水浪迎面拍来,钟乳石滑不留手,悠仁五指打滑,身子猛然下沉,在水面之下,他突然看见了光。

    这山洞的构造稀奇古怪,洞口的位置低而矮。黑水不知从哪里涌出,只进不泄将出口藏在了水下。

    很近!

    但是水面已经没过口鼻了!

    拼一把,至少将小悟扔出去。

    “小悟……咳咳……”悠仁急声道:“我得冲刺一段距离……咳……你千万抓牢!不要怕……我带你出去!”

    “喵!”

    救命的钟乳石突然变成求生路上的阻碍,悠仁拼尽全力游向洞口,时不时撞上没入水中的倒悬石柱。

    口鼻浸入了水中,悠仁干脆贴水而游半浮半潜,白猫四只爪子也落了水,悠仁原本担心他恐水乱动,现在看来这只猫颇通人性,四肢牢牢抱住悠仁的头,肚皮吸着悠仁后脑勺,比帽子还妥帖。

    近了!

    人与猫都潜入水中,悠仁怕猫窒息,情急之下向前猛冲一截,白猫四肢收紧,与悠仁一同蹿出洞口。

    耀眼的白光将黑水驱散。

    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光同至,悠仁却突然感觉头顶一轻。

    喜悦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一股重力当胸压下。

    那重力将他沉沉下压,悠仁奋力向上伸手,高呼着“小悟!”

    他的猫不见了,那耀眼的白光变成生命中的空白。

    不是猫,是很重要的存在不见了。

    “悟!”

    悠仁急声喊着这个名字,猛地睁开双眼,望进无限延展的苍蓝色。

    六眼!?

    不,是小悟!

    团在胸口的白猫站起身,后爪踩奶,前爪撑在悠仁脸颊两侧,低头轻舔他的嘴唇。

    “喵,喵。”

    头顶不是石壁,是古朴的木制床帐。

    “圣子大人活了,圣子大人活了!”

    悠仁转过头,只见床边黑压压跪了一大片。所有人喜极而泣,向他举手叩拜。

    “……什么情况?”

    消失的岩村朔重现眼前,他情绪激动极了,扑向悠仁却遭无形壁障隔开,半点无法亲近。只好无奈朝向白猫,道:“圣猫大人,圣子已经醒了,求您收了神通吧。”

    小悟舔舔爪子,不闻不问,乖巧地冲悠仁喵喵喵。

    两人对了一遍,岩村朔从未在岛上见过似人似鱼的黑袍信徒,也根本没听过发声奇怪的歌谣。两人登岛前行,人在迷雾之中极易迷失,岩村朔在前方引路,为悠仁介绍岛上的情况,突然后方传来重物落地声,回头只见悠仁倒在地上,白猫急得喵喵叫,围着主人团团乱转。

    岩村朔将悠仁背至岛中心的宫殿,祭司用尽一切办法,最后只能宣布,圣子因不明原因陷入假死状态。

    信众不明所以,其中有人称,也许是‘神’在召唤圣子,是在给予他们启示,要借圣子的身体降临。

    悠仁昏迷的第二天,这种说法已经获得大批簇拥。众人正要将悠仁抬上祭坛,一直跟随圣子的白猫突然跳上圣子胸口。神迹再度显现,无人能够接近圣子半步。

    肉眼看不见的距离将其他人隔绝在外。

    这神迹又将信众引至截然相反的方向,神在保护他的圣子。为了平息神怒,提出将圣子送上祭坛的那人被割去口舌逐出岛屿,永久流放。

    “这座岛是圣灵教的发源地,我们登岛无数次,从未有此见闻。”岩村朔不觉有异,反而更显狂热,赞叹道:“不愧是圣子大人,这座岛只对您显现神迹!”

    什么神迹,哪里的神迹,那是我们太宰治!

    悠仁若有所思,他是先听见了歌谣,再听见太宰的呼唤,最终近乎本能地奔向太宰治。

    歌谣明显是章鱼怪的风格,如果没有太宰治,他会在山洞里遇见什么?

    “圣子。”岩村朔道:“您是高呼‘悟’这个字活过来的,这是‘神’给予您的新启示吗?”

    悠仁愣了一下,看向团在腿上的猫。

    他看了许久,突然涌现荒唐的猜测。

    六眼世所罕见,独一无二。

    这只猫的眼睛,却与五条悟的六眼高度相似。

    说实话,连脾气也有点像。尤其是撒娇的时候,搞怪的时候也是,总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白猫歪了歪脑袋,苍蓝色猫眼写满天真烂漫,仿佛一只没有任何小心思的单纯猫咪。

    悠仁眯起眼睛。

    这种装无辜的样子也很像!

    人看猫,猫看人,其他人看人看猫看人。无声的尴尬中,悠仁突然抱起猫,轻轻吻了一下小猫的嘴巴。

    “喵!”

    意料之中,白猫立起耳朵,猫眼亮若悬星,身后的大尾巴转似螺旋桨。

    悠仁:“……”

    唉,罢了,他开心就好。

    “你想多了,岩村。”悠仁看着白猫,笑道:“我活过来,只是因为我想跟悟一起活下去。”

    61.  撸猫能手   是时候弹回去了。

    登岛一个月, 悠仁借着圣子身份的便利,大致摸清了整座岛的形式。

    这座岛所在海域磁场分布紊乱,船只飞机都避而远之。岛中央石造圣殿拔地而起, 悠仁爬至顶端极目远眺, 四面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平面。

    圣殿常驻一百名祭司, 同时也是圣灵教最核心的管理力量。他们远比普通教众‘虔诚’,遭受眼病的侵蚀愈严重, 身为百祭之首的岩村朔正因时日无多, 只能回归岩村家等死, 不料梦见神的启示, 循着‘眼’的指示寻觅圣子。

    以圣灵教的势力, 怎会调查不出虎杖悠仁的底细。信服与猜忌交织,岩村朔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将虎杖悠仁引至圣岛。若虎杖悠仁心存异心,他宁愿岛上祭司死于‘眼病’, 也不愿圣灵教彻底暴、露。

    港、黑行动组突击山林,大半普通教众遭擒。新上任的干部总领全局, 手段迅雷般狠辣,竟前藤摸瓜将圣灵教外围势力尽数清算。若非他在最后将枪口指向虎杖悠仁, 岩村朔正要怀疑,是不是圣子大有问题。

    现在岛外都是圣子的通缉画像, 地下市场人头金额飙至千万。只要虎杖悠仁离岛,就会有无数人蜂拥而上。

    至此, 岩村朔才彻底打消怀疑。

    “圣子大人,您的猫!您管管它, 它竟然偷吃供台上的烤鱿鱼,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行为!”

    悠仁坐在圣殿之顶,他最开始爬上来时, 一群人在下面以头抢地,齐声高呼“圣子大人,您这是亵渎之举啊!”,现在不也习惯了。你看岩村朔,眉毛都不挑一下了。

    “可是猫本来就爱吃鱼,这有什么好追究的。”

    “是,猫是爱吃鱼,可那是放在供台上的鱿鱼!等等,以前的贡品有烤鱿鱼吗?”

    一旁的侍从连连摇头,望了一眼圣子,面有苦色,道:“从来没有,都只是瓜果而已。”

    就算要换点花样,也不能是鱿鱼啊,搁那儿讽刺谁呢。

    “放肆!那鱿鱼是谁放上去的!”

    悠仁道:“是我。”

    这下百祭之首也面有苦色了,岩村朔磨了下后牙槽,道:“圣子大人,您一再挑衅神的权威,不怕引来神怒吗?”

    悠仁耸肩,道:“那祂现在还不发怒,不是偏爱我,就是偏爱烤鱿鱼。”

    “喵!”

    议论中心的小坏蛋一点也不心虚,胡须残留烤鱿鱼的香气,昂首挺胸路过岩村朔,踩着石壁纵跃而上,团着身子窝进悠仁腿弯,一个翻身肚皮向上。

    悠仁揉了揉猫咪圆滚滚的肚皮,忽然目光一凝。

    随着猫咪惬意的扭动,尾巴左右横扫,后腿乱蹬,两颗圆滚滚的小铃铛露出绒毛。

    梦境之中化身老虎的记忆涌现,虎杖悠仁唇边宠溺的笑容渐渐变了味儿。

    小猫咪眯着眼睛,发出轻酣。

    悠仁慢慢抬手,食指拇指相抵,悄悄凑向小铃铛。

    五条老师,这是我从你那里学的。悠仁憋着笑,屈指一弹。

    “喵!?”白团子整只弹起,圆滚滚的猫眼涌现大大的疑惑。

    “喵喵喵?”

    白猫似人一般侧躺,高抬起一只后腿,伸长脖子看向腿根。

    他的小铃铛还在颤抖!

    “喵!”白猫看看悠仁,又看看自己的小铃铛,又看看悠仁。

    做坏事的人乐不可支,笑得差点滚下殿顶。

    “!”白猫气鼓鼓,尾巴一甩跳下地,夹着后腿走两步,面朝大海一屁股坐下,不搭理闹心的两脚兽。

    悠仁,这可事关未来的幸福,怎么能随便玩!要玩也行,换个温柔的方式不行吗!

    “五tiao……唔,小悟!”悠仁差点嘴瓢,他一凑过去,白猫就将脸转向另一边。悠仁追着猫脸转了一圈,无果。讨好道:“生气啦?别嘛,你也弹过我的啊,我都没有生气。”

    “喵!?”白猫震惊。

    你在说什么,你不要诬赖我。

    等等,如果你没有诬赖我,那……又是哪个我干的好事!

    都是五条悟,为什么只有我受伤,喵。吃糖不易,猫猫叹气。

    不懂小猫的心思,还以为五条老师真的生气了,悠仁也有一瞬慌乱。他想了想,白猫最喜欢什么?

    轻轻抱起五条猫猫,悠仁亲了亲猫的额头。

    好,耳朵支棱起来了。

    这也……太好哄了吧。悠仁想着,又亲了亲猫的鼻子。

    嗯,开始摇尾巴了。

    白猫期待地望着悠仁,轻抬下颌,吐了吐粉嫩的舌头。

    “喵。”悠仁,快啊,憋停!

    虎杖悠仁偏不,少年高举白猫,五条猫猫后肢悬空,蹬腿间两颗小铃铛又露了出来。

    “小悟。”悠仁眼神飘向猫蛋蛋,意有所指道:“再让我弹一下好不好,大不了我补偿你。”

    五条猫猫僵了一瞬,又馋那句补偿谗得不行,并起的后肢缓缓张开。

    “喵!”呜呜呜,悠仁学坏了。呜呜呜,可是老师还是好喜欢你啊!

    五条猫猫闭上眼睛,屏息迎接悠仁的弹指,小铃铛可怜兮兮地风中轻颤。猫蛋蛋没有迎来弹指,猫嘴巴却迎来柔软的亲吻。

    猫瞳一瞬瞪大。

    “逗你的,弹一下好玩,两下我还真有点不忍心,男人何必为难公猫,哈哈。”悠仁说着,又亲了一下猫咪,毫不吝啬喜爱之情。

    五条猫猫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猫了!

    五条悟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五条悟,其他悟都得靠边站!

    “喵喵喵。”白猫亲昵地蹭着悠仁脸颊。

    虽然悠仁学坏了,可是坏起来的男人不是更帅了吗,喵!

    整个现场,只有岩村朔还在意着烤鱿鱼,他几次三番想开口,愣是插不进话。

    “圣子大人,烤鱿鱼的事情不能这么算了……”

    话音未落,又来一名侍从回复道:“祭司长大人,载着圣侍的船只来了,观望塔请示您放行。”

    “我知道了。”

    悠仁按下猫头,支起耳朵。从他的高度远眺,一艘小型游轮正向岛驶来,船速减缓,最终停在数里之外。

    岩村朔叹息道:“圣子大人,您好自为之。”言罢,行色匆匆随侍从离开。

    “小悟,看来这里真的有结界阻隔。难怪浦原先生特制的通讯器失去效用,也不知道太宰、中也那边情况如何了。”悠仁将猫塞进衣服里,道:“乖乖地别动,我们跟上去瞧瞧。”

    62.  守护猫猫   会看孩子的猫。

    雄伟石像高举圣殿正堂, 石像人身鱼尾,触手怒卷向四面八方,双手对接腹前, 阖目面向前方。

    前方供台上, 一只烤盘泛看莹莹油光。

    岩村期嫌恶地拿开空盘。

    这座供幸神像的朝圣堂只有百祭长与圣子可自由通行, 侍从若想近身,需向两者求来贴身佩戴的饰物作为通行许可, 否则自有无名之力相阻。

    岩村朔十分警惕, 确认四周无可疑人士, 方才上前两步, 在神像前俯首扣头, 双手撑在右数第六根触手尖端,握住其中一只眼球拧动。

    “咔哒”

    供台向前滑行,露出延伸向下的阶梯。

    悠仁抱猫远远跟在岩村朔身后, 小悟只要贴着他的肌肤就会很乖,好在悠仁的卫衣领口够大, 再塞一个猫头也不会勒脖子。长长的台阶走到尽头,黑水淹没至小臂。悠仁如坠梦中, 他藏在阴影里,见岩村朔涉水行至中心。

    十来只人形石雕虬结在一起, 困成一扎向上延伸的尸堆。一双双惨白手臂高高捧起,腐尸之上遍生青苔。它们所捧之物是一截章鱼怪的尾须, 触手上的眼睛大张着,在黑暗里四处窥视。好几次, 悠仁明确感觉到它的注视。

    更可怕的是,他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窥视,竟未生出丁点惊惶。反倒是自身过度的淡定, 使他恐惧不已。

    在岩村朔将血滴上断须之后,触手上的眼睛一个个闭合。

    与此同时,口袋里通讯器疯狂震动。悠仁闪身石阶下方,咒力附着在手指表面,五指黏在石阶背面,平和无波的水面与他只余寸许。小悟歪头端详自己的倒映,悠仁腰腹微痒,是白猫的尾巴轻轻扫了两下。

    ……五条老师,当猫当得真投入啊。

    有五条老师在身边,悠仁很难品尝到真正的害怕,他思维发散着,忽然想到曾经看过的一则‘社畜最想成为什么’的调查,调查结果高居第一的是猫,第二的是女子高中生。

    现在五条老师两全其美了。

    真厉害啊,我也想变猫。乱七八糟的遐想中,精神逐渐放松下来,悠仁听到石阶上方传来脚步声,脚步离头顶渐远,然后是地门沉重的拖拉声。

    “小悟,我要下水了,你先爬上去。”

    “喵。”

    白猫挣动着挤出领口,轻灵跃上台阶正面。悠仁松手落入水中,黑水很浅,他移出石阶背面站起身,水面堪堪与膝盖平齐。那截断须上的血尤未干,有几只眼球还睁着,肆无忌惮地凝视悠仁。

    悠仁想了想,咬破食指将自己‘血’滴在上面。

    果然没用。

    “朝圣堂的结界不排斥圣子,按理说圣子的血应该有用。”悠仁摸着下巴苦思冥想,道:“难道因为义骸的缘故?我的肉身不在这里,只能想办法从岩村那里搞点血了。”

    白猫端坐石阶之上,苍蓝猫瞳盯着苦恼的悠仁,若有所思。

    离开朝圣堂时差点被发现,幸好小悟警觉地拿屁股墩撞了一下悠仁的胸膛,悠仁藏在石柱后躲过行向正殿的侍从。

    “圣侍为什么要从外面选?我们不可以吗。”

    “唉,百祭长说圣子大人性洁,不喜亲近污垢之人,只能再筛选纯净之体侍奉。”

    “按照教义,圣侍成年后就会成为圣子的妻子,圣子挑一点也无可厚非。”

    路过侍从叽叽喳喳,悠仁突然胸口一痛,白猫仰头怒目而视。

    “……”悠仁好无语,岩村朔编排他就算了,怎么自家的猫还要挠他:“我没有,我不是,你不要听他们瞎说,跟我没有关系!好了好了,我明天就改教义……今晚就改!”

    再让她们说下去,悠仁要被挠死了。领队仿佛感应了圣子的难处,回头瞪一眼碎嘴的男男女女,厉声道:“都把嘴巴闭好,圣意也是谁都可以揣摩的。”

    没错!

    “况且,圣子是神的人,他的一切都属于神,容不得你们冒犯,都给我把不该有的心思掐死了!真闹出事情来,我可救不了你们。”

    ……姐姐,你更狠。悠仁已经不敢低头看猫了,他抬头望天,天空湛蓝无垠,毛玻璃一般的结界闭合了。果然,是笼罩整座岛的结界将外界隔绝,悠仁摸出口袋里的通讯器,几十条迟来的未读信息,最早那条是在登岛日发来的,太宰治询问一切是否顺利。

    悠仁将岛上情况简略说明,连同屏蔽信号的古怪结界。他怕结界突然闭合,信息都是一段一段地编辑发送。

    “圣子,您在这里干什么?”

    悠仁面不改色将通讯器放入胸前口袋,转身见一个祭司打扮的人向他行礼。

    “我们家的猫饿了,来看看供台上还有没有东西可以吃。”

    可以,这个回答很圣子了。祭司脸抽了一下,道:“圣子,大家正四处找您。圣侍们到了,请您为她们洗礼。”

    洗礼仪式只能在岛边举行,未经洗礼的外人污浊不堪,没有资格踏足神圣的岛屿。悠仁到时其他人全都就位,两个女孩儿身穿白无垢站在祭台中心,悠仁一见这装束就知不好,果然猫又挠了他两下。

    两个圣侍的个子还不到悠仁胸口,他想起那句‘成年后是圣子的妻子’,强烈的不舒服感堵上喉咙,这教派的毁灭刻不容缓。后面还得想个办法将这两个孩子救出去,岩村朔真会给他找事情。抱着这种想法,悠仁在其他人作准备工作时悄悄打量停在岛边的船,那艘船没有罗盘,不知船长靠什么分辨方向。

    他打量船只时,几只人面生鳃,发似海草,体表粼粼生光的生物围在船只附近,也在打量悠仁。

    “圣子。”岩村朔捧来造型奇特的木盆,人身鱼尾的怪物触手围成半圆,盛满细腻的白沙。他看悠仁好奇,道:“那些是船夫,专门为我们掌陀,供我驱使。”

    他在最后说的不是我们,是我。会好心给悠仁解释,不过是自信于自身集权罢了。

    悠仁故作不服,挑眉道:“难道我不能驱使他们吗?”

    “您当然能,但不是现在。”岩村朔避开这点锋芒,将引路沙递向悠仁,道:“以后我会教您如何驱使,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些祭司轮番给悠仁恶补了各种祭祀礼仪,洗礼仪式便是其中之一。那是一段痛苦的日子,念出的每一段祈祷词都在灵魂敲出闷响。后来悠仁表面念词,背地里放空,尽量不去在意自己念的是什么。

    洗礼仪式十分简单,圣子只需要将白沙洒在地面,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引导圣侍踩着白沙行至朝圣堂,向神像叩拜。

    接过引路沙,悠仁走到两名圣侍正前方,看清其中一人的长相时,脑中轰然一炸,差点脱口而出“咲乐”。

    咲乐眼睛一亮,又将神色都藏在白无垢的兜帽之下。

    龙头战争救下的孩子后来都被织田作之助收养了,悠仁每个月坚持给他们寄一笔生活费。织田作之助刚开始不愿意,渐渐地被悠仁说服。

    ‘人是我们两个救下来的,不能只让你自己负责。听说你在写小说,以后说不定会请你帮我写几本书,这就当是提前支给你的稿费。’

    后来悠仁真的请织田作之助写过几本短篇推理,织田作之助自认水平有限,悠仁倒还挺爱看,并且还推荐给了身边的人。织田作之助某次上交任务汇报时,在太宰治办公桌上看见了自己的小说。从此微妙地,劳动获得了认可。

    悠仁捏着白沙的手平而稳,半点看不出内心的着急。

    “彼往行者,度引来身。”他嘴巴念着,内心却道:‘蔷薇花茶,半糖去冰。’

    “净体初念,神意加身。”

    ‘生气伏黑,凉拌海胆。’

    他撒一路,念一路,两个孩子赤脚踩着白沙,身后百祭双手交叠胸前,掌心合在两肩,垂首相随在后。

    唱祷词又臭又长,悠仁快要想不出吃食了,在心里默数五条猫猫。在他数了五百只五条猫猫时,距离石造圣殿还有一半距离。

    白沙落地,悠仁正要念词,突然察觉某种危险,跟在脚边的小悟发出一声示警似的低沉猫叫。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悠仁喝道:“爬下!”他扑过去将两个孩子藏在身下,热浪冲倒树木,滚滚硝烟遮蔽所有人视线。

    悠仁抬起头,白猫蹲坐在他身前,三人一猫周围形成直径十米的真空地带,将黑烟与热浪尽数隔绝。

    表扬似的摸了摸猫头,悠仁查看两个孩子的情况,道:“怎么样,没有受伤吧。咲乐,还有你,叫什名字?”

    “奈奈。”

    两个孩子被爆炸声吓到了,所幸没有受伤。

    咲乐下意识扑进悠仁怀里,奈奈看看咲乐,又看看悠仁,满眼戒备。悠仁牵着奈奈的袖子,道:“好,奈奈,咲乐。能请你们照顾一下我的猫吗?我必须去查看一下情况。没关系,他很乖的。”

    对着猫,奈奈放松了一点警惕。她慢慢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悠仁冲白猫眨了一下眼睛,口型说道:“拜托啦,悟。”转身冲向爆炸来源。

    63.  回归自身   喜欢你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变……

    圣灵教反应很快, 悠仁赶到时他们已将可疑人士团团包围。

    包围圈中心,白衬衫棕红发的男人将晕倒的同伴挡在身后。悠仁心中惊呼一声“织田作之助?!”,岩村朔向他请示道:“圣子大人, 这两人在岛上图谋不轨, 昏倒那人的夹克藏着炸弹, 刚才的爆炸就是他二人的首笔,您看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都不能让你现场杀了。悠仁道:“若说是行刺, 爆炸却离我们尚有一段距离, 并未造成任何伤亡。但他们登岛定有某种目的, 先关押起来, 我会亲自审问清楚。”

    岩村朔不置可否, 依言照办。悠仁路过几次行忏屋,外面把守森严。想不惊动岩村朔入内探视,对于其他人来说难如登天。

    除了五条猫猫。

    白猫跃上石屋之顶, 看守们警惕地目视前方,没发现这只悄然出现的小白点。

    下一秒,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仿佛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定格原地。悠仁从他们身边路过时, 脑海里充斥大量信息的人们全无所觉。悠仁从队长口袋里摸出钥匙,轻而易举打开禁闭之门。

    直至白猫跟着悠仁深入门内, 其他人才如梦初醒。他们继续戒备四周,只每个人悄悄疑惑着——我好像走了一下神?

    “作之助!”悠仁轻身呼唤道。

    铁栅栏内, 织田作之助靠墙凝思,另有一人缩在牢房角落怔怔出神, 听见呼唤与织田作之助一起抬头望来。

    “悠仁。”织田作之助道:“这就是港、黑通缉你的原因吗?”

    织田作之助这个人,很难产生惊讶的情绪。他话不多,却经常一语中的。

    悠仁挠了挠头, 道:“算是吧。作之助登岛是为了救咲乐吧。咲乐怎么会被圣灵教的人抓到岛上?”

    “一个星期前,有不明势力向擂钵街的孤儿出手。我暗中调查这事引起了注意,咲乐应是受我牵连。”

    “现在咲乐作为圣侍待在我身边,你放心,我会照看好她。”悠仁问出最中心的疑惑,道:“作之助,那场爆炸是怎么回事?这座岛有结界加持,船只甚至无法掌握方向,你……与你的同伴是如何找过来的?”

    织田作之助沉默着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前因后果详细说明。

    着手调查专挑孤儿下手的不明势力后,织田作之助也招来了报复。向他本人发起攻击,他倒并不在意。只有一次咲乐留堂,作之助下班后顺路接咲乐回家,两天后咲乐突然失踪。

    作之助第一时间锁定那股不明势力,他抽丝剥茧,又从港、黑内部寻求了一些帮助。一路寻至某处偏僻海岸,正见几个黑袍人押着两个小孩上船。

    船上不止一个异能者,织田作之助不愿托大,自称前田勇见的男人在这时出现,两人同在追查圣灵教行迹,前田勇见的父亲本是圣灵教徒,后来死于‘眼病’,前田认为是圣灵教害死了父亲,他告诉织田作之助,他的目的就是摧毁圣灵教大本营,将这害人不浅的邪教连根拔起。

    织田作之助不认同前田偏激的计划,他道:“前田的异能力名为匣中之物,具现化一只可容纳活人的匣子。我们藏在盛放补给品的箱子里成功登船。他在身上藏了大量炸药,在合适的时机引爆足以炸毁一栋大楼。他的异能力不适用于作战,希望我能在危机时刻提供支援。爆炸之后,我可以趁乱救走咲乐。”

    他们说话间,前田勇见仍旧缩在墙角,他的脸埋在膝盖间,婴儿一般蜷缩着身子。

    “我当然不会放任他轻视性命,原本打算登岛后寻机抢过炸药。谁知这家伙半路突然陷入癫狂,不顾一切地去引燃炸药。我的异能力有一定预见性,察觉他的不对劲后立刻将那件塞满炸药的夹克扔了出去。”

    织田作之助说着,前田却似回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身子又往角落里深藏。

    织田作之助道:“这家伙,一直没有恢复过来。难道是计划失败打击太大了?”

    “恐怕另有隐情。”

    爆炸发生在距离圣殿一半远的位置,悠仁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登岛时,曾在深入过程中听见奇怪的歌谣,然后进入了无人见过的山洞。那之后悠仁再三求证过,一百个祭司全都简称岛上没有山洞。

    悠仁道:“前田君,你是不是听见了似人似鱼生物的歌声?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你,你有没有见过一座山洞。”

    “啊。”前田猛然抬起头,他的脸像是要碎裂开。他就那么手足并用,惊惶地爬过来抓住悠仁手腕,道:“你也听见了,不是我疯了。织田作之助说他什么也没听见,也没看见过山洞。所以……所以那不是我的幻觉?”

    他说到最后,反而更恐惧了。

    那座山洞真正潜藏的东西,也许在前田勇见这里能找到答案。悠仁道:“你看见了什么?是谁在呼唤你?”

    “神。”前田神色一瞬平和,双目放出异彩,他视线凝望虚空上方,仿佛与悠仁身后的无形之物对视,怔怔道:“是神降临的奇迹。世界为祂浴火重生,旧的万物融化归一,以祂的降临为起点,新的历史绵延无尽。那是延着笔直轨迹发展的历史,是更为先进、充满希望的未来。”

    所以说,太宰真的截了章鱼怪的胡。哪怕前田说得煞有介事,悠仁是在难以真情实感。如果真是充满光明的未来画卷,太宰怎么可能拦着他。太宰不准他看见的东西,一定不是好东西。

    悠仁道:“如果真的是更为先进、充满希望的未来,你为什么会感到绝望恐惧?”

    “你不懂!”前田狠狠甩开悠仁的手,道:“你也进入过山洞,你也是特殊的人,可是你居然不懂!”

    他神经质地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他语调含混语速又极快,悠仁拧紧眉头与作之助面面相觑。

    “不管怎样,那都是假的。你不会忘了自己登岛的目的吧,如果人的决心轻易就能更替,那‘神’只会更加轻视了。”悠仁的这句话似乎严重冒犯了前田,对方极为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一言不发地缩回角落。

    “作之助,你在这里坚持几天。我想办法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尽早祝你们脱身。咲乐你不用担心,我会放在身边好好看着。”

    织田作之助嘴巴张了张,昏暗的囚室里,他双眸清澈通透,望着悠仁时,映出简单而直白的关心。

    “悠仁,你要保重好自己。我在港、黑见过太宰几次,他这段时间一直不太有精神。”

    悠仁愣了一会儿,忽然道:“作之助不问我为什么能在岛上来去自如吗?你是知道的吧,港、黑在地下市场通缉我。你就那么确定,港、黑通缉我的原因,不是因为我助纣为虐?”

    “可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在救人。”织田作之助不为多动,他笃定道:“即使现在,也在想办法救我们。我不需要知道太多,我的亲眼所见已经足够。”

    悠仁沉默半晌,笑道:“作之助也要保重好自己,咲乐知道你在,会更加安心的。我们大家都要,快快乐乐地重逢。”

    出去时故技重施,看守在无量空处里短暂地走神一秒。一秒之间囚室大门开了又合,钥匙物归原主,任谁也瞧不出半点古怪。

    悠仁撸着猫毛,道:“小悟,岩村朔肯定会瞒着我审讯织田他们,我得将他的注意力引至别处。”

    回到寝殿,悠仁先将两个孩子安置好。圣侍原本只能宿在偏殿,偏殿距离悠仁的寝殿有一段距离,他不放心两个孩子孤零零面对陌生的环境,用屏风将主殿隔断成两半,将两个孩子安置在另半边。

    有悠仁在,咲乐很快镇定下来。她乖乖地保证自己会勇敢,在悠仁对奈奈束手无策之时,主动接过安抚同伴的任务。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又处于同样的困境,很快亲近起来,在咲乐的带动下,奈奈逐渐放松精神。

    安抚好两个孩子,悠仁将猫放出衣领,他正要去洗澡,身后白猫不满地喵喵叫。

    小悟四只爪子在红绒地毯反复摩擦,他每抓一下,干净的地毯就多出一丛碎沙。白猫走两步,又暴躁地摩擦地毯,又走两步,盯着一只前爪看了几秒,又放在地毯上擦来擦去。

    “我看看,手怎么了?”悠仁抱起猫,将他的前爪抬起,粉嫩嫩的肉垫儿间嵌了不少泥沙。悠仁恍然:“是洗礼仪式时踩的沙!”

    小悟不喜欢在沙地走路,通常都是踩着建筑,或者由悠仁揣在胸前。洗礼仪式时悠仁不能揣着猫,周围又没有其他建筑,五条猫猫一路跟在他身边踩砂石。

    “喵。”五条猫猫委屈巴巴。

    “我们小悟今天吃苦头了。”五条老师想必忍了大半天,悠仁心疼不已,摸摸委屈猫猫头。他端来一盆温热的清水,将白猫放在腿弯,用软毛刷轻轻给他刷洗爪子。一边刷一边哄道:“没事,能洗干净的,我以前帮邻居打理过宠物,这方面还算擅长!”

    虽然也许是个狗派,但照顾起猫也十分得心应手。悠仁拿小刷子清了十来分钟,期间换去两盆水,用吸水纸包了包猫爪,又拿低档吹风机吹了吹。

    “喵!”

    小悟在地毯上走两圈,又在地板上走两圈,开心地跳上悠仁胸口。

    舒服了!舒服了!

    好重一只猫。揣着的时候没感觉,跳上来就是胸口落石。这情景似曾相识,悠仁灵光一闪,道:“有了,我再诈死一次!”

    团着的白猫一跃而起,炸着毛道:“喵喵喵!”

    “放心放心,既然是诈死,就不会有危险。”悠仁顺着猫毛,若有所思道:“反正登岛时我假死过一次,再假死一次他们也不会起疑。既然他们以为假死状态是受‘神’召见,蒙听‘神’意,那就顺水推舟,勒令百祭在我假死期间日夜不停地祈祷以显示对‘神’的尊敬。”

    以祭祀礼仪的名义将百祭的注意力转移,审讯再重要,也没有‘神’的启示重要。

    “可是……这样的话我自己的行动也会受限。”他以自身牵制百祭时,百祭也牢牢牵制住了他的行动。悠仁叹息道:“要是我有两个身体就好了。”雪山别墅时,他暂居太宰体内,以义骸困住雪山意识。

    “浦原喜助曾说过要教我以灵体自由行动的诀窍,结果诸事耽搁来去,至今没有后续。”悠仁用枕头蒙住脸,哀叹道:“浦原先生,我还没来得及学!”

    小悟:“……”

    白日发生了太多事情,悠仁苦思冥想着,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他睡到半夜,听见有人在他耳畔轻声呼唤。

    “悠~仁!”

    只有一个人,在念他的名字时,尾音那声‘JI’甜得发腻,像是从果酱里舀出一大勺甜橙汁。

    悠仁挠了挠耳朵,咕哝道:“悟,别闹,很困。”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然睁开眼睛。寝殿空无一人,他低声唤道:“小悟!?”

    猫不在。

    窗户是开着的。

    风送来迷迭香的香气。

    悠仁跃出窗户,循着迷迭香气,拨开层层密叶。他走了很久,怀着某种鼓噪的热切,在沉冷的夜里仿佛燃烧着生命。

    “五条老师!?”悠仁唤着,四顾间只有树影重重,他连着唤道:“悟?是你吗。”

    又扒开一片肥厚的林叶,绿的尽头花海绵延。

    孤寂的岛上不知名的花齐齐怒放,璀璨缤纷,如梦似幻。

    怒放的生命簇拥着一口精致的黑色棺材。

    悠仁看着那棺材,灵魂强烈地共鸣。他淌过花海,携着满身生机,走近那口棺材。

    掀开棺盖,他看到自己平和的睡颜。

    不是浦原喜助仿造的义骸,而是他阔别已久的原身。

    悠仁又向四周看了几眼,这里只有他与他自己。灵魂生出迫切地亲近之意,悠仁怔怔伸出手,触碰了自己的脸颊。

    就在这一瞬间,狂风卷起花浪。

    占据视野的缤纷花影中,迷迭香气锁绕周身。

    悠仁又听见了,那熟悉的摇篮曲。

    灵魂变得很轻,意识拉长成丝,那点丝线风中摇曳着,与迷迭香缠绵在一起。

    义骸枕着棺木沉沉睡去,同一时间,棺木中沉睡的人睁开了眼睛。

    虎杖悠仁坐起身,风停了,花海消失不见,放眼望去尽是白沙。

    “小悟。”四周不见熟悉的身影,他的白猫不知何时出现,蹲坐在棺木边缘,苍蓝眼眸紧紧盯着悠仁。悠仁看着他的猫,他看了很久,激荡着无限回响的感激与热爱。最终,他将猫抱进怀里,用他真正的身体,紧紧拥抱这只猫,捏着白猫的小爪子,笑道:“又在沙地跑,回去再给你洗一遍爪子!”

    “喵~”白猫软软叫着,尾巴勾了一下悠仁的手腕。

    以后洗几遍都可以,就算在泥潭里打了滚,虎杖悠仁也会将他的小悟打理干净,以永不磨灭耐心与热忱。

    悟维持猫的形态也许出于某种不得告知的原因,悠仁不在此时拆穿他,亲了亲猫的额头,道:“不管小悟变成什么样子,我喜欢小悟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变。”

    不管虎杖悠仁是何种形态,不管经历几次生死,都不会变的。

    64.  火焰之雨   绝不呼唤。

    悠仁构思了一宿, 翌日天蒙蒙亮便将岩村传唤跟前。

    “岩村,我昨夜梦见了‘神‘的降临。”悠仁停顿片刻,余光观察岩村的神色, 这家伙果然一听这种话题就来劲儿。

    “我想, 祂也许是想向我传达某种启示, 作为召唤的指引。”

    岩村半信半疑道:“神降临!?那是何种情景!?”

    悠仁复述一遍前田勇见在山洞所见幻境,不料岩村竟听得大为震惊。

    他所描述的场景只存在于圣灵教最古老的典籍之中, 虎杖悠仁从未阅读, 所述情景却与典籍完全一致。

    “圣子, 您是神意化身啊, 是祂抛在人间的肋骨, 老夫请求您,要不能愧对祂的偏爱,请您一定为神打开通往现实之门。”

    这种偏爱谁爱要谁要。岩村朔膝盖一弯悠仁就知道他要唱什么调, 连忙抱起自己的猫以示忠心。

    “不用你说,我已经做好付出生命的觉悟。”悠仁道:“请你即刻筹备神降祭祀为我送行。”

    作为高高在上的存在, 哪怕只是向人间传达旨意,祂的信徒也必须以全身心的祭祀典礼来感恩戴德, 稍有懈怠便会引来神怒神罚。

    岩村朔冷静下来,道:“即刻?待我审讯完那两个外来者也不迟吧。”

    “我是无所谓啦。”悠仁道:“若是误了时辰再招来神罚, 我可没资格替神宽恕你。”

    岩村笑眯眯道:“您放心,我会很快的。”

    他快, 圣子更快。岩村刚看到囚室的门,侍从急奔来报圣子在神像前停止了呼吸。

    “大人……身子, 身子都凉了!”

    巫医聚在一起商讨,最后煞有介事道:“与上次情况相同,圣子的灵魂蒙神召见, 前去更高纬度的空间垂听神意了。”

    “……分调三成人手去看守囚室,其他人着手准备神降祭祀!”

    沉寂已久的岛屿陷入病态狂欢,人们唱着祈祷词跳舞,祭祀们高抬起灵魂出窍的圣体,抬上柴火、野花、兽骨堆成的高台。森林里跳动的火光在黑暗里闪烁,人们戴着奇怪的鱼类面具,用鳞片装饰裸、露的肌肤,不说任何人类用语,发出远古蛮横的长嘶短吼。

    一人一猫绕开癫狂的人群,向囚室的方向潜行。

    岩村朔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具‘遗体’,他确信圣子的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双眼。

    整座岛屿的唱祷突然停滞一秒,某种神秘力量按下了暂停键。因为所有人同时陷入停滞,这短暂的异常不存于人任何人的认知。只有紧盯圣子的岩村朔,大脑闪现惊人的画面。

    岩村朔似乎亲眼目睹了圣子灵魂归体的全过程。他看见另一个圣子在高台躺下,猛一眨眼睛,其中一个圣子消失不见。

    合二为一了!?

    “喵。”

    猫!?

    白猫团窝在主人胸口,俯视所有信徒。

    圣子睁开眼睛,向众信徒传达神意。

    “无信者在陆地侵蚀生人魂灵,他们正四处传播虚假教义,我有一百位勇士,谁能维护神的威严。”

    所有人面面相觑,只有消息最灵通的几人各自陷入沉思。

    陆地正隐秘地流行一种新教,他们与圣灵教有着相同的信仰,经常假借圣灵教的名头招摇撞骗。趁着圣灵教主体力量收拢至岛屿,陆地俨然成为新教的乐园。

    灭神魂,诛圣子,保人性。新教每一条教义,都在骑圣灵教的脸。

    陆地上的事情,祭司们有意隐瞒悠仁,圣子的无知正印证了神的全知全能,岩村朔思虑片刻,越众而出打破沉默。

    “我会挑选二十名祭司,明日发船重回陆地,只需一个月,必在神像前斩落新教之人的头颅。”

    深夜,两名祭司离开朝圣堂。

    “你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没有,你可不要胡说,我是在默念祷词。”

    “承认也没什么,‘眼病’肆掠之后大家都变得消极了,并不只是你。所以,你真的没在祈祷,那你在想什么?你在神像前胡思乱想,不怕招来灾祸?”

    “哈,你不用拿话试探我。你要是真的虔诚祈祷,哪有闲心注意我。不如我数一二三四,我们一起说出心中所想。”

    那人数了四声,两人齐声道:“绝望。”

    说完,相视苦笑。

    神并不在意他的信徒,‘眼病’对于祂来说只是弹指之间的惩戒,落在人的身上却是实实在在的苦难。

    “你说,神真的会降临吗。”黑夜里,一人摸索着前路,不禁向同路人道:“神降临于此,算是……好事吗?岩村那家伙,为何笃信神会带来希望。”

    “你还不知道吧,岩村孙子的事情。”

    “嗯?怎么扯到他的孙子了?是听说有一个,但是从没见过,岩村也不提起。”

    “你来得晚了,早几年他时常提及。那孩子后来遭竞争对手绑架,绑匪是个疯子,他完全不要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动他。他将折磨的过程录制下来寄给岩村,整整一个月。”

    “那孩子……”

    “得救了,但是自杀了。”祭司轻声道:“岩村所信仰的并不是希望。越是绝望的人,信仰越是坚定。”

    空气稀薄起来,另一人四处乱看,企图找点什么转移话题,他忽然道:“奇怪,你觉不觉得这条路变黑了。我是说,掌灯的侍从呢?为何放任油灯熄灭?”

    冷风吹过,无人应答。那人猛然回身,后方哪还有半个人影!?他脑后一疼,眼前黑幕降临。

    悠仁接住软倒的人,将他也拖进柔软的草地。两名祭司并肩仰躺,悠仁拔下他们的罩袍、身份卡、通行证明扔给前田、织田。

    “明天岩村会挑选二十人登船前往陆地,这两人都在他的名单内,你们趁机混入祭司队伍,跟着他们离开这里。”

    前田一言不发,作之助不苟同,道:“那你呢,等他们发现囚室空无一人,肯定会怀疑你。”

    “那就任他们怀疑吧,岩村只要还信仰他的神,就不敢对我动手。”悠仁道:“作之助,你要出去,带着咲乐、奈奈一起,借助前田的异能力将她们偷偷带上船。”

    作之助还想劝说,悠仁打断他,道:“我也要拜托作之助一件事情,等你们脱离危险,去找太宰、中也,想办法救我!”

    “我等你们。”悠仁小拇指微勾,道:“别忘了我呀。”

    作之助顿了半晌,叹息一声:“败给你了。”他伸出手,与悠仁的小拇指相勾,道:“在那之前,好好活着。你也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活着。”

    白猫跳上悠仁的肩头,向作之助喵了一声。

    悠仁撑了两天,第三天岩村闯入囚室,面对空无一人的牢笼大发雷霆。他第一次不加通报强行推开寝殿大门,悠仁正与两名穿着便装的祭司大牌,猫窝在阳台上晒太阳,和乐融融的画卷挤进一个面容阴沉的老头。

    武装随从锁住悠仁的手腕,猫跳下阳台向持械队伍低吼。

    悠仁用缀着锁链的手抱起猫,道:“要将我关进囚室吗,百祭长大人。”

    “那种低贱所在怎能玷污您的双脚。”岩村朔凝神打量悠仁,他预料事情并不会顺利,聚集齐岛上一半的武装力量,作好了强行拘禁的准备。事情却顺利得不可思议,他道:“圣子愿意去祈祷室待一段时间吗?”

    “在这座岛上,去哪里都一样。”

    祈祷室四面都是石墙,点着一排排蜡烛,光是昏昏欲睡的旧黄色。悠仁顺着白猫后脑的毛发,笑道:“再来两把椅子,又是似曾相识的场景了,是吧,小悟。”

    白猫抖了抖胡须,亲昵地蹭着悠仁的手背。

    “您真的很奇怪。”门口,岩村朔看着坐在祈祷室地板上逗猫的圣子,神色晦暗不明,道:“您很强大,想要动手的话,岛上没人是您的对手。您完全可以杀了我们所有人,你做得到。”

    “做得到的事情,不一定是想要做的事情。”悠仁与他的猫相视一笑,道:“真正的强者不会以杀人来达成目的,这是我一直以来耳濡目染的道理。”

    “您究竟有何目的?您来这里,想得到什么?”

    “我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你带我来的原因吗。”

    岩村朔是以拯救深受‘眼病’折磨的信徒为理由将悠仁留在岛上,拯救‘眼病’患者确实可算作虎杖悠仁的目的之一。

    岩村朔目光微动,沉声道:“所有人都值得救吗?”

    “这个问题啊,有点难呢。”悠仁抓了抓头发,道:“我头脑其实不太好,这种哲学问题就留给聪明的人去思考吧。我只能先去救,让所有人都等来审判的机会。”

    “你不愿意配合召唤,是因为知道祂并非善类吧。”

    悠仁道:“这个世界上有我钟爱的人们,无论如何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的。”

    “可您深陷于此,他们又在何方呢。”

    悠仁笑了,揉着自己的猫,不说话。

    岩村朔以为戳中了他的痛处,嘴角轻轻弯了一下,沉声道:“明日开始我会教您绘制召唤阵,在神降临以前,不得不委屈您一直留在这里了。”

    虽然过着囚徒的日子,岩村朔有所忌惮,并未彻底撕破脸,悠仁的吃穿用度比以往更精细,连他的猫也一并照顾周到。

    学习召唤阵的日子简直逼人发疯,悠仁尽力不去听、不去细思,岩村朔絮絮叨叨的讲解却无孔不入。尤其涉及召唤阵魔法原理的部分,稍一深思,脑海里便闪现祂的声音。

    有时候是简单的问好,有时候是意义不明的嘲笑。

    悠仁捂住耳朵,岩村朔不管不顾,强行解释道:“不同的世界各有法则,这些法则诞生于世界原初,没有任何存在可以破坏、超越法则。异界存在想要进入其他世界,必须取得‘合法’身份,这个法不是法律,是法则。您可以将召唤阵理解为,连接异世界的合法通道。”

    听到这里,悠仁灵光一闪。浦原先生曾经说过时空机无法给活人使用,是不是因为只有灵体状态才能逃过法则?!

    以此类推,如果不走合法通道,就只能以某种异常状态存在。想到这里,悠仁看向了自己的猫。白猫知他所想,轻轻喵了一声,似在肯定他的猜测。

    那就更不能召唤祂了,咬断舌头也不会呼唤祂的名字!

    岩村与悠仁之间的较量持续了一月有余,这期间岩村向悠仁灌输了大量圣灵教的记载,不断歌颂他的神明,悠仁不闻不问,不是撸猫就是放空,再不然就是人与猫一起放空。

    如果召唤五条老师,能解除他的猫化状态吗?悠仁漫无目的地遐想着,祈祷室的地门忽然粗暴推开,岩村气喘吁吁,面色沉冷道:“出来,我们立刻出发去陆地。”

    他瞪着悠仁,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没时间解释了,新教抢先我们一步,已经开始召唤神了。”

    “什么!?”

    岩村朔打击不轻,一路上愤愤道:“他们能召唤什么?只会召唤出伪神罢了,玩火自焚还自作聪明,愚昧,愚昧!”

    貌似你没有资格说他们吧。登船直冲陆地,离开结界范围后,悠仁悚然色变。天空呈现不正常的黑紫,大片乌云绵延万里,世界仿佛陷入噩梦前的昏聩,闪着电光的云层里,隐隐传来歌谣声。

    非人的声音清唱着,不知是否错觉,那声音渐渐由远及近。一只鸟停在船杆,那鸟儿睁着黑豆眼看他们,歪头张嘴,头皮发麻的歌谣从鸟的身体里溢出。

    他们片刻不敢停,连夜赶至港口。

    下船之际,天上掉下了什么东西,一个信徒下意识抬手去接,火焰落在他掌心,在悲鸣中融穿了血肉。

    “找掩体!”悠仁指挥众人躲进最近的建筑。

    啪嗒啪嗒,岩浆雨在地上渐起一朵朵火花。

    65.  三方鼎立   谁拔头筹?

    新教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 所奉行的教义处处针对圣灵教,悠仁猜测是太宰他们故布疑阵引蛇出洞。

    可是新教没有必要也去召唤’神’。

    乌云笼罩之处宛如人间地狱,两面宿傩的灾祸是一瞬毙命, 现在人们在火雨中尖叫逃窜, 恶心的焦糊味弥漫开。

    召唤阵是连接异世界的合法通道, 头顶的歌谣一步一步迫近,随着乌云逐渐压低, 火点膨胀成球从天而落, 在地面、在来不及逃开的人体上炸开。

    “祂还没有完全降临, 我们还有时间, 必须找到潜藏的召唤者中断仪式。”悠仁从人群里站起身, 信徒们的目光从令人绝望的火雨移至虎杖悠仁身上,除了聆听他的指引,别无他法。

    雷体街方向, 漆黑风暴连接天地。风暴搅动四周云层,形成方圆十里的漩涡。漩涡之中, 裹扶暗红闪光的身影时隐时现,他的每一次闪现都引动沉闷兽呜。

    那道瘦小的身影, 正与藏在云层里的某种庞然大物搏斗。

    那是全解放状态的中原中也,除非人间失格无效化‘污浊’, 中也会战斗至油尽灯枯。

    漆黑风暴中心,前田勇见掌心相合, 暴起的狂风将他的面皮拉扯变形,他的双脚之下召唤阵光芒大盛, 扭曲触手一点点渗出,前田勇见的双脚已陷入触手群落之中。

    那些触手长满利齿,他的腿脚如遭数十只铁锯碾压, 碎骨、血肉从触手的缝隙间渗漏。

    前田勇见神色癫狂,他口中不断呼唤同一个名字,那发音古老怪诞,仿佛含糊不清的梦呓。他抬头望向天空,中原中也徒手抓住一条横扫过来的触手,竟生生将那巨物撕成两半。就在这时,他后方云层微动,数百根长须破云而出直刺向橙发少年背心。重力对这些触手的作用有限,纵然中也身形灵活迅捷,仍有两根鞭子似的触手突破防线。

    中也胸口猛遭重击,整个身子倒飞出去摔入云层深处。

    “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最强重力使在古老的神面前也无能为力,前田勇见长声嘶笑,愉悦道:“有什么好反抗的,这是必然的结局,跪下祈祷就好啦,祂会将我们的□□熔炼归一,成为新世界的基地,我们的灵魂归于祂的温床,在祂的怀抱中进入永恒的梦乡。那是没有痛苦、争端,所有人都能实现自己价值的美梦,全人类、全体生物共同的美梦。”

    笑声戛然而止,前田神色转冷,他视线扫向侧方,一根细长的触手从召唤阵探出。

    “轰!”

    巷子口的垃圾箱四分五裂,一道身影跃出。

    前田勇见冷笑道:“织田先生,你帮过我,救过我,现在请你转身离开,我不想杀你。”

    织田作之助很少生气,他下过决心不再杀人,此时无言地举起枪,毫不犹豫摁下扳机。

    “嘭”“嘭”

    触手结成屏障拦下子弹,前田勇见一动不动,欣赏着织田作之助在触手围攻下四处躲闪的模样,道:“织田先生,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在岛上救了我。”

    “不。”子弹打烂一只触手,更多的触手转瞬围杀而至,织田作之助单手换匣,道:“那时候的前田愿意牺牲自己去救人,他痛恨害死父亲的圣灵教,以必死的决心去对抗□□。虽然做法绝望、偏激,但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织田作之助在触手围攻下不见慌乱,习惯了他平和无波的目光,前田勇见在从他眼中看清失望之色时,忽然道:“我没有忘记父亲的仇,也不打算放过圣灵教。这两样与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并不矛盾,织田先生,如果那时候你也听见祂的召唤,你也进入山洞了,你就不会站在我的对面了……”

    “嘭!”

    前田话音一凝,胸口炸开一捧血花。前方织田作之助自顾不暇,他茫然地回过头,后方三层矮楼上,太宰治调整准星,前田的额头出现一粒红点。

    “你……”他说着,唇角溢出血,嘲笑道:“太宰治,你有料想过这一天吗。我知道你从来不信任我,同意我加入新教运作,只不过看重我对圣灵教的了解。你也没想到吧,最后召唤神的,不是圣灵教,竟然是你一手策划的新教。”

    “哈哈哈哈哈……”前田张嘴大笑,血从喉头喷涌而出,他磕着血,癫狂道:“说到底你们都愚昧,都以为,只有所谓的圣子才能召唤神。他算什么!?我才是神选之人,我父亲也做不到的事情,由我完成了!是我!打开新世界钥匙的人是我!神偏爱的人是我!领悟神之真名的人也是我!虎杖悠仁在山洞里见到的根本不是神迹,他根本不配成为圣子!”

    “嘭!”

    太宰治微一挑眉,为这激情演说献上扳机。

    前田的脑袋炸开,血块纷纷而落,触手仿佛嗅到腥味的食人鱼,纷纷蜂拥而上。前田只剩半个下颌,他的下颌还在开合。

    “没用的,都说了多少遍,没用的!”

    “太宰,小心!”织田作之助话刚出口,暴起的触手冲向太宰治。

    太宰治开枪打碎几条触手,当机立断翻身跳下矮楼,触手与他擦肩而过,将整栋矮楼轰得粉碎。然而空中躲闪不便,触手源源不绝涌出,他躲过刺向心脏的尖端,另一根趁机捅进右肋下方,将太宰治钉在半空。

    前田的残骸还在狂笑,太宰治的鸢色眼眸平和无波,倒映着刺过来的数百条触手,仿佛即将被捅成刺猬的人不是他。

    中原中也远在高空,织田作之助放弃防守,枪口对准攻击太宰治的触手,手臂震得发麻,子弹壳掉落一地,却是杯水车薪。眼看太宰治即将被触手吞没,织田作之助目眦欲裂,嘶吼道:“太宰治!”

    突然,眼前人影闪过,冷锋一转,数百触手齐齐斩断。

    织田作之助骤停的心脏重新运作,只觉浑身一阵阵发软。

    虎杖悠仁接住坠落的太宰治,脚踩楼壁发力,身形炮弹一般冲向风暴中心。他单手将太宰治扛在左肩,右手斩刀锋芒毕露,所过之处触手纷纷碎成肉块。眨眼之间已突进召唤阵中心,咒力裹住斩刀,在刀刃外凝成实体,斩刀锋刃暴长数尺,悠仁右臂肌肉青筋浮突,他沉呵一声,刀锋斩开风暴,以迅雷之势冲杀而入,密密麻麻的触手群落齐根而断。

    前田嘶声厉吼着,望向悠仁的目光无限怨毒,在脱离触手控制的那一刻,他残破不堪的□□彻底死去。

    “太宰,没事吧。”悠仁刀锋一抖,震开密密麻麻的乌黑血珠,轻轻将太宰治放在地上。

    “小伤。”太宰治熟练地将手探进悠仁口袋,摸出一小捆绷带。他视线凝向半空,中原中也还在战斗着。这一次的全解放,时间太长了。罕见地,太宰治面露忧色,道:“前田已经死了,召唤阵的光芒正在熄灭,空中的怪物却没有消失。”

    ‘当然不会消失,你们只来得及阻挡伪神的真身,祂的投影已在整个世界落实。’

    “投影!?”悠仁脱口而出,引来太宰治狐疑的目光。他突然反应过来,其他人听不见章鱼怪的声音。

    连通天地的漆黑风暴消失了,已将整座港口笼罩的乌云却凝而不散。滚滚云层间,密密麻麻的触手时隐时现。熔岩雨猛地停了,悠仁瞳孔一缩,只见岩浆从天倒倾。

    高温将光线扭曲,瞳孔中的世界仿佛灼烤下的冰淇淋蛋糕,一点一点失去形态。

    ‘我说过吧,不想涉谷悲剧重演,就呼唤我的名字。’

    ‘区区伪神投影,根本不值得我出手。不过若是你的恳求,那就另当别论了。’

    悠仁怔怔望着那泼下来的热浪,耳畔响起万千人的悲鸣,那是他曾经真切听见过的悲鸣。热风灼烧着他眼睛,焦糖色眼眸直视那不可对抗的灾厄,生理性的眼水淌过脸颊。

    ‘我绝不会呼唤你的名字。’

    ‘那要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去死吗。’

    白猫在悠仁脚边团团转,急得喵喵叫。可是悠仁现在全副心神,都在与高高在上的存在抗衡。

    ‘悠仁呀,呼唤我的名字,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那家伙领悟的,不过是伪神之名罢了。他的信仰,不值一提。’

    所有点刹那串成线,悠仁眸光沉冷,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你在利用前田。’

    蛊惑前田,告诉他伪□□字,假惺惺地垂怜他,借前田之手召唤伪神。再作为唯一的救命稻草,让虎杖悠仁没有其他选择。

    ‘那不重要了,火海下来了呦。你的同伴,也快要撑不住了。’

    中也伤痕累累,失去理智,还记得守护这座城市,在触手与岩浆的夹击下奋力反抗。

    但是……他的动作越来越慢了。正如太宰治所担心的,全解放的时间,太长了。

    还有一个办法,悠仁看向自己斩刀,他的血在血管里沸腾,它们都是有用的血。

    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那声音轻轻笑了。

    ‘即使拦住岩浆,你还有余力阻止伪神吗。你的同伴会第一个死,然后是这座城市的其他人,而你,无能为力。’

    ‘没有时间了哦。’

    随着岩浆的迫近,温度急速上升,皮肤灼痛着,氧气似要在体内燃烧起来。

    ‘唉,我真是爱你啊。这样吧,我与你定下契约,你作为我的门,我的精神依附于你的□□,你应该很擅长这种形式吧。’

    就像对付两面宿傩一样,在祂杀死伪神之后,立刻自爆肉身,将门毁去。眼看岩浆越来越近,悠仁汗如雨下,指骨发疼,随着他心念起伏,禁忌的真名浮现脑海。

    只要他念,念出这个名字,救下所有人,然后去死。

    “悠仁!?”太宰治听不见那隐秘的内心挣扎,却从虎杖悠仁的目光中窥见绝不期待的结局。他本能地攥住悠仁手腕,道:“你要救我,悠仁。如果你死掉了,就没有人能救我了。”

    “你我之间只有重逢,没有死别。”太宰治肋下伤口只作了简单包扎,他死死拉住悠仁,伤口崩裂,血珠一滴滴落进召唤阵,激起轻微的涟漪。

    眼前的太宰,与山洞里的太宰,突然在这一刻重合了。虎杖悠仁真的很舍不得,他这回笑不出来了。

    “太宰,作之助在救你,中也也在为我们拼命。太宰都明白,却还说狡猾的话。”

    伏黑也是,幸好他现在不在。

    ……可惜再也看不见他了。

    祂沉默不语,真名却占据了悠仁的脑海。最后的最后,悠仁难过地、不舍地看向他的猫。

    “小悟?”悠仁惶急地四处逡巡,他的猫不见了。

    身后突然响起低沉而熟悉的声音,那么近,就在咫尺之间。

    “悠仁,我在这里。”

    “悟!”悠仁下意识脱口而出,他回头看去,身后根本没人,与此同时脚下的召唤阵光芒大盛。

    瞬间,悠仁反应过来。

    他浑身僵硬,召唤阵的光芒浸没了他大半个身子。

    ——他呼唤了五条悟。

    同一时间,无尽的虚空延展而去,只在远方有一道小小的光口。白猫解除术式,修长人影在落地的刹那直奔向光口。

    黑暗之中,某个存在冷声道:“五条悟,你可真卑鄙啊。”用这种方式半路截胡。

    “但是,你以为能快过我吗?”

    密密麻麻的触手袭向五条悟,最强咒术师速度不降反提,术式轰开缠向手脚的触手,接着反冲力猛向前冲,召唤阵的出口近在眼前了。

    “悠仁都呼唤我了,我可不能让他失望。”说话间,又一丛触手落地。

    无限相隔,触手无法触及五条悟,祂冷哼一声,粗大的触手突然间长出成千上万肉芽,抽条的肉芽结成巨网罩向五条悟。

    即使在网上轰出一个洞,肉芽也能眨眼间重新结网。五条悟眸光一冷,速度慢了下来,身后的触手追了上来。

    “既然我来了,你就别想出去。”五条悟拉下眼罩,无量空处结印。

    就在领域即将展开之际,异变突生!

    黑色泥水绕开五条悟,吞向他后方的触手。黑泥覆盖之处,触手被奇异的力量抹消殆尽。

    虚无之中,第三个存在显出身影。

    长风衣,棕黑发,鸢色眼眸,双臂绷带半解,露出满是裂缝的肌肤。黑水从他身体的裂缝中源源不绝渗流,与层出不绝的触手相抗。

    久违的从者挡在五条悟与章鱼怪中间,他回头看向五条悟,鸢色眼眸平和无波。

    “有时间发呆的话,不如我替你出去。”

    苍蓝与鸢黑对视。

    是这个家伙,将悠仁的灵魂从他身边夺走。

    现在,也是这个家伙,来助他前往悠仁身边。

    五条悟笑了,他挥了挥手,道:“仅这一次,谢了。”言罢,身形径直冲向出口。

    祂道:“你做梦。”触手紧追不放。

    绷带空中飘扬,纤弱、细窄的绷带精准无误缠住每一根触手。太宰治双手插兜,笑道:“见到老御主也不打招呼了?要我重新教你规矩吗。我做老师的经验,可不比五条悟少。”

    双方对峙间,五条悟冲破光口,一片白芒之中他抬手一握,准确地握住了悠仁的手。

    光芒散去,身影显现。

    悠仁双眸剧颤。

    五条悟握住他执刀的手,安抚似地捏了捏。

    “悠仁,我来了。”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在你身边。

    五条悟以温柔地力度揉了揉悠仁的头,越过悠仁,将他挡在身后。

    无限延展开,轻轻扫去落在虎杖悠仁身上的灼痛。

    66.  最终之战   你挡在我身前时,我也守在你……

    火海倒倾, 熔岩如瀑。

    人潮汹涌,四处奔逃。目力所及皆人间炼狱,铁甲少女高举圣旗, 白底金纹在火焰热浪中高扬。

    “诸位, 请聚集过来, 不必恐惧,也不必绝望, 请相信, 吾主在此!”

    红莲圣女向身陷火刑的众生伸出手, 神圣之光降临人间, 祈祷的人们睁开眼睛, 想象中的圣光正罩在头顶,岩浆火雨在那光之结界激起点点涟漪,在神圣威严之下不得半步愉悦。

    这片区域的人们将那傲然挺立的纤瘦少女视作唯一的希望, 纷纷游向那座渺小却伟岸的方舟。

    贞德仰望火红天际,火雨不减反盛, 紧握旗杆的五指泛出苍白之色。

    当承伤达到极限之后,结界的破裂只是时间问题。随着聚拢的人群范围扩大, 结界每秒承受的伤害直线上升。

    身为御主的藤丸立香有着相同的考虑,就在贞德咬牙坚持之际, 北方又一面旗帜在烈焰中高扬,盾之骑士举起理想乡的城门。

    卡美洛的骑士王真臂高呼。

    “太难看了!我的结界不庇护卑劣怯懦的无耻之人!”

    “挤推他人者, 吾不准!争夺位置者,吾不准!攻击老弱妇孺者, 滚出去!”

    骑士王握剑立在结界中心,锋利的目光掠过一个拉扯抱孩子妇女的男人,长剑发出一声清啸, 剑风将他推出结界。骑士王呼声之下,乱作一团的人流渐渐有了秩序。

    绿发的大英雄驾着迅若流星的车驾,藤丸立香紧握车厢栏杆,特制的扩音喇叭放在嘴巴前,她的声音越过劈啪作响的火焰,越过无数惊惧尖叫,清晰传达至每一个仓皇逃窜的人。

    “请大家不要拥挤,向旗帜周围靠拢,我的同伴们会在沿途撑起结界,请大家沿着车驾的轨迹行走!”藤丸立香看向驾车的大英雄,道:“阿喀琉斯,拜托你了!”

    “没问题没问题!”阿喀琉斯笑道:“拯救世界,我们可是专业团队。疾驰吧,我不死的战车!”

    车驾在四方旗帜间来回穿梭,引领众人奔向从者们张开的大结界。市中心的恐慌渐渐平息,街道上鲜见无目的奔逃者。藤丸立香松出口气,通讯器一闪,达芬奇的身影跳出。

    “呦,御主,情况如何了?”

    “比十二魔神柱还可怕的对手,有一个瞬间我几乎触摸到实质化的恐惧。”

    “瞬间?”

    “嗯,只是一闪而过,祂好像被什么东西阻住了,并没有真正抵达现世。真是松了一口气,天生肆掠的东西已经相当棘手,再来个大家伙就分身乏术了。”

    达芬奇借助屏幕看清现场局势,贞德、玛修、紫式部都撑起了各自的宝具结界。这都是边缘波及,魔力的源头不在这里。

    “五条先生呢?“

    “他已经赶去了魔力源头,我这边感应到临时从者契约发生了变化,他响应了某个人的召唤,现在是完全的从者状态,但我不是他的御主,所以具体情况无从得知。达芬奇小姐,五条先生那边,没问题吗?”

    不管有没有问题,他们都没有多余的战力分配过去了。那里不是藤丸立香的主战场,她必须留在自己的从者身边,为他们提供必要的魔力支援。现在普通人都聚集在了结界中,一旦结界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达芬奇不能明说,她想起另一件事,安慰道:“御主,也许是我多想了,不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吗。”

    从天而降的灾厄,撑起结界的从者,拦在最前方的最强术师。

    藤丸立香倏然睁大双眼,脱口而出:“灵基自燃!”

    一股寒意漫上脊背。她后知后觉,在第一时间召唤出拥有结界宝具的从者,也是来源于那时候的经验。

    那位从者,他所谋划的开头,又预示了现在。

    就连全知全能的达芬奇,也不由赞道:“何等可怕的谋略,直至走到这一步,我们才窥见他所持的剧本。该说幸好吗,他似乎是选择了我们的阵营……不,应该说是虎杖悠仁所在的阵营。”

    “灵基自燃是一瞬间的爆炸,现在却是岩浆……五条先生他,不得不同时操作两种完全相反的术式,用正反湮灭出的空洞去吞噬火海,如果时间线拉得太长……”不仅如此,天空上还有个大家伙虎视眈眈,解决火海的同时还要提防来自天空的敌人。藤丸立香道:“这也在那名从者的算计之中吗?他就那么肯定五条先生能一个人承担最大的风险!?”

    达芬奇摇摇食指,道:“他不是一个人呦,你刚刚不也说了吗,有人召唤了他。那名本性孤高的咒术师,你认为他会愿意以完全从者的姿态回应谁的召唤?”

    循着异常魔力波动来到这个世界后,立香立刻召唤了五条悟。临时从者契约搭建的通道并不完整,五条悟现身时只能维持猫的形态。双方商定分头行动,五条猫猫去寻找悠仁的下落,藤丸立香负责调查引起异常魔力波动的□□。

    稍一细想,立香笑起来,道:“原来如此,五条先生终于找到了吗。这一回,不是一个人挡在最前面了。”她僵住,眨了眨眼睛,喃喃道:“啊!这么说的话,当时迦勒底检测到灵基波动,我、玛修、紫式部前往东京特异点,不会也在那名从者的算计之内吧。”

    微笑的蒙娜丽莎,第一次笑容有了点生气的味道。达芬奇笑道:“四方势力捏在股掌之间,如此能人,日后必要好好讨教一番。”

    迦勒底关注的焦点,魔力源头中心,黑衣咒术师面对倒垂的火海,缓缓拉下眼罩。

    左手顺势术式,负无穷之力蓄积。右手反转术式,正无穷之力蓄积。他就像剧场外掌控一切的傀儡师,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按照他的心意合二为一。力量相交之处豁开一道狭缝,仿佛是徒手撕开了表世界的包装纸,下落的火海尽数流入漆黑狭缝。

    藤丸立香少算了一种术式,五条悟还要同时以反转术式治愈身体的负担。尽管如此,两条血泪还是从苍蓝之眸淌下。

    “五条老师?!”

    五条悟不敢回头,语气一如往常,笑道:“没事的,悠仁,很快就好了。”他眨了两下眼睛,挤掉眼眶堆积起来的血珠。

    火海还在降落,好似没有尽头。虎杖悠仁凝望那道背影,心跳如擂鼓。他全身血液鼓噪起来,沸腾着在体内嘶吼。

    “真的没事,为什么不敢转身看我。”虎杖悠仁微可不查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天空,冷静道:“五条老师,火海也许是空中那个伪神的能力,不击溃那个伪神,火海就永无止息。”

    “这样呀,有点麻烦,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五条悟同时操作三种术式,又分出一丝余力来思索对策,他眨眼睛的频率又高了,眼眶的积血越来越多。突然,肩膀搭上了一只温暖的手。

    “五条老师,我相信老师永远都有办法。”虎杖悠仁笑道:“但是也想请老师相信一件事情。”

    “你挡在我身前时,我也守在你背后。”

    “悟,伪神交给你了。”虎杖悠仁举起长刀,刀尖对准自己。他凝视倒悬的火海,沉声道:“剩下的,我来解决。”

    噗呲。

    尖刀入体。

    噗呲,噗呲。

    五条悟猛然回头,狠狠挤了好几下眼睛,视野里的血红有增无减。

    鲜血源源不绝从虎杖悠仁身上的三道创口涌出,失血过多造成短暂的晕眩,悠仁喘息加剧,双耳鸣响。

    嗡鸣中脑海中响起许多人的声音。

    “术式很大一部分根源于血脉。”

    “悠仁,你有想象过自己的术式吗?可以想想看,也许会有帮助。”

    “唉?没有,这东西不是很大部分靠天生吗。不过,虽然我没有术式,但是有血嘛。”

    本是开玩笑的应答。

    虎杖悠仁没有想象过具体的术式,但他从一开始就想清楚了,要去保护别人。

    少年的身体是容器,可他的意志才是屏障。

    血凝而不化,千丝万缕攀爬而上,脱离了身体的血,仍温热着主人的意志。血色交织成网笼罩方圆百里,赤红结界向上扩张,将火海撑出术式拉开的狭缝,还在向上顶升,仿似要将泼出来的熔岩全部顶回天空!

    虎杖悠仁眼前发花,他一手撑着刀,身体大部分重量都靠在了太宰治身上。

    “五条老师,趁现在!”

    五条悟深深看了他一样,松开骨骼生疼的五指,集中所有精力,虚式茈对准云层后时隐时现的庞然大物。

    术式扬起的狂风中,太宰治向空中的身影高呼:“中也!令祂显形!”

    失去理智的最强重力使身影一顿,他茫然地回头,向地面看了一眼。在触手扫过来的那一刻,身体本能地调动起来,异能暴起,黑红旋风吹散层云,巨大能量球在他双掌间凝聚成型。

    即使是伪神,在这一刻也感应到某种危险。祂狡猾地以触手结成□□,万千触手在与黑红之球相触的刹那化为灰烬。眼看讨人厌的小矮子力竭,早就被激怒的伪神张开血盆大口,要将这不敬之人吞食殆尽!

    沾沾自喜的家伙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层云尽消,祂那具庞大的、形状诡异的身体在天空显现。

    就在此时,浩瀚无匹的能量波冲破火海!在伪神吞向中原中也的那一瞬间,先一步击穿了庞然大物的头颅。

    全注意力集中,撤掉所有防守,专注于进攻。五条悟眨眼间虚式再起,与此同时,不知疲倦的重力使异能再度暴涨,凝聚出黑红的异能球。高空兽鸣滚滚,两种顶尖的威能在同一时间交汇,爆裂蔓延百里,世界只剩下无声的白茫。

    渐渐地光芒消褪,兽吼渐止,最后一声长啸划破天空,盘踞千里的庞然大物僵硬空中,散作无数黑白光点。

    清凉的风吹过人间,乌云随风而散,其后天空澄亮如洗。

    “那只蛞蝓还在天上飞,悠仁交给你了。我已经联系武侦,救援人员正在赶来。”鸢色眼眸轻轻看了五条悟一眼,太宰治向着中也的方向奔去。

    五条悟撑着悠仁的身体,冷着脸一言不发。

    虎杖悠仁头还晕着,眼前视野模糊,别说五条悟的表情了,连他那张俊脸都看不清。他攥着五条悟的衣袖,努力撑起笑脸,道:“生气了?可是……如果我保护不了悟,就没资格向悟表……”

    表什么?五条悟冷脸崩了一角,他还来不及听清,悠仁身体猛然软倒。

    67.  哄对象中   破防了。

    悠仁是被消毒水的味道呛醒的, 床边有两个人在谈话。

    小拇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其中一个是五条悟,另一个……是个陌生的女声。

    “我的异能力‘请君勿死’发动条件是对方处于濒死状态,平常情况下怕病人害羞, 都是我自己动手。这位小弟弟很豪放, 捅自己的那三刀比我还狠, 按理说异能力已经生效。”

    五条悟沉思道:“看来是哪里出问题了。”

    银发男人食指拇指抵住下巴,眼罩遮住了他的表情, 却遮不住萦绕周身的低气压。

    “浦原喜助似乎也在这个世界, 是灵魂方面出问题了吗。难道那只章鱼精还有后手?不行, 我得去找浦原喜助。”

    与谢野挑眉:“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能无效化一切异常, 他试过了吗?”

    “唉, 我不太想让他触摸我家悠仁呢。”在与谢野反驳的话出口前,五条悟又道:“但我可是个成熟理智的人,已经试过了, 没有任何作用,悠仁眼皮都不动一下。果然, 太宰治不行呢。”

    ……你是不是太针对人家了。与谢野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吐槽道:“我说, 从我发动异能力,到现在才八个小时吧!正常人那个出血量至少得昏迷一两天, 你是不是太着急了。”

    “什么,才八个小时。”五条悟望一眼天色, 天光沉沉,墙上电子钟显示着“22:35”, 他道:“我还以为已经过去八天了。”

    与谢野翻个白眼,手一扬,外套搭在肩上, 拎起自己的工具箱,道:“那请您耐心再等十六天,凑够二十四小时。人要是还没醒,记得联系我。”

    椅子在地上拉拖,紧接着床边微微塌陷。

    悟守了我八小时吗?悠仁眼皮轻轻动了一下。

    糟糕,六眼肯定看出来了。

    呜哇,可是我在五条老师背后捅了自己三刀,现在醒过来第一时间就会直面老师的冷脸。

    胡思乱想了十几分钟,才听到五条悟幽幽道:“悠仁真狠心呢,是不想看见我吗。还是说,因为不想跟我表白,干脆就不醒过来了。”

    “才没有!”悠仁猛地坐起,他还有些微贫血,眼前一花,甩甩脑袋,模糊的视野渐归清晰。五条悟撑着下巴坐在床边,他的手肘支在床沿,视线微微上挑。久违的十年之后的五条悟,那个虎杖悠仁最熟悉的五条悟,鲜活地存在于眼前。

    美丽的苍蓝双眸微微睁大,五条悟无奈地笑了笑,用手背抹了抹虎杖悠仁的眼角。

    “我还没骂你,你倒是先委屈上了。”

    “是有点委屈。”虎杖悠仁说着,却是笑了。他蹭了蹭五条悟的手背,将那点不争气的泪珠销毁,扬起笑脸道:“不过不是因为老师要骂我,是老师还没表扬我!”

    五条悟粉碎掉虎杖悠仁疯狂绕背的苟命走位,一刀切回主题,道:“表扬你捅自己三刀还知道避开要害,干得真不错,下次继续努力呦——”

    嘶,绕不开啊。说到捅自己三刀,悠仁下意识抬手摸上五条悟的眼眶。

    手指在堪堪触及白睫毛时止住。

    五条老师,不一定愿意别人摸他的眼睛吧。从外观上看,似乎没有大碍了,悠仁道:“五条老师,你的眼睛没事吧!我看到了,那个时候,你的眼睛流血了!”

    “悠仁自己来确定呀。”五条悟握住悠仁手腕,引导那只手摸上自己的眼眶,指尖掠过一根根白睫毛,六眼的形状,秘密刻进虎杖悠仁的肌肉记忆中。五条悟眨了眨眼睛,道:“只是稍微用眼过度,现在已经无碍了。说起来……”五条悟尾音一转,眼梢轻轻勾住悠仁,慢条斯理道:“多亏了悠仁捅自己三刀?”

    悠仁认输道:“五条老师,饶了我吧。”

    “哦?你现在都不说‘五条老师,我错了’,是打算下次接着这么干喽。”

    “想要保护喜欢的人,这种心情,五条老师认为是错的吗?”

    咔哒,时钟仓促地跳了一针,过了好一会儿,五条悟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心跳。

    室内落针可闻,夜风卷起白纱窗帘。小家伙快准狠的攻击直戳进心窝,针尖扎那么一下,快得来不及感觉,却又回味无穷。

    六眼凝视告白的少年,他说得很随意,但表情是认真的。

    “悟难道不是怀着相同的心情,才会跨越一切艰难险阻,来到我身边吗。”

    “如果要说错,那我们都错了,我们一起错。”悠仁笑道:“我还要一辈子死不悔改。”

    “悠仁。”五条悟喉头动了一下,仓皇找回自己的从容,美丽的苍蓝色眼眸微弯,坏心眼道:“悠仁就那么自信,我与你怀着同样的心情?”我还以为,悠仁是个迟钝的家伙呢。

    “咦!?我的直觉错了吗……”悠仁耳尖微红,道:“那个,如果是我会错意了,老师您也就当做我单方面向您表白吧。希望老师能给我一个追求您的机会,我已经不是只能躲在您背后的男孩了,我会竭尽所能保护您,所以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追求,将我当做一个独立的男人看待。”

    ‘可是如果我保护不了悟,就没资格向悟表白。’

    五条悟想起悠仁昏倒前未尽的话语。

    幸福来得太突然,五条悟总有种不真实感,生怕下一秒虎杖悠仁拉开礼花来一句‘愚人节惊喜!’,那样的话五条悟会忍不住来一场现场教学。

    然而现在,他触摸到这孩子仓促告白背后的不安感,那突然而至的幸福落至实处,稳稳地在心底扎了根。

    想必悠仁向十年前的五条悟告白时,是镇定而从容的,甚至可以说居于主导地位。因为他们之间不存在十年的年龄差,不存在一方长期保护另一方慢慢成长的过渡期。那仅仅是两个同龄人之间,简单直白的心意。

    而十年之后的五条悟不同,虎杖悠仁‘先入为主’地成为了被保护者。

    ‘可是如果我保护不了悟,就没资格向悟表白。’

    现在,虎杖悠仁不是以被保护的学生身份,而是以一个有能力替对方承担风险,有能力保护对方,有能力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表白负责任的成年人身份,堂堂正正告诉五条悟——我喜欢你。

    不仅仅是享受喜欢你这种快乐,随之而来的一切,全盘接受。

    他说的随意而突然,但是每一个字都是用血起誓过的,血色结界笼罩下的所有人,都是见证者。

    明明只是四句话,谁让这孩子言行一致得可怕,五条悟翻来覆去地想,翻来覆去地听,只觉得这四粒种子破土而出,衍生千枝万叶,又遍枝生花,好看得各不相同,又殊途同归。

    五条悟捂着脸满屋子走来走去,虎杖悠仁看在眼中,强装的镇定快要绷不住了。粉色发尖微微垂落,悠仁讪笑道:“老师,您也不必太为难,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不会擅自追求您的。”

    第一次看见五条老师焦头烂额到满屋子乱转。

    回味过来大决战就是征婚现场,五条悟正在兴头上,他只听见悠仁最后一句‘不会擅自追求您’,猛然一盆凉水浇下来,握住悠仁双手,正色道:“我可不会轻视别人的心意,如果悠仁有决心的话,就来追求试试看吧。”

    五条悟直起腰杆,表情严肃道:“先说好,我可不会因为是心爱的悠仁,就给你特别优待。”

    悠仁低着头,五条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肩膀微抖,暗自苦恼,是不是门槛设高了?我们悠仁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吧!?老师不允许!!!

    悠仁偷笑完,抬头时,学着五条悟那副严肃的模样,正色道:“好,我会认真追求悟的!”

    “嗯,那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追求我。”说完,五条悟转身,停了一瞬,长腿一迈,拉开房门,与门外的太宰治四目相对。

    五条悟笑容一僵:“……”

    太宰治眼角一抽:“……五条悟,你又中了章鱼怪的诅咒吗。”笑得太恶心了。

    又!?十年前的我,是有多菜?五条悟内心拉踩了一下第一个被悠仁表白的自己,笑容微收,道:“这么晚了,来找我们家悠仁有事吗?”

    “你们家?要我提醒一下吗,他在横滨的户籍证明是太宰悠仁。冰帝的录像带、监控记录都是你拿走了吧,虎杖同学与虎杖老师的日常相处记录,好看吗?”

    五条悟心情很美丽,他屈指弹走这飘过来的丁点乌云,道:“没关系,反正结婚证明是要改姓的,最后都是五条。”五条悟看向悠仁,补充道:“当然,前提是我最终同意悠仁的追求。”

    悠仁:“……”虽然但是,我想继续姓虎杖。

    太宰治身形一错,与五条悟擦肩而过挤入室内。

    “最终同意?”太宰治看了五条悟一眼,指着五条悟,道:“悠仁,你跟他表白了?”

    悠仁点头。

    太宰治眉毛一挑,笑容渐渐港、黑干部化:“这家伙还不同意?”

    悠仁思考措辞,道:“五条老师将主动权让给了我。”

    听见这句话,倚着门框的五条悟,脸上笑容又收不住了。

    果然,悠仁永远知道他的心意。

    悠仁是以一个独立、自主、负责人的成年人身份向五条悟表白,五条悟提出的追求,其实是给悠仁一个掌握主动权的适应期。

    “不是让,是悠仁自己争取来的呦。”

    刚哄好五条悟,伏黑他们的情况还没来得及问,悠仁向太宰道:“中也怎么样了?港口伤亡如何?”

    “中也没事,全解放持续太久,现在有点脱力,在你隔壁病房躺着。”太宰在悠仁床边坐下,道:“港口伤亡尚在统计之中,目前来看情况没有想象中糟糕,人流中心有不明势力张开结界保护了市民,森鸥外目前想拉拢他们一起重建港口。”

    悠仁记在心里,心道等悟回来找机会问问他。

    沉默在房内蔓延。

    月色一点点上升,太宰治摩挲着腕上的绷带,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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