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妱儿一整日都在帮忙照顾沈皓行,虽说重活基本都是常见做的,她只需要在旁边帮衬一下,可终究耗了一整日,也是一身的疲惫。
她原本只是歪在一旁想要休息一下,却不知怎地便睡着了,迷迷糊糊睁眼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下,屋内一片深蓝的幽光,有股说不上来的诡异。
宁妱儿揉了揉眼睛,起身看向一旁的沈皓行,这才发觉他已经醒了,正睁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王爷可还难受?”
宁妱儿嗓子有些哑哑的,语气也难掩疲态,她探出小手在他额上试温,感觉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滚烫,她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等了片刻,见沈皓行还是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还以为沈皓行不舒服,便也没敢打扰,只是小声问道:“可要我将常见叫进来?”
沈皓行依旧没有言语,宁妱儿也不再问他,想要起身给沈皓行倒杯水来。
常见知她腿脚尚未痊愈,临走时便将水壶和杯盏就搁在床旁边的高椅上,方便她随时倒来喝。
宁妱儿刚坐起身,手还未伸出床外,便被一张有力的大掌一把握住。
“王……”
爷字还未喊出,便已经被拽回床上,失重的瞬间,手臂正好落在沈皓行身上,想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宁妱儿当即将手弹开,然而眨眼的工夫,又被沈皓行给压了回去。
“别动。”
宁妱儿头一次听到沈皓行声音可以这样沙哑,就像嗓子里有一层砂砾,只要一开口就会将喉咙磨得生疼。
宁妱儿不懂沈皓行为何忽然这样,她想要起来,却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口,便只好耐着性子一动不动道:“我可是压到王爷的伤口了?”
“嗯。”沈皓行似是并不在意。
宁妱儿神情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王爷还是快些让我起来吧?”
沈皓行垂眸看着怀中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轻道:“不用。”
疼痛才会让一切倍感真实。
沈皓行不仅未松开,手臂又紧了几分。
宁妱儿知道她拗不过沈皓行,便只好放弃,只是觉得今日沈皓行有些奇怪,不过想来是因为在宫里挨了打的缘故吧。
便是不问她也能猜出几分,沈皓行身份尊贵,整个上京能将他打成这般模样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左右身份大过他的人一个张手都数得过来,不管是他们中的谁,这个人也应当是沈皓行最亲近的人啊。
宁妱儿实在难以理解亲人之间为何会下这样重的手,可恍惚间她又想起曾在衡州张府里为张老夫人贺寿那日,沈皓行就说过他虽为天家之子,却也是挨过板子的。
那时候他说得云淡风轻,她便也以为只是寻常家里长辈对小辈的那些不打紧的责罚罢了,却没想到会是这般惨烈的状况。
宁妱儿实在不懂,也不想再去深思,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怀中。
许久之后,她以为沈皓行又已睡去,便慢慢将手抬起,打算起身。
却听沈皓行忽然开口:“你喜欢什么?”
“嗯?”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宁妱儿微微愣住。
“可想去看流萤?”沈皓行见她不说话,便又道。
“流萤?”宁妱儿思忖着道,“可是书上写的那种,身上会发光的飞虫?”
沈皓行听出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便淡笑着点了下头,“是,明晚随本王去看看。”
“啊?”这就已经决定了么?
要说去看流萤,宁妱儿自然想去,甚至从前连做梦都在想,可……
她犹豫地看了眼沈皓行,“我这身子,还有王爷的伤……”
“无妨,想带你去,便自然不会让你出事,至于本王,”沈皓行弯唇道:“不必忧心。”
话音落下,沈皓行轻咳两声,便合了眼。
宁妱儿还有些懵懵怔怔,想到沈皓行许是病糊涂了,便也没在多想。
第二日天刚一亮,沈皓行便起来了,也不知是他当真恢复了,还是太能隐忍,言行举止看不出丝毫问题,就好像昨日受伤病倒的人根本不是他。
午膳后宁妱儿小憩醒来,沈皓行不知从何处弄来一盒名贵首饰,还有几身颜色艳丽样式各不相同的衣裙,让她挑选。
宁妱儿这才想起昨晚沈皓行说要带她去看流萤的事,隐隐有些兴奋,可到底更多的还是疑惑与不安。
“真的……要出门吗?”
沈皓行温笑着扶她起身,虽没开口,可行为却是告诉宁妱儿,这件事不容拒绝。
他们来到魏王府的一处侧门,路上除了常见,一个府上的家丁也没有看到。
两人上马车时,四周也依旧无人,她知道沈皓行对外是有所伪装的,她的出现定会撕破这份伪装,便极为乖顺地一路上从未推窗向外看过。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一处湖边,水波粼粼,绿柳成荫。
一路的忐忑瞬间被眼前景色所冲淡,眸中是遮不住的惊喜。
沈皓行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看似随意地往湖面丢去,却在湖上连跳了十来下。
这是打水漂,宁妱儿是知道的,却是从未玩过。
沈皓行递给她一颗石子,让她也试试,宁妱儿不会用巧劲,那石子一个水漂都没跳起,就直接沉在了水中,她也不急不恼,反而还弯了唇角。
沈皓行扶着她胳膊,耐心的在一旁教她,不过须臾,宁妱儿也打出了一个漂亮的水漂。
笑声如银铃,与湖面的水波一起向四周散开,荡漾在这片碧水蓝天。
后来,她彻底放下不安与疑惑,一会儿让沈皓行带她去这里逛逛,一会儿又去那边转转。
沈皓行今日极有耐心,且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加的温润和善,就好像前几日那个阴晴不定的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似的。
他与她在花丛中游走,在细柳下编织草环,在碧湖上泛舟……
直到天色渐沉,湖边扬起的细风已不似午后那般暖意,宁妱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今日外出,竟连帷帽都忘记戴了。
她立即转身想要沈皓行扶她避风,然而沈皓行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手心一紧,拉着她就立在原处。
清凉的细风极其轻柔地将二人鬓角的发丝微微扬起。
这是宁妱儿第一次在起风时不必躲在帷帽下,也未曾背身避风,更没有人在一旁惊慌的替她遮挡。
怔了片刻,轻风下的宁妱儿,唇角逐渐浮出笑意。
她喜欢这样。
晚膳是在湖边的一处小筑用的,这里干净整洁,东西一应俱全。
与以往药膳不同,桌上摆着的是五花八门的街边小吃。
宁妱儿拿起一个糖人,被那小猪憨厚可掬的模样逗得掩唇直笑,她像个孩童似的将糖人拿在手中,半天也不舍得吃,生怕将小猪弄坏,最后也只是轻轻舔了一下。
口中没有任何味道,却是有一丝甜腻在心头化开。
桌上还有油炸糖糕,酒酿圆子,茯苓饼,煎白肠……
几乎每一样都是从前张大夫不允她吃的,或者每次只能略微尝上一口的东西。
虽说她没有味觉,可还是能够闻到气味和尝出口感的,就比如那些软软糯糯的食物,她就极其喜欢,可张大夫却说那样的食物不易消化。
宁妱儿看了眼沈皓行,有些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可是存心拿这些东西来戏弄她?不然未免也太巧了吧,尽是些她碰不得的。
沈皓行笑容温雅地将那碗酒酿圆子推到她面前,“想吃哪个便吃。”
宁妱儿眼眸瞪大,诧然地又看沈皓行一眼,“王爷怎知我最想吃这个?”
沈皓行垂眸轻笑,小姑娘的眼神有时候太过直白了,想装不知也不行。
宁妱儿的确最想吃这个,很早以前家中过年时,赵采菲连吃了两碗,最后那小脸吃得红扑扑的,可爱极了,宁妱儿却是一个都不敢吃,且不说这里面的圆子不好消化,光是这酒酿她就碰不得。
想到今日她已经放纵多回,一时便不敢再碰这酒酿圆子。
见她不动碗筷,沈皓行道:“吃吧,不会有事的。”
他的话莫名让人心中安稳,宁妱儿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愈发相信他的话,也许是如今她身边只有沈皓行,不信他又还能信谁。
宁妱儿犹豫着舀起一个圆子,拿到唇边,淡淡酒香在此刻充满了诱惑,在沈皓行点头示意下,宁妱儿终是忍不住将它一口吃下。
染着酒香的软糯圆子果真是不同的,宁妱儿没忍住,便将那一碗都给吃下了,沈皓行也只是笑着陪她,一次也未曾劝阻。
待晚膳过后,小筑外已经黑透。
沈皓行拉着她走到湖边,起初只有几只流萤带来零星的光点,到最后,那些成群如头顶繁星似的流萤出现在他们身旁。
宁妱儿笑着看,看着笑,眼尾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湿润……
宁妱儿玩得忘了时间,也不知疲倦,沈皓行便也只是温顺地随着她玩,待最后她实在是累得浑身没劲了,两人这才准备回府。
临上车时,一个雪白的小兔子跳到宁妱儿脚下,宁妱儿欣喜极了,也是仗着今日完全没人拦她,竟直接弯身将小兔子抱在了怀中,这小兔子性格温顺,不仅没有反抗,还像讨好似的往她怀中蹭。
宁妱儿心都要融化了,抱着就不想丢手,沈皓行不由问她,“可是想要养了?”
宁妱儿忙不迭点头道:“王爷可以教我养么?”
想到沈皓行既是连狼都会养,养一只兔子应当不算难事。
沈皓行望着满心期待的宁妱儿,默了片刻后,点头道:“嗯,本王日后会帮你养的。”
宁妱儿并未留意沈皓行是在说帮她养,而不是教她养,她此刻满心都是怀中的小兔子,高高兴兴地抱着她上了马车,身后的沈皓行神情却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回到舒静院已经快到子时,宁妱儿望着镜中小脸红扑扑的自己,恍惚中还以为今日的一切又只是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沈皓行在她身后开始替她宽发卸饰,宁妱儿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还、还是我自己来吧。”
“无妨的。”沈皓行卸掉最后一根发簪后,柔声问道:“今日可开心?”
开心,她从未这样开心过,宁妱儿笑着点了点头。
他又问:“可满足?”
再满足不过,宁妱儿再次点头。
“那……”沈皓行眼眸微暗,望着镜中明艳的女子道,“可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宁妱儿知道有些事沈皓行是绝对不允的,比如放了她,送她回衡州……
然而除去这些以外,也无非是同今日那样的玩乐了,还能有什么呢?
宁妱儿一时想不出来了,其实今日的她已经足够知足,她可是做了那样多曾经想而不敢做的事。
思忖片刻,宁妱儿笑着摇头道:“没有了。”
沈皓行用手指慢慢顺着面前如墨的长发,声音低沉又柔缓道:“再想想,莫要留下什么憾事。”
宁妱儿偏着脑袋又想了一会儿,在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汤池时,她眉梢微挑,抬手指向那里,“可以让我用一下么?”
“好。”沈皓行颇为宠溺地在她头顶揉了一下,回答的依旧没有犹豫,就好像她今日不管要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只是在临出去之前,又对她叮嘱道:“可以,只是这石阶湿滑,一会儿下水时可要仔细些。”
沈皓行将她扶到汤池旁,将澡豆花露拿到她随手就能碰到的地方,这才转身离开。
待宁妱儿宽衣慢慢走进汤池中,净房内便彻底静下。
温热的泉水将每一处毛孔都缓缓打开,让人不禁生出一股安然自若的舒适感。
思绪也在此刻被打开,再次回忆起今日出府后的每一件事,她想要将所有画面都记在脑中,往后什么时候想起,都能回味到这样的喜悦。
然而想着想着,宁妱儿脸上的喜悦渐渐淡去。
她是从沈皓行那句“日后帮你养”,开始觉出不对的。
有时候人会忽然出现一种直觉,让你不由自主就开始对某件事反复思量,且还隐隐能觉出诡异。
此刻的宁妱儿便是如此,她莫名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将她吓到了,她顾不得其他,连忙仔细回想沈皓行今日的言行举止,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反复琢磨,思量。
到最后那句“莫要留下憾事”时,宁妱儿心脏登时一紧,周身开始生出一阵阵寒意,便是在这样温热的汤池中,依旧忍不住颤抖。
那个可怕的念头从最开始的不确定,到此刻变得越来越清晰,明确。
沈皓行,他想要她死。
宁妱儿内心的情绪不断翻涌,当骤然升到一个顶点时,又倏然回归到平静。
她静静地望着面前氤氲的水汽。
许久之后,泛白的唇畔张开,“王爷。”
沈皓行听到里间传来声音,以为宁妱儿已经洗漱完,准备出来,便推开净室的门,朝里面走来。
绕过屏风,他看见宁妱儿还在水中。
与他四目相触时,她少见的没有半分躲闪,而是直接抬起那白的发光的娇臂,对他轻颤着道:“王爷,帮帮我……”
沈皓行喉中轻动,缓步来到她面前,弯身握住那张酥软无骨的小手。
宁妱儿一步一步,迎着他目光慢慢走上石阶。
她修长的脖颈,柔白的云团,纤细的腰线……
她将自己的一切都展露在他面前。
沈皓行眉心微蹙,薄唇微动,“你……”
宁妱儿忽地踮起脚尖,仰头用唇压在这双清冷的唇瓣上。
她知道的,在梦里,他喜欢这样。
不然他为何没有将她推开,轻而易举就让她撬开了他的唇齿。
娇媚的双臂紧紧勾着男人的脖颈,与他一同掉入身后温热的泉水中。
水面荡起涟漪,一圈一圈,从中心向四周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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