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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我只想做自己

    沈皓行从记事以来, 便时常被王婉容鞭打,这件事其实在宫中算不得什么秘密。

    皇上知道王婉容从未对他有过真心,便以为她只是在拿他们的孩子撒气, 他不曾过问, 但心中对沈皓行是有所愧疚的,所以这么多年来, 不论沈皓行做出什么荒唐的事,他顶多只是责骂两句,从不会如其他皇子犯错时那样大动肝火。

    太后那边早前就提点过几次,见王婉容并不收敛, 皇上也不愿插手,再加上她年事已高, 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这样稀里糊涂过去。

    至于宫中的其他人,也是早有耳闻的, 不过沈皓行对外名声不佳,多数人便猜测容贵妃是怒其不争,才会时常责打他。

    且在这些人眼里, 容贵妃这样娇美的女人,便是打, 又能打成什么样, 顶多就是吓唬几下, 望其努力上进罢了。

    二十余年, 从未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也从未有人为他落泪, 宁妱儿是第一个。

    她也是沈皓行第一个会亲手承认, 这一身伤疤为容贵妃所赐的人。

    宁妱儿震惊之余,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她没有怀疑沈皓行的话,只是她最初暗暗猜测过,还以为这是皇上嫌他太过胡闹,才狠心对他动手的,却不曾想这一道道骇人的伤疤竟会是那个传说中温柔绝色的容贵妃所留。

    屋中一时静下,片刻后沈皓行忽然道:“你可想知道是因何缘由?”

    宁妱儿抬袖将眼泪抹掉,坐起身看着沈皓行,难得一见的严肃了神情道:“不论什么缘由,一个母亲也不该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那些疤痕一看便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落下的,宁妱儿甚至怀疑,沈皓行之所以称他已经麻木,便是因为他自幼就被这样对待。

    沈皓行目光平静地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宇间,许久后轻笑一声道:“走,带你去瞧瞧那兔子。”

    初夏晌午的日头将人身上照得暖暖的。

    院里的角堇已经因逐渐升温的天气而衰败了一片,另一侧的茉莉却是开得极旺,一阵风吹过,带来阵阵清香。

    常见也不知去哪里拿笼子,等了片刻才迈着大步回来,他将竹笼搁在石桌上,里面的兔子惊了一下,宁妱儿赶忙就将笼子打开,将那小兔子抱在怀中。

    沈皓行从屋中取来一把剪刀,站在院里开始慢条斯理地修剪花枝。

    “王爷连这个都会么?”宁妱儿不由好奇问道。

    沈皓行道:“这院里的花草,皆是本王亲自种下的。”

    宁妱儿惊讶地指着不远处那颗枣树道:“那也是王爷种的?”

    沈皓行看也没看,便直接点头道:“是本王种的,待今年秋日结果时,摘上几颗与你尝尝。”

    想到她竟然有幸能吃到沈皓行亲自种的枣,宁妱儿觉得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她笑盈盈地点点头,起身慢慢走到草地旁,将小兔子放进草丛中。

    这片草丛新鲜繁茂,小兔子吃得摇头晃脑高兴极了,可是忽然,它鼻子用力抽了几下,抬头望向前方,停下一切动作。

    宁妱儿好奇地随它目光看去。

    在距离他们两米左右的草丛里,淅淅索索似是藏着什么东西,宁妱儿眼睛微眯探身仔细张望,在看清那是一条棕黑色白斑蛇时,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抱起小兔子朝后退开,“王爷,有毒蛇!”

    沈皓行倒是没有多大反应,他扭头看了一眼,搁下手中剪刀,朝这边缓步走来,“无妨的,那是碎光。”

    “碎光?”宁妱儿瞪大眼道,“这、这是王爷养的?”

    沈皓行弯身将那名为碎光的毒蛇从地上捞起,约摸一米长的碎光很快便缠在了他小臂上,朝宁妱儿的方向“嘶嘶”地吐信子。

    “嗯,这是本王养的。”沈皓行温柔地在它三角形似的额上轻轻抚着,“想来摸摸么?”

    宁妱儿头摇得向拨浪鼓,“不不不,这蛇我在书上见过,它是五步蛇,是有剧毒的,王爷你也要小心啊。”

    沈皓行笑着道:“你说得不错,它的确是有剧毒,不过你看……”

    他捏开碎光的嘴巴给宁妱儿看。

    宁妱儿不免又是倒吸一口冷气,“它、它的毒牙没有了!”

    沈皓行点头,开始认真的与她讲解起来,“毒牙只是它输送毒液的工具,没了毒牙,顶多不会被它咬伤,真正使人中毒的,当时这里的毒腺,只有将毒腺剔除干净,它才会彻底丧失毒性。”

    宁妱儿松了口气,便也不如之前那样害怕了,她不由好奇道:“那碎光平日里就一直在院中么?为何从不进屋。”

    沈皓行解释道:“门窗上洒了雄黄粉,它一般情况下会避而不入。”

    沈皓行说着,慢慢朝宁妱儿走来,“试一试,它身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宁妱儿神情僵硬,便是知道这蛇已经没有毒了,她还是会害怕,连忙摇头道:“不不,我害怕。”

    随后,她又不免好奇地问沈皓行,“我看书上说,蛇是养不熟的,王爷是怎么做到的呢?”

    沈皓行笑道:“的确不算容易,却也没有那样难,不同的物种有不同的饲养方式,对于蛇而言,你只需让它们知道,你没有丝毫的攻击性,久而久之,待熟悉你身体的气味后,它们便会对你放下戒备。”

    宁妱儿想起从密室醒来那次,她便听见了狼叫的声音,便忍不住又问道:“那狼呢,狼也能养熟么?”

    沈皓行道:“狼与蛇不同,它们更加智慧,脾气秉性也各不相同,需要各式手段来驯服。”

    见宁妱儿来了兴致,他便坐在石桌旁,耐心地讲解起他驯服狼的手段。

    最初他捕获了四匹狼,将当中性子最烈的那匹,当着其他三匹的面杀了,血流尽而亡。狼极具智慧,在看到那匹狼死于非命时,便会心中惧怕,若它们当中还有动了想要袭击他心思的狼,也会被他当着其余两匹的面虐杀致死。

    沈皓行说得云淡风轻,宁妱儿却莫名想起自己,额上不知不觉渗出一层细汗。

    沈皓行还不知她心中所想,继续说着,“你在密室中醒来时听到的狼叫,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最聪慧的一匹,惯会做戏……”

    那匹狼是最初冲沈皓行服软的,它在沈皓行面前躬身伏地,甚至还会朝他亮出腹部来示弱,当它以为沈皓行放松警惕的时候,却会伺机朝他发起攻击。

    说着,沈皓行摸出一颗狼牙搁在桌上,“这便是它的。”

    沈皓行眸中寒光闪过,冷冷道:“它攻击一次,本王便拔下它一颗狼牙。”

    他倒是想看看,那匹狼能坚持多久。

    明明午时的日光愈发温暖,宁妱儿却越坐越冷,连怀中的小兔子似是觉察出了什么,缩着脖子也不敢乱动。

    犹豫了许久,宁妱儿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咬唇道:“佛说万物皆有灵,众生皆平等,也许它本就属于野外,而不是将它强留在身边,那不是驯服,而是折磨……”

    宁妱儿越说声越小,她不安地看向沈皓行。

    嗤,沈皓行忽地冷笑一声,“既然众生皆平等,为何有人生儿为奴,有人生来富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谈何平等?”

    宁妱儿自幼随宁有知信佛,不愿听人对佛不敬,便一时也顾不得害怕,直接反驳道:“王爷不能这样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莫要去和他人相比。”

    “人生?”沈皓行冷笑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自己的?”

    呵,可当真是可笑,有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定不能为自己而活,这当中有何平等而言。

    “你为自己而活么?”沈皓行少见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反问宁妱儿,“你喜欢外面广阔的天地,却不得不缩在那几尺之地,你难道觉得这是公平?”

    “不对。”宁妱儿不同意他的说法,否定道:“王爷说得不对,众生平等不在能力地位上,而是心境的平衡,我虽只能常居一间小屋中,不能走遍万千山河,却有着亲人的眷顾与爱护,若是同街边流浪的那些食不果腹的乞儿相比,我又有何觉得不公?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难及恩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公平。”

    沈皓行眸中依旧是不屑,他冷冷道:“所谓那些教派,不过是控制人心的手段,他让你觉得已然悟透人生,心甘情愿做那笼中雀,或是街边乞儿,美其名曰是命不相同,各有喜悲,实则是让你老实些,认命便好,莫要生出异心,这与本王驯狼的本质并无不同。”

    “王爷!”宁妱儿有些被激恼了,不由扬声与他争辩道:“佛让世人一心向善,而王爷的残忍手段只是为了满足私欲,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话音落下,沈皓行目光幽冷地看向她。

    宁妱儿这才意识到方才都说了什么,脸色瞬间便白了。

    院外倏然静下,不一会儿,一只鸟雀落在枣树枝上,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沈皓行拿起石桌上狼牙,指尖略微用力,狼牙便没了踪影,随即鸟雀的叫声戛然而止,身子直直落在地上,翅膀奋力地扑了几下,最终又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

    许久之后,沈皓行缓缓起身,来到宁妱儿面前,遮住大片光亮,手臂上的蛇已经不知在何时没了踪影,他抬手捏住宁妱儿下巴,慢慢朝她俯身,“你说得没错,本王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

    “那么你呢?”沈皓行在她唇畔一寸的位置停下,“你是想当狼,还是蛇,又或是你怀中这只兔子?”

    这次宁妱儿的眸光没有半分闪躲,她直直地回看着沈皓行,只是愣了一瞬,便开口道:“我只想当我自己。”

    话音落下,一阵暖风将院内各处都铺满了茉莉花香。

    沈皓行松开宁妱儿的下巴,慢慢将手落在她额顶上,顺着她发丝垂落的方向,轻轻抚摸起来。

    啧,这小病秧子,可真是愈发胆大了。

    作者有话说:

    又开了本预收,大概率下本可能会优先这个。

    《表妹不善》

    文案:

    顾成因十岁那年,家逢大难,只剩他孤身一人,投奔至上京恩国公府。

    所有人都在欺负他,排挤他,嘲笑他,只有那个小姑娘,总是冲他甜甜的笑,天热时会给他送驱蚊的香囊,天冷时给他送炭火棉被,在旁人欺负他时,还会仗义执言,挺身而出。

    一朝高中,顾成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登门求娶,小姑娘得知后,没有半分惊喜,却是又惊又慌的连声拒绝。

    直到这个时候,顾成因才知道,林温温从未喜欢过他,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博得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名声。

    看着林温温落荒而逃的背影,顾成因宽袍中的手掌逐渐握紧。

    ————

    世人乐道林府有双姝,长女林楚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学品行端正有礼,而那小女儿林温温,除了一张看着就祸国殃民的脸以外,就没有一处能让人夸赞的。

    起初林温温听到这些话还会难过,时日久了,便毫不在意了。直到一次偶然,她知道自幼就爱慕的林哥哥,喜欢长姐那样心底善良的人时,林温温着急了,旁的她是真的比不过,兴许比善良她还是可以试试的。

    然而她挑选错了目标,她不该将那伪装的善良用在一个阴冷狠戾的人身上。

    ————

    摇晃的马车上,林温温红着一双眼睛,用力将面前的男子踢开,“顾成因,你、你疯了!”

    顾成因按住心口那只小脚,阴恻恻地冲她笑道:“是啊,温温你才知道么?”

    【这是一个小骗子不慎招惹了真疯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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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君子可会这样?

    沈皓行在摸她的头发, 而她又在摸怀中兔子的绒毛,这个画面让宁妱儿觉得十分诡异。

    她莫名觉得自己不过是沈皓行养众多玩物之一,可以如不听话的狼一样被虐杀, 或者有安全隐患的毒蛇一样被拔掉毒腺, 又或者像这院中的花草,虽然他会百般耐心的呵护, 可若是有一日他厌了腻了,便随时有可能翻土重新播种……

    想到这儿,宁妱儿忽然记起还在衡州时,她与沈皓行在张府的院子里的那段谈话。

    那时沈皓行折下了一支海棠, 温笑着说:“我喜欢它,是我的事, 若它枯萎了, 那便是它的问题。”

    而在临走时,他又对她道:“这花与你很像……”

    宁妱儿心底生出阵阵寒意, 她不敢再去深想,轻咳两声佯装身子不适,想要回屋去。

    她将小兔子放回笼中, 搁在地上一边吃草一边晒太阳,随后便起身回了屋。

    沈皓行淡淡看了她一眼, 拿起剪刀继续修剪花枝。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宁妱儿白日会在院里走动, 夜里会和沈皓行同眠, 她会帮他上药, 他也会帮她按压双腿, 闲来无事时, 沈皓行还会带她去书房坐坐。

    沈皓行的书柜足有一面墙那般大, 上面有各种类型的书籍,有宁妱儿最喜欢的各地游记,有时候看得久眼睛犯困,便会趴在书案上小憩一会儿。

    那时沈皓行会不动生色的来到她身旁,轻轻为她披上一层薄薄棉巾,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又会将她轻声唤醒,两人再一道去院里踱步。

    若身边陪她的不是沈皓行这样太过乖戾的人,宁妱儿会十分喜欢这样惬意舒适的生活。

    同沈皓行在一起,她表面装得在自在轻松,心底还是会隐隐不安,不过在面对沈皓行时不时会压唇而上的行为,宁妱儿倒也不似最开始那样羞怕难堪了。

    原来这种事,还真能适应。

    尤其是沈皓行一次比一次时间久,而那软滑的小舌似也是慢慢掌握了技巧,时不时便惹得她浑身发麻,且还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痒意。

    想起表姐曾对她说,男人喜欢那些事。

    宁妱儿便愈发紧张,尤其是在两人呼吸都愈发粗重,沈皓行热得似是一个火球时,她就会忍不住想起梦中那些风流旖旎的画面,顿时整个人都心乱如麻。

    可是每到此时,沈皓行又会戛然而止。

    他向来耐性十足,片刻就会恢复往日那份平静,将她揽在怀中,慢慢睡去。

    可宁妱儿不知道的是,有些事全凭意志还当真不好忍,在她熟睡过后,沈皓行会起身去净房,在里面待过许久才会回来。

    他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至少现在这个阶段不能。

    有安与他说过,宁妱儿的这副身子若是一旦有了身孕,便极有可能会是一尸两命的结果,而她身体原本就弱,更是喝不得寻常避子那样苦寒的汤药。

    如此半月过去,沈皓行总是喉中干涩,白日夜里都会咳嗽,有安一探脉,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同沈皓行讲,犹豫了半晌,最终含蓄地暗示道:“堂弟,你这是燥火郁结,长期以往下去,可能身体会有些小毛病。”

    沈皓行没听明白,让他将话说清楚。

    有安沉默片刻,终是直接道:“你要么就像从前那样,下根清静无欲无求,要么就如常人一样将心火适当宣泄,总之不能在像如今这样,一会儿刺激,一会儿又憋住……”

    他说着,目光往下一落。

    沈皓行这次自然是听明白了,这一晚他难得没有同宁妱儿睡在一处,可到了第二日清晨与宁妱儿一同早膳时,他看到那张软糯的粉唇,心口的燥郁感却是更加强烈。

    有安来探脉,表情亦是十分复杂,最后他想到一个法子,便是让沈皓行喝药,有一种男子喝的避子汤,药效甚至比女子还要管用。

    有安解释道:“这药只要没有日日喝,是无伤子嗣的,比女子那方子要温和多了。”

    可即便如此,寻常男子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会同意,他们宁可让自己的女人去喝伤害更大的避子汤,也不会让自己冒丝毫的风险。

    见沈皓行沉默,有安以为他也是这样的想法,便不由叹了一声,然而下一刻,沈皓行却是忽然抬眼问他:“那我喝下这药,在与她一起时,可会影响到她?”

    有安有些吃惊地摇了摇头,“应当没有影响。”

    “应当?”沈皓行眉心微蹙,“我想要更确切的答复。”

    医者向来说话会习惯留有余地,有安只是按照习惯回话,待他对沈皓行极为肯定地点头时,沈皓行眉心褶皱才渐渐舒展。

    药方有安给他了,药也抓了,沈皓行却是一直未曾喝。

    夏至这天,午后的天边被大片红云覆盖,沈皓行在书案上开窗作画,宁妱儿原本在看书,腰背有些乏,便起身过来看。

    沈皓行的笔墨气韵生动,栩栩如生,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红云中燕雀飞过的模样。

    见她看得认真,沈皓行停下笔尖,问道:“你可会?”

    宁有知曾给府中请过一个作画极好的夫子,宁妱儿那时也跟着学了数月,夫子当时夸她有天赋,可是后来入冬,她晨起不来,便只好作罢。

    有时候兴致来了,她也会在屋里作画,她的画灵气十足,然整体水准还是远远不及沈皓行。

    她老实地道:“我只是略懂一二,拿不出手的。”

    沈皓行淡笑道:“无妨,后面的你来。”

    他将笔交到宁妱儿手中,宁妱儿握着被他手掌暖得温热的笔杆,犹豫了许久才缓缓落笔。

    沈皓行全程未说一个字,待她彻底画完,他才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额上汗,“谁说你的画拿不出手,在本王看来,极好。”

    宁妱儿的画风与沈皓行不同,却也难得配在一起不显突兀,倒是多了几分奇异的绚丽,许是今日的红云太过夺目的原因吧。

    落款时,沈皓行先落下自己的名讳,在将笔递给宁妱儿时,他忽然开口道:“你的名讳是谁起的?”

    宁妱儿也不知道,她从记事以来就叫这个名字,不过仔细想来,她母亲是在生她那时过世的,这名字便只可能是她父亲取的。

    她也知道沈皓行定是早已将她身世了解清楚了,便毫不避讳的将猜想道出。

    “应是他起的。”沈皓行点头道,“以你姑父姑母的性子,是不会给你取这样名字的,只是……”

    只是沈皓行没有想到,那二人这般疼爱的宁妱儿,为何不愿给她更名。

    宁妱儿知道沈皓行在说什么,叫“妱儿”这样名讳的女子不算少见,许多人盼望着家中能生下男丁,便会给先出生的女儿取类似的名讳。

    招娣、引娣、念娣、黛娣,又或者将“娣”换成“儿”……

    总之,字可以不同,音却是要带着这样的含义。

    “妱儿”这两个字的意思,再为明显不过。

    宁妱儿怕沈皓行误会姑父姑母,便解释道:“姑母曾说帮我更名,但族谱还在我父亲那里,因我被姑父从福安寺接走一事,衡州城闹出不少传言,父亲便与姑父家就此决裂,搬至郴州,我若想更名,需带去郴州寻他们……”

    宁妱儿说至此,眸光微暗,唇角却是扬起一个弧度,“名字于我而言,没那么重要,我过得舒心惬意才是真,何必要麻烦一趟。”

    当时也是如此,宁妱儿婉言谢绝了姑母提出的更名一事。

    “你恨他么?”沈皓行温润的眉眼在此刻多了几分暗沉。

    宁妱儿尚未觉察,垂眸摇头道:“不恨。”

    沈皓行却是冷冷道:“你知道的,本王不喜说谎。”

    宁妱儿一时无言,许久后长出一口气道:“好吧,我恨。”

    说着,她抬起头来,那双暗淡的眼眸不知在何时变得异常光亮,“我虽恨,但更多是庆幸,若不是他将我丢弃,我又怎会遇到更多值得相处之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我感激上天让我没有将他们错过。”宁妱儿脸上洋溢出满足的笑容。

    沈皓行眸光微动,望着她道:“那都有谁呢?”

    宁妱儿不假思索便道:“有姑父、姑母、表姐……”

    沈皓行心头异样的感觉再度袭来,就好像在隐隐期待着什么,结果同之前她梦话时一样,连她身边的婢女,竹安与岁喜都能让她一口说出,却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名字。

    “还有张大夫和刘管家,能遇见他们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宁妱儿说着说着,终是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沈皓行不知为何又沉了脸色,那双眸子冷得骇人。

    宁妱儿猛然想起什么,忽地转了语调,略带含羞地小声道:“自然还有王爷……”

    “哦?”沈皓行挑眉道,“你觉得,遇见本王是幸事?”

    宁妱儿连忙道:“对啊!王爷这样好……”

    沈皓行不容她说完,直接冷声打断道:“那你说说,本王如何好?”

    宁妱儿知道沈皓行这副神情显然是已经在怀疑她的话了,便不敢过多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道:“王爷俊美非凡,英明神武,心细如发,待人温和,为人良善……”

    她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好的词汇都用在了沈皓行身上,不过须臾便说了一大通,在夸他“正人君子”时,沈皓行忽然笑了。

    若是小姑娘知道他每日脑中的那些画面,恐怕会无比后悔说出这四个字来。

    见沈皓行笑着朝她缓缓走来,宁妱儿莫名心慌,慢慢向后退去,直至身后紧挨书案,再也无处可退时,面前的男人终是停下了脚步。

    他声音低哑着问她,“你当真觉得本王正人君子么?”

    宁妱儿垂眸不敢望他,小声点头道:“王爷是君子……啊……”

    她话未说完,下巴别被沈皓行倏然捏起,将她吓了一跳。

    “君子?”沈皓行低头凑到她唇边,哑声道:“君子可会这样?”

    话音落下,滚烫炙热的手掌如一条鱼儿钻入蝉翼轻绡的薄纱中……

    作者有话说:

    预收《作者在疯狂修文》

    又名拯救美强惨偏执反派(穿书)

    文案:

    这是一本被网友骂翻天的古早狗血虐文,反派偏执易怒,嗜血冷漠,大结局他杀了男主又强占女主,最终女主自杀,他则疯疯癫癫孤独终老。

    黄依音在最初做人设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反派嘛,能力值爆表,怎么坏怎么来,至于情感,完全不需要!她甚至在感情这栏里直接写了一个大大的0。

    在被骂到怀疑人生的时候,黄依音直接买了一瓶二锅头,也不知喝下去多少,再度睁眼时,耳旁是吹吹打打的喜乐声,眼前则是一根笔在对她说话。

    “宿主,尘沐峰会在一炷香之后,抵达喜宴抢亲,你只有一次机会去阻拦他,如果任务失败,你会被永生困在这里。”

    黄茵茵当即便反应过来她穿书了,还是穿到了自己写的那本书中,想到很快大魔王反派会将整个山上的人全部屠光,她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这可怎么拦啊,我拦不住啊!”

    系统机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你可以的,这是你写的文,只能你自己来修!哦对了,他已经到山腰上了……”

    【这是一个我拿你当崽,你却想和我生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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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有何脏的?

    沈皓行常年习武, 尤其是摘叶飞花这样的技能,让他极为灵活的手指上生出一层薄薄的茧子,这层茧子在他轻柔缓慢的动作下, 所及之处, 勾出一阵酥麻的痒意。

    宁妱儿极为怕痒,此刻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她羞于去看沈皓行,刚一将眸光落下,沈皓行便像是在提醒她一般不由加深了力道。

    宁妱儿气息一抖,只好再度抬眸与他对视, 宁妱儿不得不承认,沈皓行生得极美, 尤其是这双桃花眼, 在专注地望着她时,总是会让她有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从第一次他们在赵府东苑隔空相望时, 她就有这样的感觉。

    往后数次,每当他看向她时,她都会极为刻意地避开眼眸, 这当中最大的原因是畏惧,然而还有另一个她始终没敢面对的原因, 便是她害怕那种心慌的感觉, 这种感觉会让她觉得无措, 甚至是自责……

    “王爷!”感受到亵裤被挑起时, 宁妱儿终是忍不住惊呼。

    沈皓行却依旧神情淡定, 动作也没有半分停缓, 反而在触及之时还添了些力道。

    宁妱儿身子瞬间发软, 沈皓行终是松开她下巴, 用手直接将她腰身提起,靠坐在书案上,随后又用手撑在她身后,让她与他紧密地贴在一起。

    夏至炎热天气哪怕是宁妱儿这样畏寒的身子,也会穿着单薄,再加上此刻两人的情绪骤升,一切感官似乎都在不断放大,她能感受到薄衣之后沈皓行的心跳,与他面容上的镇定恰恰相反。

    沈皓行也明显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他微微愣了一瞬,随后唇角浮出一丝笑意,俯在她耳畔低哑着声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

    说到这儿,他一口含住唇边小巧的耳珠。

    “啊!”宁妱儿失声颤呼,与此同时,酥麻感遍布全身每一个角落,若不是沈皓行用力将她揽住,她此刻定会如一摊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王爷……王爷放开我……呜呜……”

    沈皓行没想到宁妱儿会哭,且哭得这样伤心,几乎可以用上气不接下气来形容,饶是他心口那团火还未熄灭,也不能再做什么。

    他将宁妱儿横抱在身前,抬腿将门踢开,朝卧房走去。

    宁妱儿两手掩面,不断抽泣,当她被稳稳放在床榻上时,她立即缩进被子里,不光是身子,连同她的小脸也遮得严严实实。

    看着一抽一抽的被子,沈皓行疑惑地蹙起眉头,温声问道:“可是弄疼你了?”

    被褥中传来闷闷地声音,“没、没有……”

    “那为何哭?”沈皓行实在不解,照理来说,方才宁妱儿的反应皆是舒服的表现,可为何小姑娘会哭成这样。

    宁妱儿没有回答,反而哭得更加用力。

    沈皓行长出一口气,如此看来,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他温润的声音多了一丝古怪地情绪,“你……不愿本王碰你,是么?”

    哭声倏然止住,许久后被子露出一个角,一只哭红的眼睛偷偷望着面前神色冰冷的男人。

    宁妱儿轻轻抽了下鼻子,瓮声瓮气地道:“不、不是的,王爷不要多想,只是……”

    “只是什么?”估摸着是又要扯谎来诓他,沈皓行没去看她,而是垂眸拿出帕子,慢条斯理擦起手指。

    看到沈皓行的动作,宁妱儿忍不住又开始抽泣起来,“我、我把衣裙弄脏了,还弄脏王爷的手……我、我不是故意的……呜呜……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原以为沈皓行会生气,又或者嫌弃她,可沈皓行非但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反而忽地笑了,“当真是因为这个?”

    宁妱儿咬紧下唇,用力点了点头。

    沈皓行神情淡漠,抬起指尖轻嗅了一下,随后极为平静地与她道:“有何脏的?”

    宁妱儿看愣了,这才忽然又回想起梦中二人旖旎的那些画面,于沈皓行来说,这些的确算不得什么,他甚至还会……

    宁妱儿瞬间面若滴血,迅速将被子遮住脸,许久之后实在闷得喘不上气来,这才从里面慢慢爬出。

    沈皓行已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宁妱儿稳了稳心神,起床挪步到净房外,听到里面水流的声音才知道沈皓行是在洗漱。

    她不想现在进去,便只好在门外等,也不知过去多久,沈皓行终于从里面出来,他换了身衣裳,头发沾着水汽,全部披散在身后,只是看了眼宁妱儿,叮嘱她小心地上湿滑,便回了卧房。

    等宁妱儿洗漱出来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下。

    今晚两人入睡时,沈皓行没再碰她身子,连往日必不可少的吻都没了,甚至躺下的位置都比平时更靠近床边,就好像要刻意与她拉开距离。

    若是从前,宁妱儿才不理会这些,最好沈皓行直接睡出去更好,可如今不同,沈皓行若当真厌腻了她,她可是连命都难保的。

    宁妱儿愈发不安,便小心翼翼地出声试探道:“王爷,可是、可是我今日做得不好?”

    哪里是不好,她每一下颤抖,每一声呢喃,都让他心口那团火烧得更旺,可是念及她身子,他便只得强忍罢了。

    沈皓行深吸一口气,压住情绪道:“无妨的。”

    他声音比昨日又哑了些,语气也带着隐隐不耐。

    落在宁妱儿耳中,便像极了不愿搭理她,她本就有所怀疑,这下更是忧心,不由又红了眼眶,“王爷不要恼我,我、我只是怕……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真的……”

    沈皓行再次吸气,转身过来看着那汪清泉似的水眸,轻叹道:“本王想到了,日后便叫你哭哭。”

    “哭哭?”宁妱儿哭声渐凝,疑惑蹙眉。

    “嗯。”沈皓行将她拉在身前,揽入怀中道,“喜也哭,悲也哭,舒服也哭,难受也哭,着急也哭,激动也哭……”

    “你说,你不叫哭哭叫什么?”沈皓行顿了片刻,极为认真地道,“就叫这个名字。”

    “啊?”

    沈皓行不是不喜欢她哭么,为何要叫这样一个名字,叫笑笑不是更好些?宁妱儿彻底懵了。

    她知道沈皓行不喜欢“妱儿”这两个字,从前也从未念过她名字,而只是叫她宁姑娘。

    想到沈皓行会给她换名,她原以为会是梦中那“娇娇”二字,却不曾想他竟要叫她“哭哭”。

    沈皓行自然也知道,在梦境中,那个他曾唤过宁妱儿无数遍“娇娇”,她娇贵,娇气,娇美,娇媚,这二字的确与她最适合不过。

    然此时此刻,沈皓行忽然觉得,她不该叫那个名字,因为他与梦中的那个他不同,他不会让宁妱儿像梦中那样惨死在一间破茅草屋中。

    绝对不会。

    沈皓行将手臂收紧,下颚抵在她散着淡淡清香的发丝中,许久后哑声开口:“可喜欢?”

    哪里容她拒绝,宁妱儿勉强地勾起唇角道:“一切都听王爷的,就叫哭哭吧,宁哭哭……”

    可真是个古怪的名字。

    沈皓行低声道:“随我姓。”

    宁妱儿蹙眉道:“沈哭哭么?”

    沈皓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沉声道:“郁,郁哭哭。”

    郁?不是说随他姓么,为何会是郁?

    又是哪个郁呢?

    宁妱儿满脑袋都是疑惑,眉心刚刚蹙起,询问的话还未出口,却被沈皓行忽然覆唇而上,将她满腹疑惑堵在口中。

    这个吻深而绵长,宁妱儿莫名觉得沈皓行此刻的情绪与从前不同,而她却不知道为何不同……

    第二日一早,常见在外求见,宫中又来人要传沈皓行进宫。

    沈皓行正在同宁妱儿用早膳,他搁下碗筷,慢慢拭着唇角道:“说本王身体有恙,将他打发了。”

    光是这个月,王婉容已经五次差人传他入宫,前几次他皆是称病未曾入宫,甚至连传话的宫人面都没见上,便是这样直接叫常见待将人打发了。

    今日常见并没有就此领命离去,而是站在外面继续道:“王爷,这次来传话的是福旺公公。”

    福旺是在御前伺候的,能指挥他办事的人,只有当今圣上。

    常见听屋里一时没了动静,也不知当不当继续往下说,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道:“贵妃娘娘这几日在与皇上商议给王爷赐婚一事,如今已经相中了几位人选,这便想要王爷……”

    “知道了。”

    屋里传来冰冷的声音将他打断,常见长处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容贵妃为了逼王爷进宫,当真是什么法子都要用上了,她知道王爷听到这些,哪怕是真的病在床榻上动不了了,也会强撑着进宫的。

    方才的这番话,宁妱儿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知道定亲是容贵妃的手段,只以为沈皓行到了年纪,皇上是真的要给他定下婚事。

    若沈皓行日后娶了王妃入府,那她该如何自处?

    宁妱儿还未来及深思,沈皓行便已经起身开始换衣。

    猜出她在为何而蹙眉,沈皓行淡道:“无需担心,娶妻一事,本王自己做得了主。”

    宁妱儿暗暗松了口气,可是看到他肩头的伤疤时,刚展开的眉心倏然又蹙起。

    自从知道沈皓行身上的伤痕出自容贵妃之手,她便每次听到容贵妃派人传沈皓行入宫,就会下意识紧张。

    “王爷……”她抿唇道,“真的要去么?”

    沈皓行点头道:“午膳会与你一同用。”

    这便是不会太久的意思。

    “可是王爷,你……”

    她想叮嘱他无论如何,都且忍一忍,不要忤逆顶撞,有什么事尽量顺从和善一些,她实在害怕又看到那日刺目的伤痕。

    然而一开口,宁妱儿却又说不下去了,有些事定是比她想象的要复杂,沈皓行这样聪慧的一个人,哪里需要她来教啊……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在沈皓行临出门时,朝他乖巧地点头道:“哭哭等王爷回来一起用午膳。”

    哭哭……

    呵,她倒是说得极顺口。

    沈皓行笑了,他的小病秧子可当真乖极了,只是待他回来时,她那双眼睛不知又要挤出多少泪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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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哭哭,帮帮我

    沈皓行入宫先去面圣, 王婉容已经称身子不适回了长乐宫,这在沈皓行的预料中,因为如此的话, 赐婚一事便会推到日后再议, 而皇上也会让他去容乐宫看望王婉容。

    临出殿前,皇上忽叹道:“不管你愿或不愿, 见到你母妃时要同她好声去说。”

    好声说,就可以免去责打么?

    与其这样善意提醒他,倒不如什么都别说,浑装完全不知更令人心里舒服些。

    沈皓行笑了笑, 应声退下。

    见到王婉容时,她脸色比两个月前的确要差了一些, 沈皓行上前恭敬行礼。

    王婉容斜靠在贵妃榻上, 默了半晌才缓缓抬起眼皮看他,“行儿来了, 身子可恢复些了?”

    沈皓行颔首道:“劳母妃寄挂,尚在养息。”

    王婉容望着他会心一笑,朝身侧宫人抬了抬手, 宫人从两旁躬身退下,她则慢慢坐起身道:“是如何养息的呢?”

    沈皓行没有回答, 听见身后大门合上, 匆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不等王婉容开口, 直接双膝落地。

    王婉容斜看他一眼, 转身走进一旁的隔间中, 片刻后抱着一个无字牌位, 手中拿着软鞭, 走到沈皓行面前。

    “是与那女子一同养息的?”她声音带着寒意,与这张绝美明艳的面容截然不符。

    沈皓行没有出声,径自解开上身衣袍,将布满伤痕的后脊露出。

    王婉容弯身将无字牌位搁在他面前,随后来到他身后,在看到那些鞭痕时,她眉梢跳动,气息微微颤抖,然而下一刻,她目光便落在那无字牌位上,手中的软鞭也随之握紧。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杀她还是不杀?”

    沈皓行双手抵在额上,俯身朝牌位叩拜不起。

    久久等不到回话,王婉容用力合眼,在抬眼时,眸中泛着一层水光,她抬袖便是狠狠一鞭,皮肉绽开的瞬间,她沉声道:“这一鞭是替郁充抽的!”

    郁充是他生父。

    沈皓行俯叩在地,纹丝不动。

    “这一鞭,是替郁恒抽的!”

    郁恒是他的大伯父。

    “这一鞭,是替郁凌抽的!”

    郁凌是他小叔父。

    “这一鞭是替郁环!”

    这是他的姑母,死去那年才刚至及笄。

    “这是替郁盈……”

    他的大堂姐……

    王婉容每抽一鞭,便念出一个郁家亡魂的姓名,直至二十一鞭抽完,她手已彻底麻木,垂眸看到面前那片血肉模糊的脊背时,眼泪顷刻而出,手中的软鞭再也无法握住,坠落在地。

    “我儿啊……”

    王婉容颤抖的声音落入沈皓行耳中,他想要撑起身子,可每用一次力,身上便好似裂开一样巨疼无比。

    王婉容此刻从容早已散去,她惊跪在沈皓行身侧,泪眼婆娑地伸手要将他扶起,然而刚碰到他胳膊,便传来一声极为明显地吸气声。

    这颤抖的吸气声令王婉容双手顿时僵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敢妄动。

    “母亲……”

    沈皓行干裂的唇畔中慢慢挤出两个字,这两个字就好似被最粗糙的砂纸磨过一般,落入耳中时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

    “儿要留她。”

    这四个字说完,沈皓行双手握拳,缓缓直起腰身。

    他额上豆大的汗珠将身下的地板浸湿一片,他睫毛上与脸颊处的汗珠如泪水般一滴一滴垂落,王婉容一时怔住,待意识到那不是泪,而是汗时,她倏然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蹙眉望他。

    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沈皓行喉中痛痒难忍,他蹙眉想要咽下那口不断翻涌的咸腥,可不管如何压都压不住,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大口鲜血将他苍白干裂的唇瓣染得鲜红,几滴血水也在不知不觉中溅在了他身前的牌位上。

    “儿说……要留她。”沈皓行艰难道出这几个字,便忍痛去拉衣裳。

    王婉容仰头拭泪,待双眼中的那层水雾彻底散去时,她含笑着用帕子替沈皓行擦拭唇上的血痕,缓声道:“你可以留,但我不留。”

    沈皓行动作极其缓慢地从地上起身,站在原地好一阵子,才朝王婉容拱手道:“谢母亲。”

    说罢,他慢慢转身,抬腿刚迈出一步时,衣袍便被仓皇上前的王婉容紧紧拉住,声音带着一丝慌乱道:“你、你可怨恨娘?”

    沈皓行没有看她,就如无数次那样木然地摇了摇头,“不怨。”

    王婉容脸上的神情一时分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她手指渐渐用力,尖利的蓄甲穿过单薄的衣袍一点一点镶进肌肤中。

    “是,你不该怨恨娘……”她冷冷地望着沈皓行那张侧脸,恶狠狠道,“你该怨恨的是沈无陵。”

    说完,她终是松开手,扬声笑着看沈皓行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慢慢挪向门外。

    今日艳阳高照,宁妱儿搬了个椅子坐在院中的枣树下等待沈皓行,一只胖乎乎的绿色毛毛虫从树枝上落在宁妱儿手臂上,隔着一层薄衣一拱一拱向手腕的方向爬。

    “你说都这个点了,沈皓行怎么还没回来呀?”

    宁妱儿知道这是枣树上生出的虫子,没有毒也不咬人,便也没将它取下来,而是与它喃喃地开口道:“你说……贵妃娘娘为何要打他呢?”

    毛毛虫一拱一拱奋力地爬着,没空搭理她。

    宁妱儿起初以为,贵妃娘娘恨铁不成钢,可后来她愈发了解到,沈皓行并不是他对外佯装的那个样子,他文武兼备,想在皇上面前出头应当不算难事,他为何要这样隐忍呢?

    宁妱儿实在想不明白,偏着头又道:“万一皇上当真给他赐下婚事,我要怎么办呢,他会将我藏起来,还是将我杀了,该不是还要制成……人、人本吧?”

    “你多虑了。”

    沈皓行的声音将宁妱儿吓了一跳,她立即摔掉手背上的虫子,起身朝院门口的方向看去。

    由于方才她想事情出神,都没有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此时沈皓行正在下台阶,身侧跟着提食盒的常见。

    宁妱儿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沈皓行面前,打量着他道:“王爷,你、你可还好?”

    沈皓行握住那张小手,牵着她缓缓朝主屋走去,院里石板的两侧,芬芳的花丛在烈日下更加明艳。

    宁妱儿的手便是因为在院里待得久了,热得像个小火炉,与沈皓行冰冷至极的手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两人走进屋中,常见想要叮嘱什么,却是被沈皓行一个眼神止住,他接过食盒,对他道:“去拿药便是。”

    常见长出一口气,转身小跑着去寻有安。

    沈皓行的举止向来慢条斯理,可今日摆放碗筷时的动作比平日更加缓慢了些,想到方才他指尖那般冰冷,唇瓣也苍白的几乎看不出血色,宁妱儿不由蹙眉道:“王爷,你可还……”

    “先填饱肚子。”沈皓行温声道。

    宁妱儿也的确是饿了,见沈皓行不愿说,便只好拿起碗筷用膳。

    觉出沈皓行不对劲儿,宁妱儿也吃得不踏实,待搁下碗筷,主动站起身来收拾桌子,沈皓行看着她不由轻笑,然而刚笑两声,便又开始咳嗽,每咳一声便又是撕裂的疼痛。

    他拿出帕子掩唇,鲜血落在帕子上时,宁妱儿倒吸一口了冷气,手中的盘子险些落地。

    “哭哭……”沈皓行再也强撑不住,他朝她伸手道:“扶我回榻……咳……”

    宁妱儿慌忙将手里东西搁在桌上,立即将那张满是冷汗的手掌握紧,她连拖带拽地将沈皓行扶起。

    还好距离床榻不算远,两人踉踉跄跄挪到床边时,宁妱儿与沈皓行皆是彻底没了力气,齐齐倒在床上。

    沈皓行后背撞在床上的瞬间,他面上一紧,吃痛地闷哼一声,趴在他胸前的宁妱儿立即便要起身,却是被他大掌用力按住。

    见他神情忍痛,宁妱儿也不敢乱动,等沈皓行缓了片刻,呼吸渐渐稳住后,她才小声地询问道:“王爷,可是背后伤到了?”

    沈皓行疲惫至极地望着身前的那张小脸,轻轻“嗯”了一声。

    宁妱儿用力抿唇,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那便松开我,我来给王爷上药。”

    沈皓行替她撩开遮挡在眼前的那一缕发丝,哑声道:“已经上过了。”

    他怕吓到她,便在回来的路上,让常见在马车中已经将身上的伤口上药包扎过了。

    宁妱儿小巧的鼻翼轻轻动了动,鼻头也生出一个好看的红圈,努力憋着眼泪道:“我还是下来吧,这样压着王爷,王爷会更难受的……”

    “嗯。”他慢慢将她松开,却不允她起身,而是又将她揽在身侧,缓缓道:“不要走,陪着本王。”

    宁妱儿缩在他怀中,药与血混合的味道,隐隐透过薄衣传进她鼻中。

    也不知沈皓行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了,他胸口得起伏愈加平缓,呼吸也越来越沉稳,可是环着她的那只手臂,未见丝毫的松懈。

    平日里这个时辰宁妱儿正在午睡,甚至已经快要醒来,此刻她应当无比困乏才是,可不知为何,她毫无睡意,且还愈发清醒,清醒到连沈皓行呼吸的节奏起了一丝异样,都能立即觉察到。

    她抬眼看向那拥有极美弧度的下颚,轻道:“王爷,可是醒了?”

    她想问他可还疼,需不需要换药,又或者去寻常见……

    可他垂眸望向她时,只是哑声叫了两个字,“哭哭。”

    随后便将她软糯的唇瓣含在口中,舌尖灵巧轻快地撬开唇齿。

    “王爷……你还伤着……”

    双唇间是含糊不清的娇音,沈皓行慢慢起身将她抵在身前,许久过后才松开那两瓣娇艳欲滴的红唇。

    果然,即便此刻身心万般疼痛,在与她碰触时,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再难捱……

    他垂眸望着身前的人,用气声低哑着问道:“哭哭,帮帮我……”

    话音落下,某个滚烫至极的东西出现忽然出现,宁妱儿怔愣地看向沈皓行,在他愈发混乱的气息中,慢慢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说:

    大概以后都是每晚21点-23点左右发,尽量21!

    第三十五章

    反复试探

    沈皓行未曾做过, 可是也从一些书籍中了解过一二,那样的事是会痛的。

    所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轻柔,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将小姑娘弄哭, 毕竟哭哭这个名字可不是白去的, 既然她好不容易应下,可万不能叫她在头一次就受了委屈, 那么……然而沈皓行想多了。

    宁妱儿除了最初的紧张慌乱以外,随着他不断地探究下,她逐渐放松,动作也从犹豫变为慢慢迎合。

    有些东西不需要去学, 就好像是人类天生具备的技能。

    在沈皓行那声“哭哭莫怕”之后,某种情绪与感触近乎要达到顶点, 纵然他百般温柔, 万分小心,已经做好了她的哭哭要痛哭的准备, 然而一切都是近乎完美的顺利。

    宁妱儿莫名对这样的事会有所恐惧,倒不是因为怕痛,而是来源于精神层面的束缚, 如今这层束缚被一层层剥开,将最后的遮羞也被撕下时, 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痒意, 她最是怕痒, 尤其是这种由内而外的痒, 痒到她心中抵触, 想将沈皓行推开, 可旋即又想要不断索求, 再将他拉得更近, 这种矛盾令她大脑几乎丧失了理智。

    宁妱儿头次陷入这样的失控中,明明理智全无,眼前的一切却又过分的清晰,清晰到每一处感官都在无限放大……

    沈皓行也是如此,预料中会有的痛忍与委屈不复存在,他便开始一点一点慢慢试探,将她每一寸都要探究一番,然而在不断的试探中,他们齐齐沦陷,最终那些隐忍与克制便被逐渐击溃……

    许久之后,一切恢复宁静。

    宁妱儿小口喘着粗气,整个身子娇瘫在汗津津的被褥上,白净之处落满红痕。

    许是太过疲惫,她没有去拉被褥,也没有拿薄衣去做遮挡,就这样软绵绵地趴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必说,只这画面便能将人迷惑。

    沈皓行不由想起王婉蓉的那些话,有些女人果真是碰不得的……

    他的哭哭便是如此。

    然这一次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沈皓行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行将不知不觉又燃起的火焰压了下去,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上。

    宁妱儿此时眸光发怔,睫毛上染着一层水雾,那水雾不是委屈又或者悲悯的情绪,反而更像是纵情舒爽之后的某种怅然。

    沈皓行望着这份怅然出神,许久后终是意识到了什么,抬手落在她肩头上。

    宁妱儿涣散已久的眸光顷刻回神,她以为沈皓行又要做什么,望着他颤声道:“王爷……哭哭好累啊……”

    虽然出力的那方多是沈皓行,可这样的事配合起来也的确会筋疲力尽。

    她此刻声音有些沙哑,可怜巴巴模样让沈皓行忽然心头又生出一抹燥热。

    沈皓行强压着那份燥热,在那白皙绵软地地方用力捏了一下,宁妱儿只是略微拧眉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的疼痛反应。

    沈皓行松开手,望着那微微颤抖的地方逐渐浮出红痕,确定方才那一下的确是用了不小的力道,这才将目光再次落回宁妱儿的小脸上。

    “你没有疼痛。”

    沈皓行没有疑问,而是用了极为肯定的语气。

    “王爷,我……”不安的情绪从眸中一闪而过,宁妱儿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抬起胳膊将一旁薄衣压在身前,缓缓直起身,朝他点头道:“我自幼痛感极低,后来因反复生病,连味觉也丧失了……”

    她语气疲惫又无奈,声音也因之前失控导致的带着几分沙哑。

    沈皓行没有说话,目光却不知不觉落在那未遮全的半抹白云上。

    宁妱儿觉察出他目光,连忙将衣服向上提起,彻底挡住那些疤痕,垂眸道:“这是幼年得红疹时落下的,是不是……很难看啊……”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这几个字几乎是含在口中的。

    见沈皓行望着她不说话,宁妱儿便将头垂得更低,还记得大婚前一日,竹安帮她洗漱的时候,就曾宽慰她道:“表少爷这样喜欢小姐,一定不会嫌弃这些的。”

    她表面笑着说无妨的,但心里如何会不在意,没有痛觉或是味觉,倒可以做戏来遮掩,可这片红痕若是没了衣物的遮挡,落入夫君眼中会如何呢?

    她想过很多个可能,不过最后没有一个成真,却是让沈皓行看到了这些。

    宁妱儿眼神犹疑地去看沈皓行的神色,他脸上没有半分不悦,只是微微偏头在想何事。

    不一会儿,他抓起衣袍披在身上,起身道:“等着本王。”

    沈皓行转身出门,没有让她久等,片刻后便提着一个木盒再度回来。

    宁妱儿此时已经穿好衣裙,沈皓行却是让她又重新躺下,将她身上那层薄衣解开,温声地安抚道:“相信本王,无事的。”

    他的声音带着莫名蛊惑,看到衣袍下那若隐若现的胸膛,宁妱儿倏地一下又红了脸,便也不再去做遮挡,彻底将自己交在了他的手中。

    木盒中放着几个用花草制成的墨盒,还有几根银针。

    沈皓行拿起其中一根,点燃苍术,熏过片刻后浸泡在红墨中,随后他俯靠在她身前,神情专注又认真,如同作画般一点一点将红墨渗入那层白皙的肌肤中。

    宁妱儿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而内心深处的那层压抑十五年之久的疼痛,仿佛正随着银针地跳动而一点一点散去。

    她平静地睁开眼,眸光落在男人略微蹙起的眉心上。

    炎夏炙热的日光穿过薄窗照在屋中,那不可直视的刺目化作柔和落在静谧的屋中。

    “伊人坠仙帐,梅瓣落云间。”

    沈皓行轻念时,温热的气息吹拂在那片微微颤动的梅花上,引得那破开仙帐坠入人间的仙娥,不由乱了呼吸。

    他搁下手中银针,将眼前梅瓣逐一深吻,阵阵酥痒随之晕开。

    梅瓣迎着娇阳在云间胡乱飞舞,落入凡尘的仙娥还在妄图回到仙间,迎着一次又一次不懈又疯狂的试炼,终是冲上了云霄,回到那九天之巅……

    这日之后,沈皓行几乎与宁妱儿形影不离。

    在沈皓行记事这十余年中,这是他第一次忤逆母亲,他清楚母亲的性子,她绝不可能容下宁妱儿,所以沈皓行半刻也不敢疏忽,哪怕是在书房与常见议事,也要将她带在身旁。

    宁妱儿自从感受到那日的云巅之行后,终是明白梦中的她为何会是那样的神情,那种事情的确舒服,且沈皓行忧她身子,每次都不会让她累着,她只负责好好享受便好,可纵是如此,每每结束的时候,她也会疲惫不堪,瘫软在那里,被沈皓行抱入汤池。

    待她气色恢复一些,便又在汤池中荡起阵阵涟漪……

    上京的酷暑渐渐被秋风取代,宁妱儿若是再从房中出来,便会带着一顶薄薄的帷帽。

    沈皓行在前面走着,她在侧后方慢慢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舒静院朝前厅而去。

    今日府上来了客人,宁妱儿不便露面,便在前厅寻了处小屋静静等着。

    正午的房里有些发闷,她推开面对花园这侧的窗子,正望着外面的花草出神,忽然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从远处的廊上落入眼中。

    宁妱儿倏然怔住,待那身影将要消失时,宁妱儿再也不敢迟疑,她转身跑去将门推开,连帷帽也未顾上佩戴,提起裙子绕过小屋朝廊上跑去。

    赵茂行听到身后仓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动神色地握住身侧刀柄,目光微微朝一旁侧去,脚步却依旧稳健未曾停下。

    “表哥!”

    直到这句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他神色瞬间惊住,脚下的步子再也无法抬起。

    宁妱儿一手扶住廊柱,一手捂在心口上,不住地喘着气,惊讶不已地看着五米之处停下的那道背影,她努力匀着呼吸,颤声道:“表哥,你、你怎么……”

    “姑娘认错人了。”赵茂行声音平静到听不出任何波澜,而刀柄上泛白的指节却在隐隐发颤。

    “不,不可能!”

    这个身影她见过无数次,哪怕换再多的衣裳,她都能一眼认出,宁妱儿不信,她忍着心口上的疼痛,快步朝男人走来,在他抬步要走时,将他衣袖一把拉住,抬眼去看他面容。

    男人立即将脸瞥向另一侧,便是他此刻带着面具,遮去了大半个脸,只露着唇与下巴,潜意识却是依旧不愿让宁妱儿看到这样的他。

    “表哥……”宁妱儿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张铁面具,手指慢慢松开,然而下一瞬她又立即将他衣袖紧紧攥住,红着一双眼眶道:“你、你怎么了,为何要戴这样东西,姑父姑母呢,他们可还好,衡州……”

    一滴泪从眼角滑出,即将穿过铁面露出时,赵茂行连忙抬手用力将宁妱儿挥开,压着嗓子厉声道:“姑娘自重。”

    宁妱儿跌倒在地。

    赵茂行未再有半分迟疑,大步而去。

    宁妱儿失魂落魄地回到小屋中,沈皓行还未回来,她静默了片刻,抬袖抹掉面上泪痕,仿若无事般将身上的灰土拍净。

    半刻钟后,沈皓行过来寻她,两人朝舒静院走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可有什么想问的?”

    宁妱儿知道,他在她身边安排了人,所以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今日的行径沈皓行肯定已经知道了,不然不会这样问她。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垂着眸子半晌不语,片刻后,她忽地停下来,撩开帷帽,抬头正对着他的眼睛,肃声道:“王爷,赵家可好?”

    沈皓行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抬手用拇指去拂她眼角的泪珠,宁妱儿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落泪的,她下意识就朝一侧避开。

    沈皓行的手停在半空中,许久未动,最终却是缓缓落下。

    “有些事,其实你不必知道。”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我麻了

    第三十六章

    跟本宫走

    如果之前只是猜测, 那么此刻宁妱儿便已经能够确定,赵家出事了。

    她双拳紧握,心口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匀了几个呼吸, 抬眼道:“王爷既然不肯告诉我,那为何还要我问?”

    沈皓行没有着急开口, 而是目光平静地望着她,许久之后,他慢慢出声,“你可信本王?”

    这便是不打算说的意思。

    一丝苦笑很快从宁妱儿脸上闪过, 她慢慢搁下帷帽,神色隐在薄纱内, 片刻后, 薄纱飘动,一口气长缓地呼出, “我信王爷。”

    话音落下,宁妱儿重新拉起沈皓行的手,方才的事就好像只是一个毫不重要的插曲, 来得快去得更快,两人无事一般继续朝舒静院的方向走去。

    回去之后, 两人喝药用膳, 期间宁妱儿还会与他轻松说笑, 一切如从前一样, 很难觉出半分异样。

    直到夜深, 她躺在他身侧, 想要继续装作无事一样静静入睡时, 才发觉有些事一旦在静谧无声的黑夜里, 便会被无限放大,大到将她伪装了一整日的心绪彻底剖开。

    “王爷。”宁妱儿望着床梁,哑声唤道。

    这晚沈皓行也一直没有合眼,他在等她开口,终是等到了。

    “嗯?”他慢慢转过身,望向昏暗中那张白得发光的小脸。

    宁妱儿道:“王爷不必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她知道,沈皓行既然一开始不打算说,便是她问再多遍,他也不会说得,所以不如问问别的,比如这些。

    “姑父姑母……”宁妱儿猛吸一口气,迟迟未将那口气呼出,最终在她憋闷到再也忍受不住时,才颤抖着将那口气呼了出来,“他们可还活着?”

    “活着。”沈皓行握住薄被下那张冰冷的小手。

    宁妱儿久忍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她转过身将脸埋在沈皓行颈窝处,眼泪止不住地向外宣泄。

    “那、那采菲……”

    “你所关心之人,皆尚在人世。”

    宁妱儿还想要说什么,可她此刻情绪太过波动,连呼吸都要成了困难,根本无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

    想到今日表哥那样决绝地不与她相认,沈皓行又一副为她好而不肯告诉她详情的模样,她实在无法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而此时得知她在意的人都活着时,心口那颗悬着的大石,终是可以慢慢落下。

    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宁妱儿撑起身子,泪眼婆娑地望着沈皓行,认真地道:“王爷,谢谢你。”

    谢谢?沈皓行眉梢微挑,一时没反应过来宁妱儿口中的谢是在指何事。

    而下一刻,她便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飞快的吻,随后她趴在他胸膛上,听着里面沉缓的心跳声,缓缓开口:“我知道,王爷是为了我好,既然王爷想我信你,那我便信你。”

    不信也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她不知道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既然表哥可以在魏王府出入自由,那么便意味着沈皓行已经插手了。

    而他方才那句“尚在人世”,“尚在”两个字很难不让她多想。

    既然如此,那她不如再贪心一些,让沈皓行将“尚在人世”这四个字变为“安稳于世”。

    沈皓行勾起散落在手边的发丝,细细地把玩时,小姑娘那张逐渐温热的手头一次变得这般不安分,竟擅作主张地也开始玩起他来,平稳的心跳终是在她娇软无骨的小手掌中乱了方寸。

    片刻后,那小手酸得快要抬不起来,而沈皓行却没有半分想要结束的意思。

    “王爷……”宁妱儿娇滴滴喊了一声,带着几分祈求。

    沈皓行心疼她是真,可这样的事不容半途而废,他低笑一声,用大掌将那小手紧紧包裹住……

    许久之后,用下巴抵在她发丝间,问她:“这是美人计么?”

    宁妱儿怔了一下,还未想好要怎么回答时,沈皓行却忽地笑了,“本王很受用。”

    说完,他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起身去净房打水。

    立秋之后便是皇后的生辰日,去年沈皓行身在衡州,未能入宫祝寿,今年他身在上京,若再不去赴宴,便有些说不过去。

    皇后向来秉承勤俭而行,寿宴从不铺张,今年的寿宴便是在自己宫中摆家宴。

    沈皓行知道王婉容不会轻易放过宁妱儿,这次出府便没有将她留下,不管如何,跟在他身边才能放心些。

    宁妱儿穿了一身太监服,混在沈皓行身后的几个亲随当中,一路低头垂目,倒也不算惹眼。

    入殿时,沈皓行带了一个随从进去,将常见留下,便是为了照顾宁妱儿。

    宁妱儿紧张地跟在常见身旁,随着其他侍从一道被引去一旁的小殿休息,这小殿内隔着桌椅,上面摆着各种茶点。

    今日带着宁妱儿,常见也是一万个小心,他不愿和旁人闲聊,就带着宁妱儿挑了一处最偏的地方坐下休息。

    宁妱儿有些渴,却也没敢直接去倒水喝,而是看了眼常见,抬手在那茶壶上指了一下,因来时沈皓行交代过,入宫之后,任何要入口的东西,都要经过他或者常见的同意。

    常见抬手倒了一杯,垂眸闻了闻,随口轻抿了一口,确认无碍后,方对宁妱儿点了下头。

    按道理她没有味觉,任何茶水进到口中,应当都是没有什么差别的,可不知为何,这小茶壶里的茶水,明明是温热的,入喉却是有股淡淡的凉意,还挺特别的。

    殿内许多随从小声闲聊着,再加上隔壁寿宴上不知是谁在弹奏古琴,只有一墙之隔,琴声让小殿里也显得热闹起来。

    常见见宁妱儿只是倒水喝,便指着其中一块儿点心低道:“姑娘若是饿了,也可用些点心,属下方才已经查验过,无妨的。”

    宁妱儿摆手道:“没事,我不饿。”

    这些点心入口也尝不出味道,她便懒得去吃,不过待得实在无聊,便一时忍不住和常见聊了起来。

    “你姓常吗?是哪个常呢?”

    “属下不姓常,常见这二字是王爷起的。”常见颇有些尴尬地喝了口茶,解释道:“王爷当年觉得他会同属下常常见面,所以就用这二字给属下取了名。”

    宁妱儿以为沈皓行给她取名字已经够糊弄了,没想到常见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桌对面的那个正在吃点心的随从,压声道:“我听侯爷叫他白俊,该不是因为他又白……又俊吧?”

    常见点头道:“正是。”

    宁妱儿唇角忍不住向上勾起,沈皓行明明读过那样多的书,给身边人取名却还是这样随心所欲,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寿宴还未结束,宁妱儿不知不觉已经喝下大半壶茶水,这会儿又想出恭,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常见,掩唇道:“可有出恭之处?”

    常见朝对面递了个眼色,他们这桌的人皆站起来朝外走去,宁妱儿还是跟在中间。

    门外候着宫人,将他们一行人引去一处井匽。

    这井匽是分男女之处的,这几名随从不能入女处,而宁妱儿这身装扮进去也会将里面的人吓到,白俊去男处绕了一圈,见里面无人,这才敢让宁妱儿进去,其他人都在外候着。

    宁妱儿不敢耽搁时间,很快便从里面出来了,一行人回到殿门前,正打算进去时,一旁便走来几人。

    宁妱儿将头埋得极低,没有去看来人是谁,见常见停下脚步,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容贵妃吉祥。”

    常见的声音一出,宁妱儿不由打了个寒颤。

    王婉容目光穿过前面两人的肩头,直直落在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本宫有东西给魏王,需得两个人去容乐宫取一趟。”她话是对常见说的,眼神却始终在宁妱儿身上。

    常见知道容贵妃对宁妱儿是有杀心的,他刻意横挪一步,将宁妱儿彻底隐在身后,回头随意指了两个人。

    容贵妃却是冷冷勾起唇角道:“你们两个,跟本宫走。”

    宁妱儿虽然没有抬眼看,可莫名就觉得容贵妃是在对她说话,果然,常见立即就道:“王爷吩咐属下必须在外候着,至于这小太监,他是新入府的,尚不懂规矩……”

    “那本宫便待魏王好好教她规矩。”容贵妃不等常见说完,直接冷声将他打断,“如此正好,你留着,她本宫便带走了。”

    常见寸步不让,躬身又道:“王爷吩咐,属下不敢不从。”

    “也好,那本宫便不为难你了。”容贵妃说着,慢慢转身道,“本宫当着皇上的面兴许讨一个人会更容易。”

    常见登时一愣,他知道容贵妃绝不是随口说说,她是真的做得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讨要魏王身边的一个太监,这件事哪怕旁人觉得再不合理,皇上都有可能去应允她。

    到时候再想拒绝便难如登天。

    常见连忙道:“娘娘请留步。”

    容贵妃慢慢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用眼角睨着身后问:“可还有什么托辞?”

    常见立即拱手道:“不敢!”

    容贵妃唇角微扬,转身朝外走去。

    第三十七章

    只是隐忍,只是蛰伏

    去容乐宫的路上, 王婉容乘坐步撵,常见与宁妱儿跟在其后,宁妱儿直到此刻才渐渐意识到, 容贵妃是知道她的, 且还是有意冲她来的。

    这一路上她心跳如擂鼓,尤其是跪在容乐宫的大殿上, 王婉容目光冷冽地望着她时,让她周身不禁生出阵阵寒意。

    王婉容挥退殿内宫人,只命桂嬷嬷与宁妱儿留下,常见却稳站不动, 没有半分退下去的意思。

    “本宫还能吃了她不成?”王婉容没有气恼,只是冷笑。

    常见也没去解释, 他单膝落地, 冲上方拱手道:“望娘娘恕罪!”

    王婉容知道沈皓行在意这姑娘,却是没想到会在意到这个地步, 要知道常见可是向来与他不离身的,今日竟会被安排在这姑娘身边,甚至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王婉容没再理会常见, 而是将目光放回那个瘦小的身影上,打量了片刻, 忽然道:“抬起脸来。”

    宁妱儿气息抖了一瞬, 连忙抬头, 眸光与上首而坐的王婉容不经意间对上时, 双方的神情都有片刻的怔愣。

    王婉容以为, 能将自己那个清心寡欲二十年的儿子, 勾得连她的话都敢违背的女人, 怎么也得是张祸国殃民的脸, 然而事实却与她想得截然不同,这张娇美的脸,干净的过分。

    后宫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装作毫无心机的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像她这样的……

    王婉容眼睛微微眯起,一时竟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

    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不知几遍,最后竟莫名来了一句,“他不舍得给你饭吃?”

    桂嬷嬷一早就在旁边摩拳擦掌,已经做好了要好好给这小浪蹄子一个下马威的准备,没料到等了半天,等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她不由惊诧地看向身旁。

    连常见也下意识抬眼朝上方看去。

    宁妱儿方才紧张到大气不敢喘,对上那双几乎与沈皓行一模一样的眉眼时,她仿佛瞬间回到了一年前,她在赵府第一次看到沈皓行那日。

    这样审视又冰冷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可没想到,她仓皇垂眸时,竟听到这样一句话来。

    若不是王婉容语气过于冷淡,这话怎么听都带着关切宁妱儿,埋怨沈皓行的意味。

    屋里片刻无声。

    王婉容再次开口:“哑的?”

    宁妱儿这才意识到她是一直在等她回话,忙摇了摇头,开口道:“回娘娘,王爷……他给民女吃饭的,一日三餐,从未缺过。”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宁妱儿在说完这句以后,莫名又补了一句,“王爷待民女是极好的。”

    “呵。”王婉容这声轻笑充斥着讽刺的意味,她一面把玩着手指上修长尖锐的蓄甲,一面望着宁妱儿,慢悠悠地开口:“你不恨他?”

    宁妱儿略微顿了一下,随后立即摇头道:“不恨。”

    王婉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她用帕子掩住唇角,笑了好一阵,才缓缓道:“你可是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

    在沈皓行拒不入宫这段时间里,王婉容已将宁妱儿的身世背景调查清楚,且还知道她是如何被沈皓行带来的上京。

    所以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王婉容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她也有着这样干净的面容,这般透亮的眸子。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她与她的遭遇倒是有几分相似,皆已经嫁为人妇,却又不得已被人抢夺而去。

    只是她遭遇的更加惨烈。

    王婉容想到这儿,眸光在一瞬间又阴沉似不见底的深渊,语气也骤然恢复之前的冰冷,“不要在本宫面前自作聪明。”

    宁妱儿这一次却意外的没有害怕,她仰起脸来正视着那双冷眸道:“民女没有妄言,是真的不恨王爷。”

    王婉容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愈发收紧,蓄甲将漂亮的雕纹扶手划出几道细痕,“大婚当日,将你强掳而去,你不恨?”

    宁妱儿说得越是真切,王婉容心中生出的愤恼越是强烈,不等宁妱儿回答,她又立即厉声责问道:“那你心中可有愧疚,对你夫君的愧疚?”

    宁妱儿用力抿唇,也终是将目光缓缓垂下,片刻后极为缓慢地出了一口气,“发生这件事并不是民女的意愿,所以需要愧疚的并不是民女。”

    她是受害者,需要愧疚的不该是她。

    然而这句话落在王婉容耳中,便是狡辩的意思,她毫不客气地讥讽道:“对抢夺你的人没有恨,对你辜负的人也没有愧,你说得这是人话么?”

    “民女自幼体弱,在家中数十载多为累赘,任何事也帮不到忙,出不得力,且一生也无以为报,这样的愧疚无论何时都长存在心。王爷将民女带在身旁,起初民女心中的确是有怨怼,然之后王爷待民女却是呵护备至,还有最好的大夫,最名贵的草药……”

    说到这里,宁妱儿抿了抿唇,声音忽地低了起来,“民女兴许在王爷身边待着,还能多活几日。”

    只要沈皓行待她可以一如既往这样好,待在他身边的确要比待着衡州时身子要更加好。

    王婉容知道她患有心疾的事,如此一来,她倒是能想明白宁妱儿为何会不怨恨沈皓行了。

    然而下一刻,王婉容忽然意识到什么,挑眉问道:“那你可知赵家出事了?”

    宁妱儿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倒是让王婉容有几分意外,只是很快她又反应过来,小姑娘只是知道赵家出事了,却不知道沈皓行明明在最初可以相助,却眼睁睁看着赵家入狱,没有出手的事。

    王婉容目光慢慢落在常见身上,语气不明地轻轻道:“那你可还知,赵家原本不会出事。”

    宁妱儿心脏陡然一紧,随她目光看去。

    方才还隐约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此刻便被两道目光盯上,常见颇有些失措地蹙了蹙眉。

    “哦……”王婉容刻意拉长了声音道,“原来他没有告诉你这些,本宫还以为,你是知道的,难怪你会说不恨他。”

    心脏又是猛烈地颤动了几下,宁妱儿双拳握紧,强忍住不适,她目光从常见身上移回王婉容身上,语气坚定地道:“民女信王爷。”

    在一刻钟前的寿宴上,王婉容称身子不适提前告退,然她刚出去不久,一阵低咳的沈皓行也跟着退了下去。

    得知常见与宁妱儿刚刚被叫去容乐宫,他并未焦急,而是不疾不徐地跟在前方那道隐约可见的一行人身后。

    在那行人走进容乐宫后,沈皓行才慢慢上前。

    宫中是有规矩的,主子在房中问话,若是挥退身侧宫婢,这些人出来后也不得靠近门窗,必须要站在完全听不到里面声音的地方才可。

    沈皓行进来时,有宫人打算去殿外通传一声,却是让他抬手止住,“娘娘有事,本王在外候着便是。”

    宫人一时有些为难,见沈皓行并未靠近殿门,只是比他们站得位置略微近了一些,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若是寻常人,站在这个位置的确听不真切里面的谈话声,可沈皓行不同,他多年习武练就得五感要比常人敏锐,尤其是耳力,隔着一扇重重的殿门,也能将里面的话听清,偶尔有些过于轻的字音模糊,也不会影响这段话的意思。

    沈皓行温润的站在那里,神情几乎一直没有变化,直到他听见那句“民女信王爷”时,那双俊美的眼眸终于有了情绪的变化。

    殿内宁妱儿因跪得太久,膝盖已经变得又酸又麻,再加上心脏的不适,此刻额上开始冒汗,她手指在身旁的地板上略微点了几下,努力地稳住身形。

    王婉容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她以为,小姑娘至少会心急地询问两句赵家的事,却没想到她这般镇定。

    这份镇定并不是因为她对赵家毫不关心,而是来自她对沈皓行绝对的信任,就好像她知道,无论赵家出了何事,又或者因何出事,沈皓行都会帮赵家安稳渡过。

    王婉容一时有些捉摸不透面前这个小姑娘了,她不由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她在得知面前的男人是皇上,而她因倾心于她就将她强掳而走时,那一刻的她就已经恨透了他。再后来,她知道郁家满门被屠时,更是恨不能将沈无陵碎尸万段。

    她从不会与他虚与委蛇,在他面前也会毫不保留自己的想法,她曾真的站在沈无陵面前说,她总有一天会让他后悔,会将他碎尸万段……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在生下沈皓行之后有了些许改变。

    她对他还是无爱,只是不会再日日叫骂,在沈无陵眼中,这更像是认命了。

    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不是,这只是隐忍,只是蛰伏。

    “你确定没有什么想问的,或者想说的?”

    王婉容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若她肯开口求她,她会将赵家的事说出,甚至……直接给她痛快,让她日后再免受苦难的折磨也可以。

    因为她还是不能相信,宁妱儿会真心实意地跟在沈皓行身边。

    “娘娘,”宁妱儿像是做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她努力挺直了那一度摇摇晃晃的后脊,膝行两步上前,仰头对她道:“民女有一事相求。”

    果然,她就知道她不甘心如此的。

    “说。”王婉容挑眉看她。

    然而宁妱儿接下来这句话,却令在场所有人震惊不已。

    “娘娘,王爷不该被那样对待!”

    掷地有声的话在殿内响起,殿外绝美的男人眸中闪过一丝水光。

    第三十八章

    原本就在深渊中啊

    正殿内死一般寂静。

    王婉容久久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子,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沈皓行为何会为违抗自己。

    平静的目光下, 是不住翻涌的情绪, 蓄甲将扶手上的雕纹处再度留下了几道痕迹。

    终于,王婉容开口了, 却不是在回应宁妱儿,而是抬眸看向殿门的方向,扬声道:“听够了便进来。”

    殿内三人皆是一怔。

    很快,殿门被推开, 沈皓行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之中。

    宁妱儿惊诧地回过头来,二人眸光相撞的那一瞬, 周遭一切好似忽然静止下来。

    他慢慢来到她身侧, 弯身扶住她纤细的胳膊,完全没有顾及王婉容的神色, 直接就将宁妱儿从地上拉了起来。

    由于跪地太久,宁妱儿即便感觉不到疼痛,这双膝盖也还是会不自觉发软无力, 在起身的瞬间被沈皓行一把揽入怀中。

    宁妱儿仓皇地朝上首的位置扫了一眼,在感受到血液逐渐变得流通, 她连忙与沈皓行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 哪怕是最细微的那个眼神, 都落在了王婉容眼中,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 不知从何时开始, 她眸光变得逐渐飘远。

    “母妃。”沈皓行上前行礼, 王婉容思绪被猛然拉回。

    她颇有些怔然地看着沈皓行,深吸了一口气,唤他起身,随后虚抬了下手,挥退了殿内其余三人。

    宁妱儿在退下时,看向沈皓行的眼神中写满了不安,沈皓行知道她为何忧心,朝她无声地做了个唇形。

    “无妨的。”

    他让她安心。

    随着厚重的殿门被再次关上,王婉容冷笑出声来,“若你想让我们见面,直接将她带来便是,何必还要大费周章地演这样一出戏。”

    沈皓行道:“母亲看出来了。”

    王婉容叹道:“你是我的儿子,你如何想我怎么会不知呢?”

    明明他可以将宁妱儿留在王府中,让常见等人护她周全便好,可他没有这样做,故弄玄虚地将人带入皇宫来。

    当身边眼线与她说出此事时,王婉容便瞬间明白她这儿子动了什么心思。

    “为了她你一而再再而三违抗我的话,如今更是在我面前玩弄起了心思……”王婉容慢慢起身,一面朝沈皓行走来,一面用着极其失望的语气道:“从今往后,她便会是你的软肋,不管是你还是她,总有一日会被推向深渊……”

    “母亲。”沈皓行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中,浮出一抹苦笑,“儿原本就在深渊中啊。”

    宁妱儿忐忑地站在院中等候,原本以为会等很久,却没料到不过片刻的工夫,沈皓行便出来了。

    见他神色无异,出来时还朝她温笑了一下,宁妱儿终于松了口气。

    今日的马车停在和华门,三人从容乐宫出来后,便朝和华门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辰皇后的寿宴还未结束,这条路便显得十分冷清,只是偶尔有宫人路过。

    这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宁妱儿先开了口,她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我今日是不是添麻烦了?”

    沈皓行侧目看她,“为何这样说?”

    宁妱儿有些懊恼地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我不该喝那么多茶水,如果我没有出门,就不会被……”

    不会被容贵妃看到,便省了后面这些事。

    宁妱儿不知道这对母子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今日与王婉容见面时,她几乎每一句话都透着诡异,她好像在盼着宁妱儿仇恨沈皓行一样。

    宁妱儿不明白她为何这样,但这样的举动能给她透露一个讯息,那便是容贵妃不喜欢他们在一起。

    沈皓行轻轻笑道:“今日的事与你无关,不必自责。”

    沈皓行眉心微蹙。

    他近来愈发觉得自己奇怪了,约摸是从见到宁妱儿开始,控制心绪这件事从某个角度上讲,便没有从前那般容易了。

    他明明知道母亲不会喜欢宁妱儿,也知道今日的见面并不会愉快,可他还是遵从了内心深处生出的那丝可笑的想法,将宁妱儿带到母亲面前。

    然而这些宁妱儿根本不知,她以为沈皓行只是宽慰她,眉宇间的懊恼并没有减少。

    三人来到和华门,一同进宫的那几人已经候在马车旁。

    准备上马车时,几米外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这边快步走来。

    “四哥!”

    来人声音明朗清亮,脸上的笑容与沈皓行惯有的温润截然不同,而是那种夏雨过后烈日一样的张扬。

    “六弟。”沈皓行朝他笑了笑,侧身一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宁妱儿挡在了身后。

    沈皓行口中的六弟,便是沈皓长,比沈皓行小了一岁,今年刚至弱冠,前几日才刚得封地,翻过年便要前往封地。

    在一众皇子当中,被皇上重视的大多封王后还会留在京中,委以重任,而不被重视的这些,便会同沈皓长一样,年岁一到便会被遣去封地。

    沈皓长生母身份卑微,只是一个面容与王婉容有几分神似的婢女,因那日皇上酒后行事,醒来后连他自己也忘记做过了什么,这才让那婢女有了身孕,等再赐避子汤时已经晚了时日,所以沈皓长一生下来便体弱多病,之所以取名为长,便是有长寿安康之意。

    因生母与王婉容相似的缘故,这二人的面容看着也有几分相似,站在一起倒是像一对儿亲兄弟。

    从小沈皓长便喜欢跟在沈皓行身后,比起那些时常嗤笑他的兄长,沈皓行不仅不会笑他,反而有时候还会对他有几分关照。

    “四哥身子可好些了?”

    原本沈皓长是想在寿宴上与沈皓行聚一聚的,然沈皓行有事先退了,他身份又不比沈皓行,自不敢说走便走,最后硬是借口出恭,才跑了出来。

    “好一些了,”沈皓行温和地打量着他,“不过几月未见,六弟似是又硬朗不少。”

    沈皓长朗声笑道:“自从四哥说喝牛乳能长个,这几年我几乎日日都不落下。”

    沈皓长如今个头已经要追上沈皓行了,身子也愈发强健,与儿时那个病弱的皇子简直判若两人。

    两兄弟聊了几句后,一阵秋风袭来,沈皓行低咳了几声,沈皓长也不敢再叨扰,目送沈皓行上马车,待马车逐渐远去,彻底消失不见时,他英朗的浓眉微微一蹙。

    “这还是头一次在四哥身边见到女子……”

    能让四哥进宫都要带着的女人,想必是个与众不同的妙人吧。

    沈皓长慢慢收回视线,转身时那颇有些傻气的朗笑再度出现在脸上,他快步朝寿宴的方向走去。

    回到魏王府,宁妱儿顿觉身心俱疲,她在汤池中好好泡了一阵,沈皓行就在她身侧,帮她烘干发丝,又将她直接抱回床榻。

    夜里也没有再折腾她,只是将她抱在怀中,临睡前在额上落下一个长吻。

    几日后的一个夜里,常见忽然有急事通传,那时二人刚刚折腾完,宁妱儿一脸细汗地瘫软在床榻上,沈皓行面容平静地披上衣服推门而出。

    月色下看到常见的神情,沈皓行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将身后门彻底合上,紧了紧衣领,又朝院中走去几步,这才示意常见开口。

    “王爷,我们这边派去的人已经将沿途多地反复搜寻数次,还是没有找到赵采菲。”

    赵家女眷流放东夷这一路,沈皓行暗中派人在路上盯护,然而刚至松漠都督府,便遇到前朝余党暗中勾结部分□□之人偷袭。

    沈皓行派去的人紧紧护住宁有知,却在慌乱中不见了赵采菲。

    沈皓行在得到消息之后,不惜调离多地暗卫,务必要将赵采菲寻到,可不知为何,赵采菲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无踪迹。

    “王爷,还要找么?”常见低声询问。

    沈皓行静默了片刻,道:“再调一队人去寻。”

    “可是人手……”常见话未说完,沈皓行一记冷眸扫来,后半句话便只好压在喉中,没再说出。

    几日后的一个晌午,沈皓长来魏王府拜访。

    眼看月底便要去封地平州,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如今已经弱冠,可随时出宫,沈皓长早就安耐不住,想要来寻沈皓行了,之前沈皓行一直借口身子不适,他也不好来打扰,那日见沈皓行气色不错,他这才敢登门。

    沈皓行在前院与他相谈,宁妱儿还是在旁厅等候。

    在与沈皓长相聚的时候,沈皓行府中的那些往日不会露面,关键时候才会出来障人眼目的所谓男宠们,这才出现。

    沈皓长目光将他们一一扫过,最后却是疑惑地道:“咦,怎么不见那日那个模样精致的小太监了?”

    沈皓行神色略微一顿,没有说话,沉眸望着杯中的酒。

    沈皓长又道:“四哥不是问我这次走有什么想要的么,我若是想要那小太监呢?”

    沈皓行慢悠悠喝下手中的酒,将杯盏缓缓搁在桌上,神情极为平静地开口道:“本王不喜勉强于人,若她愿意,跟你便是,若不愿意,鲁王今后便莫要再动这样的心思。”

    说完,沈皓行便叫常见去传话。

    “等等。”沈皓长在常见还未离开时忽然开口,“六哥这样可不算公允,应把人叫到跟前来询问才是。”

    沈皓行没有说话,抬手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他此刻莫名想起王婉容的话,那句说他有软肋的话。

    在那杯酒滚入喉中后,他轻笑了一声,道:“好啊。”

    第三十九章

    她是软肋又如何

    沈皓长没料到沈皓行会答应, 更没料到会答应的这样爽快。

    毕竟方才他故意讨人时,沈皓行虽然神色语气没有变化,但他说话时, 自称忽然从“我”变成了“本王”, 而对他更是从“四弟”直接称呼成“鲁王”。

    这样的变化在沈皓长眼中,代表着沈皓行已经生气了。

    沈皓行很少对外会有恼火的时候, 即便那时候和九公主抢人,他也是温柔含笑的模样,让你误以为他很好说话,轻易就能退让, 可沈皓长知道,他并不是表面这般模样。

    他会用最和善的面容, 做最凶狠的事。

    沈皓长实在对那女子太好奇了, 所以一时兴起故意逗趣,在意识到沈皓行有些恼了之后, 他又故意要叫那女子出面,他想看看对于沈皓行而言,这个女子到底重要到什么地步。

    他以为, 他不会让她出来,至少还要装样子再说些什么托词, 然而现在他答应了。

    “不用麻烦了!”沈皓长忽然改口, 笑着摆了摆手, “传句话就得了, 我信谁也不会不信四哥!”

    沈皓行没有看他, 而是回头对常见道:“带哭哭出来。”

    宁妱儿看话本看到正关键的时候, 听到敲门声, 略微愣一下, 平日里如果是沈皓行回来,根本不会敲门,而是会直接推门进来,所以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对外道:“是谁呀?”

    门外传来常见的声音,“姑娘,王爷请你出去见客。”

    宁妱儿过了许久才慢慢来到门口,却也没将门打开,隔着那扇门,小声道:“我……我没有带衣服。”

    常见知道她口中的衣服是指那日去宫里时的那套太监服,便解释道:“不必换衣,此刻随属下去便是。”

    常见同沈皓行相处十几年,他觉得自己方才没有理解错,沈皓行就是要宁妱儿以女子的身份去见沈皓长,不然他何必提“哭哭”这个名字。

    虽然常见不理解沈皓行这样做的目的,但他很笃定,宁妱儿不必换衣。

    等了片刻,见宁妱儿还是不愿出来,常见忍不住提醒道:“姑娘,咱们已经让王爷等许久了。”

    门后传来一声低低地叹气声,随后门被拉开,宁妱儿带着一丝歉意地看了常见一眼,便又立即不安地垂下眼来。

    前厅,沈皓长正说着东夷近些日子的乱事,话说一半时,竹帘微动,一个粉衣身影步入视野。

    沈皓长说话声戛然而止。

    宁妱儿今日穿的这身粉衣,布料轻盈垂滑,因着入秋的缘故,比夏日软烟罗相比更显保守,除了身前那两只白嫩纤细的手,就只有那张娇美的脸露在外面。

    她来得匆忙,面上未施粉黛,发髻都是平日里随便挽起那样,只在最上方插了一根珠钗,明明是毫不起眼的穿着打扮,落在她身上却莫名有着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的美感。

    宁妱儿进来时便一直眉眼低垂,不仅未看沈皓长,连上方坐着的沈皓行都没瞧一眼。

    随着身后一阵秋风,竹帘再次轻轻晃动,宁妱儿睫毛微颤,柳眉轻蹙了一下。

    沈皓长掩住目光中那丝异样的情绪,很快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故作惊讶地冲沈皓行道:“原那小太监是位女子啊……”

    沈皓行没有回他,而是温声将宁妱儿叫到身边,他大掌握住那双小手,感觉到冰凉时,便又叫她直接在他身旁坐下,旁若无人似的帮她暖手。

    沈皓长眉梢微挑,没有打破这份从未见过的温情画面,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二人,斟酒慢饮起来。

    沈皓行因一直饮酒的缘故,他手掌极热,很快便将宁妱儿这双小手焐得温乎乎的。

    与此同时,侍从也端来一壶热茶,倒了一杯放在宁妱儿面前。

    沈皓行这才松手,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沈皓长,“你方才说平州如何了?”

    平州是沈皓长的封地,与东夷相邻,而东夷近日频出乱子,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堆前朝余党,与突厥联合闹事,各府平乱无能,惹得皇上昨日上朝时大为震怒。

    沈皓长见沈皓行根本没提讨人之事,便也不再去提,很有眼色的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我刚得知封在平州时原本还欣喜来着,想得离上京不算远,往后得诏回来也方便,结果人还未去,便摊上这样的乱子。”沈皓长说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

    “这事若落在旁人头上,兴许还是个立功绩的机会,可四哥你是知道我的,我这几年好不容易将身子养好一些,就想着日后做个闲散王爷,让我多活两年才是要紧事,结果……”

    沈皓长摆了摆手,又倒一杯酒。

    宁妱儿进宫那日见过他,当时只是下意识扫了一眼,并未细看,可便是如此,她也知道这位皇子身形高大,声音洪亮,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体弱多病的人,所以在听完这段话的时候,不由好奇地抬眼朝沈皓长看去。

    沈皓行的目光原本也是落在沈皓长身上的,余光看到宁妱儿抬眼的时候,他神色忽然冷了几分。

    “近日东夷的确事多,你若不愿趟那浑水,称病养上数月再去不迟。”

    这段话是对沈皓长说的,可眼神却是看向宁妱儿的。

    宁妱儿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目光还在打量沈皓长,她这些年颇有些久病成医的感觉,看看这人的面容神态,有时候大致能看出些问题来。

    沈皓长虽如今身材看着高大不少,可那面色与她有几分相似,面色过分白皙,唇色却隐隐有些紫绀,这是心疾之人比较典型的一种表现。

    许是觉出宁妱儿在打量他,沈皓长也慢慢抬眼看她,“四哥可莫要与我说笑了,我与你可不同,你称病休养一整年都无事,我若在这个节骨眼别说称病,哪怕真的躺在那儿动不了,父皇也得命人将我抬去。”

    他说话时是笑着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在自嘲,可细看时便能从那双眼神中看出,他脸上的笑意与这番话无关。

    两人眸光相对,宁妱儿愣了一瞬,随后立即垂眸。

    沈皓行那张手再度出现在她眼前,他一面握住她手腕,一面说道:“既然心里清楚,那便少饮些酒,好好休养才是。”

    沈皓长手中的酒杯刚举起,还未碰到唇边,听到沈皓行这番话,他略微顿了一下,却也没将酒杯搁下,而是直接饮尽,随后起身笑道,“四哥说得是,那我今日便不多扰了。”

    沈皓行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只是喉中“嗯”了一声,他目光始终在一旁的宁妱儿身上。

    沈皓长好似习以为常,也没再开口,而对于讨人的事,沈皓行不提,他也不会再去开口,便是个傻子今日也看得出来,这女人对于沈皓行而言,是个极具分量的存在。

    别说讨人了,便是他日后开口提一下,都会给自己惹上麻烦,他可比旁人要清楚,这位表面不羁的四哥,可绝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临走时,沈皓长眸光在宁妱儿身上留了片刻,而转身之后,他英朗的面容上再度浮出方才相视时那抹笑意。

    回舒静院这一路上,沈皓行一直闷沉不说话,宁妱儿则对方才前厅的事还处于怔懵中,她实在不理解今日为何忽然要将她叫出去,见沈皓行似乎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宁妱儿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由她打破了这颇为古怪的压抑。

    她问道:“王爷,为何要我见他呢?”

    “见他?”沈皓行眉梢微挑,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些,“与他无关,是本王忽然想你了,便想见见你。”

    沈皓行说得是实话,虽然今日是沈皓长先提起宁妱儿的,但只要他不想,宁妱儿便不必出面,他的确是想她了,尤其是听到另一个男人想要讨要她时,他便更加想她。

    想到顷刻间就想见到她。

    宁妱儿不知道沈皓行和沈皓长的关系到底如何,可按照她对沈皓行的理解,他应当是个极为谨慎的人才是,不该就让她出现在外人面前,毕竟对外所有人都以为魏王不近女色……

    沈皓行知道她心里疑惑,却没有和她解释,而是不自觉手上力道又重了几分,冷着声问,“方才为何一直盯着他看?”

    宁妱儿吃痛蹙眉,下意识想要将手收回,沈皓行手中又是一紧,彻底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眸光是许久都未曾出现过的阴沉,“你喜欢他?”

    “王爷说什么呢?”宁妱儿也顾不得疼痛,又惊又恼地看他道,“我那是觉得奇怪,怎么这样高大的人也会是体弱之人,便想看看他是哪里有疾罢了。”

    见沈皓行不说话,眯着一双眼睛在打量她,宁妱儿顿觉无语,“我与他根本就不认识,算上今日也就才见过两次,且这两次王爷都在身旁……便是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会动那种心思的!”

    本以为话说到这个地步,沈皓行应当会安心,却没想到,他竟慢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谁说不会……”

    宁妱儿瞬间觉得血压上涌,她觉得沈皓行是故意气她才这样说的,男女之间的喜欢是需要深思熟虑的,连话都未曾说过,单只看上一眼便能喜欢?

    对于宁妱儿而言,这是一种对自己极其不负责的行为。

    “你、你是在无理取闹!”

    宁妱儿小脸被气红了,说完便用力去甩沈皓行的手,想要离开,然而她不仅没有甩开,反而被沈皓行往回一拉,直接撞入他怀中。

    额上传来一声轻叹,带着酒香的气息缓缓下落,他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几度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到最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沙哑着声低低开口道:“不必因今日的事烦心,日后本王会带你见更多的人,去更多的地方……”

    她是软肋又如何呢,他将她护好便是了。

    作者有话说:

    宁妱儿:才见一两面就喜欢上,而且还当着王爷的面,哪里会有这样的人?

    沈皓行:本王啊,本王就是这样的人。

    第一次在赵府东苑见你时,你不是和你表哥正在含情脉脉么?

    第二次在珍宝阁见你时,你表哥不也在旁边么?

    宁妱儿:……我输了,我输了还不成么!

    ——————————

    实在抱歉啊小仙女们,最近因某些不可抗因素,所以发文时间不稳定,等过段时间恢复正常了,一定会按时发文的。

    【熟悉我的老朋友们应该知道,我肯定不会坑文的,平日请假都很少,这次实在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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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我是人,不是物件!

    这日之后, 沈皓行果然如说得那样,只要天气好,便会带着宁妱儿上街游逛。

    只是深秋渐进, 每次出去宁妱儿都会戴着帷帽, 时间也不敢太久,但对于宁妱儿而言, 外出总是能看到不同的人与事,要比成日闷在府中强上百倍。

    上京不论是建筑风格还是人文风貌,都与江南有不小的区别,只是可惜她没有味觉, 许多瞧着稀奇的东西吃到口中,除了细微的一些口感诧异外, 品不出什么味道。

    沈皓行待她体贴入微, 便是外出也是如此,每次两人从马车中下来时, 他会毫不顾忌旁人眼光,伸手将她从马车上扶下来,又拉着她一道出入。

    很快, 坊间便又流传了有关魏王新的传闻。

    大致是有两个说法,一个是魏王去年遇刺之后, 有位女子在他身前无微不至地照料伺候, 终于打动了魏王, 从此魏王不近男色, 与那女子出双入对, 情意相通, 然而这女子的身份却成了谜,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另一种说法里, 这女子的身份便有了着落,据说他便是那时魏王与九公主抢的那名男宠,这男宠腰细如柳,肤白貌美,比寻常女子都生得娇艳,在魏王面前向来穿着女装,外出怕惹人瞩目,这才总戴着帷帽遮挡。

    这个说法颇有些离谱,可信的人却比第一种要多,可不论传言如何传,沈皓行也未曾在意过,该如何还是如何。

    然有些人却将此事装进了心里。

    齐王府幕僚在探得此事之后,便与齐王道:“都说那断袖的癖好不会轻易改变,如今魏王忽然带着女子频频外出游玩,这可是在传递某种讯息?”

    原本皇室中这几个受皇上青睐的皇子,从不将沈皓行放在心上,虽然都知道皇上宠爱容贵妃,也连带着偏爱魏王,可到底这魏王是个不争气的,文不成武不就不说,对权势也丝毫不上心,再加上有那断袖的传言,不论皇上再如何偏爱他,日后这位子也不会落在他身上。

    齐王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摆手道:“留在上京这几人当中,就只有他没有任何实权,你以为是因他好男色才如此的?”

    “那是因为他没本事。”齐王不屑地冷笑一声,“管他如今好男还是好女,除那一身皮相以外,不过就是个废物罢了。”

    那幕僚却有不同看法,他蹙眉道:“王爷可莫要大意,若好男风可以是装的,那旁的又如何能笃定不是装的?”

    齐王一时没有说话,片刻后眯着眼道:“许久没见我那四弟了,不如趁今日天色好,去趟魏王府。”

    今日午膳,沈皓行是带宁妱儿在宝膳阁用的,宝膳阁近日推出一道秘制卤粉,这道菜是用西域传来的秘制辛料而制,听小二说许多人初次品尝时,还会被那辛料辣到流泪呛咳,可越到后面,越发现这味道的美妙之处。

    宁妱儿原本没抱什么期待,结果听到小二这样说,倒是有了几分好奇。

    很快秘制卤粉被端上来,爽滑晶莹的卤粉上浇着一层厚厚的红油,里面拌着各种辛料。

    沈皓行先尝了一口,他面色微微有些异样,随后便立即搁下勺子,连饮了两杯水,眉宇间绯色才渐渐散去。

    宁妱儿更加好奇,她没去管那卤粉,直接舀了一勺上面那层红油辛料放入口中,在入口的瞬间,舌头两侧隐约传来一丝刺麻。

    宁妱儿顿时愣住,随后又连吃下两口,待确定那种感觉是真实存在的,她立即兴奋地抬眼看向沈皓行,又惊又喜地道:“王爷!这道菜我能吃出味道……”

    沈皓行也是愣了一瞬,在这一瞬间里,他心脏跟着宁妱儿脸上的雀跃一起快了几拍。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

    回去的时候,沈皓行又带了两份,一份是要交给有安,想让他好好看看这辛料可会对宁妱儿身体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一份则是要给宁妱儿留到晚膳时候用的。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时,齐王策马正好停下。

    沈皓行还未下来,便听见外面传来齐王的笑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若本王早来半个时辰,岂不是要扑空了。”

    宁妱儿下意识去看沈皓行的神色,见他眉心微蹙了一下,便觉出这位王爷不算是个好相处的。

    宁妱儿戴好帷帽,跟着沈皓行走下马车。

    齐王并未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二人,他目光毫不避讳地直直落在宁妱儿身上,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许久。

    便是隔着帷帽,宁妱儿还是有种被这样直勾勾的眼神冒犯到的感觉,她抿着唇将头垂下,侧身去避他目光。

    沈皓行挡在宁妱儿身前,语气淡漠地道:“齐王今日来寻本王可有要事?”

    齐王这才收回目光,翻身下马,“怎么,没要事不能来找魏王聚聚?”

    他说话时,眼睛微眯着,上前一步想要透过那帷帽将那女子容貌看清,然而沈皓行却是又横过一步将他彻底挡住,语气平静道:“既无要事,那本王先回府了。”

    说完,也不等齐王反应,拉着宁妱儿便朝府门上走。

    齐王人还未进府,就被沈皓行下了逐客令,他冷嗤一声,上前一步直接抬手从后面拉住了宁妱儿另一只手臂,语气轻佻地道:“想不到四弟身边竟有如此妙人,也不知这妙人是何身份?”

    在碰触的瞬间,宁妱儿下意识惊呼一声,沈皓行眸中顿时涌出一股渗人的寒意,他脚步倏然顿住,在回头之时,齐王已然将手松开,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也不等沈皓行回答,他大笑着翻身上马,临走时冲阴沉着脸的沈皓行略显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待齐王身影彻底远去,沈皓行才慢慢回过头来,对一旁常见道:“方才他是那只手?”

    常见知道他在问什么,便如实道:“回王爷,是左手。”

    沈皓行许久没有再开口,直到两人回到舒静院时,他那股令人惊惧的寒意才渐渐散了下去,“可吓到你了?”

    他问正在换衣的宁妱儿。

    “就碰了一下下,没事的。”宁妱儿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

    “没事?”沈皓行觉得这两字极为刺耳,他上前将宁妱儿直接横抱起来,朝净房走去。

    他将她放在汤池中,拿起角堇花做的澡豆,将宁妱儿那只小臂仔细清洗了不知洗多少遍,白皙的肌肤被洗得通红,他才终于停下。

    宁妱儿知道沈皓行的占有欲很强,上一次让她去见鲁王时她就能感觉到。他将她叫出去不顾旁人眼光,那般亲昵的举动,就是在宣示主权,尤其是那日夜里,他表现的和平时更加不同……

    今晚怕是又要如此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皓行当天夜里出去了,一直未曾回来,直到昏暗的东边出现一丝白线时,半梦半醒的宁妱儿才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她被一身凉意的沈皓行轻轻揽在了怀中。

    这日早朝齐王未到,皇上大为恼怒,叫人去齐王府一问究竟,结果竟牵扯出一桩丑事,原齐王时常在府邸私设赌局,且还仗着身份出千耍横,也不知到底是得罪了哪个心比天大的,昨晚竟潜入府邸,将他一双手直接砍断,又将那些他拒不认账的字据撒的大街小巷尽人皆知。

    这件事做得张扬,却滴水不漏,便是皇上亲自下旨去严查,查了半月也没有查到头绪。

    期间大理寺的人还来过魏王府,因那天白日里齐王曾与沈皓行见过一面,宁妱儿也是这个时候才得知了此事。

    沈皓行回答的没有半分破绽,再加上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大理寺也不敢轻易去查,只是有人看到在魏王府外,齐王与魏王还有一女子聊了片刻。

    不仅沈皓行被询问,连宁妱儿也被叫到前厅问话。

    大理寺卿今日亲自登门,态度恭敬有礼,一再强调只是例行公事,简单询问后便立即走了。

    也不是大理寺小瞧了魏王,而是在这一众皇子中,齐王是出了名的擅武,哪怕是同样武艺了得的秦王与太子联手,都未必是齐王的对手,更不用说这位从不提剑的魏王。

    两人回到舒静院,宁妱儿此时手中已经满是冷汗,就连喝水手都在隐隐发颤,沈皓行见她如此,不由蹙眉问:“你怎么了?”

    宁妱儿没有着急回答,而是一口一口将杯子里的水全部喝完,才抬眼看向他道:“王爷,可是你所为?”

    沈皓行没有否认,语气和缓的似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本王的东西,不容别人碰。”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提起面前的壶,在空中停滞片刻,又将那壶放下,然而放下后她又未曾松手,颤着小臂又将壶提起……

    一来二回也不知多少次,最终沈皓行按住了她的手,将壶接过去,帮她倒水,“你若想说什么,与本王直说便是。”

    宁妱儿垂眸盯着水杯中晃动的碎光,片刻后,她忽地抬起眼来,望着沈皓行,一字一句道:“我是人,不是一个物件!”

    “我和那些蛇、狼……还有你养的花草,不一样,不一样!”

    话音落下时,许久未曾落泪的宁妱儿痛哭出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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