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克斯从草丛里钻出来,重新钻进车厢。
杰内西斯惊了。他只是瞥了眼后视镜,看见那串蓝色的香蕉时猛地踩下脚刹,猝不及防下后面的两人跌得东倒西歪,本来就有些恶心的克劳德恹恹地瞪了他一眼,旋即靠回后座闭目养神。杰内西斯不晓得那是不是镇静剂的后遗症,因为旅行开始时少年并没有晕车的迹象,这让他有些不安。不过没有人对此报以怀疑,甚至有种“这家伙终于不再嘴犟”的庆幸。
不,当务之急是那串香蕉。
“扎克斯,那个——”
“野香蕉。”扎克斯得意地剥开一根,露出半透明的果肉。说实话那真的非常恶心,黑色的种子密密麻麻裹挟其中,看起来就像……屎。他还大义凛然地把克劳德摇起来,献宝似的戳到面前,“嘿,哥哥给你带零嘴回来了。”
克劳德不情愿地睁开眼,然后非常给面子地冲到车外,跪在路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呃……”拿着那截破东西,扔也不是吃也不是,扎克斯求助地看向前座。
曾颇感兴趣地接过香蕉,嗅嗅,然后在杰内西斯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淡定地咬了一口。扎克斯如释重负地爬到车厢的另一边,下去查看少年的情况。而曾顶着杰内西斯惊恐的视线,从兜里摸出钢笔(微型相机),愉快地拍了个照。
“甜的。”曾宣布,“熟了。”
“我带了解毒。”杰内西斯怜悯地看着他,随时准备救援。
“大部分鲜艳的蓝色都意味着剧毒,野外求生课程里确实讲过这一点,不过偶尔有些例外。至少和神罗的餐厅相比,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一本正经。有时候杰内西斯无法分清,曾所说的究竟哪些是玩笑、哪些是认真的,他的冷幽默实在太冷了。结束了关于香蕉的话题,曾打开地图,开始评估剩下的路程。
杰内西斯从车窗探出头。铁皮车里实在晒得又热又臭,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工字背心露出大片壮硕的肌肉。尽管这样晒会留下难看的色差,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看着扎克斯给克劳德拍背,想着吉莉安告诉他的那些话。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的母亲会中毒……魔晄的成分通过胎盘直接进入了循环。没有人类能承受这种程度的暴露,坚持那么长的时间简直是奇迹。不能告诉他,杰内西斯,你说的事我会想办法,但是绝对不能告诉他真相!』
但是,他也不觉得克劳德会察觉不到这点。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克劳德知道自己亲手杀死了胡妮丝,并且背负着这个事实生存至今日。询问的话语绕在舌尖,最后被苦涩地咽下。杰内西斯问不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并祈祷状况会逐渐好转。
phs的震动唤回注意。来自神罗的电话,看开头竟然是实验室的,这种时候?
曾非常识趣。是的,非常。他放下地图,专心致志地开始旁听。
算了,至少这不会是什么秘密。杰内西斯开了外放。“这里是杰内西斯。”
“是我。”
低沉简略的语调极有辨识度,但是意识到通讯器那头的人是文森特时,杰内西斯还是惊讶了一会。整整三年,文森特充当他和雪崩的联络人的三年里没有使用过phs。虽然出于保密考虑是十分合理的,但事实是这个人根本不想用。现在,进入神罗一个星期不到,竟然就改变了想法?
“发生了什么?”然后,他才后知后觉这通电话的不同寻常。
“没什么。事情是这样的,神罗的计算机经过了几轮换代,编译和语言都有些变化;实验设备的发展也十分惊人。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关于你们的检查,需要后延一段时间。”
“……是?”谁都知道研究员只是个名头,文森特在这方面只是略通皮毛,没有人指望他真的做些什么。
“就这些。”轻敲键盘的声音,“顺便问一下,你知道现在数据库用的是什么系统吗?”
“也许你还记得我的职位是指挥官?”
“hadoop。”曾插话。在获取情报这件事上,只有塔克斯才有共同语言。“这几年数据量暴涨,之前的dbms已经不堪负荷,现在转用了hdfs,所有的文件都被切分储存在不同的机器上。如果你只是从客户端进去,了解一下hive就够了,hql和以前的sql没什么差别。”
对于另一个人加入没有讶异,文森特又问,“如果,我需要更底层呢?”
“操作系统还是linux,ssh协议也没变。不过更新了几次补丁,补上了以前的漏洞。”
“好的。”沉吟了一会,“杰内西斯,趁这个机会好好放松一下。”然后,他挂掉了电话。
不得不承认,听这两个神仙对话非常挑战耐性,尤其在杰内西斯明显偏科的情况下。他什么都没听懂没记住,不过还是抓住了先前疑惑的部分,略加思考。
毕竟文森特不是那种会贴心地关注别人行程的家伙。
“他不希望我们回去?”只能往这方面想,可是为什么?“你那边收到什么消息吗?”
塔克斯有一套特殊的通讯方式。但曾只是摇头。
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但是光在这里想,也没什么意义。他们在贡加加要逗留多久也是个未知数,到时候再看情况好了。
吐了一番的少年似乎清爽了一些,脸色也好看了不少。这一次,终于不再勉强,报复性地征用了扎克斯的膝枕,沉沉睡去。
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杰内西斯微微弯起嘴角。
抵达的时间比预计得要早许多。为了建设魔晄炉,神罗在这里修了路,又雇了不少人,沿途的农田便荒凉起来,只见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农偶尔出没。扎克斯专心地看着,微微皱眉。这种感觉很奇怪……他自己也是背井离乡、不想被土地束缚一生的年轻人,可是看见自己熟悉的那些事物渐渐消失,却又隐隐沮丧着。
但是当他从小卡车跳下来,又一次踏上坚实的土地,那些感伤忽然消失不见——他走进村庄,慢慢地,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影子交替变换晃动在脚下,树影、风还有天空倏忽掠过,米德加、特种兵、任务还有同伴全都远远地被抛在身后,他飞一般跑向家的方向。
“我回来了!”
一如当年的淘气男孩,满身泥泞,扑向永远为他敞开的家门。
玛塞拉菲尔女士一个惊吓,手中的盘子应声落地。她看看碎片,又看看扎克斯,忽然又喜又恼地责备道:“不是说晚上才到吗!多大的人了,做事还是没头没尾的,你看,我还什么都没准备……”一边碎碎念,一边去找簸箕和扫帚,收拾了一半才想起儿子还站在门边,等待一个热情的拥抱,“杵那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你爸叫回来!”
“啊?哦、哦。”扎克斯转身,忽然一愣,回过头来,“他在——?”
他的心忽然化成了一片,摊在地板上,再也挪不动了。玛塞拉背对着他,悄悄地抹着眼泪,当扎克斯靠近时,只是摇摇头避开他的视线。她的肩膀如此瘦削……她的背影如此娇小……扎克斯从后面环住她,响亮地留下一个湿润的吻。“我回来了,妈妈。”
哪怕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可是属于他的家,依旧温暖如初。
“……嗯。你爸爸在韦德先生家,今年才搬来的,村尾那块儿,赫斯特家对面。”
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对?
显然,事情非常不对。但是在诘问已故原塔克斯主任为何会带着原雪崩首领以及原雪崩成员出现在他的贡加加以前,扎克利菲尔先生猛地揽住了儿子的肩膀,异常热情地为双方进行了介绍。
“爸爸——”
“这就是我们家扎克斯。这混小子可争气了,在米德加——就是神罗在的那个米德加,当上了特种兵!要我说,打打杀杀的不是什么好事,可是这小子非要证明自己,竟然真被他闯出个名堂……”
“英雄少年,一表人才。”韦德笑眯眯地赞叹道。
想起自己无数次违纪记录都在塔克斯那儿存着,扎克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是韦德,他大女儿菲利希亚身体不好,才到我们这小地方来修养。要我说,那些大城市就有一点不好,环境太差,人待久了不生病才怪。贡加加也比不得以前了,魔晄炉建起来,还不晓得会有什么害处……唉,不说这个了。蒂法!过来看你扎克斯哥哥!”
蒂法。心跳骤然加速,这个名字勾起了异常糟糕的回忆。扎克斯当然记得她,因为她的存在,克劳德差点死在杰内西斯手下,也几乎在那场雪崩中丧命。他曾在追捕的怖恐分子中寻找她的踪迹,三年来却始终一无所获,竟然在这里——
少女从厨房走了出来。她没穿鞋,身上系着围裙,长发简单地绾成一个结,却仿佛沃特豪斯笔下的水仙,最好的颜色勾勒出最为细腻的眉眼。她看见扎克斯,有些困惑,但是当想起他们曾经见面的场景时,无法控制地倒退一步。
扎克利一巴掌拍在扎克斯背上,差点把他的肺拍出来。“瞪那么大眼干什么!不晓得你们当兵的眼睛吓人么!”他鼓励地看着扎克斯,仿佛在鼓励自家养的猪快去拱白菜,“快去跟小姑娘打个招呼,人家年纪小小,漂亮又懂事,哪像你乱七八糟的。”
韦德不动声色地将门挡住了一些。
蒂法摇头,从韦德的保护中站出来,苍白着脸,将错就错,怯怯地向扎克斯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无论扎克斯怎么想,反正他父亲是心疼极了,觍着脸跟韦德说着好话,生怕自己儿子推销不出去似的。扎克斯沉默地注视着少女,他没有办法朝她微笑,哪怕装的也不行。她在害怕?是的,她应该害怕,在她做过那些事后,总要付出代价。
气氛在尴尬中僵持着,直到杰内西斯轻拍他的肩膀。
扎克利显然不满于不速之客的到来,尤其在那是个俊美的年轻人的情况下。但是当对方一番自我介绍后(作为扎克斯的上司),并带来玛塞拉的催促后,脸色变得和缓不少。尽管依旧不乐意,还是难掩快活地往回走。
“扎克斯。”杰内西斯叫住他。
“你欠我很多解释。”即使单纯如扎克斯,也意识到这不是偶然了,但是他不想怀疑更多,“也欠安吉尔的。”
“我知道,我们晚点再说。”踟躇片刻,杰内西斯又说,“你们家也许不够地方,能不能让克劳德晚上住在这边?”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母亲似乎很喜欢他,我不知道怎么跟——”
“杰内西斯!”扎克斯喝止道。这不是该跟长官说话的语气,但是他忍不住,他简直不能想象这话是杰内西斯说出来的。“你打算让克劳德跟她——”他毫不留情地指着蒂法,“跟差点杀死他的凶手共处一室?哦,是我的失误。说起来,我从未问过你的想法——你他妈是不是现在还想着干掉他!”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是看着杰内西斯难堪的脸,又觉得莫名快意。他一直不明白——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一直纠结这些——为什么所有人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把一切轻描淡写地揭过?这是可以无视的事吗?面对事实就那么难以忍受吗?
杰内西斯却没有如他预料般发火。“扎克斯,你没注意到。”对方只是小心地想说服他,声音变得很和缓,很轻柔,简直不像那个烈火般狷狂的杰内西斯,“你下了车,回了家,一切都很好很完美。可是克劳德一直在看。”
“看什么?”
杰内西斯凭借一名诗人应有的纤细和敏感察觉到了,只是是他不知道该和克劳德说些什么。他不觉得父母是多么必要的存在,在他已经遭受了足够背叛的现今。可是他竟无法忍受那种眼神。仿佛在提醒他一般,对他而言唾手可得的一切,也许是某些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拥有的。
“看你。还有玛塞拉。”
这个事实是如此地令人……心碎。
『旅行者?等等……你的眼睛……你是军人?』
『是的!你是!你听说过我们的孩子吗?』
『他叫扎克斯,离开这里去大城市已经十年了……他说他不想待在这种小地方……』
『走之前他说要去参军,你在军队见过他吗?』
发烫的热水迎头浇下,烫得皮肤通红,他却像感受不到一样,任凭麻木的刺痛渐渐扩散。雾气升腾在不大的浴室里,眼前模糊一片。
他不太记得了,那只是旅途中微不足道的片段,比起惊心动魄的战斗根本不值一提。来这里的路上完全不觉得熟悉,那些属于扎克斯的、已经与他融为一体的记忆也已经很久没有带来困扰。可是那一幕……一切忽然重合……零碎的片段忽然涨满了胸膛,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年迈的女人曾期待地看着他,向他询问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孩子……
他记得的,他们在金碟游乐园,流光溢彩的灯火闪烁,剧场里有人欢笑,陆行鸟赛场里全是喝彩,还有缆车升至最高点时,忽然漫天的烟花绽放。他努力不去回想爱丽丝的微笑。然后他们驱车离开,驶过黑暗中的森林和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分岔的路口那儿,贡加加的木牌是如此残破不堪。它们明明这么近,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有一天魔晄炉发生了爆炸,很多人死去了。』
『现在你还能找到那时的碎片。』
『你见过……我的孩子吗……?』
“我——”一声压抑的□□,他跪缩在瓷砖上,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没有办法……”热水流进双眼又从睫间坠落。萨菲罗斯,先是微笑的弧度,然后轻咬下唇,舌尖微卷,萨-菲-罗-斯,梦魇般缠绕在他身体上、心里。他总是在想萨菲罗斯,总是忘记幸福只是如履薄冰,不过是建立在谎言之上一触即碎的梦。恶心。这种幸福是卑鄙的、可耻的,明明有那么多人不幸,他怎么能……怎么敢够奢望这么美好的东西?
“克劳德?”
浴帘猛地划开,一双略微冰凉的手握住他的,不容抗拒地将纠缠的金发和绷紧的头皮拯救。她小心地捧起他的脸颊,不顾热水正将自己浇湿,姣好的曲线若隐若现地贴在他们之间。“你还好吗?还认得我是谁吗?”
“……蒂法?”
意识到他们之间毫无遮拦、自己还□□着身体,少年下意识推开了少女。这样的举动无疑是伤人的,在他们三年未见、最后一面还如此惨烈的情况下。蒂法不知所措地跪坐着,而后忽然靠了过来;仓皇之下克劳德错抓了什么柔软的地方,不得不缩手后退,少女的馨香包围在他们身边,又被流水渐渐冲淡。后背一片冰凉。
指尖在他的胸膛摩挲确认,蒂法难以置信地抬头,前所未有的动摇在眸中闪烁,“没有了……怎么可能……?克劳德?你真的是克劳德?”
“没什么。这说明我不是疤痕体质。”稍稍从混乱中清醒。总是这样的,如果有不得不去做的事,人就会变得坚强。“你总不能凭伤疤认人,不是吗?”他看着少女的脸,褪去了微微的婴儿肥,愈来愈像他记忆里的青梅竹马,再次见到她的感觉既让他欣喜,又觉得紧张。“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他微微吁了口气,振作精神,“没有什么是值得你愧疚的。噩梦会过去,明天会到来,一切都会好的。”
“为什么?”
“?”
“为什么你可以像这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攀上克劳德的肩膀,蒂法骑跨在他身上。如此亲密,她却觉得他们之间那么遥远。“我杀了你,不是么?在你试图帮我、被杰内西斯伤成那样之后?不恨我吗?不报复我吗?”
“我并不无辜。”
“不。不不,你不能这样。”她惊恐万分地审视他,像在看一个怪物。如果三年前克劳德只是微微松懈了她的心防,那么现在,猝不及防下,一直以来坚信的准则被撕得粉碎。“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什么都可以。现在我是你的了。”
“为什么不能?”
“如果你不在这里阻止我,那么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死安吉尔。这个理由够吗?”
受害者已然成为加害者,如果连她都能得到原谅,那么对安吉尔的复仇该怎么办?她的父亲、她的朋友,她的尼布尔海姆又该怎么算?
克劳德怔怔地看着她,仿佛无声地在控诉,你怎么能这样?在他牺牲了如此之多、如此谦卑地恳求之后,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们。最终他伸出手,蒂法释然地闭上眼;但是温暖的手贴上她的侧脸,轻轻抚摸着。
蒂法猛然睁开眼。克劳德在朝她微笑。
“我没有见过你笑,一次也没有。你不快乐,对么?我只是希望你不再哭泣,可是总是事与愿违。好难啊……我该怎么办……”究竟还要多少努力才能停止她的眼泪?究竟还要什么牺牲才能终结这种痛苦?“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了……”
为什么是他?是的,他知道这是他的错,他应该为一切负起责任,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要永远为年少时的一点妄想赎罪吗?一次又一次,直到火光燃尽,成为灰烬?
“如果这能让你感到快乐的话,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不……不是这个,不应该这么说……他刚刚……
“你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不知道。”
“卑鄙。用这种手段威胁我。明明是你们的错,却仿佛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她小心翼翼地伏下身,蜷缩在他身上,聆听着因痛苦而加剧的心跳。跨越了嘈杂的水声、呼吸声、哭泣声却依旧如此清晰,如此真实,这个人还活着的事实令她感到了久违的喜悦。复仇令她生存,可是克劳德令她活着,她没有办法再失去这种温暖了。
抚摸湿漉漉的秀发的动作一顿。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菲利希亚吹炸了个泡泡,又把口香糖咬回去重新嚼着,“对了,你们要套吗?”她竟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包装,一边还露出单身狗嫌弃的眼神,“快点,老家伙在下面等着呢。”
他们的姿势确实足够浮想联翩。蒂法默默地站起来,关掉水,拧了拧头发和衣服,抽出一条毛巾包着自己,噌噌溜走了。她走的的时候克劳德被完全暴露了出来,菲利希亚看了眼,扬起眉,极为风骚地吹了声口哨。
克劳德爬上屋顶的时候,菲利希亚并没有过多的惊讶,顺手从旁边的烟囱里又拿了个金属酒壶扔给他——她在烟囱那儿挖掉半块砖,专门用来藏酒——显然酒精在她的食谱上是不被允许的。
“我会告诉韦德的。”
“那我就告诉蒂法,你不是人类。”无所谓地耸肩,“她如果知道你根本死不了,大概马上就能去找修雷拼命?”
“……”究竟有谁是不知道的?
“开个玩笑。”若无其事地说着可怕的话,菲利希亚拍拍身边的瓦片示意克劳德坐下,“我都快死了,总不能连点酒都不让喝吧?你应该不会这么残忍?”
“濒死死了三年那种?”克劳德反唇相讥。他将视线从那头灰白的短发上移开,拧开盖子,土酒辛辣的香味飘散开来,“口香糖能挡酒味?”
“能。”
克劳德晃晃酒壶,仰头灌下,没料到度数那么高,一下呛了出来。
“哈,小屁孩装什么逼。”
“你知道我不是人类。还有谁知道?”
“第二块碎片让我开始听见奇怪的声音,我猜,我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类了。”菲利希亚指了指耳朵,“你很吵。你们的车开过来时,就像防空警报在疯响;而就在刚刚——说起来你和蒂法——算了,总之简直像一千个地狱里的恶鬼在尖叫。捂着耳朵也没用——你真的能听见我在说什么?我都快聋了。真壮观啊,这是吞噬了多少生命才能发出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
“别紧张。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在乎。”菲利希亚又抿了口酒,她自己也咳了起来,略感丢脸地啐了一口,“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确信这件事暂时不会再有后续,克劳德不再紧绷,慢慢地小口啜饮着。夏夜里蚊子很多,乌泱泱的一片,嗡嗡嗡地烦人;但是也仅此而已,他们两个,并不会被蚊虫叮咬。“他们嫌我碍事,让我哪凉快待哪去。”菲利希亚扭头,憋着笑,一点不在意自己也是个被嫌弃的。
“楼下那截屎是谁的杰作?”
“曾。”面不改色地把曾拉去给扎克斯顶包,克劳德毫无愧疚之情,反正要带伴手礼的也是他。
“哦,挺符合那群狗腿子的。”
“你很开心?”
“什么?”
“韦德管着你,这让你很开心?”
“谁说不是呢?但是看他难受的时候,我会更开心。这个世界真是奇妙啊,把属于我的东西一件件夺走,又还给我更好的——直到死前,我都会心满意足。这么一想,多少还是有点好事的。”
对这段神奇的父女关系不予置评,克劳德向后躺下,瓦片硌着背,露水微微浸湿了背心。他闭上眼,漆黑一片;睁开眼,漫天星光洒落,闪烁的银光洋洋洒洒,淡淡的紫色与褐色交融成一片,瑰丽地绽开。他忽然意识到,在米德加是看不见星星的。
“她非常害怕天空。危险总是来自天空之外,遥远的宇宙深处。”也许因为菲利希亚只是个陌生人,与那些庞大的、沉重的过去毫无关联;也许只是因为他真的非常、非常疲倦,这里过于安逸的氛围让他想要停下脚步了。总之,他开始自言自语。
对此,菲利希亚颇为赞同。“危险总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当它没有发生,你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的脆弱,又多么的可悲;但它确实存在着,直到某一天,把所有东西彻底撕碎在你面前。”
“但是我并不害怕。”他伸出手,星光从指缝间漏下。有那么一会儿,菲利希亚觉得那些嘶喊稍稍平静,变成了窃窃私语。“它们是永恒的,而人类的一生是如此短暂。出生,成长,繁殖,养育,死亡,所有的一切对于星球而言不过是片刻之间。生命在短暂中发生,又在短暂中消逝,最终它们依旧孤独地存在着。”
“……这就是你的后遗症?”
“而当我注视着群星,忽然意识到,我们的存在毫无意义。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但是当接受这一点时,一切困扰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醒醒,圣人。”菲利希亚面带鄙夷,“在你仰望星空放弃思考之前,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解决蒂法的事?”
克劳德懊恼地□□着,忽然翻了个身,“你放弃了仇恨,你知道这种感觉——你不想让她也选择同样的道路吗?”
“韦德是我爸,修雷是她爸么?”菲利希亚认真地反问,“你又怎么知道,没有仇恨的人生对她而言更好?”
“我只是……”克劳德避开她的视线,不安地重新注视星夜。是的,他选择了原谅与和解,但是这真的是正确么?“只是觉得……”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对于少年迟钝到这种地步,菲利希亚简直不可思议,明明蒂法已经给出了答案……算了,随便了。她摇了摇已经空掉的酒壶,站起来,奋力一扔,大概砸进了柔软的草丛里,只发出一声闷响。这玩意儿是金属的,会有人捡回去,简直是天然的垃圾处理场。
菲利希亚拆开新的口香糖,一边嚼着,一边朝少年抬起靴子比划着。想了想,还是跨过他,踩着屋脊向另一侧走去。
人和人是无法相互理解的。痛苦也好,悲伤也罢,最终还是自己的事。
“而且,我从没有原谅他。”
夜里他们一行——一边是怖恐分子,一边是特种兵,塔克斯站中间——悄悄从村里溜了出来,来到了新建的魔晄炉附近。例行的清理怪物,本来应该在白天做的。有魔晄的地方,就有被污染的生命,这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但是相较于它能带来的好处,这些偶尔的风险不值一提,大部分时候是连村民都可以应付的郊狼或者棕熊,少有的时候——比如现在,就需要专业人士处理。
魔晄在夜里微微发着荧光,机器的轰鸣着,刺鼻的气味远远地便透了过来。他们在炉子前僵持,最终,扎克斯率先开口,“总之,我们能和平地解决眼前的问题,是吗?”在被杰内西斯半真半假地灌输了部分事实后,饶是适应力惊人,他也只能将信将疑地保持平静。无论如何,解决贡加加的隐患才是当务之急。不过话说回来,他就是那种非常具有反叛精神的年轻人;并且归根到底,菲利希亚和韦德这件事,也确实值得理解与同情。眼下的不满更多是因为自己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连克劳德都知道得比他多。
他极为受伤地瞪着克劳德,无声控诉着少年对于他们友谊的背叛,并且发誓在得到道歉以前不跟这家伙说哪怕一个字。当他发现克劳德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反而在和蒂法眉目传情时,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绝不。
“西斯内还没回来吗?”曾轻咳一声,岔开话题。
“她后边跟了些尾巴,暂时回不来。”韦德摸出烟,没点着,就那么叼着过过干瘾。菲利希亚看了他一眼,又蔫蔫地垂下头,无动于衷。
“好的,应该问题不大。那么接下来由我进行简单的说明。正常情况下,魔晄会对高等生物造成比较明显的变异效果,但是这一次,盘踞在炉体内部的是昆虫及虫卵,它们以魔晄为能源正在孵化。在此之前已经设下『封闭』——”
“为什么不直接关闭反应炉?”扎克斯质疑,明显是怒了,“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如果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他简直不敢想象问题会这么严重……
“这里也是附近地区的能源供应中心,如果关闭了,正在进行急救的手术室、通讯中的飞空艇导航台、为车辆照明的路灯,全部都会终止。你确定要这样吗,扎克斯?”
“而你们本可以在这次行动前提出申请,重新分配能源供应,避免所有不必要的危险!”毫不留情地戳穿拙劣的谎言,扎克斯咬牙切齿地斥责。曾头疼地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野兽的直觉?明明按照之前的经历来看,是很容易糊弄过去的,还是说杰内西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最后还是菲利希亚开的口,“因为里面有我要的东西。”
“什么?炸弹、毒气还是魔石?”
“魔石。”她坦然扯开衣襟,第二块碎片被嵌进胸膛,与肌肉、血管密密地长在一起,随着心跳搏动,“你们把我变成了怪物,又把我当作垃圾丢弃,现在是时候杀死我了,不是么?”如果向上申报,无疑会有更多神罗的人抵达这里,一切就瞒不住了。
扎克斯可没对她做过什么,他不吃这套,“这就是你置其他人利益于不顾的理由?如果他们发生什么……如果……是了,你们一贯如此,这不就是雪崩一贯的作风?”
“而这就是你看着神罗作恶却无所作为的理由。”
“牺牲无辜的人可真是正义。”
“谁说不是呢?你把正义当作什么了?小孩子哭哭闹闹就能得到的施舍的糖果?”菲利希亚似笑非笑,拍了拍欲言又止的蒂法,“没有人是无辜的。没有。我杀死的人——官员、士兵、工人、市民,你敢说他们没有一个人享受着神罗提供的便利?你敢说他们的幸福不是建立在更多人的痛苦之上?”她又咳了起来,呼吸里带着不详的哮鸣音。但是她很快振作起来,不屑地拍开韦德的手,高傲而怜悯地注视着这个尚不谐世事的年轻特种兵,“无知真好。可以不用面对这个世界的真实,心安理得地活在自己的妄想里。”
她极尽嘲讽地看看杰内西斯,看看克劳德,最后视线重新回到扎克斯身上,“又或者,你明明已经意识到了,却从来不敢面对?人活着就必须牺牲其他生命,我们就是这样踩着无数尸体存活至今的。而有些时候,为了一部分人就必须牺牲另一部分人。从来就不存在没有牺牲就能实现的正义,也没有不用流血就能成功的革命。不要说贡加加,哪怕是米德加的两千万人,为星球而死又如何?”
“净他妈扯淡![1]现在是都为了你,根本不是——”
“够了!”
终结这场莫名其妙的争执的人是克劳德。他抓紧了扎克斯的手,非常用劲,扎克斯竟没能挣开。但是当扎克斯回头时,少年却低着头,不打算做任何解释。“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我们开始吧。”
这场行动的指挥落在了曾的身上,毕竟,两方势力谁也不服谁。
最初的计划是使用催眠瓦斯或者毒雾,但是研究过图纸后,曾发现最新一期工程竟然安装了烟雾报警器。不过说到底,对付虫子这种事也不见得有特别大的风险,毕竟在场有一名一等兵,一名三等兵。出于安全考量,杰内西斯持剑第一个进入了设施,韦德紧跟其后,最后虚弱的菲利希亚本应留在外边等待,但是她不乐意。也许只是为了看见韦德烦恼又无奈的表情。
哪怕是身经百战的杰内西斯,见到炉内的景象时,也不由得皱起鼻子,嫌恶地倒退一步,鸡皮疙瘩爬上后颈,生理性的颤栗在强忍之下渐渐平静。
半透明的巨型虫卵着粘附在墙壁、走道上,一片接着一片,密密麻麻地缀连着。幼虫间或颤动着身体,尚未成形的硕大眼球微微转动,凝视着入侵者。杰内西斯试探性地刺破一枚,啪的一声液体喷溅在靴子上,滑出来的虫子蠕动了一下,猛地弹起扑向他。随手劈开虫体,绿色的浆液还是溅在了外套上。杰内西斯的表情一阵扭曲,他快步走向更深处,把清理虫卵的任务留给了后面的同伴。
整个过程异常顺利。虽然有变异的成虫在卵的周围守候,但是对于特种兵而言,真的不值一提,威胁程度甚至不一定比得上怪奇虫(bizzarbug)。至少对杰内西斯而言,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初入场时的视觉冲击。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韦德停下脚步,审视来时的路。他们已经进入了深处,接近那些近乎发烫的滚滚魔晄了。越往前走,虫卵便愈发巨大,守卫却渐渐地少了。“这些卵已经比成虫的体型大。刚刚那些只是工兵,里面应该还有虫后。但是,这种体型的昆虫,究竟是怎么进入的?”
“无论有什么,我们快一点。”杰内西斯一心只想快点离开,“如果只是体型变化,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这种天真的想法,很快被打了脸。当他们找到虫后——那只游弋在岩浆般滚烫的魔晄中、浑身肿得油光水亮的透明蠕虫——杰内西斯和韦德站在平台边缘,可以清晰地看到埋在它身体中的魔石,对此却毫无办法。他们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太烫、光线太刺眼,魔晄蒸汽更是剧毒。一时之间,除了关闭设备等待冷却,竟没有任何备用计划可行。
不,其实是有的。
杰内西斯焦躁地挥剑,将上头的粘液全部甩落,时不时回望后方。他希望后续部队不要那么快抵达,因为他不想看着克劳德就这么跳下去,和那个东西搏斗,这不是他应该做的事。这次行动应该就此宣告失败,然后他们转头回去,从长计议。
“我们把它钓上来。”韦德凝视下方,平静地说。
“什么?”
“像钓鱼一样,钓上来。”他一定是疯了,因为这么说的时候,目光灼灼、如同老鹰直勾勾地锁定着猎物,露出了着魔般狂热的笑容,“我来当饵,用『墙』减少伤害。当它咬住我的时候,凭你的力量应该能将我们拉上来。”
“你疯了。”杰内西斯摇头,“『墙』可以缓冲物理和魔法攻击,但是无法隔绝高温,在它被钓上来之前,你会变成焦炭。这不是一个计划,这只是谋杀。”
“还有『冰冻』。更何况,没有牺牲就没有得到,不是么?”
说实话,杰内西斯并不在乎老家伙的死活,韦德的手一点也不干净,这是他应得的。但是杰内西斯也不希望这个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韦德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尽管他的力量被用在了错误的地方,但是他的那些特质——果决、坚毅、隐忍——依旧令人为之赞叹。哪怕仅是出于这个原因,杰内西斯也不愿意配合这种异想天开的行动。
“你只是急疯了。冷静一下,会有更好的办法。”
“没有其他办法。”韦德斩钉截铁地说。他开始脱去外套,解开枪带,一件一件有条不紊。皮带里藏着特化纤维,简单地在腋下至肩部打了两个活结,然后把另一端递给杰内西斯。“拿着。”
杰内西斯无动于衷,“线这么细,如果我拉得稍微快点,你两个胳膊都会掉下来。”
“那就看你的技术了。”韦德故作轻松,然后没有犹豫地一跃而下。
杰内西斯甚至还没抓线!
他猛地扑过去,飞速摩擦的纤维很快烧穿了手套,掌心一阵剧痛,血花四溅。这个该死的老东西!杰内西斯猛地将长剑插进地板,纤维绕了剑柄几圈固定下来,这才慢慢滑到平台边缘,慢慢往下看。
一片雾气朦胧。冰魔法固然能缓解高温的伤害,但是这种极端的温度下,巨量的水蒸气猛地喷薄而出,遮蔽了一切。韦德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过了一会儿,雾气渐渐散去,已经全身通红的小人在线的那端摇摇晃晃,比划了个向下的手势。他没办法说话,高温会灼伤气道。
杰内西斯不吭声,握着线的手在颤抖。他应该往回拉的。但是那种眼神……那是一个父亲的眼神……为什么有些父母把孩子当成道具弃如敝履,有些却又能牺牲到如此地步?
他渐渐松开手,控制着他接近虫后。
他想知道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韦德很少把自己置于危险中。他总是能预感它们的到来,并且做出最为合适的选择。但不是这一次。三年来,他看着他的菲利希亚渐渐好转,又如同凋谢的花一样无法逆转地再次虚弱。比起危险本身,韦德更害怕失去她;而当一个战士开始害怕时,他就不再无坚不摧。
高温下表皮开始起皱皲裂,打着卷儿萎缩在一块,露出下边粉白色的真皮。但是很快粉色被血红取代,水泡焦灼着变大,血管接连炸裂,烤干之后留下焦黑的痕迹。他尽量屏着息,让最为脆弱的肺能坚持得久一点,更久一点。『回复』和『墙』的魔石同时发着莹莹绿光,但是在脚下的明亮的光线映衬下,微弱得近乎没有。
虫后悠然甩尾,沸腾的魔晄浇在护壁上,发出滋滋的炙烤声。
韦德眯着眼,几乎看不见对方在何处,温度的破坏同样作用于眼球和大脑上。他感到极度的干渴,片刻之间已经损失了过多的□□,这是危险的征兆。
值得庆幸的是,即使是变异的生物,依旧保持着生物的本能。鲜血和肉的味道刺激了虫后,她在韦德脚下盘旋了几圈,终于按捺不住地一跃而起,圆口大开,层层叠叠的尖牙密密地将圆球包绕其中,用力咬下!
护壁破裂的声音同时响起,三层的墙在她面前简直是薄薄的纸张,没有任何余地的碎成齑粉。杰内西斯见势迅速向上回拉,锯齿如同绞肉机般螺旋状闭合,深深地陷进大腿以下。韦德眼前一黑,短暂地失去了意识,旋即被全身的剧痛唤醒。极速上升,他的肌肉正在撕裂,骨骼正在哀鸣,再生早已跟不上损坏的速度,整个人都在疯狂的力量对峙中肢解。
直到某一刻,被无数密齿剿碎的的右腿一轻,失去了知觉。
『我恨你。』
『我不甘心。』
『我忍得好辛苦啊——』
『亲爱的爸爸。』
右手紧紧抓住了断腿,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拉动了自己体重数十倍的虫后,仅是一瞬间,瞬间之后右臂撕脱开来。但是这个瞬间已经足够,最后的惯性带着他们狠狠地砸向平台。在那里杰内西斯已经拔出剑,调整角度,再次扎进金属的地板中,火焰的魔法被压缩到极致,剑刃绽放出更甚于魔晄的耀眼光芒。
韦德重重地摔在了杰内西斯身后翻滚出去,下一秒虫后撞上了剑身,呼啸着被撕裂成两半,炽热的的内脏和肉浆在墙壁上喷射出完美对称的蝶翼。最后,蠕动的肉块抽搐了一下,散发着热气塌陷下去。
屏障挡住了淅沥沥的血雨。杰内西斯半跪在那,松开手,极致的高温下剑身已经融化变形,与地面融为一体。他蹒跚地朝韦德走去。手臂和大腿,就算即使止血也不一定救得回来,更何况还有烧伤。但是当他看清男人的惨状时,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伤口不需要止血。因为断口已经烧焦了。一只眼睛瘪下去,流着水,不晓得眼球还在不在。
“你闻起来似乎熟了。”
“可惜我闻不着。”韦德笑笑,声音嘶哑如同残破的鼓风箱,“人老了,干这种年轻人的活计,果然吃不消。”
“您老当益壮。”杰内西斯苦涩地回答。
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几分钟内,当其他人赶到时,甚至无法理解究竟是怎么搞得这么狼藉斑斑的。菲利希亚本来走在最后,但是当他们看清现状,不由自主地为她让开道路。她慢慢向韦德走去,而韦德睁开仅剩的眼睛,温柔地注视他的孩子。
笑容凝固在嘴角。
你还是……无法……原谅我吗……
菲利希亚无情地捅穿了韦德的胸膛,抽出来的手沾着血污,又随意地甩了甩。
韦德靠在墙角,慢慢松开左手,一枚小小的、绿色的碎片躺在掌心。他握着它,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而如今,世界陨落。
[1]稍微玩了一下弹丸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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