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光
第二天,时衾在傅晏辞的公寓睡到很晚才起,他自己倒是神清气爽地上班去了。
等她磨磨蹭蹭回学校,刚到宿舍楼门口,就看见江晗站在那里,阴沉着一张脸。
“……”
时衾垂下眸,想要若无其事经过时,却被江晗一把拉住。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时衾皱起眉:“你放开。”
江晗没理会她的抗拒,径直问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没回宿舍?”
时衾觉得他管得太多:“关你什么事。”
江晗一脸焦急:“我怕你被骗了!”
他想起之前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透着一股儒雅的优越感,就跟他哥一个样,像是个斯文败类,玩起小姑娘来不是信手拈来。
时衾甩开他的手,揉了揉腕子,不咸不淡地说:“被骗也不关你事。”
江晗以前最喜欢她清清淡淡地讲话,纯洁的像是一朵栀子。
现在却也最恨她这副清清淡淡、无所谓的样子。
他气上了头,凶巴巴道:“你怎么能这么不自爱呢?”
“……”时衾沉了脸,也不讲话,就那么看着他,眼神冷漠。
她自爱不自爱轮不到江晗来说。
江晗对上她冰冷的眸子,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嘴唇嗫嚅了两下,陷入沉默。
时衾没再理他,转身进了宿舍。
宿舍里,苏圆圆和林乔正在午睡。
时衾没开灯,在书桌前悄无声息地坐下。
她打开微信,看到微信弹出一条好友申请,自我介绍写着“陈泽越”。
时衾抿了抿唇,犹豫片刻,点了通过。
没一会儿,对面发来几个PDF文件。
陈泽越:这些资料你可以先看看,可以帮助更快上手工作。
说完,他发了一个“加油”的表情。
公事公办里,又透着若有若无的关心。
时衾觉得厌烦,回了一个“谢谢”草草了事,她退出聊天界面,把和陈泽越的聊天左滑,设置成消息不显示。
怕在寝室里吵到室友,她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和笔记本电脑,轻手轻脚关门,去了图书馆。
出宿舍楼的时候,江晗已经不在。
距离学期末还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时衾虽然从小学习就好,不怎么费力就能拿到很好的成绩,但是对于电子信息工程这门专业,却始终没找到方法。
缺少了天赋,就只能勤能补拙,所以平时她格外的用功,靠死记硬背,才能勉强不挂科。
只是今天受陈泽越的影响,时衾的心情不佳,看书的效率极低。
下午的课结束过后,图书馆里的人陆续多起来。
隔壁几个男生叽叽喳喳一直小声讲话个不停。
时衾实在看不下去书,阖上电脑,去图书馆顶楼透气。
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到图书馆的天台,一坐就坐很久。
图书馆顶楼天台的风景很好,远眺能看见学校里的人工湖。
人工湖被老一辈的文人教授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日落湖。
日落湖位于西边,太阳落下时,仿佛沉入湖畔,连湖水都染成了漂亮的橙红色。
天台边缘的栏杆上靠着一对年轻男女。
女生望着日落湖感慨:“你看,那边真美啊——”
为了更清楚的看到夕阳落入湖底的景色,她身子探得很外面。
旁边男生轻啧一声,揪着她羽绒服的帽子,把人拽了回来,“小心点,这里摔死过人。”
时衾眼皮跳了跳,倚在角落的墙上。
“啊?真的假的!那你还带我来这里,怪瘆人的。”女生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男生笑笑:“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前两年学校还把图书馆顶楼给封了,最近才重新打开。”
女生摸着栏杆嘀咕:“这么高的栏杆,怎么能摔下去啊?”
男生耸耸肩:“不知道,不过当时学校里官方通报是因为抑郁症。”
“你懂吧。”他暗示道。
时衾咬着唇,留下一道很深的牙印。
她站直起来,要往天台下走,拉开门时,迎面撞上一人。
男生挺拔高大,右手怀里抱了个篮球,整个人挡在了门口。
江晗瞳孔微微放大,吃了一惊,没想到正好碰上时衾。
时衾抬起头来看见他,也愣了一下。
早上刚闹得不欢而散,她即刻垂下眼帘,想要当做没看见。
她后退一步,给他让位置。
偏偏江晗一动不动,就堵在门口。
等了许久不见人腾地儿,时衾皱皱眉,也不想和他说话,就那么僵持在那里。
背后传来那一对年轻男女聊天的声音。
“官方通报是抑郁症?那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啊?”女生好奇问。
“学生里面各种各样的流言都有,不过应该是感情的问题。我认识个毕业的学姐跟她是室友,听说她身上总是有非常多的伤,整个人也很自闭,从来不和人交流。”
“那伤是怎么来的?”
男生讳莫如深:“好像是男朋友喜欢玩花样,这件事你不要说出去啊,知道的人不多。”
“啊?怎么会是这种原因啊……”
“所以啊,女孩子还是要自爱一些,别和不正经的人来往。”
轻飘飘的言语刺耳钻心,时衾握紧拳头,下唇被她咬破了一道口子。
江晗实在听不得“不自爱”三个字,早上他自己说出来的时候,立马就后悔了,到现在还难受。
尤其还是当着时衾的面说,简直就像打了他一巴掌似的难堪。
他将手里的篮球往栏杆边的男生砸去。
篮球狠狠砸在了男生的胳膊上,然后迅速弹走,在空中连弹了几下,滚到了时衾脚边。
男生捂着胳膊,吃痛得转过身:“谁啊!”
江晗就那么站在那里,目光凛凛地看着他:“嘴这么碎?在这里说这些你觉得很尊重逝者吗?”
男生脸上没面,但反思一下,又觉得自己确实没理,小声嘟囔:“那你也不用打人啊。”
江晗“哦”了一声,弯腰捡起时衾脚边的球,在地上随意地拍了两下。
“不好意思,刚在练球,球技不太好,要不我再试试?”
对面的男生一早认出了江晗,知道他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三分球投得最准。
他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女生,拉着她离开。
江晗侧身,让出了门口过道的位置。
天台只剩下时衾和江晗两个人,周围的环境安静。
江晗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
“那个,”他的声音钝涩,一点没有刚才教训人的傲慢,“对不起啊,中午的时候我不该那么说你。”
明明时衾已经拒绝他了,她和其他人谈恋爱,也碍不着他什么事。
只是他自己气不过罢了,还朝她发脾气,出言不逊,真是有够跌份儿的。
时衾盯住江晗手里的那颗篮球,沉默不语。
许久。
她摇摇头:“谢谢你。”
江晗对上女孩澄澈的目光,怔了一瞬,停顿两秒后,倏地收回视线。
他自嘲道:“有什么好谢我的。”
“刚才他们说的那个女生,是我姐姐。”时衾轻声说。
也许是因为刚才江晗对嚼舌根者义正严辞的斥责,她向江晗透露了她很少对人提及的事情。
时衾家里两个孩子。
姐姐叫苏锦,跟爸爸姓,时衾跟妈妈姓,姐妹俩名字取自“锦衾”的意思。
闻言,江晗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你在开玩笑吗?”
“……”
江晗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没有人会拿亲人来玩笑。
他有些无措,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应对。
他轻咳一声:“那你们姐妹俩还挺厉害的,都考到了京北大学。”
下一秒,江晗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不会讲话就别讲。
接受了现实以后,撕心裂肺的情绪早就消化,反而他这样的话,让时衾觉得轻松。
她笑笑:“是啊,我以前高中的物理题都是她教我的。”
江晗垂下眼,盯住她,很难得看见时衾笑,薄薄的唇角轻轻勾着,仿佛一弯月牙,却透着凉薄苦涩。
月牙儿的尖尖轻戳在了他的心上,隐隐的疼。
他缓缓开口:“是吗,那她学的什么专业?”
“计算机科学技术,我分不够,没考上。”
“算了吧,计算机系要学的编程语言更多。”江晗知道她编程很烂。
时衾轻轻“嗯”了一声,“确实是。”
简单的对话结束,他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江晗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聊,来回转着手里的球。
时衾难过的时候,更想要一个人待着。
“你要用天台练球?”她问。
江晗摇头:“我就是来找你道歉的。”
“那你道完歉可以走了吗?”时衾看他。
赶人的意思直接,语气却是淡淡的,没有任何敌意。
“我想一个人待着。”她解释说。
“……”江晗点头,识趣地离开。
天台里只剩下时衾一个,
她走到栏杆边,低头,从高处往下看。
五层楼高的图书馆,底下是漆黑一团的水泥地,不知道摔下去会有多疼。
时衾不敢再看。
找了个角落,席地坐下,双臂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
时衾在天台坐了很久,中间睡了过去,醒来时,突然觉得很孤独。
明明以为已经习惯了的孤独,突然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刚要走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打破了天台的寂静。
时衾接起电话。
“在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低缓沉沉,携着磁性,听得出带了笑意。
时衾说:“发呆。”
闻言,傅晏辞皱皱眉,问道:“心情不好?”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觉察出来的。
时衾抿了抿唇,吃到了铁锈的味道。
“有一点。”
“在哪?”
“学校图书馆,天台。”
傅晏辞发现她是真的很能挨冻,大冬天跑天台,也不嫌冷的。
短暂沉默。
“衿衿。”傅晏辞轻声唤她。
时衾眨了眨眼,傅晏辞每次喊她“衿衿”时,两字的发音温柔缱丽嘉绻,酥麻进了耳朵眼。
她轻轻“嗯”了一声。
傅晏辞停顿了两秒,缓缓地开腔:“我第一次给人当男朋友,可能当的不好,你说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他的吐字干净清晰,纯粹好听,末了,郑重其事道了一句:“你多多包涵。”
时衾的手机贴着耳朵极近,烤得耳朵烫烫的。
男人一字一句,每个低沉音符,一路传至内里。
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时衾突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她会觉得今天孤独格外难以忍受。
长久的孤独曾经麻木了她的神经,而现在她的感知正在一点点恢复。
“你已经当得很好了。”她轻轻地说。
时衾往天台下走,天台的门关着,拉不开门。
她皱皱眉,拿下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早过了闭馆时间。
应该是图书馆工作人员从里面锁了门,时衾先前待的地方在很角落,估计工作人员上来检查时没有注意到她。
“男朋友。”时衾开口叫他。
女孩的声音温温柔柔,傅晏辞愣了一瞬。
“我被锁在天台了,你能帮帮我吗?”
“……”
时衾原本以为自己被救出去的时候,肯定会被骂一顿,但没想到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是客客气气,倒是她因为给人添麻烦,一个劲地道歉。
她背着书包走出图书馆,冷风呼在脸上,才感觉到冷。
图书馆外的路灯下,倚靠着一个男人,身形挺拔修长,就连阴影的轮廓都好看极了。
时衾眨了眨眼,朝他小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
傅晏辞听见她的声音,抬起眼眸,站直起来,风掀起他黑色大衣的衣摆。
“来接你回家。”
他抬腕,看一眼手表,“这个点寝室也关门了吧。”
时衾不知道怎么了,傅晏辞说出“回家”这两个字时,一下就戳到了她的神经。
眼眶热热的,她赶紧仰起头,睁大眼睛,把要涌上来的情绪压了下去。
好险,差点没绷住。
傅晏辞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真不叫人省心。”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在她嘴唇的伤口上停留,眸色深了深。
“怎么弄的?”
男人的指腹在她唇角摩挲。
时衾讷讷地说:“自己咬的。”
“多大仇啊,咬成这样。”傅晏辞漫不经意地调侃。
他张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
女孩的身体冷得像是一块冰,傅晏辞将她抱得很深,用大衣裹住,下巴抵住她的脑袋,手掌在她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温柔地安抚。
时衾脸颊贴着男人胸膛,温暖而踏实。
空气里散发出一股沉敛的檀香气息。
很大很大的仇。
但她现在暂时不要去想了。
时衾闭上眼睛,在傅晏辞的怀里又蹭了蹭。
第17章 、月光
时衾正式入职那天,HR张文带她走完了入职流程,又带她去资产库房领了电脑。
领取电脑的时候,工作人员仔细地进行了资产登记,时衾拿到的电脑机箱被锁在一个铁箱里,只露出接线口。
淮宇科技一直走在技术开发的前列,每次推陈出新,都可能领跑行业。
其中作为技术根本和核心的代码有多重要可想而知,所以公司对于信息安全格外重视。
人工智能部今年只招了时衾一个实习生。
因为部门人多,工位都坐满了,她的位置暂时被安排在了靠近总裁办的一排闲置工位上。
原本是总裁办用来堆放送给傅晏辞的礼品之类,礼大多来自其他有业务往来的公司管理。
时衾看着周围堆成山的瓷器、茗茶之类的礼盒,觉得她不像是来上班的,更像是给人守仓库的。
不过坐在这里也有好处,偏僻清净,少有人往来。
时衾按照张文发来的入职教学文档,把电脑装好,联系了IT开网,然后登陆上了公司内部的通讯软件。
张文把她拉进人工智能部的工作群,群里四五十号人。
她一进到群里,就弹出许多消息,消息是一连串的队形,都是“欢迎欢迎”,时衾看都来不及,好多人就那么直接被刷屏刷了过去。
人工智能部基本都是理工科出身,相对没那么外放,队形跟完,就没人再说话了,甚至重新在群里讨论起工作。
时衾反倒松了口气,打了一句“谢谢”了事。
陈泽越是在群里工作聊完,沉寂下来之后,突然蹦出了一句“欢迎衾衾”。
“……”时衾皱皱眉。
欢迎就欢迎,为什么要叫她衾衾,好像他们关系比其他人更近一些似的。
虽然张文也是从一开始就喊她衾衾,时衾大概理解,职场人善于故作亲昵,但对于陈泽越的这一声衾衾,觉得极度不适。
她收起聊天框,也不回复,直接当做没看见。
好在没过几分钟,又有人在群里聊工作,把陈泽越那条欢迎给顶走了。
时衾开始配置电脑环境,安装各种各种的办公软件,项目管理工具,开发引擎。
她在安装引擎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问题,报了一条错。
时衾看了半天,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纠结片刻,截图发到了工作群里,询问解决的方法。
很快就有人回复,并且发来了教程,教她怎么解决,耐心友善。
时衾正打算照着教程弄,头顶上方传来一道男声——
“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时衾抬起头,看见了陈泽越那一张明朗帅气的脸。
没等她回话,陈泽越倾身过来:“鼠标给我。”
时衾下意识地甩开鼠标,她刚想起身,给他腾空间操作。
陈泽越直接左手搭在键盘上,右手覆着鼠标,两条手臂一左一右,将时衾圈在里面。
时衾整个人瞬间僵住,一动不敢动,好像她稍稍抬头,就能抵到男人的下巴。
她胃里一阵作呕,强忍着不适。
陈泽越感觉到了女孩的僵硬,透露出她的生涩腼腆。
他轻轻勾起唇角,刚要说些什么。
“越哥——”远处有人喊,声音急促,像是有什么急事。
陈泽越的动作顿了顿,迟疑两秒,松开了撑在桌面上的胳膊,站起来。
时衾如释重负。
隔着几排的工位,不用问是什么事,陈泽越一下就看见了人群里最醒目的男人。
傅晏辞一身西装干净整洁,气宇轩昂,冷淡的眼皮掀起,视线朝他看过来,携着上位者的威压。
不管见了多少次,陈泽越对他始终有些犯怵。
总觉得傅晏辞的眼睛,深不见底,轻而易举能将他的心思看穿。
他张了张口:“傅总,您找我?”
时衾坐在工位里,听见他的话,愣了愣,像是要避嫌似的,即刻垂下眼眸。
傅晏辞大步走来。
徐启跟在他身后,微微低头。
经过每一排工位时,没人心里不咯噔一下,一个个都盯着电脑屏幕,正襟危坐,用自己最佳的工作状态在大老板面前表现。
傅晏辞走到陈泽越这边,才看见被各种杂物挡住,坐在角落里的女孩。
他在时衾身上停留了两秒,不动声色收回地收回目光。
“机器视觉系统搭建得怎么样了?”他与陈泽越说正事。
陈泽越面色一滞:“还在研究中,遇到了一些技术问题。”他悉数汇报遇到的难题。
傅晏辞皱眉,右手食指在左腕表盘上轻敲两下,不耐烦听下去,打断了他的汇报。
“我不管问题是什么,你是负责解决问题的人。”
“给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到现在还没做出来,要不我换个人来?”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却字字携带了威压。
“……”
时衾低头,缩着脖子,连呼吸都不敢发出来。
傅晏辞余光瞥她一眼,心中无奈。
本来不想当时衾的面给人施压,但陈泽越实在是太磨叽,项目管理告状都告到徐启那里去了,说推不动开发。
其他人不了解一个系统搭建要多久,他可太清楚了。
一个半月的开发时间,他自己一个人做,都能给做出来了。
只不过傅晏辞身上多的是其他工作,不可能真上手去做业务。
傅晏辞食指点了点手表:“两周。”
他给了最后期限。
陈泽越后背流了一身汗,唯唯诺诺站在那里,弯腰点头:“是是,我尽力。”
“我要的不是尽力,是完成。”傅晏辞淡淡道,“做不出来就走人。”
漫不经心的语调,分量和威慑力却没有人敢忽略。
谁都知道他是认真的,整个二十五层皆噤若寒蝉。
傅晏辞走后,留下来一室尴尬的气氛。
时衾抿了抿唇,努力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的幸灾乐祸表现出来。
她用余光偷偷打量陈泽越。
许是觉得被傅晏辞当着自己下级的面一番训斥,没了脸,陈泽越拍了拍她的椅子,故作淡定说:“你继续工作。”
然后他转头看向另一边,命令道:“其他人跟我去会议室开会。”
一副雷厉风行,立刻行动的样子,通过向下行使他管理者的权力,挽回自己丢掉面子。
直到正常下班的点,时衾也没见他们从会议室里出来,整个人工智能部空空荡荡,就她一个实习生无所事事。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傅晏辞:下班来停车场。
时衾撇撇嘴,命令人的语气还命令上瘾了。
原本她还想着要不要象征性加会儿班,等同事们开完会出来,现在却是一点不想加了。
她才不替傅晏辞打白工。
电梯下到一楼,时衾走楼梯去的负二层。
上次她按电梯到负二,时不时有人打量她,好像在想她是哪个公司高管,怎么以前没见过,但看着又太年轻太漂亮,想着想着,瞧她的眼神就变了。
时衾觉出了其中眼神里暗含的意思,知道以后要避开点人。
等她出了楼梯口,傅晏辞的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时衾小跑着跳上车,熟练地系好安全带。
傅晏辞见她坐好,开车缓缓驶出车库。
外头已经是华灯初上,晚高峰有些堵,走走停停。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傅晏辞同她闲聊。
不知道是不是受白天看他盛气凌人的模样影响,时衾觉得他的问话像极了领导问候下属。
“还可以,”时衾调侃称呼他,“傅总。”
傅晏辞斜斜睨她一眼,“苦头没吃够?”非要来刺他的耳。
想起之前吃的苦头,时衾立刻闭了嘴,不敢说了。
傅晏辞想了想,问她:“会不会觉得我太凶了?”
时衾知道他说的是白天训斥陈泽越的事情。
她摇摇头:“不会。”巴不得更凶一点才好呢。
“我平时一般不怎么训人。”傅晏辞难得与人解释他的行为。
时衾不信:“真的?我感觉他们都怕你。”
傅晏辞的食指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淡淡轻嗤:“就你不怕。”
时衾脸颊红了一下,低头轻哼:“我又不叫你傅总。”
听见她的喃喃,傅晏辞的唇角轻勾。
“对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应对方法。”
“比如陈泽越,表面看起来能干听话,但其实心思多,不够安分,就要时不时敲打警告一下。”
时衾听他分析,觉得他看人真的很准。
陈泽越就是这样的,擅长装腔作势,其实背后烂到了骨子里。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她偏头问。
“教你怎么用人。”傅晏辞看向她,“以后到了管理层用得上。”
“……”
时衾讷讷道:“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傅晏辞轻笑,腾出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
“衿衿努努力。”
他的语气温柔,像是在鼓励小孩,听不出是认真还是调侃:“试试顶掉陈泽越。”
时衾抬起眼:“真的可以?”
她一时激动,忘记了隐藏自己的企图。
傅晏辞略感惊讶,没想到她还挺有野心。
“那你得多练习些真本事。”
时衾:“比如什么本事?”
虽然陈泽越的为人不行,但能力大概也是有的,不然也不能做到现在他那个位置,她自觉没个十年八年到不了。
傅晏辞望她,在她脸上停留,女孩的目光澄澈,一脸的跃跃欲试,欲望都写在了脸上。
要真想立刻顶掉陈泽越,大概只有一种办法。
他停顿两秒,悠悠地说:“比如你的美貌优势。”
时衾一愣,没明白,眨了眨眼睛看他。
车在红绿灯前停定。
傅晏辞倾身凑近她,手指在她薄薄的唇瓣上轻蹭。
男人突然的碰触,让时衾怔在那里,眼睫轻颤。
空气里有沉稳的檀香气息,她垂下的手不自觉拢起,呼吸也轻了。
半晌,傅晏辞松开手,看见指腹沾了浅浅的玫瑰色,显然小姑娘是阴奉阳违,没听他的话,今天依然化了妆。
他缓缓开腔:“晚上去我那里?”
跟他吹吹枕边风,要什么位置都给她。
时衾:“……”
第18章 、月光
前一天傅晏辞还一本正经教育她不准用美貌优势,今天倒是自己不正经。
时衾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没答应,要求他送自己回学校。
上班第一天,时衾什么事也没有,第二天倒是来了活。
陈泽越给她分配了几个开发任务,然后就又把部门里的其他人叫去开会了。
时衾对着满屏的代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面试的时候临时抱佛脚还行,但到了真正上手的时候,就露了怯。
时衾原本想等其他人开会回来,随便找人问一问。
但没想到,这个会从上午开到下午,五六点钟才结束,也不知道开些什么。
时衾偷偷观察从会议室回来的人,一个个都是满脸疲惫,拿上工卡,三三两两去食堂吃饭了。
她不好意思打扰大家吃饭,偏偏陈泽越这个时候像是想起她来了,走到她这边来。
“工作得怎么样?有不懂的吗?”
“……”时衾不懂的多了去,但不想找他教。
陈泽越见她没吭声,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笑笑:“没事,不懂就直接来问我。”
“我看看你做到哪里了?”
他俯身过来,又凑得时衾极近,手碰上了她的手,示意她让出鼠标,食指有意无意在她手指肚上蹭了蹭。
时衾浑身发麻,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涉世未深的实习生,大概很容易被这样地位高于她,又年轻有为的上司吸引吧。
不知道他当初是不是就是这么对苏锦的。
漂亮的,内向的,胆怯的学生,最好控制。
时衾的手僵硬在那里,仿佛被蛇舔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陈泽越余光瞥见她的手,唇角笑意加深:“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的声音低低柔柔,毫不吝啬地散发自己的荷尔蒙。
时衾觉得窒息,下一秒就要推开他。
这时,一道手机震动的声音响起。
陈泽越站起来,他从口袋摸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眸色变了变。
“你先自己弄,我去接个电话。”说完,他便匆匆离开。
陈泽越一走,时衾起身,直接冲到卫生间,把手洗了三遍。
回来的时候,又撞上他。
陈泽越手里拿着一瓶草莓牛奶,包装粉粉嫩嫩,一看就是女孩子喜欢喝的那种饮料。
他将牛奶放在时衾桌上:“我今天有事要先走,有问题可以微信找我。”
时衾盯着那瓶牛奶,想起有一段时间,姐姐很常喝这个牌子。
她垂下眼帘,怕自己眼神里的厌恶表露出来,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陈泽越看她,时衾越是这样怯怯懦懦,连看他也不敢的样子,越是勾得他心痒。
等到陈泽越一走,时衾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被污染了,她走到窗边,开了窗户透气。
七八点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但因为白天被拉着开了一天会,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时衾又没机会去问工作的事情,再等到九十点,大家陆陆续续下班,她也不好耽误人下班时间。
最后整个部门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时衾趴在桌子上,脸滚键盘,痛苦不堪,深刻觉察到自己真不是干这行的料。
“你在这干什么?”安静之中,一道沉稳男声冷不丁响起。
时衾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时,对上了男人清朗的眸子。
傅晏辞高高站着,双手插在西裤口袋,衬衫干净整洁,西服外套被他搭在胳膊上,领带被扯得松散,随意地挂在脖颈上,矜贵里又散发出慵懒。
时衾愣了一愣,注意到他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细边的眼镜,衬得他五官深邃清冷。
这是她第一次见傅晏辞戴眼镜,比起平时,显得更加的斯文了。
“你怎么戴眼镜了?”时衾问。
傅晏辞从旁边的工位拖来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他淡淡“嗯”了一声:“有时候工作会戴。”
时衾见他坐过来,皱皱眉,抬起头向外看:“哎呀,你别坐我这里。”
被人看到她说不清了要。
傅晏辞没理,懒懒散散地靠进椅子里,敲了敲手表表盘:“几点了都,人早走光了。”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走?”他问。
“……”
时衾有些尴尬,小声嘟囔:“写不来。”
女孩的声音太小,傅晏辞没听清:“什么?”
时衾得面颊泛红,提高了音调:“我不会写代码。”
她推走面前的键盘,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太难了!根本看不懂。”
要她在傅晏辞面前承认自己不会,自尊心实在太受挫了。
闻言,傅晏辞轻笑,伸手把电脑显示屏转到他这边,看了眼项目管理工具上分配给她的工作内容,都是一些简单的开发需求和两个BUG修复。
“这里面还剩下多少没做?”
“……”
时衾沉默不语,半晌,答道:“一个也没有。”
傅晏辞抬起眼,对上女孩的目光,干净清透,像是初生的一朵栀子,歪着脑袋看他,露出小巧耳垂上缀着的一颗圆润青色珠子,和田玉的材质,衬得栀子更加出尘。
“……”
他实在忍不住心想,陈泽越怎么招了那么一个花瓶。
偏偏这个花瓶,还是他家的。
要换了别人,傅晏辞早给开了。
时衾被他看得越来越心虚,讷讷地给自己找补:“我才大二……”
意思是,你别对我要求那么高。
傅晏辞抬起手,拧了拧眉。
所以他才不爱招低年级的大学生。
他脚踩在时衾靠椅的滑轮上,把她推开,腾出空,自己则移到了电脑显示屏面前,把时衾推远了的键盘拉回来。
时衾眨了眨眼睛,由着他霸占自己的位置,盯住他看。
傅晏辞薄薄的眼皮低垂,右手搭在鼠标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呼出一个又一个代码界面,一目十行地读起来。
他薄唇轻抿,眉心不自觉微蹙,工作起来的样子,漫不经心里透着认真。
傅晏辞看了大概十来分钟的代码,开始动手改代码。
男人的十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在键盘上来回敲击,节奏很快,没有一点犹豫。
“别光盯着我看。”傅晏辞视线依然落在电脑屏幕上,但好像侧边长眼睛里似的,悠悠地说。
他敲了下一行空格,“注意看我代码怎么写的。”
“……”时衾面色一滞,乖乖地把视线移到屏幕上。
傅晏辞改完代码,跑了一遍,程序报错。
他皱皱眉,找到报错的那行代码,轻啧一声:“怎么有人这么写。”
时衾看着那行代码,觉得分外熟悉,讪讪道:“那是我写的……”
傅晏辞扭头,看她一眼,忍不住手掌握拳,她脑袋上压了一下。
没办法。
自家花瓶改坏的东西,他还得帮忙改回去。
傅晏辞重新翻到更底层的代码去看,看着看着,他的眉心拧得更深,脸上的表情亦严肃起来。
有一部分的代码被上了锁,需要权限,以傅晏辞的职级,什么权限都限制不了他,但他现在懒得找人要权限,操作了两下,直接绕过权限进去。
时衾撑着脑袋,等了许久,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发觉他已经看了快一个小时的代码。
她百无聊赖,索性翻出本子和铅笔,趴在旁边的工位上画起了画。
傅晏辞用了两个小时,看完了项目里关于机器视觉系统的全部代码,沉思了片刻。
最后花了十分钟,把时衾的工作做完。
他推开键盘,视线移到旁边,发现时衾就一个黑黑的脑袋对着他,埋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衿衿。”
听见他唤,时衾终于抬起脑袋,眨巴眨巴眼睛:“好了?”
桌前的白纸上画满了各种小花小草。
“……”
傅晏辞本来还想教育教育小姑娘,现在却是突然觉得她可能真不是块料,连说都懒得说了。
他关上电脑:“走吧。”
起身时,傅晏辞看见架子上摆了瓶草莓牛奶的饮料。
“喜欢喝这个?”他随口问。
时衾抿了抿唇,摇摇头说:“陈泽越买的。”
闻言,傅晏辞盯住她看了两秒。
时衾被看得心虚起来。
半晌,傅晏辞收回视线,淡淡轻呵:“他倒是会体贴下属。”
下班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时衾宿舍回不去,只能去傅晏辞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私人物品已经侵占了他的地方。
时衾一进门,就往主卧走,她习惯到家就洗澡换上干净衣服。
傅晏辞拉住她胳膊:“今天别穿我衣服了,换睡衣。”
时衾想起那些从来没被穿过的睡衣,知道他在暗示什么,脸红瞪他一眼。
“不要。”
时衾甩开他的手仓皇而逃,浴室门被“砰”得关上。
傅晏辞望着她的背影,半晌,踱步到客厅落地窗边,给徐启拨了一通电话。
这一则电话时间打得格外长。
听见浴室的水流声停止,傅晏辞冷淡地“嗯”了一声:“就这样吧,调查的时候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见时衾穿着卫衣休闲裤出来,裹得严严实实。
傅晏辞放下手机,朝她走过去。
“……”
时衾下意识向后退一步,扯了扯唇角,讷讷地说:“我今天不太方便。”
傅晏辞故作不知:“不方便什么?”
时衾别过脸,没吭声了。
傅晏辞揽过她的腰。
“衿衿,说谎可不行。”男人的声音温柔而清冷。
“才没有。”时衾小声解释,“我说不方便意思是我累了。”
傅晏辞垂眸看她,抬手将她额前湿漉的碎发别至耳后,“怎么能累呢。”
他的指尖划过,触碰上了她的耳垂,轻轻揉捏。
“白天工作没做好,晚上得加加班吧。”
两头总得补他一样。
男人的嗓音低缓带磁,耳朵眼里一阵酥麻。
时衾眼睫颤了颤,倏地,她被人拦腰抱起,最后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她陷入柔软的被子里,身上的卫衣松散,露出白皙肌肤,和半边圆润的肩膀。
时衾挣扎起身,很快被按了回去,双手被缚住,置于头顶。
“乖。”
傅晏辞的指腹摩挲她的侧脸,温柔得像是对待一个瓷娃娃。
“我帮你换睡衣。”
夜极深。
女人肩头的黑色蕾丝细带摇摇欲坠,背后的蝴蝶骨抵在床头,上下摇曳。
时衾没想到,傅晏辞说的加班,是真的计工时的。
白天工作八小时,她一样活也没做好,晚上加班也要她按八小时来。
没到一半,她就已经受不住,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浓密的睫毛湿润,缠结在一起。
男人终于放过她,吻了吻时衾右眼下的那颗小痣,“还有一半先欠着。”
时衾软在他怀里,哑着嗓子,没有力气,只能喃喃反抗:“这不一样……”
白天的工作强度和晚上的工作强度也差太多了……
第19章 、月光
之后上班,时衾算是长教训了。
每天提前两个小时到公司,先自己读一遍代码,然后趁着陆续上班的同事来早,还比较有空,请教请教她不懂的地方,勉勉强强能完成工作任务。
她情愿在公司加班,也不想回去跟傅晏辞再加班了。
时衾其实挺喜欢淮宇的工作氛围,同事们之间保持着客气的距离,但都不吝啬于互相帮助。
如果没有陈泽越的话,她可能会更喜欢。
她坐的位置偏僻,陈泽越像是例行公事,一天至少要来她这里两趟。
不是送些女孩子爱吃爱喝的零食饮料,就是借着指导工作的名义,肢体上若有若无的碰触,每次都是碰一下又很快撤离,试探着对方的边界。
时衾从一开始想要进淮宇,就是为了陈泽越,但当自己真正进来了,却发现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道能通过什么方式搞垮对方,只能用很笨的办法先接近他。
在他做那些碰触时,强忍着厌恶,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关系。
周二上班,时衾如往常一样,比公司十点上班的工作时间早两小时到。
出电梯时,她却看见陈泽越到得更早,坐在他的工位前,手机对着电脑,不知道在拍些什么,时不时还左右张望。
正好这时,陈泽越接到一个电话,他起身,把电脑锁屏,往楼梯间走。
时衾皱皱眉,觉得奇怪。
她的工位靠近楼梯间,之前就常常看陈泽越到楼梯间打电话。
明明现在周围都没人,他这样多此一举,反而显得格外刻意。
时衾双唇轻抿,跟了上去。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楼梯间的防火门。
楼梯间狭小昏暗,不料没走几步,迎面就撞上返回来的陈泽越。
时衾没想到他电话打那么快。
陈泽越见是她,明显愣了一下,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
“怎么那么早就来公司了?”
时衾垂下眼,不想看他,低声解释:“想多学一点。”
陈泽越盯着时衾,越发觉得她性格内向腼腆,这么久了,还是害羞得看都不敢看他。
他轻笑,又问:“那你上楼梯间干嘛?”
“……”时衾沉默半晌,不想扯谎,实话实说,“来找你的,我刚看见你往这边走了。”
闻言,陈泽越挑了挑眉。
时衾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抬起头问:“越哥,你是不是要跳槽了呀?”
“为什么这么说?”
时衾故作懵懂,歪着脑袋,一番分析:“因为上面不是要你两周内做出机器视觉系统吗,万一没做出来,真把你开除怎么办呀?还不如先赶紧找下家呢。”
时衾拿腔拿调,声音软得她自己都嫌腻。
陈泽越倒是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这些,心下一暖。
“你也以为我做不出来?”他问。
时衾眨了眨眼睛。
这她哪知道。
不过她巴不得陈泽越做不出来,但又觉得只把他开掉,太便宜他了。
陈泽越凝视她的眸子,清澈如水,乖巧娇憨,身体里一股欲望呼之欲出。
他失了神,安慰道:“放心吧,过不了多久,做出来也没用了。”
时衾一愣,不解问:“这是什么意思?”
陈泽越讳莫如深,抬手蹭了蹭她挺翘的鼻尖:“你不用关心这个。”
时衾身体整个僵住。
明明傅晏辞也很爱捏她的鼻子,但却没有现在这种令人厌恶的感觉。
嗓子眼里像是被猪油蒙了一层,让人想吐。
陈泽越也注意到她脸上表情里的无措,以为是他操之过急,吓到她了。
他拍了拍时衾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说:“上班去吧。”
徐启和人工智能部的PM王芳对接工作,事无巨细。
PM的工作主要是负责推进项目开发进度,管理项目大小事务。
王芳做了快十年的项目管理,经验丰富老道。
“怎么这些事情还劳您大驾。”对完工作,王芳闲聊试探,第一次见徐启亲自下来问业务相关的事情。
徐启作为傅晏辞的助理,一言一行,都代表了老板的意思。
“不是你之前说推不动人工智能部的项目吗,傅总让我跟一跟。”徐启笑笑解释。
王芳叹气:“是啊,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最近部门离职率又很高,一堆烂帐。”
徐启思索片刻,道:“我看完进度表,项目确实也挺辛苦的,陈泽越那边也有他的难处。要不安排一次团建,让大家放松一下吧,活动经费走傅总的帐。”
王芳想起之前听说傅总在项目组面前大发雷霆,现在这会儿又请项目组团建,估计是在打一巴掌给一颗糖。
她了然:“行,我去安排。”
徐启:“嗯,尽快吧。”
王芳:“没问题。”
说是尽快,王芳的办事效率果然高,下午就已经把团建方案给了过来。
一共三个方案,就连各个酒店的报价都有。
毕竟出钱的是傅晏辞,徐启拿去给他过目。
总裁办公室里,傅晏辞靠在真皮座椅里,随意地翻了两下后阖上。
“就订温泉酒店吧。”他漫不经心道,单薄的眼皮掀起,“其他都安排好了?”
徐启点头:“已经联系了信息安全部,等人工智能部的人都离开,就调查所有电脑。”
傅晏辞淡淡“嗯”了一声,半晌,他似想起什么,重新翻开团建策划方案,食指在上面点了点。
“温泉酒店帮我另外定一个私汤。”
最近小姑娘晚上跟他加班,加得厉害,正好借着机会带她出去放松放松。
周三上班的时候,陈泽越在项目群里发了去温泉酒店的团建通知,一并统计自驾和搭乘大巴前往的人数。
团建行程安排在了这周的周五下午出发,连上周六,在温泉酒店玩两天一夜。
周五时衾上完课,去了公司,没坐一会儿,就要下去坐大巴了。
大巴门口站着王芳带的PM实习生,一个一个清点人数,到了的就划勾。
时衾报了自己的名字。
PM实习生在表里找,找了两遍,疑惑道:“上面没你名字啊。”
闻言,时衾接过名单,自己找了一遍,确实没她名字。
“名单里的人数是正正好的,加你一个就坐不下了。”
PM实习生翻出另一张记录自驾名单的表,“我看这里你写的是自驾,是不是不小心写错了呀。”
时衾记得她明明填的是搭乘大巴。
“出什么问题了?”一道男声从背后传来。
陈泽越走近。
PM实习生和他说明了情况。
陈泽越看向时衾:“要不你跟我走吧,正好我开车去。”
时衾沉默了半晌,顺了他的意,点点头。
陈泽越的车是一辆银色的宝马,很有精英气质。
车上一股古龙香水的味道,时衾开窗散了散。
窗户没开几分钟,就被陈泽越关上了,空调暖气打得很足。
时衾憋得难受,满脸通红。
他一边开车,一边余光瞥她,调侃道:“别紧张,这么怕我啊。”
时衾依然没吭声,玩着手指。
陈泽越见她拘谨害羞,纤纤玉手,白皙细腻,缠绕在一起,心底愈发觉得喜欢。
时衾目光投向窗外,看见经过一条河。
要不是会把自己搭进去,她可真想动一动他的方向盘。
怕陈泽越和她没完没了讲话,车开出去没多久,时衾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温泉酒店位于京郊,从公司开车过去要两个小时。
路上开到一半,陈泽越手机来了一通电话。
他看一眼来电号码,皱了皱眉。
陈泽越放缓车速,看一眼旁边的时衾,出声轻轻唤她。
时衾闭着眼睛,没理。
陈泽越盯住她的睡颜,眼睫像是小扇子般盖下,嘴唇红红像樱桃,看上去那么无害纯洁,让人放松戒备。
见她睡得很熟,他接起电话。
陈泽越讲电话的声音传入时衾的耳畔。
“想好没有,到底要不要?我不会一直替你们拖着,傅那边给了最后期限。”
听见他提到一个“傅”字,时衾心里咯噔一下,猜测他说的大概率是傅晏辞。
时衾眼皮跳了跳,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发现了一个不该被她知道的秘密,紧张起来。
她将眸子闭得更紧,脸侧到另一边,生怕被他发现。
电话对面的人不知道回了什么,陈泽越仅“嗯”了一句,随即挂断。
接下来一路,时衾脑子里都在转着,猜想陈泽越这通电话的意思,一直到车在温泉酒店停下,她都没有发现。
直到她感觉一股气息离自己很近。
时衾警惕地睁开眼,面前就是陈泽越那一张脸,和她几乎鼻尖贴鼻尖。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向后瑟缩,奈何背后就是座椅,退无可退。
陈泽越望着她小鹿一样水润的眼睛,惊慌失措,惹人心醉。
他稍稍撤了些距离,一副情难自禁,又要做正人君子的模样。
“抱歉,”他目光灼灼,“你实在太美了,我没控制住。”
一边道歉还要一边把责任推给她,时衾艰难地控制住自己想要反胃的感觉。
她怯怯地说:“越哥,这样不太好吧……”
陈泽越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是啊,你还太小了。”声音里透着温柔忍耐。
“……”
时衾忍不住想,要不是她知道陈泽越是什么人,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真的很容易被他骗了。
她垂下眼帘。
真麻烦,晚上得洗头了。
停车场另一端。
傅晏辞刚到不久,靠在车边吸烟。
他眯了眯眸子,凝视对面车里的两人,举止亲昵,时衾由着男人摸头也不反抗,一副乖巧模样。
烟燃到最后,落下灰烬,在他手指肚烫了一下。
第20章 、月光
不知道是陈泽越开车慢还是什么,他们到的时候,坐大巴的同事们已经到了半小时,陆陆续续办好了入住登记。
因为人工智能部的女生很少,五十多个人里面,加上时衾就只有三个,另外两个年纪都相对较长,互相熟稔,被安排在了一间房。
时衾落下单,一个人一间房。
陈泽越因为是主管,有特殊的待遇,也是一个人一间。
温泉酒店有好几种住宿规格,风格也有所不同。
PM王芳给项目定的房间价格算是中等偏上,五间房围一个院子,庭院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公共温泉,供大家一起泡。
温泉酒店也有那种独栋小别墅的户型,里面是独立温泉池,适合一家人使用。
时衾到了房间没多久,收到了一条傅晏辞的微信消息。
简简单单一个门牌号:X-001。
时衾知道是门牌号,是因为温泉酒店里所有房间都是这样的格式,英文字母用于区分户型,数字代表对应户型的房间号。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傅晏辞也来了。
温泉酒店占地面积很大,像是一个度假村,进来时,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地图。
地图里用英文字母标识出了对应户型所在的范围。
不过“X”这个户型,时衾在温泉酒店地图导览里却没有看见标识。
反正今天一直到晚饭前,都是自由活动时间,时衾没有别的事,就在度假酒店里到处晃悠,路上遇到西装革履的酒店工作人员,她上前询问。
工作人员听到她问的户型,愣了一愣,以为又是在网上看到流出去的照片,慕名而来的。
他礼貌客气地解释:“抱歉,这个户型暂时不对外开放。”
“如果您要想参观,可以在外围看看,还请不要打扰里面的客人。”工作人员说着,在地图里帮她指了位置。
他手指点在了地图左上角,画了一片竹林的地方。
时衾没多解释,和他道了声谢。
越往酒店的北面走,住客越来越少,周围的环境也更加清幽僻静。
甚至栽种了不少在北方冬季还能存活的绿植,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
走到最后,只剩下一条窄窄的小道,由错落的青石板铺成,青石板两旁是密密匝匝的竹林,午后的阳光正好,风吹影摇曳。
时衾任由婆娑树影在她脸上起舞,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老家的南方小城。
走着走着,她看见竹林深处,出现了一栋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灰瓦白墙的徽派建筑风格,更像是江南了。
正门是一扇漆黑的电子门,没有关紧,半敞着,像是故意开着,在等谁来。
时衾走近,拉开门。
建筑里面是三进式的规整结构,走过影壁,庭院里的景色让她眼前一亮。
庭院的中央,有一处露天温泉,泉水清澈见底,水面上飘着几片白色花瓣。温泉旁边生长着一棵白梅,此时未到花期,开得星星点点,像是薄薄的白雪落枝头。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浅淡的寒梅香。
庭院另一边,有一面偌大的落地玻璃窗,从外面能够看到里面。
时衾看见傅晏辞站在客厅的玻璃窗前,单手插在西服裤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她朝他挥手。
傅晏辞像是感知到了,视线移到她脸上,女孩满面笑容,他停顿两秒,没做反应。
时衾绕过庭院,走了过去,进到室内,里面是现代简约的装修风格,干净整洁。
傅晏辞背对她,还在打电话,声音很低,大部分都是对面在汇报。
一般他忙的时候,时衾很识趣,不会上去打扰。
她自己在房子里晃荡,发现主卧的床上放了两件日式浴衣,一件男式一件女式。
时衾拿起那件男式的浴衣,黑蓝色的布料,挺阔宽松,不知道傅晏辞穿起来会是什么样。
她放下浴衣,拿起女式的那一件,去了浴室洗澡。
傅晏辞挂了电话,转身发现不见时衾的身影。
他薄唇轻抿,往卧室走时,正好时衾从浴室里出来。
时衾穿着淡粉色樱花图案的浴衣,如墨的乌发湿漉漉,被她用簪子随意地盘起,偶有碎发零落,垂于雪白的脖颈,来回轻扫。
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她的眼眸湿润,更加清澈,仿佛沁着盈盈春水。
眼角下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如珍珠落玉盘。
男人喉结突滚。
很快又垂下眼帘。
傅晏辞有些生气。
气他自己。
明明看到了时衾对着别的男人也是那副娇憨模样,却依然不受控制,被她蛊惑。
时衾没有察觉出他情绪里的异样,指了指床上的浴衣:“你也去换吧。”
傅晏辞淡淡“嗯”了一声,拿起浴衣,进了浴室。
等他的功夫,时衾晃荡去了庭院外,在温泉边的石块上坐下,扯起浴衣裙摆,两条腿伸进了水里。
温泉水滚烫,驱散了寒意。
她盯着水面上飘着的花瓣,陷入沉思,想起了陈泽越的事情,结合之前在电梯间里陈泽越的话,时衾觉得他很可能是要卖公司的研发代码。
之前时衾在入职员工培训时,知道泄露公司的代码,是很严重的事情,如果被发现了,以后在这个行业可能都混不下去。
时衾想不到陈泽越的胆子那么大,可惜现在她没有证据,而且听他打电话的意思,应该还在和对面谈交易。
傅晏辞走到温泉边,视线落在她藕一样白净的腿肚,小脚玲珑别致。
时衾想事情想的出神,连他走近了,都没有察觉到。
“衿衿。”
“衿衿——”
傅晏辞连唤她两声,眉心蹙起。
“啊?”时衾终于听见,抬起头来。
看到傅晏辞的瞬间,她怔了怔。
男人穿着黑蓝色浴衣,挺阔立体,腰间系了深色绑带,更衬他肩宽腰窄,衣襟微微敞着,露出里面的锁骨深邃。
他低着头,额发垂落额前,侧脸隐在逆光里,半明半昧,下颚线条明晰紧致,浑身透着一股矜贵和淡淡冷意。
半晌。
时衾连眨了两下眼,回过神来。
傅晏辞伸手,在她后颈轻捏,似不经意问:“刚才在想什么,叫你两下才应。”
男人手掌冰凉,时衾一个激灵,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傅晏辞,但又怕他知道后直接插手,毕竟如果代码泄漏,对公司的利益影响很大。
可他一旦插手,陈泽越肯定不敢再有所行动,最后说不定不了了之。
傅晏辞冷傲的眼皮低垂,将她表情里的犹疑看在眼里。
女人脖颈纤细,仿佛他一用力,就会折断。
“嗯?”男人的嗓音低凉缓缓,“你有些心不在焉。”
“……”时衾眼睫颤了颤,张了张口,半晌,又阖上。
见她就是不肯说,傅晏辞压着的那股气更甚了。
他抽走了时衾头上的簪子,黑发瀑布一般垂下来。
傅晏辞抚摸她湿润的发丝:“头发洗干净了吗?”
“还是再洗干净些。”傅晏辞拿起一边的木瓢,舀一捧水,顺着她的头发浇下去。
“我不喜欢被人碰过的东西。”
时衾愣在那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她仰起头,感受到滚烫的温泉水滑过她的发,浴衣亦湿了,贴在身上。
有水划过眼眶,仿佛眼泪流下。
“你看见了?”她小声问。
“陈泽越喜欢你。”傅晏辞又舀一瓢水。
明明是温热的水,时衾却觉得冰凉。
傅晏辞的声音低缓:“你知道他喜欢你。”
时衾不吭声。
“你故意让他喜欢你。”就像一开始,故意接近他那样,傅晏辞想。
“……”
时衾一直知道傅晏辞很会看人,但没想到他能那么快就看透。
下巴被他捏住,一阵生疼。
她被迫仰起头,和他对视,男人的眼眸漆黑幽沉。
时衾心底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傅晏辞的拇指在她唇角轻蹭,指腹上有薄茧,触感粗糙。
“原因呢?”
时衾抿着唇,始终保持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也不想在现在这样的状态下,去聊那些事情。
傅晏辞轻扯唇角:“是因为不会说谎,不知道怎么编?”
“……”时衾轻轻摇头。
“我不想说。”
傅晏辞被她气笑了。
“衿衿。”
“一定要惹我生气?”
时衾别过脸,轻声说:“反正你已经生气了。”
一瓢一瓢地舀水。
傅晏辞没了耐心,双手压着她的肩膀,将人按倒进池里。
猝不及防,时衾整个人已经落入水中。
乌发在水面散开,浴衣也松了,露出一边圆润雪白的肩膀。
耳畔传来男人低低凉凉的声音。
“要这样,我可不会温柔啊。”
时衾瞪大了眼睛。
粉色浴衣漂向远处。
她被男人整个罩住,温泉水裹挟着欲望一下子涌入最深。
时衾咬着牙,浑身颤栗。
眼泪从她眼角流出,落得像是珍珠。
傅晏辞大手蒙上她的眼睛,不想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
水中没着力点,让她不停下坠,仿佛随时要溺死过去。
时衾双手只能勾住男人的脖子,一边依附于他,一边默默承受。
夜深时,下起了雪,冰凉的雪花落在她赤露的肩上,即刻融化。
从温泉酒店回去的路上,比来的时候还让时衾难受。
傅晏辞一言不发。
窗外大雪纷纷,郊外的雪景显得苍茫寂寥。
时衾也不说话,视线落向外面。
车内的暖气很足,她却觉得有些冷。
早上醒来时,时衾头疼得厉害,额头滚烫,发了烧。
傅晏辞对她的态度依然温柔,拍拍她的脑袋,让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也没有发现她发烧了。
笑意不及眼底,像是对待不那么心爱的宠物,温柔而清冷。
他们离开得很早,路上没有什么车。
时衾望着后视镜,白雪被车辙飞速碾过,化作了一滩脏水。
傅晏辞现在可能就是这样看她的吧。
车在北门停下。
时衾停顿了两秒,她解开安全带,想要自己下车。
“坐着别动。”傅晏辞淡淡道。
他开门,走到她这边。
时衾由着男人搂住她的腰,抱了下车。
她吸了吸鼻子,贪恋他身上那一股沉稳清冽的檀木香。
站在地上,她的腿还是软得不行,微微打哆嗦,上车下车都是傅晏辞代劳,抱她的。
傅晏辞垂下眼眸,视线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低着头,乌发披肩,眼睛肿肿的,唇瓣上有一道很深的印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自己咬破的。
铁锈般的血腥味仿佛还停留在他口腔里。
时衾眼角下那一刻浅褐色小痣,无声地控诉他的行径。
傅晏辞在心底叹了一声气。
以他的性子,从看到时衾和陈泽越在车里那一幕时,他就应该和她断了。
结果原则却一退再退。
傅晏辞抬手,指腹触碰上她那颗小痣,来回蹭了蹭,像是在擦眼泪。
时衾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宛若惊弓之鸟,昨晚的苦头让她吃尽。
男人漆黑的瞳仁沉沉。
许久,他缓缓地开腔:“两个选择。”
“第一,你离职,好好学习。”他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计较她昨天的心不在焉。
“第二,”傅晏辞顿了顿,语气清淡,“我不管你了。”
轻飘飘一句话,时衾觉得心脏跟针扎似的疼,疼得她喘不上来气。
她眼睫颤动,抬起头来看他。
男人的眼眸冷傲,无波无澜,如同最深的井,刺骨冰冷。
她张了张口,嗓子眼里仿佛被冰冻住了。
半晌。
时衾敛下眸子,轻轻地说:“再见。”
傅晏辞深深地看她一眼,知道她做了选择。
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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