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吾妹多娇 > 第44章 第 44 章
    一时殿中几人都默不作声地看过来。


    都知道谢阁老治学极严,以往这个时候,众人只管垂头听训便是,谁还敢不服气?谢阁老这么当面诘问,似乎还是头一回。


    陆修文面色平静道:“学生不敢。”


    谢昶淡淡看他一眼:“既然陆小公爷选择科举为为官,本官倒想提醒小公爷几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乃是天下读书人为官的初心,可陆小公爷的初心在何处?难道仅仅是在外人面前证明自己?为官者倘若不能以天下百姓为先,以社稷苍生为怀,那么这科举不考也罢,这官不做也罢,倒不如直接继承祖上爵位来得直接实在。”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无不冷汗涔涔,他们这样天之骄子的身份,没有哪位高官大臣、翰林学士敢如此当面数落,偏偏这个人是谢昶,也只有从他口中说出的话,真正令人羞愧汗颜,还不容置喙。


    陆修文一时只觉浑身血液凝固,垂首道:“阁老教诲,学生必当谨记。”


    方才的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谢昶眉梢一挑,慢慢弯起唇,继续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倘若陆小公爷想要借科考成绩拿下什么敲门砖,谢某现在就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可能。”


    最后三字,一字字掷在心口,冰水一般浇透他满腔热血。


    陆修文怔怔抬起头,只能看到男人眼里沉冷淡漠的深渊,哪里还有半分笑意。


    他不是蠢钝之人,如何听不明白话中的深意。


    可春未园之后,他对阿朝的欢喜尽数埋藏在心底,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都只敢稍稍表露一星半点的关心,连整日形影不离的太子殿下都不知分毫。


    难道他的心思已经被谢阁老猜出来,甚至还知道他秋闱之后有意求娶?


    也是,他向来拥有洞察人心的本事,从前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时,满朝文武私底下那些肮脏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连父亲与一众叔伯都唯恐避之不及,他若在暗中监视自己,陆修文也自知无可奈何。


    可他就是不解,即便他有求娶阿朝的心思,那又如何呢?


    郑国公府满门勋贵,他亦是京中年轻一代中的佼佼,难道都没有求娶的资格?


    莫不是谢阁老当真有意将妹妹嫁入太子府?


    陆修文偏头瞥一眼身边的太子,昨日他故意说那些话就是想让他听见,太子并非良配,而谢阁老今日的态度摆明了就是对太子不满。


    难道这不满之下,实则是对储君与未来妹婿的敦促?


    含清斋距尚书房不远,两节课中间的档口,崇宁公主悄悄溜过来,在殿门外唤太子哥哥。


    太子垂头丧气地走出去。


    崇宁偷偷往里瞧了一眼,见无人才放心,“哥哥这是怎么了?又挨谢阁老训了?”


    太子唉声叹气:“策论答得不好,还被谢阁老说不能将心思放在斗鸡赛马和儿女情长上。”


    “对了,”说到这个,太子想起昨晚陆修文的话,“你回去同阿朝妹妹说一声,叫她莫要给孤绣香囊了,传出去对女儿家名声不好,此事是孤思虑不周。”


    崇宁公主抿抿唇道:“我来本就是说这个的,阿朝绣功不大好,拿起绣针就是满手的窟窿眼子,我们都怕血迹斑斑冲撞了你,横竖你宫里香囊那么多,也不差她这一个,这回就算了吧。”


    太子一怔,猛然反应过来:“难不成谢阁老口中那句儿女情长,就是知道孤想让阿朝妹妹给孤绣香囊?”


    话音方落,崇宁眼尖瞧见回廊尽头出现一道绯红鹤补的高大身影,吓得立马压低了声:“谢阁老过来了,我得赶紧走,哥哥你自求多福吧!”


    崇宁公主还惦记着上回的兵法题卷,她可没脸出现在谢昶面前。


    太子转过身,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吓得双腿一软,当即颤颤巍巍地回了殿。


    含清斋。


    阿朝左前方的位置破天荒地空了下来——崔诗咏今日竟然没来上课。


    连公主都觉得稀奇,崔诗咏家风纯正,品学兼优,从不迟到早退,今日竟是一声不吭地缺席。


    李棠月在一旁道:“我见她昨日还好好的,难不成是病了?”


    另一人道:“那也该着人到宫里说一声,同教谕告个假。”


    含清斋的休假制度并不严格,只需同含清斋的教谕女官说明情况即可,可崔诗咏今日竟是连告假都没有。


    李棠月想起昨日下学后,崔诗咏进过阿朝的斋舍,探头来问道:“她昨日可有同你说什么吗?”


    阿朝怔了怔,昨日她的确是……请她将绣好的香囊转交给哥哥,可这是女儿家的秘密,不宜闹得人尽皆知,阿朝只能摇摇头:“倒也没说什么,我也不知她今日不过来。”


    从文渊阁出来时天色尚早,浓云却一层层地压下来,西方的天空阴沉沉一片,眼看着就要下雨。


    谢昶叹了口气,临时改口道:“去含清斋,接姑娘回家。”


    车夫应了声是,当即调转方向。


    马车行驶到中途却缓缓停下,谢昶眼都未抬:“何事?”


    帘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大人,是崔府的马车……崔姑娘想要请您下车一叙。”


    崔诗咏立在马车前,一身烟雾紫长裙衬得身姿高挑单薄,面容微微显出几分憔悴,双眼却透着一股坚定执拗的光芒。


    见男人神色淡漠地从马车上下来,她双手交叉在身前一寸寸地攥紧。


    谢昶明白她来的目的,开门见山地说道:“崔姑娘好意,谢某心领,倘若这些年谢某有任何让姑娘误会的地方,谢某向姑娘赔个不是,姑娘往后不必在谢某身上浪费时间了。”


    一字一句宛如利刃般割在她的心口,崔诗咏险些站立不住。


    是啊,他从来都是拒绝得明明白白,从未给过旁人分毫的机会,这么多年都是她一厢情愿。


    所有的示好都被忽视,鼓起勇气送给他的香囊被退回,可她还是还不顾劝阻地,做下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最后再卑微一次,到宫中堵人,只为要一个说法。


    崔诗咏指尖攥得发白,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我来只想再问一句,我们之间当真绝无可能?”


    谢昶直截了当道:“是。”


    头顶倏忽一道春雷轰响,也彻底触动她眼泪的开关,崔诗咏连声音都在颤抖:“你终归是要娶妻的……”她牙关紧咬,孤注一掷地看着他:“这个人永远不会是我,对吗?”


    谢昶移开目光,仍然只有那句话:“是。”


    崔诗咏红着眼眶,几近处于崩溃的边缘:“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们相识数年,两家情分亦不比寻常,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很多年了,这辈子……”


    谢昶突然开口打断她:“实不相瞒,我已有心仪之人。”


    “什么?”崔诗咏乍听这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看到他一脸冷峻认真的表情,复又哭笑不得:“你谢无遗也会有心仪之人?”


    谢昶垂眸看着她,一直只有寥寥数语的人缓慢开了口:“遇上她之前,我也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迎娶任何女子。遇见她之后,我却是头一回对婚娶之事有所期待,往后余生除了她,我都不会再有旁人。”


    崔诗咏仍旧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谢昶天性凉薄、不近女色,是个几乎没有感情的人,连爷爷都反复劝她,一腔执拗只会伤了自己。


    可有什么办法呢,十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谢昶,他仍是清瘦颀长的少年模样,可爷爷告诉他,这是随陛下一路进京、算无遗策的少年谋臣,十六岁便已同各地考上来的状元榜眼们同入翰林,是本朝最年轻的翰林修撰,向来眼高于顶的崔大学士从未对一个小小少年如此青眼有加。


    见他时常出入崔府,没有人知道她有多高兴,家世的关系,她比其他贵女拥有更多近水楼台的机会,可没想到这么多年,她自始至终都从未走进过他的心。


    春雷一声轰响,雨丝便如蛛网般绵绵密密地落下,很快打湿少女的白净的面颊。


    崔府的丫鬟赶忙撑了伞来为她遮雨,却被崔诗咏倔强地一把推开,她在冷雨中苦笑着看向他,执着地想要最后一个答案:“我可以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谢昶叹了口气,抬眸望向远处的宫殿:“你会知道的。”


    回府的马车内,崔诗咏抱膝蜷缩着,终于忍不住崩溃到大哭。


    她本以为,只要他一直未娶,她便一直有机会。


    可她没想到的是,原来他心里早已住了旁人。


    ……


    昨晚闹得不太愉快,阿朝本以为哥哥今日不会过来,没想到出了长信门,竟看到一身鸦青绣金麒麟纹锦袍的男人撑着伞,静立在漫天冰冷的雨中。


    雨雾朦胧,模糊了周遭一切,远处的殿宇也看不太清了,男人冷毅深刻的轮廓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谢昶缓步走上前,将那个呆愣愣的小丫头一把拉进了自己宽大的伞面下。


    阿朝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朝他身边挤过来,乖乖地喊了声:“哥哥。”


    姑娘闹别扭,自幼就是暴风雨般来得快去得也快,谢昶不再过问,只淡淡应了一声,手臂不动声色地绕过她后颈,将伞面往她头顶倾斜。


    其实一整日下来,阿朝已经冷静了不少。


    不过就是个梦而已,没有必要上纲上线,影响她与哥哥之间的感情。


    兴许就是与哥哥亲近惯了,梦境便格外夸张地放大一切,而她又从未与外男有过这样的接触,梦中的豺狼这才变成了哥哥的脸。


    见她表情轻松,谢昶心中绷紧的弦也缓缓松释下来。


    马车驶动起来,阿朝搅了搅手中的帕子,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崔家姐姐今日没来上课,此事可与哥哥有关?”


    谢昶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哥哥向来心深似海,喜怒不形于色,阿朝可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她试着问道:“兴许是病了吧,明日恰好休假,我去崔府瞧瞧她可好?”


    自古以来,女追男隔层纱,这香囊一送,也算半只脚踏进他们谢府的门了,作为合格的小姑子,自然要对将来可能成为自己嫂嫂的人表达善意和关心。


    可谢昶却道:“不必去了。”


    阿朝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你难道知道她的情况?”


    谢昶沉吟片刻,看她的眼神暗下去几分:“那香囊我着人送回去了,往后再有人想托你送东西给我,都不要收,听到了吗?”


    被他这么紧紧地盯着,阿朝总觉得身上隐隐发烫,双手置于膝上,又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只是不愿再执着那个梦,可这并不代表她已将梦中的场景忘得一干二净。


    思及此,阿朝又忍不住垂下头,错开他的目光。


    她也实在不明白哥哥的心思,这可不单单是回绝了崔诗咏,而是将整个盛京的贵女们都拒之门外了。


    “哥哥为何不收崔姐姐的香囊?”


    话里行间,他们明明相识已久,连阿朝也觉得,崔诗咏在哥哥这里应是与旁人不同的。


    谢昶只是微微一叹,静静凝视着她:“我既对她无意,为何要收她的香囊?”


    阿朝抬头讷讷道:“哥哥不喜欢崔姐姐?”


    谢昶颔首:“是。”


    “可……”阿朝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可哥哥都已经二十有四,难道一直不娶妻?”


    脑海中甚至冒出个不好的念头,难道哥哥那方面……


    她在琼园听说过一些事,那方面有障碍的男子有的终身不娶,有的选择抱养,还有的富商大族后院复杂,为了瞒住家中秘辛,甚至换个人来替睡,夜里熄了灯,谁知道枕边的男人是自己的丈夫还是大伯小叔子……这都是琼园的姑姑们讲的,她们要去伺候的男人五花八门,种种境况都要提前考虑到。


    不过她听说,往往身有障碍的男子在床上更是折磨人的那个,因为身有残疾,性格也更加扭曲……


    谢昶不知道她沉默这么久究竟在想什么,但小丫头看他的眼神居然复杂了起来。


    脑门上一弹,阿朝忍不住低呼一声,这才捂着额头回过神。


    哥哥虽是文官,但看上去身强体健、孔武有力,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谢昶叹了口气,望着她道:“我心中已有一人,如何还能接受旁人的示好?”


    “啊?”阿朝被他灼热的眼神烫得心一颤,一时间连他说什么都未曾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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