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陷入了空前的慌乱。
绑架张太监家眷失败,却把字号都撂了出去,直接与张太监交了恶。
这结果让太子不能不慌。
近侍内监努力按捺住惶恐献策:“殿下,还是告诉娘娘吧,让娘娘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还能有什么法子可想。”太子冷冷道。
母妃只会叫他忍耐,可如今他已落入死局,又哪是忍耐可以解决的!
就算能蒙混过去,他也不想再忍了,这么多年来,他忍耐得够久了,越是忍,他越是想放纵,一放纵,就得引来教训然后再加倍地忍耐回去……他早已不想继续这个轮回了。
太子想着,目中渐渐露出凶光,他招手把内监叫到近前,低声吩咐了两句话。
内监惊得差点没站稳,颤声道:“殿下,您是想,那可是大逆不道——”
“孤没有别的路了。”太子咬牙道,“你现在就去找齐遇,孤上次避去庄田时,他私下跟孤禀过,有一批军械,就藏在城中,你让他带你去。”
内监知道齐遇就是前巩昌伯府的世子,心惊肉跳:“他们家还私藏了这个?他这是在怂恿殿下造反啊。”
“那倒没有,”太子心烦意乱,“他就是想讨好孤,想孤给他一份前程。”
所以把最后一点家底都透露给了他。
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你即刻就去。”太子催促,“明日宫中有事,没人注意东宫这里,正是难得的时机,孤要出其不意,一定要快。”
恐惧过后,内监慢慢也生出了一点心动,太子说得没错,只要快,这件事不是没有可为之处,明天是沂王献牛成首级及处决乱民小头目的正日子,宫中有大朝会,乘这个机会,拼一把,不然,等那个要命的秘密泄露出去,太子倒多大的霉不好说,他们这些身边的人肯定要被皇帝迁怒,保不住小命。
“——是。”
翌日。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
典礼在太和门举行,文武百官循午门而入。
与南边相比,邻近东宫的东华门里外就清静许多,只有几个例行守门的侍卫,东宫人口多耗费大,太子要往东宫里采买些日常用物,他们自然不敢十分过问。
但这行为又到底不那么寻常,东华门的侍卫闲来无事,总要议论几句。
议论几经辗转后,传入张太监耳中。
张太监心里一惊。
他觉得太子应该没那么大胆子——但这是宫里。
这座皇宫,是天下最富贵、最森严之处,它同时可能发生最悲惨、最悖礼的事情。
因为权力。
这时候大典已经结束,太阳落山,临近酉正,宫门就要关了。
这对张太监不是问题,他随意寻了个借口,就把一个心腹小徒弟派出宫去,往沂王府传话。
小徒弟有点纳闷:“干爹,咱们什么时候跟沂王好上了?”
张太监拍了他脑门一记:“别管那么多,先赶紧去,回头咱家再告诉你。”
“哎,干爹,要不要我再去看看干娘?”
张太监脸色暗了暗:“不用了。你干娘回老家去了。”
小徒弟是个会看眉眼高低的,当下机灵地闭了嘴,悄悄地出去了。
张太监自己站在殿门前,到底忍不住又想了想:那还算是他的老婆孩子吗?她们现在该出城了吧?以后,还回来吗?
……
运河水滔滔不绝。
周太太归心似箭。
京里再多的争斗都和她没关系了,哪怕人头打出狗脑子来,她也不想多看一眼,她只想带着喜姐儿,过一过安静省心的日子。
护送他们回来的人从张怀变成了沂王府的护卫,终于抵达青州后,不用安排别的住处,直接带着他们进了沂王府。
被安排去洗了尘,坐到东次间的炕上时,周太太整个人完全轻松了,长长地吁了口气。
兰宜走了进来。
她刚见完随行来的护卫,大致了解了下京里发生的事以及周太太为什么会回来。
然后她心里有数了。
说起来要让人感叹一句造化难料,没想到今世助推太子一把,让他加快造反步伐的,会是杨文煦。
周太太忙从炕上下来,行礼,兰宜让人扶起她,打量了下她的气色,又看了看旁边秋月抱着的喜姐儿,微笑道:“平安就好。”
周太太笑着应:“可不是呢,我一路就想着娘娘,见到娘娘,总算心都定了。”
兰宜点头:“我让人在前面给你收拾了一个小院子,先安心住着吧,过一阵子再说下面的话。”
周太太心知肚明,过一阵子,沂王府很可能就不是沂王府了,不过,她到底不那么确定,便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希望王爷在京里一切顺利。”
兰宜淡然:“会的。”
周太太愣了下,她有点看不明白了,面前的王妃娘娘明明比她信心充足,相信沂王一定成功,为何态度上并不欣喜呢?
周太太转念一想,王妃娘娘当日在杨家时,就无论何种处境都泰然以对,从不失态,她的疑惑就消失了,还生出些敬重来。
她才到府,旅途难免劳累,兰宜和她说了两三句话后,就让侍女领她去休息了,隔日时,才又坐到一起聊了聊。
两人说话,喜姐儿夹在当中,不甘寂寞,也咿咿呀呀的,周太太见兰宜时不时看过来两眼,便试探着往前递了递:“娘娘要不要抱一抱?这小东西还算争气,一路上都没闹人。”
兰宜接了过来。
分量不重,但令人升起一股踏实感,又软嫩的让人心都化了,她低头看去,只见幼儿笑脸天真无暇,无忧无虑。
兰宜抱了好一阵子,喜姐儿颇给面子,始终没哭没闹,直到后来饿了,才又向周太太够着伸出小手,露出点委屈模样。
周太太笑着抱她去喂奶。
喜姐儿吃完就困了,秋月将她抱走去哄睡,周太太坐回来,推心置腹地低声道:“我瞧娘娘如今脸色红润,仪态也丰盈了些,身子想必是大好了。”
兰宜点头:“好多了。”
她早已不用吃药了,饮食上也少了许多忌讳,几乎与康健常人无异,只除了——
周太太对上她平静的眼神,把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
兰宜不需要她的劝解,这也不是旁人可以安慰到的。
她打起精神,转而又聊了些京里的事,如此三五天安稳过去,这一日午后,护卫孟三快马到了府门前,没下马,直冲进前院,找到窦太监,抓住他大叫:“快收拾起来,太子谋反被废,皇上病倒在床,朝中诸事暂时委了王爷,王爷急召你进京,一大堆的事等着你!”
此时正是盛夏,日头明晃晃的,照得窦太监眼前发花,脑中发昏,但他的手死死地反抓住了孟三:“真、真的?!”
“窦公公,这么大的事,我还能撒谎骗你吗?我不要命了!”孟三哈哈大笑。
窦太监用力揉了把发红的眼睛,终于也笑起来:“哈哈,好,哈哈哈!”
消息飞一般随之传到兰宜跟前。
孟三一点也不嫌累,灌下半壶茶后,就说起太子的造反经过来。
一屋的侍女连同窦太监都听得津津有味。
说实话,过程并不惊险,如同兰宜前世所知的一般,宫中有人向皇帝密告太子图谋不轨,皇帝让人搜寻东宫,搜出军械若干,当即封死东宫,将太子囚禁。
不过这一次,她知道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结果后,有多少人力推动,而有无她出现,他最终都会做到这一步。
孟三说完后,催窦太监:“窦公公,快跟我走吧,王爷那少不了你。”
窦太监问他:“王妃娘娘呢?要不要一起进京?”
孟三摇头,转向兰宜解释:“王爷说,京里还乱着,现在接娘娘过去不放心,请娘娘在青州再留一段时日——一个月左右,就派人来接娘娘。”
太子这一倒,皇帝又病了,京中必然乱,而青州是沂王的地盘,留在这里,当然比赶着去趟京里的浑水安全。
兰宜点头:“知道了。”
她始终未有什么态度上的起伏,窦太监等人看在眼里,只觉得她宠辱不惊,不由也屏气凝神了些,窦太监笑道:“还是王妃娘娘镇定,老奴到了京里,正该学着收敛才是。”
沂王在京里等着用人,窦太监也不敢耽搁,当下赶着去收拾了行装,把府里各处得用的人也带上了,只除了兰宜这里和小王爷处的。
等他们走后,府里就空了一半。
兰宜把见素善时等人派出去:“我这里没什么事,留翠翠几个够了,你们多在外面转转,查漏补缺,尤其是小王爷那里,别出岔子。”
这段是要紧时候,见素等人也有些紧张,都无异议,各自领命而去。
兰宜也没闲着,她静静地做点她自己该做的事。
她做事时,是将翠翠也支开了的。
但她的支开不太成功,她才做到一半,翠翠还是闯了进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喘着气,质问她:“娘娘是不是想丢下我?”
兰宜:“……”
她下意识想把手边的包袱往后藏,藏到一半,颓然放弃,叹了口气。
那么多侍女之中,翠翠最没心眼,最直肠子,可是也是最了解她的一个。
她都快问到她的脸上来了,再掩饰也无用。
“我想你和铃子留在王府少些辛苦。”兰宜轻声道。
她要走了。
像她很久前决定好的那样,总是要走的,也许中间发生了许多她想象之外的事,但终究,这个时候还是到了。
她只是不想再带上两个丫头,沂王的为人,她已经清楚,他再震怒她的出走,不至于为难惩罚她的丫头。
顶多冷落罢了,而时间长了,一切终会过去的。
留在沂王府,终究比跟她出去好。
“但是娘娘走了,我们留在这里算什么呢!”翠翠说着,呜呜哭了,“铃子还小,让铃子留下好了,我跟娘娘走,我不怕辛苦,我一个人在这,我害怕啊。”
兰宜沉默。
翠翠恳求她:“我知道,王爷要做皇上了,娘娘不想留在这儿,看他以后像杨文煦一样纳妾生子,我也不想,我们一块走吧,到哪里都行。”
兰宜动容。
她想起来前世她死后,翠翠和杨文煦吵了一架,被杨文煦撵了出去。
她终于点头:“——好吧。”
天下之大,总有她二人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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