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农场
王晓军这事儿还没想明白,林逸迎面又碰上了在知青所门口徘徊的徐离景。
不是吧,他今天也太倒霉了,怎么接二连三撞人。
林逸秋擦了擦不存在地汗水,先一步跟徐离景打招呼:“徐老师——”
徐离景已经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他为了写这个小品熬了足足三夜,昨晚除夕夜愣是一宿没睡,到现在精神还亢奋着,没想到还有人比他起的更早:“林、林同志?你起的也太早了吧。”
林逸秋舒了口气,看来对方还没联想到自己夜不归宿的事情。
有点心虚的林逸秋立刻转移了话题:“那个我……我就是起来早锻炼呢,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徐离景从包里掏出一打本子递给林逸秋:“你让我写的小品我写出来了。”
林逸秋微微吃惊:“这么快!”
徐离景失笑道:“你也不看看今天几号了,再不快点可不是来不及了?”
“快给我看看!”林逸秋赶紧拿过剧本翻看起来,越看心里越震惊,其实他让徐离景来写这个本子完全就是想为难对方一下,想跟着我们寻梦艺术宣传队进农场,你可不得拿点本事出来(当然如果对方写不出来,他也不会强求)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写出来了,而且写得还不错。
徐离景把自己的创作背景缓缓道来:“《白毛女》是以女性为第一视角,写了喜儿跟王大春与地主黄世仁之间斗智斗勇的故事。所以我这个故事干脆就来了一个性转版,以男性为第一视角,根据你的要求,是一个智斗大资本家的故事……”
林逸秋面色复杂,却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句:“写得不错。”
徐离景听了精神大振,露出爽朗的笑容:“行,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排练?”
“就现在,我去把大家喊起来。”昨天除夕夜,林逸秋虽然不在,却也能想象到知青所里的热闹,难怪大家都起不来。
等人全部到齐以后,林逸秋才把徐离景正式介绍给大家。
宋国庆上前拍了拍徐离景的肩膀:“徐老师,你可算是加入我们了,有了你的加入,我们宣传队那叫一个如虎添翼啊。”
徐离景无奈摇头:“宋队长太高看我了,我可演不了,但是监督你们演还行,我之前在京城……咳,总之,大家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尽管来问我就行。”
宋国庆:“行,你监督着我们都放心。”
林逸秋不再看两人相互恭维,对众人宣布道:“节目已经定了,现在就是谁来演男主角这个问题。毛遂自荐或者推荐别人都可以!”
李招红看完本子,略微思索一番提议道:“我觉得这个男主角机灵又可爱,援朝可以试一下。”
被突然提及的齐援朝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我?不不不,我一直都是打打杂工的,怎么能让我来演呢?”
苏媛也笑着说:“我赞成招红姐的话,援朝你真的可以试一试。”
林逸秋用鼓励的眼神看向他:“要不你试一下吧,不用害怕,咱们原编剧在这里,况且大家都是从零开始的,你又不比人家少一个胳膊,少一个眼睛的,哪里就不行了?”
“可是我真的可以吗?我很笨诶!”
“你试一下吧,这可是男主角呢!”
“就是,任同志,你之前不是说还想买一双绒皮鞋吗?就差五块钱啦!”
最终欲望压过了理性,齐援朝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大家的信任,我努力一下。”
“好,那男二号,这个大资本家……谁要试试?”
林逸秋说完,众人一片寂静。
比起黄世仁这种一眼可恶的角色,徐离景笔下的这位资本家查理·郑就有意思多了,他自小留学法兰西和英格兰,回来以后接手了自家的茶场,人也长得英俊潇洒,就是做的事情嘛……
非常可恶!
是个阴险小人的设定,也不怪大家难以接受。
为此林逸秋不得不加大筹码:“按照小品的造型设定,这位郑查理先生可是穿西装出场的!”
西服!!!
虽然大家对资本主义嗤之以鼻,但是这衣服还是有点眼馋的……
李招红疑惑地问:“可是咱们哪来的西装啊?”
林逸秋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咳,借一下,没有西装的话,中山装也行,我看大刘村长好像就有。”
不少男同志动摇了,西装和中山装他们都没有穿过,能穿着这样的衣服演小品,也算是一次难得的经历了。
其实最适合演这个角色的应该还是陈铮,不过现在时间太早了,他人不在,而且他已经演了黄世仁这个恶角,也不好再叫他总演坏人。
眼见大家都有意动却没人站出来,林逸秋就有些着急,不由地生出了为什么不自己演的想法。
之前他是《孙丁宝》的编剧和节目总导演,但是演了那么多回了,大伙儿也都熟练了,又有李招红这个队长组织着,他这个岗位其实也可有可无了。
“要不,就我来演吧。”
众人皆有些吃惊,林逸秋作为组建宣传队的元老之一,一直以来都是队里最重要的核心人物,负责一系列五花八门的内容,除了第一次客串过一把主持,之后他再也没上场过。
“林同志你要亲自上啊!”
“这不错,我们林同志长得确实标志,人富家少爷不就得是这模样吗?”
“是啊,我看这个台词也不难,很容易就能记下来。”最主要的是,主角上台以后可以更加清晰地看见所有观众,或许还能跟农场的人更加拉进关系,方便他找人。
“那我演那个狗腿子赵二!正好我跟他还是本家呢!”赵林经过几次演出,赚了有好几块钱,尝到甜头以后,只要自己能演的他都要举手。
林逸秋自然知道有些人还是冲着钱去的,但即便是这样,他依旧很欣赏赵林这种积极争取的态度,当下就同意了。
赵二作为郑查理的副手,基本上每一场都要站在后面做背景板,台词不多戏份倒是不少。这样好的角色立刻就被抢了,众知青都有些坐不住了。
“我要演老长工刘贵!”
“我演卖茶女素素!”
“我要演报童小罗英!”
…………
一部小品的几个角色,很快就被瓜分完毕。
定下角色以后,徐离景就开始组织大家背台词,初五就是正式演出的日子,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林逸秋也是第一次演小品,感觉十分新奇。他准备给自己未来男友也留一个“长工”角色,这样刘季年也能名正言顺跟着他一起去农场。
归国大少爷爱上卑微男长工,好一出灰姑娘,啊不对,是灰小子。
呸,扯远了,现在他是查理·郑,不是林逸秋了。
初五一大早,众人就出发前去八七五农场。
九场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一辆大巴车,专门负责接送大家,三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地缩减到了一个小时。
此时已经很多老乡拜年回来了,看见有汽车进村还是来接知青们的,比他们还要激动,围在车前看个不停。
怀揣着紧张的心情,众人上车了。
之前宋国庆其实跟他简单介绍过这个占地巨大的农场,它土地面积辽阔,有山有河有山林,种粮食、种蔬菜、养家禽还放牧,里面的员工包括其子女可以享受食堂、宿舍、幼儿园、小学、中学等一系列福利。
大巴在农场大门口就停下来,剩下的路都要靠自己走。男知青们负责拿道具,女知青们负责拿服装,众人一齐朝着农场里头走去。
要说八七五农场不愧是黑省最大的国营农场,这里面的路修得不错,道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道路两旁皆是白桦树和小花坛,一幢幢红砖房屋整齐划一地排列在农田边上,田野里覆盖着还未融化的雪,明年又是一个大丰收。
大家一边走着,眼睛却停不下来。
看着看着心里就变得酸溜溜的了:这里的环境可真好,要是当初能分到这样的好地方,何必在那刘家村吃苦啊。
他们走在路上打量着农场来来往往的行人,殊不知人家也在打量着他们。
整个农场里大部分人还都是土著为主,还有一部分是来支援东北建设的知青,偶尔农场会招一些季节性的临时工,除此以外鲜少有外人进来。但现在是大冬天又是农闲的时候,居然有这么一大队陌生的面孔进入农场,这可真是稀罕事儿。
有机灵的,立刻去找领导打探消息,是不是上面又有什么新政策要下来了,还有则暗暗观察他们的穿着打扮,胆小谨慎的,只差打保卫科电话了。
众知青们就顶着这样热烈的目光,一路走到了九场。
好在九场的知青们也很欢迎他们,一大早就都守在门口等大家了。
九场场长郭书江直接上前跟众人打招呼:“你们就是寻梦宣传队的知青们吗?”
“我们就是。”
“欢迎欢迎!你们一路走来辛苦了!”
李招红苦笑道:“还好郭场长的九场离得不远,不然我们怕是还没走进来,人就要废了。”
郭书江不好意思地跟她握了握手:“你一定是队长李招红同志是吧,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只是外面的人用大巴车进入农场都是要申请的,还要检查,非常麻烦,所以只能接你们到门口。”
“大家辛苦了,你们几个快帮兄弟生产队来搬东西!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住宿的房间和午餐,简单对付一口吧。”
说是对付一口,但其实这里的伙食比林知青所过年吃得还要好。
一碗油汪汪的红烧肉,一盘土豆烧茄子,还有辣炒白菜和炖鱼,搭配一份鸡蛋汤,两荤两素一汤,吃得大家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第122章 合同
大家正吃着,郭书江拿着一个盖碗的碟子神神秘秘地走了进来。
他客气道:“招待不周,大家将就吃一点吧。”
知青们也回他:“郭场长,你也太客气了,这些菜可比我们村里吃得好多了。”
“你们喜欢就吃一点,还有这个——”郭书江把碟子打开推到众人面前,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白肉。
“这可是我们农场自己的养的羊,正宗的小山羊,味道真的好,你们也尝尝。”
林逸秋很爱这一口,立刻夹起一块仔细尝了一口,目露惊讶。
什么秘制调料,这不就是之前他给廖英杰的配方嘛,不过少了几味。想来是缺了那味香料,乍一吃是那么回事,仔细品品,却少了几分滋味。
刘季年显然也吃出来了,看了林逸秋一眼。
吃到羊肉,林逸秋就想到了廖英杰,也不知道大过年的他在不在农场。
郭书江见林逸秋笑,以为羊肉怎么了,赶紧问道:“这位小同志,是羊肉不好吃还是有什么味道吗?”
林逸秋赶紧说:“并不是,羊肉非常香,而且膻味也不重,关键是这蘸粉特别香,这羊是你们自己养的吗?”
郭书江说:“不是不是,是四场、五场的牧场里养的,年末就给我们九场分了两只,也忒小气了,都不够吃。就你们这点还是我从百来个知青嘴里省下来的呢!”
林逸秋趁机道:“说来倒是很巧,我有个朋友就是五场人,但我从来没有来过五场,想跟郭场长打听打听。”
“可以,你说说看。”
“他叫廖英杰,您认识吗?”其实林逸秋心里也拿不准,毕竟八七五农场太大了,郭书江一个场长会认识一个小啰啰吗?
郭书江沉吟片刻:“你说他姓廖?该不会是廖副场长的儿子吧?就是五场那个廖副场长,他大儿子是五场畜牧科的廖科长那个?”
“我只知道他们家姓廖,旁的我都不知道。”这倒是跟廖英杰透露出来的信息不谋而合了,原来廖英杰的爸爸是副场长,难怪何晋防他。
郭书江摇了摇头:“应该就是了,廖这个姓氏很少见。整个农场都找不出第二户姓廖的人家了。”
齐援朝好奇地探头:“逸秋哥,你还认识副场长的儿子啊?”
林逸秋随口说了一句:“哪呐,就是上山防火的时候认识的,季年哥也认识。”
“哦,这样啊。”齐援朝继续回去乖乖啃肉去了。
但郭书江听了他的名字却一脸吃惊:“你、你是林逸秋?就是报纸上写的那个林逸秋?”
这下所有人都被郭书江的话吸引了:“报纸,什么报纸?”
林逸秋此前并没有把宣传队已经上报的事情告诉大家。
郭书江比他们更迷茫:“就是《光明日报》啊。”
众人恍然大悟:
“我们竟然已经上报了!”
“对对对,他们赵主编来采访过林同志。”
“赵主编还在我们知青所吃饭了呢!”
“他问了我好多问题,不知道报纸上有没有。”
林逸秋说:“那天红旗大队的李安生同志打电话跟我说过这件事了,不过咱不是买不到报纸嘛,所以就没有告诉大家。”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林逸秋这个正主本人,都不知道上头写了什么。
郭书江激动道:“我就是看了报道才让老李引荐一下的,报纸上说你是你们队的出纳员,不参与节目表演,我竟然没想到你也会一起跟过来,早知道刚刚应该早点打招呼的。”
众人好奇地不行:“那报纸上到底写什么了?快让我们看看呗!”
郭书江一口答应,给他们找来了半个月前的报纸,大家呼啦一下围拢上来。
还是齐援朝拔得头筹,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咳咳咳,我给大家来念念——”
接着,他睁大了眼睛:“嗬,好长的一篇!”
林逸秋扫了一眼,足足有四分之一的版面用来印了这篇文章,下面还有两张他们的照片,一张是表演结束以后的所有知青的合影,他跟刘季年虽然站在最边上,却贴得紧紧的。还有一张是采访的时候抓拍的,上面是自己的侧脸,背景是其他知青们兴奋激动的表情。虽然是黑白照片,但大家的精神面貌可以一观。
郭书江不无得意道:“我们九场应该算是下手早的了,你们之后肯定越来越忙。”
林逸秋恭维了一句:“那真是借您吉言了。”
齐援朝看大家都安静以后才说道:“我开始了哈,那个《立足当下,寻梦未来——刘家村的故事》,作者:赵喆。”
“哇,这还是赵主编亲自为咱们宣传队写的啊!”
齐援朝有些小不满:“先别鼓掌,才念了一个开头呢,继续听我念:1975年1月18日,我跟记者王粟一起前往本县坪子沟镇刘家村,采访了最近刚刚兴起的寻梦艺术宣传队……”
“……其中《白毛女》的两位主角让我印象深刻,他们分别是金喜同志和陈铮同志,他们用真挚地演出给我们精彩地展现了……”
“诶诶,提到陈铮和金喜了!”
不消他说,大家也听见了,没有提及的知青们纷纷用艳羡的目光看向两人,希望他们出来说点什么,不过他俩都不是什么招摇的性格,闻言只是抿嘴轻笑。
林逸秋这时候突然发现陈铮跟他刚刚来到东北的时候,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可能是吃得好了,他瘦削的脸颊也充盈了,然后摘掉了陈旧的眼镜框,头发也不再蓬松凌乱,衣服干净整洁,就跟所有梦想着未来的少年人一样。
眼前这个笑容和气的少年还是当初那个阴郁的男孩吗?
他突然有点理解原女主为什么喜欢他了。
其实不止是陈铮,知青所的知青们变化都很大。感觉是生活有了盼头,一下子整个人都有精气神了。
报纸上除了写寻梦艺术宣传队的事情,还着重介绍了海氏急救法和心肺复苏法,描述了林逸秋救人的全过程以及赞扬了他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这些全都被齐援朝用夸张的口吻一一读出来。
公开处刑不外乎如是。
对此,林逸秋只能用喝茶来掩饰自己的表情。
终于报纸读完了,林逸秋用手扇了扇风,企图让脸上的温度降下来,他是真的不愿意上什么报纸(但也真的可以提高知名度,是免费广告)但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被提到知青精神振奋,没有被提到的神色萎靡。
为此,林逸秋只能安慰他们,他带来了足够多的胶卷,可以给他们拍照,他们才重新拾起心情去彩排。
饭后,郭书江主动带着林逸秋参观九场。
这次的春节联欢舞台就建在背风坡高地平缓处的一块平台上,观众席设置在下面,保证所有人可以看见台上的表演。
郭书江边走边跟林逸秋介绍,突然林逸秋脚下一硬,好像踩到了什么。
他捡起一看,脱口而出道:“这是,橡子?”
郭书江笑了笑:“是,没想到你倒是认识这个,这玩意儿可以吃的,你要是喜欢可以捡一点。”
林逸秋正愁橡子粉原料不够呢,这可不就是瞌睡递枕头,当下整个人都清醒了三分。他放眼放去,九场连绵不绝的山脉连着刘家村那头,山上尽都是一些类似于橡子的树木,他不禁问道:“你们有多少橡子树?”
郭书江摇了摇头:“没数过,但是应该不少,橡树是耐旱力很强的树种,可以防风固沙。橡木又可以用加工家具,可惜我们暂时还不用上那么多家具,倒是可惜了这一片树林。”
“你们就一直不用它们?”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我才刚刚分管这里两年,暂时还没有空出手收拾这一片,怎么林同志有好的建议?”
“首先,千万不能砍掉,橡树的树梢、树桠可培养香菇和木耳。而栓皮质细而轻软,有弹力及浮力,不透气、不透水、不传电、不易传热、不易与化学药品起作用,为绝热、绝缘、防震、防湿、隔音的优良原料,再说这个橡子……”林逸秋把橡树的种种好处说了个遍,恨不得直接对郭书江说,大哥你把橡子给我吧!☆
郭书江还真没想那么多,倒是被眼前的少年上了一课,他有些感慨自己见识不够,有了这样一个宝库还不自知,对林逸秋也更加亲切了一些:“你要是喜欢,就多捡一些。”
林逸秋可惜地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才下过一场雪,地上的橡子都不能再用了。橡子种子本就是易发芽霉烂,且易受虫害,采后应放在通风处摊开阴干以后才可贮藏。
“实不相瞒,我们知青所正需要这样的橡子,虽然村后有一些但还远远不够……”林逸秋想把橡子粉做成食品厂的主打产品,光后山那几片野生橡子哪够,就算是现在开始种植也来不及了。所以他现在需要很多橡子,越多越好!
林逸秋把他们村副业的事情掐头去尾简单讲了讲,郭书江既然是一场场长,他又有朋友在生产队做副业队队长想来应该是可以理解自己的想法。
他赌对了。
果然,在听他说完以后,郭书江并没有斥责他,反倒是隐隐透露出欣赏的意味:“你胆子倒是大,很多生产队做事都畏手畏脚的,生怕被人抓着小辫子就拉去批斗了,你才来东北半年,却敢直接做副业。”
林逸秋振振有词道:“虽然组织上号召农业学大寨,但是我们刘王两村确实是山多地少,地理条件不允许……”林逸秋把生产队的困难详详细细掰开了说给郭书江听,也不避讳王根生的事情。
郭书江果然可以理解,而且完全展现出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态度。
“唉,不错,其实我们农场目前也遇见了这样的状况,我之前只是八场的一个科长,但是因为总搞事情,场长又是个保守的人,很看不惯我,便向总场长申请建了一个九场,把我发配到这里做了场长……明升实贬,但是我偏偏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打他的脸不可。”
“嘿嘿,主席不是教导我们: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这不就是在想办法嘛。”两个人竟然阴差阳错聊到一块儿去了。
“你的想法是……”
“我想跟你们这里订购一批成熟橡子,我估计树上还有一些,我看看还能不能用,橡子每年成熟期那么晚,我们不可能说只做下半年,不做上半年。所以如果你们有橡子可以卖给我们知青队,我们也可以派人来收,多的你们就储存起来。反正你们也不吃,还不如留着创收……”
郭书江不知道被哪句话打动了,直接点了点头:“你要是做出成绩了,橡子自然任你取,要是做不出来……”
林逸秋坦然一笑:“我相信我自己,我也相信我们的产品,更相信我们知青队。”
郭书江有些意动:“要不然表演结束以后,我们详细谈一谈,签一个意向购买合同也行。”
林逸秋自然同意:“行。”
郭书江大喜:“想不到小小的橡子竟然也可以做成菜品,你要是做了新的橡子粉可别忘了送一些给我们九场的知青尝尝。”
第123章 节目
林逸秋笑着应道:“那是当然。”
两人边走边聊,倒也聊得很投机,要说之前林逸秋还算是个小辈(郭书江大他15岁),那现在两个已经算是合伙人了,郭书江也没办法再拿对待小辈的态度来对待他。
郭书江往远处一指:“走,我带你上那边看看去。”
两人沿着森林外围的小路,行走在九场中。
走到一排两层小屋前,郭书江停下脚步:“这里就是我们员工宿舍。我们九场才成立不久,难免简陋,今晚你们就住这边吧。”
林逸秋往里头看了看,标准的四人间,上下铺,一张桌子和柜子。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独立卫浴,但是这条件也已经很好了。
“我们连夜收拾了五个房间出来,要是住不下,我们办公室也可以住人,委屈你们了。”
“不委屈,这已经比我们知青所还好很多了。”
逛了一圈,林逸秋也没看见有类似的劳改份子住的地点,心里不自觉地有些着急。而且劳改犯不能像廖英杰的名字一样明目张胆地打听,还要自己暗访才行。
可是怎么暗访呢?农场这么大,乱跑会不会大家带来麻烦?
林逸秋从斜挎包里拿出一打纸递给郭书江:“哦,对了,郭场,这是我手写的这两天的节目安排,一共二十份,您过目一下,有什么不合适我们还可以调整。”
郭书江感兴趣地翻了翻:“你们倒是有心了,两天节目都不一样……不过怎么没有那出《孙丁宝下乡记》啊。”
林逸秋早就想好了说辞:“哦,那个节目太长了,跟春节联欢的调性也不太搭,就被我换掉了,不过我们临时加了一个小品,也是原创的,就是这个《陈三闹茶场》。”
“这名儿倒有趣,怎么个闹法?”
“就是个工人阶级对抗资本阶级的小故事。”
郭书江点了点头:“不错,比光是些唱唱跳跳的节目好,有教育意义。”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有个小想法。”
“说来听听看。”
“我听说九场也关着不少劳改分子,这样的节目,我觉得光咱们工农阶级看还不够,那些劳改份子更要看,好好掰一掰他们的思想。”林逸秋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郭书江的神色。
郭书江皱了皱眉:“给劳改犯看表演?不行,他们怎么能看表演呢?”
“我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我问您一个问题,这些劳改分子来农场有多久了?改造得如何?成功了吗?”
“这……最长的也有七八年了,改造得如何我还真不敢说,毕竟一天天也见不到,而且之前没有九场,这里的劳改犯是每个场关不下的人,匀出来到九场的,他们什么情况我还真不清楚。”说到后面,郭书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毕竟九场是他一手管理的,手下的事情都不清楚,他愧为一个场长啊。
林逸秋“义正言辞”道:“所以我才说要好好让他们看看这出节目。现在这群人不外乎是做些苦力,每天有吃有喝有睡,日子也挺安稳的,他们心里怎么想领导怎么知道?咱们不能光磨炼他们的肉体,得从精神方面要他们知道,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在咱们国家是必然要被灭亡的。”
郭书江有些诧异:“你倒是……”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政治觉悟还挺高的。”
林逸秋温厚地笑了笑:“那是,我毕竟是个基层干部,这点政治觉悟还是有的。在我们村,那些个劳改份子被我们王队长训得那是服服帖帖。”
林逸秋:王队长,反正我也没说错,你就背个锅吧。
“不过,如果您做不了主,这件事就算了,我也就是这么一提。”
郭书江隐约感觉这话怪怪的,但是又不得不被林逸秋牵着走。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科长了,而是八七五农场第九分场的分场长,这点小事他还做不了主吗?反正横竖也没多少人。
郭书江含糊道:“那行吧,毕竟是过年,让他们也出来溜溜放放风,一会儿我去跟保卫科的人说一下,问问有没有什么刺头之类的,不过……”
林逸秋帮他补充完整:“不过除了这俩有教育意义的节目,其他都是演给咱们工农兄弟看的,他们可不能看。”反正他也只是想见个人,相认的事情还得缓缓。
郭书江这才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表演就定在了初五下午六点整,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农场的工作人员在舞台边上一左一右拉了两盏大灯还有好几个小灯泡照向舞台。
李招红和宋国庆担任主持,其他的知青多多少少都有了任务在身,没有一个人是闲着的。
李招红:“尊敬的各位领导!”
宋国庆:“亲爱的九场同志!”
合:“大家晚上好!”
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李招红:“又是一季雪飘过!”
宋国庆:“又是一年人增寿!”
李招红:“辞旧岁欢欣鼓舞庆胜利!”
宋国庆:“迎新春豪情满怀谱新篇!”
…………
开场白两人配合默契,念起台本来如同行云流水。
舞台下一片欢腾,群众积极性极高,倒是很有几分春晚的味道。
几个合唱独唱节目以后,轮到《陈三闹茶场》了,林逸秋也收拾收拾站到了舞台边上。
他刚一上台,就察觉自己失策了。
舞台上这大灯一打,谁还能看得清底下坐的是谁啊?整个黑压压的一片。
林逸秋暗自告诉自己要镇定,毕竟徐离景还在下头。
整饬好心情,林逸秋开始了他的表演。
齐援朝大着胆子走上台,先念了一段搞怪活跃气氛的独白,接着自我介绍道:“我就是附近有名的陈三,今儿个特地来接我们少爷回家,也不知道这个老扒皮生的这个小扒皮是个什么模样,要是跟他老子一样,我陈三可不会放过他!你们大伙儿说对不对啊——”
全场欢呼道:“对——”
齐援朝没有怯场,林逸秋松了口气,这样的互动是他临时添进去的,毕竟有互动才有看头,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轮到林逸秋出场了,他的人设是个留学归来的大少爷,简单地几句自我介绍一哈,他学着齐援朝跟下面打招呼,结果自然是一片“切”声。
林逸秋饰演的查理·郑故作生气道:“我说你们,怎么不热情啊!哼!”
底下反倒是响起一片笑声,还有喝倒彩,大家都觉得这个角色又蠢又讨厌,可不就是旧社会资本家的真实写照吗?
林逸秋随手指了个人,不依不饶道:“小心点,不然我让我爹把你们一个个都开除,尤其是你,笑得最响,第一个开你!”
被点到名的村民也毫不怯场地站起来,大大咧咧地说:“尽管来,爷爷我不怕你们了!”
林逸秋饰演的查理·郑气了个仰倒,喜剧效果直接拉满。
【陈三赶紧上前:“少爷,我来接您回家了。”
查理·郑不满地皱眉:“接我?怎么接?我让你们备的车呢?走路回去?”
陈三也烦了:“那……我背您?”
查理·郑大怒:“滚滚滚,就你那个穷酸样,还来背我!”】
等演出结束,林逸秋已经一身汗了。他走下台阶,看见徐离景也正望着他呢。
林逸秋用口型问:“看见人了吗?”
徐离景面容晦涩地摇了摇头。
林逸秋安慰他说:“没事儿,我已经跟郭场长说了,等节目演出结束,我们在这里玩一天,他已经允许了。”
徐离景苦笑道:“你不会理解我的……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林逸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忘了我还认识五场的干部子弟呢,四五两场相连,我可以找个借口去探访一下,你随我一起去好了。而且,你猜我们今天这么一表演,其他场的员工还能坐的住吗?”
徐离景听了此话眼前一亮。对啊,只要不断有别的分场的员工来蹭节目看,那他们的名气就传的越广,受到其他分场邀请的机会也就越多了,那就能探查到更多的人。
“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徐老师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你就是太着急了。”其实不止徐离景,林逸秋自己也挺心急的,看来明天还得找郭书江说说,把这演出时间改成上午或者下午。
徐离景感激道:“是我心急了,这件事急不得,谢谢你。”
“甭客气,小心为上。”林逸秋表演完也挺累的,只能简单安慰一下对方便离开了。
他现在倒是很需要刘季年的安慰。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虽然赶路表演很辛苦,但是因为演出非常成功,加上换了地方,大家都有些兴奋得睡不着。
倒是林逸秋觉得有些疲惫,他把跟郭书江要签订合约的事情说了,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同意。
“那这么说,我们明年一开年就可以继续做橡子粉了。”
“还是跟之前那样去黑市卖吗?我感觉太危险了,要是被抓了……林同志,你毕竟是个干部,做这样的事情我很担心你。”
“对啊对啊,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
“要不让我们去吧!”
听着大家对他的关心,林逸秋会心一笑:“不,这件事很危险,咱们另谋出路吧。”
黑市,他当然还是要去的,他还要搞点胶卷,再买点洗胶卷的,搞个暗房自己洗照片。
当然这些林逸秋都不会说实话:“开年以后我去找邹主任说说,看看能不能把我们的橡子粉放到他那个供销社卖,另外我们还得找包装厂,给咱们的产品做个包装。这些事情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陈枫你来做我的助手吧。”
陈枫虽然性子温吞,但是做事小心谨慎,也不多话,最重要的是自己帮过他,即便是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也不会说,是林逸秋在知青队最信任的人之一。
李招红推了推陈枫:“快答应啊!”
陈枫愣神片刻,立马答应下来,他正愁没机会报答林逸秋,这个机会他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而且现在队里人人都知道,只要你做的越多越好,拿的钱也就越多,宣传队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看陈枫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不立刻就有任务了,不少人心思都活泛了起来。
林逸秋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好了好了,都不早了,大家快回去休息吧。”最后刘季年发话才把一帮人赶走。
五间房睡三十几个人肯定是睡不下的,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女知青,所以郭书江把林逸秋安排到了自己办公室后面的休息室,林逸秋利用自己小小的职权,把刘季年也叫了过来。
等人走以后,刘季年开始耐心地检查门窗。然后他开始生煤炉烧水,房间这渐渐暖和起来。办公室没有炕,只有两张行军床,刘季年把他们拼到了一起。床上堆了几床厚被褥,郭书江贴心地送了个汤婆子,也被刘季年递给了林逸秋。
林逸秋怕冷自然没有拒绝,他提醒刘季年说:“把门窗开一些,小心别一氧……别煤气中毒了。”
刘季年照做了,不过这样一来室内就冷了一些。
在冻死跟闷死之间,林逸秋险些选择闷死。
好在刘季年及时打了一盆热水给他洗脚。
林逸秋把冻僵的双脚小心翼翼地放进热水里,然后惬意地感叹一声:“啊——舒服。”
他看刘季年傻站着,便邀请他说:“来啊,我们一起洗吧。”
“水盆太小了,你洗吧,我洗你剩下的水。”
洗自己的洗脚水?
林逸秋洁癖症又犯了:“不行不行,那得多脏啊,一起洗!”
刘季年无奈地把脚也放了进去,他的脚比林逸秋大不少,而且肤色也偏黑,两双脚一黑一白地放在一起,倒是平白让人心里生出些邪火。
洗完脚以后,林逸秋钻进了被窝里,他冷得牙齿直打颤。
虽然好不容易跟男友睡一起,但是这天也太冷了,冻得人一点欲望都没有了。
第二天,林逸秋就把他的想法跟郭书江说了,不过他给的理由是白天表演更省电。
“现在国家资源不丰富,咱们要用把电用在刀刃上是不是?”
郭书江叫他说得都有些羞愧了,感觉自己不是个勤俭节约的好领导,只能连连答应。
两人出了门,正准备把事情通知下去,结果就被门口一群人给吓到了。
不知道人群中谁喊了一声:“郭场长来了,找他!”
第124章 寻人
不知道人群中谁喊了一声:“郭场长来了,找他!”
郭书江愣神的功夫,他跟林逸秋已经被人群团团包围了。
“你们是……”
“哎呀,郭场长,我是五场养猪的高中华啊,你不记得我啦?”
“这位是寻梦的队长吧,我是三场的,你们在这里表演完可不可以去我们三场也表演一下。”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寻梦的队长是个女同志啊。”
“哎呦,这么俊的小伙子我之前怎么没有在农场见过啊。”
郭书江只能无奈大喝一声:“都给我安静!一个一个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说到正事,这群人倒是忸怩起来,最后还是派了那个养猪的叫高中华的上前来说话。
高中华:“我们听说你们九场请了人来表演,要连着表演两天……所以就……那个……”
郭书江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高中华一板一眼地说:“所以我们想跟领导请示,让我们也一起来看表演呗。”
“哦~这么回事啊~”郭书江看着眼前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心里开始有些飘飘然——
没想到啊没想到,其他分场的员工还有求到他头上来的一天,想当初他被赶到刚成立的九场时,有多少人在背后看他笑话。
“这个嘛,好说好说。”郭书江慢条斯理道:“不过我们请了人家来表演可是花了钱的,这是给我们九场员工的福利,可不是给你们的,你们要么就说动领导自己请个班子,要么想过来看表演就得交上一点。”
不少人心里暗骂郭书□□,但他这话倒也合理:“你说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孩子收一毛,大人收两毛。这价格总不算高吧。”
确实不高,农场员工福利都很好,哪怕是临时工一个月都有二十几块钱,他们正常的双职工家庭一个月都是八九十块钱收入的,而且刚刚过年还拿到不少福利,这笔钱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小意思。
于是,不少人都心甘情愿地掏了钱,在郭书江这里买了“门票”。(其实就是登记了一下信息)
林逸秋站在一旁,亲眼目睹了这一顺利交易的全过程。
他倒也没有怪郭书江利用他们二次赚钱,反倒是从这个“门票”登记处找到了一些灵感,他要找人,而登记信息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等人群陆陆续续散开,林逸秋迫不及待地跟郭书江提议:“我觉得光让劳改犯看节目还不够。他们不是知识分子嘛,那肯定会写字吧,看完节目以后,写个八百字的观后感应该不难吧,然后再签上自己的大名,这样您对保卫科看守他们的人也好有个交代。”
郭书江想想倒也有道理,便找了个手下,让他把事情通知了下去。
在第二天上午场表演完以后,林逸秋如愿地收到了一叠观后感,他大概翻了翻,就是找不到那个在心底默读了几百遍的名字,不死心的他又细致地再找了一遍,心情不由跌落到了谷底。
没有这个名字,看来人真的不在九场。
“所有劳改犯都来看了吗?所有观后感都在这里了吗?”
“是啊,二劳改也来了,都在这里。”负责送观后感的小伙子问:“林出纳,你怎么了?”
林逸秋摇了摇头:“没事没事,写得都蛮深刻的,你去忙吧。”
由于在郭书江那里购票人数过多,下午又加演了一场,但林逸秋却是全程闷闷不乐,他现在终于是体会到了徐离景当时的心情,看来他还得往五场跑一趟。
这次连刘季年也看出他心不在焉了。
到了晚上,两个人再度躺在一起,林逸秋有着重重心事自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刘季年问他:“有心事?”
林逸秋这才意识到自己打扰到对方了:“啊?啊,抱歉,吵到你了。”
刘季年没有说话,黑暗中两人均是沉默。
“你在找人?对吗?”
林逸秋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心脏都快骤停了。
他听见自己闷闷地问:“你怎么知道?”
刘季年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轻笑道:“我猜的。”
“你找了他很久是吗?”所以才会对农场的事情格外留心。
“也算不上久吧。”
“他在九场吗?”
林逸秋摇了摇头,这才想到黑暗中对方也看不见自己的动作,轻声道:“不在,我今天反复留意过了,但是应该就在农场,可是农场这么大……”
“你能告诉我吗?也许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这个秘密林逸秋瞒了半年,此刻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加上他不想隐瞒对方,他相信刘季年是个口风很紧的人。
“他、他是个劳改犯……”
林逸秋最终还是说了,他把自己跟胡誉的相识相知,以及胡誉对他的知遇之恩通通说了。
“我跟胡老师之前的感情,虽不比得你跟解先生,但他确实是对我不错,他生活不差,我能报答他的不过就是帮他找到这个朋友,传个信。”说完以后,林逸秋感觉自己轻松多了。
“那你现在可有眉目了?”
“就是没有啊。”林逸秋沮丧地哀叹道:“我听说这农场上上下下有几万个员工,要找一个人那无异于大海捞针啊。我倒是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不过没见过真人,我也知道他叫什么,但是又不好光明正大的打听……”
“他叫什么?今年几岁了?”
“三十五岁上下,姓达,叫达穆赫。”
“满人?”
“是满人吗?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个姓氏倒是很罕见。”
“八成是。”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找?”
“慢慢磨吧,还能怎么办?”林逸秋其实已经动了去五场找廖英杰的念头,要是他可以说服他爹邀请他们宣传队去演出,或许还可以从那里下手,找找看。
“你跟那个徐离景是怎么回事?”刘季年自然没有忽略两个人的眉来眼去。
林逸秋“噗嗤”一声笑了,他起了点作弄对方的心思,便故意装傻道:“没什么啊。”
刘季年幽怨地对他说:“你别跟他走太近了,他这人怪怪的。”
林逸秋也知道分寸,赶紧上前搂住对方:“他也要找人,说是什么救命恩人,嗤——谁知道呢,大家都有自己的秘密,蛮好的。”
这话侧面也说了两个人目前并不交心,只是因为种种缘由暂时在一起合作。刘季年放下心来,轻轻拍了拍林逸秋的背:“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能在农场转转。”
林逸秋打了声哈欠:“好,啊欠——”两人相互依偎在一起进入了梦乡。
在一片欣欣向荣的农场里,也有阴暗见不得光的角落。
那低矮的猪圈牛栅边上,矗立着一座座低矮的茅屋,生活这里的人们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小小的房间内塞满了人,却没有任何声响,每个人都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床铺上,仿佛是具会呼吸的僵尸。
这时,大门被人破开,一道兴奋地声音打破了寂静:“你们知道吗?革委会的人让九场的郭场长给怼了?”
革委会三个字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些年他们被革委会的手下各种迫害,对这个组织已经恨入骨髓,听说有人帮忙惩治了革委会,大家心里都有些高兴。
室内终于开始有了点动静,大家都默默竖起耳朵听着来人继续说。
来人却不着急了,找了个乌漆嘛黑的水壶便嘴对着嘴开始灌水。
墙角阴暗处传来了一个嘶哑的男声:“革委会?怎么回事?老庄头,你详细说说……”
老庄头缓过神来,这才开始讲:“嘿,这事儿要从昨天晚上说起。昨儿个夜里,九场办了一个春节晚会庆祝新年,不知道怎么这消息就走漏了,今儿个其他几个场的员工们都坐不住了,一窝蜂地往九场去看热闹。接着就有人说、说……”
有人急道:“老庄头,你少卖关子了!”
这时,上铺探出一个小脑袋:“庄爷爷,小凡也想知道,你告诉我吧。”
“好好好,我说我说……就说是九场竟然还让劳改犯跟着一起看节目,但是这事情很快被革委会的人知道了,一早就派了人去理论,结果被人郭场长直接骂了回去。”老庄头说得绘声绘色,好像自己当时就在现场似的。
他这话倒叫不少人提起了好奇心,老庄头也怕摊上事儿,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也不是看什么好东西,说是有两个节目是专门为了这群劳改犯表演的,目的就是为了叫他们警醒。”
有人轻蔑地说:“嗨,那还有什么看头,想当年四九城里……”
另有一人呵斥他:“咳咳咳,老李!慎言!”
“难怪今早外头那么热闹……可是我听几个守门的说,那节目蛮好看的,真羡慕啊,你说咱们怎么没有那个运道,当初被分到九场去。”
“那郭书江倒是能耐了,还能说得过革委会的人。”
“革委会的人那就是秋后的蚂蚱,我看是蹦跶不了几天了。”
聊着聊着,老庄头胆子又大了起来:“要我说啊,咱们也一起去看表演才叫好呢,反正每天都要做思想报告,那什么观后感的,还能比得上这,写一份检讨书换一场那个演出看,不亏不亏。”
最终还是下铺一位老者出来阻止了众人:“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吧。”
“庄爷爷,你知道那是什么节目吗?我也想看,我们能去看吗?”小孩天真稚嫩的话语,听得在场大人心里一酸。
一道女声严厉地责备了他:“骆凡,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出了这个房间你也不要多说话。”
老者听了心里蓦然一软,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这个棚子里,从没吃过一顿饱饭,人也瘦瘦小小的。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好在自己在发配来这边之前,已经安排妻儿都出国了。
知道妻儿都好,老者也放松了一些,他又问:“老庄,你消息最灵通,你知道我们场有安排这个活动吗?”
老庄头鄙夷地嗤了一声:“就咱们这里,那场长抠的,还能请人来表演?就算是请了,还能允许咱们去看?小凡听话,咱们不稀罕看这个。”
小男孩一向懂事,这次却一反常态地不依不饶起来:“可是我想看……呜呜,我想看……”
女声再度响起,这一次是安慰:“不行,要是被保卫科的人看见了是要挨打的……小凡,你要听话,表演有什么好看的?”
老者低声叹气:“孩子跟着我们也是造了孽啊。”
角落里沙哑的男声再度响起:“老徐,不让他去是对的,太危险了,咱们护不住他。”
第125章 买牛肉
老者自嘲地应道:“我当然知道危险,只是看不得孩子委屈……”
他恢复了一番情绪,打趣儿说:“老达,你还没有结婚吧,你肯定不会理解这种心情的。”
被称为老达的男人年纪并不是大,只是凌乱枯糙的长发遮住了上半张脸,只留下满胡茬的下颌,一双半阖的眼睛在听到这话以后蓦然睁大了眼睛,眼里透露出些许精光。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胸腔里发出蒙蒙的低笑声,声音也更加嘶哑了:“也是,我还没结婚,我没孩子……自然体会不到你们这种做了父亲的心情。”
因为有了老庄头今天说的这一出,牛棚的气氛难得热闹起来。
这时,突然门口传来“梆梆”地踹门声。
室内刹那间寂静,氛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门口有人朝里面大呵:“都嚷嚷什么呢?不想活了吗?要不要尝尝老子的棍子?”
有人细声安慰他:“算了算了,年头上呢,放他们一马吧。”
那人却不肯罢手,上手就是解链条的锁扣:“妈的,真晦气,都怪这帮人让老子过年都不能安生,要不是去得太晚,也不至于没看多少节目就结束了。”
锁链敲打的声音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内被瞬间放大数倍,小骆凡“嘤”地一声就要哭出来,却自己懂事地捂住了嘴。
众人无暇顾及到他,此刻大家的内心都忐忑不安,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拖出去。
又一人劝道:“算了,大过年的,何必找不自在,咱们还不如聊聊节目……”
“有什么好聊的?”
“你还别说,那个跳朝鲜舞蹈的姑娘长得可真带劲。”
三人你问我答,时不时发出一些猥琐的笑声。
这几个看守的人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他们其实心里也知道,偷溜出去看表演,本来就是理亏的,要是事情闹大让上头知道了,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声音渐行渐远,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在众人心底弥漫,虽然好奇守门的聊天内容,却再也没人敢说话,只能自行睡去。
到了第二天晚上,知道九场是从外面请人来表演的,有几个条件不错的分场纷纷坐不住了。
雪花般的邀约向宣传队袭来,其中倒也有四场跟五场的邀请,不过他们开的价格太低了,林逸秋虽然有心去那两个场一探究竟,但终究不好拿所有知青的事业开玩笑,只接了一场的演出。(他们开的通行证也就四天时间,不能多留)
八七五农场的一场是整个农场资历最老的分场,由总场长直接管辖,主要以种植业为主,是所有分场里人最多的。
得知可以在总场长面前表演,所有知青都沸腾了,誓必要拿出浑身解数,也要把这场表演演好。
林逸秋单独找了个知青让他接自己的班。
他们这一出小品来之前已经排过几十回了,台词大家都熟悉。
“林同志,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我这两天太累了,我这个状态也很难去表演,我怕演不好砸了咱们的招牌,所以还是你替我去吧。对了,你帮我跟你们李队长打声招呼,就说小刘村长要留下来照顾我,徐老师也不去了,他忙得很,要准备开年的新课。”
林逸秋跟刘季年都不去,一下子等于空了两个位置,一个主角位一个配角位,能多分好几块钱呢,对方哪有不同意,连连答应。
初七,林逸秋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就听到郭书江假意抱怨,说是宣传队上午那一场演的很好,一场把人扣那里了,要再加演一场。
林逸秋微微一笑,加演就加演,他们还能多赚一份钱呢,而且大家都不在倒也好,方便他们做事。
农场外来的人是没有坐车福利的,林逸秋问郭书江借了三辆自行车,问了路就直接赶往五场。
到了五场门口,林逸秋反而迟疑了,他一没介绍信二没通行证……第三这人家也没邀请他啊。
想了想他还是跟门口门卫打了一声招呼。
“我们不是来走亲戚的……找廖场长的儿子……对,我们是朋友……”他怕自己一个人威信力不够,又怕廖英杰年纪小,万一把自己忘了就不好了,把刘季年的名字也报了上去。
门卫一听对方是隔壁村上的出纳和会计,又是找廖场长家里人的,在核实过身份以后赶紧放行。
林逸秋松了口气,正想要进去,反倒被人拦下了。
“慢着——”
林逸秋三人寻声望去,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领导样式的男子走到他们面前,一一把他们三人打量了一遍。
那人问:“你说你们找廖场长的家属,找哪位?”
林逸秋暗道不好,怎么就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人谁啊?
刘季年沉声道:“我们是刘家村来的宣传队,应邀来九场表演节目。”
“既然去的是九场,来我们五场干嘛?不知道农场里不能乱跑吗?”这话说得倒是有些重了,对方如果误会他们,直接派保卫科的人把他们抓走都行。
林逸秋赶紧解释说:“这位大哥别误会,我们真的是来找人的,找廖场长的儿子廖英杰。”
“廖英杰?”
“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逸秋。”
“林逸秋?你就是林逸秋?”对方眼睛微微睁大。
“我是。”难道他这名字还能重名吗?
谁知他不怒反笑:“哈哈哈,久仰大名啊!”
“您是……”林逸秋使劲从对方的脸上扒拉出跟廖英杰相似的点,要说这是爹也忒年轻了点,哥哥倒是对得上。
“您一定是阿杰的哥哥了吧。”
廖英雄有些自得:“你知道我?阿杰跟你提起过我吗?”
“我也是猜的。”
“既然来了,就留下吃顿便饭吧。”
林逸秋把刘季年和徐离景一一介绍给廖英雄,刘季年是当时跟着一起上山的,而林逸秋则给徐离景安上了一个出来采风的作家兼老师的名头。
廖英雄自己就很有文化,也很佩服有文化的人,当即就把三人带家里去了。
廖家跟九场那些知青不同,他们都是农场土著,因此家家户户都有小楼房,外加一个大院子,看上去条件都很不错。
廖英雄推开大铁门,朝里头喊:“开门啊,阿杰,你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大门被打开,里面钻出来一个小少年。
廖英杰看着刚起床的样子,头发散乱,眼神茫然,却不经意间看见一个熟悉的笑脸。
他激动地尖叫道:“逸秋哥!”
林逸秋笑着打招呼:“阿杰,好久不见!”
“我没做梦吧,真的是你,逸秋哥你来找我啦!”廖英杰飞快地扑向林逸秋,林逸秋也安慰似的地拍了拍他的背。
廖英雄有些吃味:“阿杰,没看见你大哥回来了吗?怎么尽知道抱着人家喊哥哥?”
廖英杰撇撇嘴:“大哥你天天回来,可是逸秋哥难得才来这么一回。”
廖英雄冷哼一声,气呼呼地走了。
廖英杰这才跟另外两人打招呼:“季年哥,你也来啦。”
刘季年点点头。
几人向着院子里走去,廖英杰好奇道:“你们怎么来的?开了通行证?特地来看我的吗?”
林逸秋说:“不是,我们是寻梦宣传队来的。”
廖英杰吃惊道:“寻梦宣传队?那是你们的宣传队?”
这两天这个春节联欢会在农场热度都爆了。
廖英杰缠了他爹很久,让对方说服场长也请他们来表演,为此他特地没有赶到九场去看节目,谁知道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却被人一场给截了胡。
廖英杰星星眼:“所以你们是要来五场表演吗?”
林逸秋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实在不好意思讲自己只是来找人的。
“我们宣传队其他人去一场表演了,我只是跟郭场长打听了一下,知道你家在五场,之前答应过来看你的,你忘啦?”
廖英杰略略有些失落,但很快重新调整了心情,他没有追究林逸秋具体怎么找上门的,欢欢喜喜地把众人迎进客厅。
徐离景和刘季年跟廖英杰都不熟,只能坐在客厅大眼瞪小眼,廖英杰则把林逸秋带到了房里,跟他介绍着五场的种种。
林逸秋适时的提出要在五场跟四场逛逛。
廖英杰毫无所觉,自然满口答应:“当然可以啦,你们本来今天是休息的,要不是总场长下令你们也没必要继续表演。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你不知道,回了农场以后太无聊了,跟我同龄的都在场子里帮忙了,可我不想做这些,哥哥姐姐也都在上班,家里基本就我跟我娘两个人,现在更是找个玩伴都没有了……你能来找我,我真的太开心了。”
廖英杰对着林逸秋大吐苦水,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你不是喜欢做饭吗?之前不还说要去五场食堂帮忙嘛?”
廖英杰不好说那是因为你觉得我做饭有天赋我才喜欢的。
“那个……我新学了几个菜,逸秋哥,你今天中午一定要留下吃饭,我给你做好吃的。”
年轻人,你这岔开话题水平能力有点差啊。
“那好吧。”
林逸秋一答应,廖英杰心情又明朗起来:“行,我现在就去跟我妈说,中午多加几个菜。”
廖家亲戚不多,林逸秋一行人的到来得到了廖家全家上下的热烈欢迎。
林逸秋、徐离景和刘季年三个人一个比一个长得俊,人也优秀,一个出纳一个作家一个村长,廖母是越看越喜欢,她想到自己还有两个云英未嫁的闺女,便动了些小心思。
饭桌上林逸秋偷摸着问廖英杰:“你爹呢?”
廖英杰也学着他低声回道:“他大年初二就开始上班了,一上班中午就不回来吃饭,只有晚上才会回来。”
感恩!不回来最好!
林逸秋自觉自己这些个招数对付一下廖英杰糊弄一下廖家几个女眷还过得去,要是廖场长一回来,这事儿恐怕进展不会那么顺利。
廖母插了句嘴:“阿杰,你别打扰客人吃饭。”
“是是是。”廖英杰赶紧坐正了吃饭。
廖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廖母更是客气到儿子都不管了,就给林逸秋三人加菜添饭,还时不时打探他们家里的情况。
这么明显,林逸秋哪里还能体会不出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他有些哭笑不得,软软帮自己跟刘季年顶了回去,他俩都已经内部消化了,实在需要一个人顶上,那就只能拿徐老师充数了。
饭后,廖英杰果然信守承诺地带着三人逛起了牧场。
看着成群的牛羊悠闲地在草原上吃着牧草,林逸秋突然想起自己那个扼杀于摇篮之中的肉酱事业。
牛羊肉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是极为稀罕的肉类,市面上要想买到这些只有黑市或者去外地,十分麻烦。
他心里有点心动:“你们场这个牛羊肉卖吗?”
廖英杰对牧场上的事情也不太懂,但耳濡目染倒也知道一些:“我们跟东北京城还有南方一些城市的屠宰场都有合作,私人买卖自然是不行的。”
林逸秋没有气馁:“跟茂源没有嘛?”
“何止是茂源这么一个小小的县城,就是整个松安市都没有几家屠宰场吃得下这么贵的一批牛羊。不过我听我爹说,这些牛羊送到南方都快不行了,而且运输费用也贵,他们想把南方的合作断了,专供北方,要是能在咱们松安市本地就把合作搞定再好不过了。”说到这些,廖英杰眼底充满了骄傲。
他回过神来又道:“不过,逸秋哥你想吃牛肉的话,我让家里送你们几斤好了,你别客气。”
林逸秋摇了摇头:“我不想吃,我想买,而且可能需要很多。”
“很多牛肉?”你想干嘛?
刘季年倒是一瞬间想通了关窍,徐离景虽然不知道林逸秋想干什么,但想也知道这肉肯定不是拿来给大家吃的。
“我要是真有这个想法,以刘家村或者生产队的名义跟你们定可以吗?”
廖英杰挠了挠头:“以集体名义当然可以,这些你们要找我大哥谈,他才是畜牧科的科长……不过这需要很大一笔钱才行啊。”
是啊,牛肉肯定不可能十斤二十斤的出,他们现在这个小小的副业还支撑不起这么大的消耗,一切还得等事业做起来才行。
等开了春,他就能拿到橡子,然后便可以马不停蹄地安排生产橡子粉。
哦,对了,差点忘了王根生的事情,只有彻底解决了他,副业才能迎来新的春天……且让他再蹦跶几天吧。
第126章 生日
心里有了底,林逸秋也不再纠结:“走吧,咱们再去前边看看。”
廖英杰说:“牧场都是这样的,没啥看头,而且前面关着劳改犯,咱们就不去了吧。”
林逸秋跟徐离景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你说劳改犯就在前面吗?”
廖英杰应道:“嗯,我带你们去四场看看他们养的羊吧,就在我们边上。”
徐离景跟林逸秋对视一眼,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在这群劳改犯中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吗?
远远的,两人甚至已经可以看见影影绰绰的身影在牧场边上劳作。
见二人迟迟不动,廖英杰也没多想:“怎么?你们还要继续逛吗?”
徐离景露出挣扎的神色,脚就像扎根似的不愿挪动。
林逸秋一看这哪行,目的不要太明显。
“行,那咱们走吧。”说完他眼神示意徐离景。
徐离景挣扎着看向远处,什么叫咫尺天涯,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个词的含义。
林逸秋无奈只能直接上手,把人拽走了。
接下来廖英杰带着三人又逛了四场,不过三个人都有些心不在意。同样是劳改犯住的地方前,廖英杰就不带他们过去了。
林逸秋只能乐观地想,不去就不去吧,反正地点他们已经摸清了。
晚上,他们三人又被留下吃晚餐。比较幸运的是,廖国富依旧没有回来。
廖英雄敲了敲桌子道:“我听阿杰说,你们要买牛肉?”
林逸秋赶紧说:“正有此意,不过我们听阿杰说这个不卖给私人的……”
廖英雄说:“他说的没错,不过规定之下不外乎人情,每年分给各场的牛羊肉总是不够吃的,他们也会私下来找我们买点补贴一下给工人,要是有多的我就给你留意一下。”
林逸秋感激道:“那多谢廖大哥了,我们想先买二十斤看看。”
“不用客气,到时候我们派人把东西送过去。你帮过我们阿杰,又是阿杰的朋友,这点小事不需要放在心上。”
无论怎么说总是欠下廖家一个人情,林逸秋三人只能以茶代酒感谢他们两个。
临别之前,廖英杰依依不舍道:“逸秋哥,要是你能多住几天就好了……”
他们在总场长面前挂了号,以后总还是有机会来的吧,林逸秋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你要是下次能来表演就好了,我也想加入你们宣传队。”
这小祖宗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林逸秋可不敢答应。今天在饭桌上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廖英杰大哥会卖牛肉给他一个外人,就是为了维护这个弟弟,而廖母和廖家几个姐姐也都只希望廖英杰可以陪在他们身边,不求他做成什么大事业。
“有机会吧,有机会我们一定来表演好吧。”
林逸秋三人趁着夜幕未落赶紧赶回了九场。
他们前脚刚到,后脚知青们也回来了,他们热切地讨论着白天经历的一切,倒也没注意林逸秋三人偷溜出去这件事。
李招红作为队长,拿到了两个分场给的出场费。看着这厚厚一沓的绿色大团结,所有人的呼吸都重了。
一想到要分到的钱,所有人都热血沸腾。
三天呐,这才三天,就能赚那么多钱,换做是以前,他们想都不想。
为期三天的表演正式结束,临走前,林逸秋跟郭书江签订了一个简易合同——
以一斤一分钱的价格收购八七五农场第九分场的橡子和榛子。
重新回到刘家村,众人再度开启了猫冬生活。
农场的四天三夜就像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旅行,林逸秋敏锐地发现,大家回来以后精气神都变了。
这一次九场一场出手都很大方,每个人都分到有十块钱左右,林逸秋因为参演了两场主角拿了十五块钱,连刘季年都拿到了八块钱。
他把之前攒了六个月的工资、补贴加上演出费共计两百块钱放在了一个小信封里,只等着天气回暖就寄回家去。大嫂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了,家里如今正是要用钱的时候。
两百块,半年才攒了两百块,这对于普通家庭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积蓄,林逸秋却觉得远远不够,他还要加快赚钱的速度。
这天他遛弯回来,却看见两人在知青所门口鬼鬼祟祟的。
乍一眼林逸秋还以为知青所遭贼了呢,走近一看才发现就是他们的人。
“你们俩干嘛呢?”
两人你推我搡了半天,终于有个人站出来说:“林同志,那个……”
林逸秋把两人拉开:“什么这那的,外面太冷了,进去说吧。”
其中一人赶紧拦在林逸秋前面:“诶诶诶,你不能、不能进去……”
“哈?我为什么不能进去?”这倒是把林逸秋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
“因为……那啥,你吃了吗?”
“我就是没吃才回来吃饭的啊。”
林逸秋看他俩面色古怪,眯了眯眼:“你们搞什么鬼呢?还想整我呢?”
说罢,他一个矮身,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里猫了过去,然后直接打开知青所的大门闯了进去。
两人在背后齐声喊道:“诶——”
林逸秋想象中的疼痛等状况并没有发生,室内一片和谐寂静。
所有的桌椅都被汇集到了一起,整齐排列成一个竖列,大家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只有刘季年一人坐在上座,含笑地看着自己。
倒像是要庆祝两个人什么好日子似的。
林逸秋只瞄了一眼,就看见了小鸡炖蘑菇、铁锅炖大鹅这样的大菜。
这年也算过了,今天什么日子,这么大动干戈。
两个知青灰溜溜地走了进来,苏媛叉着腰走过来训他俩:“哎呀,你们两个没用的,让你们把人拦着不让他提前进来,你们都拦不住,要你们有何用!”
吃了落挂的两人委屈道:“林同志也太聪明了,根本拦不住他啊。”
“我们两往这门口一站,他好像就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苏媛没好气道:“呼,你们使劲拦着,人家能不觉得怪吗?”
林逸秋忍不住辩解:“是啊,我又不傻,大冬天的你们两个不在屋内取暖,反而守在门口,这一看就有鬼啊……只是我却不知道你们是在这里大摆宴席呢!”
苏媛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大摆宴席,我们这是为了庆祝生日!”
“生日?”
“你的!”苏媛强调道。
林逸秋这才恍然大悟,今天已经是2月20号了,这是原身的生日,而他本身跟“林逸秋”生日不同,他是五月份生的,所以早就把这个事情忘了。
宋国庆说:“他们来问我要你登记的资料,我也是没办法就给他们了……”
林逸秋心里觉得既感动又好笑,他看刘季年还在那里坐着,面上一热埋怨道:“你怎么也帮着他们一起瞒我?”
“逸秋,你可别怪人小刘村长了,是你生日不告诉我们在先,我们瞒着你在后。”
“大家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没打算过生日。”
都是半大的年轻人,谁不想好好过一个生日。
“为什么啊?”
“太耗钱了。”没错,就是这个单纯质朴的理由,而且他真的已经过了那个喜欢过生日的年纪了。
“那可不成,你现在是我们知青队的大功臣,我们能赚到钱全都靠你了。”
李招红却误会了,她以为林逸秋是不想让大家多花钱,心里一阵酸涩:“这生日一年也就一次,破费也就这一次。”
“是啊是啊,这都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没什么不好意思呀。”
“先说好啊,我们可就准备了一桌饭菜,啥礼物也没有,你要是真想要,怎么也得等开春了,可以进城了再说。”
宋国庆总结道:“行了,都不搞那些虚的,都是自己人,吃!”
这是林逸秋第一次过这么寒碜的生日,没有生日派对,没有生日蛋糕,甚至连个像样的生日礼物都没有,但是他依然很感动。
晚饭后,林逸秋送刘季年回去,顺便消食。
两人走到一个拐角处,刘季年把人拉到了墙角避风处,塞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在林逸秋手里。
“这是什么?”林逸秋把东西放在月光下细细打量,这是一个琥铂色的尖状物体,尾部包裹着银器,看着非常锋利。
“是狼牙。”
“狼牙?!”林逸秋瞬间可以想象到这东西长在狼身上是有多锐利,瞬间可以撕破猎物的皮肉。
“嗯,两年前我们去山上守林打猎,没想到遇到了一匹雪狼……”
“那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都是何大哥出的手,他身手很好。”
“那匹雪狼的皮子和肉都换成了钱,只有这个狼牙就被我留了下来……老人都说狼牙可以保佑平安,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可以送给你,就把这个送给你吧。”
林逸秋听说这东西来之不易,立刻挂在了脖子上,甜甜一笑:“谢谢你,季年哥。”
刘季年也露出了笑容:“跟你的礼物比起来,我送的东西真的算不上什么。”
“礼物不分贵贱,心意最重要。”他作为林家大少爷的时候,什么珍贵礼物没收到过?
月光让林逸秋本就柔和的外表镀上了一层光晕,他褪去了精明狡黠,仔细摩挲着狼牙,眼里就像望着什么珍宝。
真招人稀罕……
刘季年有些受不住,把人按到墙角,低头吻住了他。
一吻结束,他重重地喘着粗气:“搬回来吧!”
林逸秋还有些懵:“嗯?”
刘季年有些怨怼他不记事儿:“上次你在雪山上说,过了生日你就成年了……”
林逸秋错愕,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这一出。
他沉着声音道:“逸秋,你都成年了,还不能答应我吗……”
触及到对方乞求的眼神,林逸秋反倒不好拒绝第二次了,毕竟他原本年龄已经26,啊不对,27岁了。
什么剧情,什么女主,什么男主,通通滚一边去吧。
林逸秋不再忸怩,痛快地答应了:“行,等雪化了再搬吧。”
“好,我这就回去准备!”
“咱们把房子修一修吧。”如果他要常驻的话,这样的房子他不能接受。
“可以。”
“院子也要打理一下。”最少得开个自留地出来,稍微养两只家禽。
“可以。”
“我要修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可以洗澡上厕所。”知青所的茅坑他是再也不想去了。
“好。”
林逸秋越说越上瘾,不自觉地把自己想象的家就按在了刘季年家里:“我还要一个房间做暗房,我要洗照片。”
“嗯。”
“盖一间新屋子,我的照相馆也应该开起来了。”
“我回头就去牛家庄买砖。”
一连提出了诸多要求,林逸秋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讪讪道:“你怎么都答应我了?”
刘季年坦然道:“你都答应做我对象了,这点要求我还做不到吗?”他哥娶媳妇就这样,女方家里要什么礼都得备上,逸秋虽然是男孩子,但也不能缺。
林逸秋轻咳一声:“嗯,你回吧。”
第127章 相认(一)
林逸秋还想着下一次要找什么借口再去五场,机会却悄然而至。
元宵前夕,四场那边的负责人打电话邀请他们宣传队去四场跟五场联合举办元宵晚会。
运动期间元宵不算什么大节日,根本没必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去办,唯一能解释地通的,恐怕就是上回没请到人落了面子,又或者廖场长也在其中出了力?
但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这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林逸秋赶紧把消息传达下去,才刚刚放松下来的知青队众人,瞬间精神再度紧绷。
林逸秋故作轻松道:“放轻松,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表演了。”
话虽如此,但是如此大型的活动还是需要提前准备,众人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元宵前夕,一辆大巴车悄然来到刘家村。
村民们对动不动就来接的大巴车和拖拉机已经变得见怪不怪了,心底还有一些隐秘的骄傲——这可是他们村出来的知青啊。
时隔几天,林逸秋一行人再次来到了五场,与上一次不同,这次不用通传不用审核,邀请函就是他们最好的通行证。
比起破落的九场,以畜牧业起家的四场和五场明显富裕多了。他们为宣传队直接准备两套带院子的二层楼房,男生一套女生一套,随便住。
大家都撒欢一样跑向房子,这五场也太豪气了!
大家兴致冲冲地去选房间,林逸秋则带了点礼物去拜访了廖家。
这次来得真巧,廖国富正好也在家。
林逸秋对他的邀请表示了感谢。
廖国富摆摆手:“这不算什么,原本就是要请你们的,只是……”上次抠门的场长不肯花钱,搞得两个分场沦落成整个农场的大笑柄。
廖国富话音一转,改口说:“只是你们得好好演,我把牛皮都吹出去了。”
林逸秋自是答应:“一定一定。”
廖英杰全程谨小慎微地服侍着廖场长,见状不由插了一句:“爹,我能不能跟也参加宣传队啊。”只要他爹一句话,那就是圣旨一般,全家都不能反对。
廖国富哪能不知道他要想干嘛,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掷:“你好好做好一件事行不行?别想一出是一出。”
林逸秋深以为然。
看儿子跟霜打茄子似的,廖国富又心软了:“这样吧,你配合一下人家林出纳和李队长,再跟着五场的策划人好好学学,怎么统筹规划一场活动。”
廖英杰眼睛一亮,生怕廖国富反悔,赶紧道:“谢谢爹。”
“只一点——”
来了来了,命令来了,廖英杰和林逸秋正襟危坐。
“不能让劳改犯看节目!”这个消息也是廖国富听来的,他想九场是新开的分场,上上下下没规没矩的也就算了,总场长也不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他们四场五场不一样,他们是八七五农场的支柱,是门面,怎么能做这种坏了纪律的事情呢?而且这场演出还是他一力促成的,不能出一点点岔子。
林逸秋笑着的脸顿时一僵,不让劳改犯看节目还怎么找人?不过他掩饰的很好,其他人也并未看出端倪。
“啊,可明天是元宵诶,之前春节也……”廖英杰无意中说了一句,随即又纠正说:“我知道了,我会让劳改农场那边看紧一些。”
看紧一些可能性倒也不大,大家都憋坏了,就等着明天元宵看节目闹元宵呢,保卫科的人也不见得会尽心。廖国富深思以后,又改口了:“算了,让保卫科的人也去看节目吧,至于那群劳改犯……让他们看节目是不可能的,不过倒是可以让他们出来放放风,但是不能出任何幺蛾子。”
廖英杰和林逸秋两人连连点头。
回去以后,林逸秋就把徐离景叫来商量对策,他把廖国富的话转述给他,问道:“我觉得这应该是最好的接触机会了……不论如何咱们得冒一次险,你觉得呢?”
徐离景焦急地来回踱步。
“如果你没有意见,我就想办法让阿杰引我们过去。”
“我们自己去不行吗?”徐离景并不放心外人。
“我们得有个当地人在手里,不然被抓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徐离景理解林逸秋的意思,却依旧放心不下:“你觉得廖英杰可靠吗?”
林逸秋反问:“那你觉得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徐离景闷声道:“行,一切行动……我都听你的指挥。”
“好!”林逸秋得了准信,当即就把节目顺序打乱重组,他把自己的节目放在第一个大合唱后面,这样可以早点结束表演去找人。
第二天为了分流,主办方还是把元宵汇演分成了上午场和下午场,而林逸秋和徐离景则选择了下午场以后出去。
四场和五场为了这次演出准备地非常充分,甚至把大礼堂借出来供他们使用,而这也正中林逸秋下怀,这意味着一旦天黑,看演出的人就不会在外面乱晃悠(毕竟礼堂内暖和还有茶水供应,厕所也一应俱全),而他们行动的危险性也会大大降低。
而对于怎么把廖英杰拉进他们队伍,林逸秋也有自己的想法。
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属于叛逆期,相对应的,他的好奇心也是最重的。
果然,听完林逸秋的计划,廖英杰表现得十分激动:“逸秋哥,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你也别说这些虚的,我就问你,加不加入!”
“可是我爹那里……”廖英杰有些为难,一边是爹交代的工作,一边是朋友的友谊。
“算了,你不去就不去吧,不过我先说好了,你可不能把这事情说出去。等事成之后,我把你那份分给你,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大本事,赚不到钱没有出息吗?”
这话可真是说到廖英杰的痒处了,他开始变得格外焦虑:“可是我也没做什么,怎么能拿钱呢……”
思前想后,廖英杰还是心动了,而且他对这样的冒险行动有着说不出的好奇:“算了,我跟你们一起去!”
林逸秋跟徐离景相视一笑,上钩了!
就在来这里的前夜,徐离景就老实交代了,他要找的人其实并不是什么救命恩人,而是他是生父。他的父亲是一位金石学家,金石学是近代考古学的前身,又因为研究方向和范围等等不同,而略有区别,但是都掩盖不住一件事情,那就是徐离景的父亲懂文物!
而他恰恰有一件文物!
因此,林逸秋以此为借口,设下了一个局。
元宵晚会热烈开场,当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大礼堂的后门口三个身影鬼鬼祟祟地钻入了林中。
路上,廖英杰还在兴致冲冲地问着:“我们真的能找到那个老教授吗?如果这件文物是真的能卖多少钱?”
而林逸秋和徐离景的心早就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根本没心思来回复他。
廖英杰把两人带到上次的牛棚,果然如廖国富所说,现场并没有人看守。
大冬天的,一群人居然在外面吹冷风,却没有一人想躲到屋檐下的。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夕阳留下了最后一抹余晖,只能让人勉强看出对面的人样,但是这要从几十个穿着外形一模一样的劳改犯中找到一个人依然很难。
林逸秋低声抱怨了一句:“啧,这要怎么找嘛?”
突然,徐离景的视线定格在了一个点,接着他的瞳孔倏然张大。而对方无意中转头过来,也看见了这里站着三个黑影。
林逸秋想象中感人肺腑的父子相认场面并没有发生,徐离景只是远远地望着那人,那人也是愣神般地看着徐离景。
两人之间虽然一句话未说,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林逸秋见状戳了戳他的胳膊:“你还愣着干嘛?”
徐离景苦涩一笑:“知道他还活着我就放心了。我还是不过去了,去了我的身份也会暴露。”
“什么身份暴露?”廖英杰好奇道。
“阿杰,我们在这里守着,让徐老师去问。”林逸秋赶紧把人拉走,给徐离父子留下见面机会,至于能不能把握住,就看徐离景自己了。
“啊?”廖英杰一脸茫然地被拽走了。
等对方走到近前,徐离景眼眶突然红了,他的泪水无知无觉落下,薄唇却弯出一抹欣喜的弧度。
“爸爸,你还认得我吗?”
徐离松被这一声喊得如梦初醒,他见四周没人,快步上前把徐离景拉进一旁林子里。
刚刚站稳,他就迫切地问:“我总不是还没天黑就开始做梦了吧。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我不是安排你们都出国了吗?”
“你妈怎么样?你弟弟怎么样?”
这一连串的问话让徐离景久别重逢的欣喜逐渐淡去。
徐离松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猜到了个七八分,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们出事了,对吧。”徐离松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他能安心在这里服刑,有一大半原因是他知道妻儿都远在美帝,靠着家里留下来的钱过得很好,可如今却好像不是这样的……
“你说话啊,你快说啊——”徐离松压低的嗓音中是掩饰不住地颤栗。
“弟弟他很好,我把他托付给了周家哥哥……只是妈,妈她受不住屈辱……”徐离景闭上双眼,眼泪也随之倾泻而出:“去了……”
徐离松无法接受爱妻离世的现实,如雷劈般怔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他们烧了妈写的书,骂她打她,让她没日没夜地跪着,她生了很严重的病,你服刑的第二年,她就跳河了……”
“第二年?那不就是六七年的事情了?”
徐离景艰难地点了点头,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八年,他依然忘不了那天母亲尸首被打捞上来的模样。
徐离松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殆尽一般,嘴里喃喃低语:“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哈哈哈,我、我竟是今日才理解苏子瞻的词……”
“爸——你别吓我。”这样的失态的父亲是徐离景从没见过的,他印象里的父母一直都是一对温和恭顺的璧人,爸爸是金石学家,妈妈是一名作家,外人眼里的天作之合。
冷静下来以后,徐离松开始盘问徐离景这些年的经历。
“你怎么来的?”
“嗯?”
“我问你怎么来的?”
“我顶替了一个知青身份下乡的。”
徐离松大喘一口气:“你胆子也太大了。”
“我之前一直就想找到您,我在刘家村做了好多年的老师,就是苦于没有机会进农场找您,如今看见您安好,我也就放心了。”不论如何,他的双亲还有一个活着。
“你这孩子,下乡容易回城难啊,你怎么做事如此不计后果!”
“还有,你没有想过如果身份被揭穿,你怎么办?你弟弟怎么办?我怎么办?我如今这幅样子,还能受得起丧子之痛吗?”徐离松痛心疾首地说,可随即他又想到儿子这么冒险为的不也是自己这个父亲吗?说到底还是他的罪过。
“等等,你说你在刘家村呆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办法进农场,怎么就突然能找到我了?”
徐离景把自己跟着知青们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而徐离松的关注点则完全不同:“你是说你是托一个叫林逸秋的知青办的宣传队来的五场?”
第128章 相认(二)
“这人可不可信?你有没有把你顶替的事情告诉他?他知道你父亲是劳改犯,可有说什么?
“顶替的事情我没说,我只说您是我父亲。至于他的人品……据我所知,他是个纯粹高尚的同志,他本人十分优秀,会画画会英语会唱歌会表演。他在得知我的身世之后,并没有看不起我,而且我们宣传队里有个地主的儿子,还在这里表演呢……”
徐离松并没有因为儿子的夸赞而放松警惕:“他人呢?我想见见他。”
徐离景知道父亲不见林逸秋一眼是不会放心的,只能把站在不远处望风的林逸秋也喊了过来。
“见我?!”
廖英杰似懂非懂地看着两人。
林逸秋只能打着哈哈:“啊,是不是那本古籍有什么问题啊?”
徐离景顺势下台阶:“嗯,教授说要跟你详谈。”
今天在室内表演,所以林逸秋只穿了一件中山装套了件外套就匆匆出来了,现在蹲在草丛里腿都快蹲麻了,突然听到徐离景说他父亲要见自己,他猛得站起来,差点因为腿冻而摔倒。
林逸秋踏着月光一步一步走到老人身边。
只这一眼,徐离松就知道这孩子人不差。
只见他梳着三十年代流行的大背头,穿着一身整齐的中山装,双手插兜,一派风流。不若是个来乡下受苦的知青,倒像是哪个大家族出身的小少爷,在自家花园闲庭信步。
恍惚间,他就像看见三十年前的老友向自己走来,笑着闹着要跟自己赏月下棋。
臆想中的身影跟眼前的男孩渐渐重合,徐离松恍惚间竟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想象。
难道这孩子是……他的孩子?
林逸秋拘谨地上前打了声招呼:“伯父,您好。”
见徐离松一直打量着自己,林逸秋赶紧解释道:“哦,我扮演的角色叫查理·郑,是个海外归国的资本家,所以才穿成这样的……”
“无妨,你这样穿,很好看。”徐离松嘴里念念有词,之前还对林逸秋略有敌意的他已经全然放松了下来。
徐离松怔愣了一会儿,然后如梦初醒般地上前握住林逸秋的双手:“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复又道:“是我魔怔了,你叫林逸秋。逸秋逸秋,这可真是个好名字。”
“小林同志你是哪里人?今年几岁了?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你父母对你好吗?”问完以后,徐离松一脸期待地看着林逸秋。
林逸秋虽然觉得对方问话怪怪的,就跟调查户口似的,却还是老老实实说了:“我家在江省吴县,农历五六年生人。”
徐离松喃喃自语:“五六年,五六年……不对……这不对啊。”
林逸秋想挣扎一下,却发现这老人虽然骨瘦如柴,却有着一把子力气,把自己的双手攥得紧紧的。
对此,他只能解释说:“伯父,我真的是农历五六年十二月出生的,我出生没多久就过年了,所以虚两岁,今年二十了。我家里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我父母都是当地厂里的正式工,他们对我挺好的。”
“四个孩子?倒是一个大户人家。”徐离松失落地笑了笑,出生年月和家乡通通对不上,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也是他老了,怎么会把一个陌生人当成是那个孩子。
平复再三,徐离松压制住心中澎湃地情绪,对着林逸秋深深一鞠:“某在此多谢你对犬子的照顾。”
林逸秋怎么能受一个花甲老人之礼,赶紧把人扶起来:“您不必多礼,哎呀,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见徐离景无动于衷,又催促他:“徐离景,你快帮我把你爸扶起来。”
谁料,徐离景反倒是来劝他:“没事,我爸他就这样,你就好好受了他这个礼吧,不然他会一直内疚的。”
林逸秋无奈只能老老实实站着,受了人家一个大礼。
徐离松行礼完毕以后,整个人都松乏了,他沧桑道:“我这一生不知道还没有机会出去,小林同志,我家小景就拜托你了……”
也不知道徐离景是怎么跟他父亲说的,徐离老先生这一番话,听着倒颇有几分托孤的味道。
林逸秋还没组织好语言宽慰对方,放风的廖英杰轻轻喊了一句:“逸秋哥——”
“你们说完了没有啊。有人要来啦!”
徐离景一改刚刚的颓唐,整个人立刻警惕起来:“不好,你们快走!”
林逸秋虽然仗着廖英杰是廖场长的儿子,但是要是真被人抓个现行,他们整个宣传队估计都要被八七五农场拉黑了,他不敢托大,正想立刻离开,却想到自己还有正经事没做呢。
“等等——”林逸秋匆忙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徐离伯伯,你认识这个人吗?”
徐离松趁着月色飞快地看了一眼。
照片是一张双人合影,左边是一个俊秀的少年,右边是个翩翩贵公子,背景隐约是个园子,两人身上都是一股子书卷气。
还别说,右人这个人还真有几分眼熟。
好像、好像就像是年轻时候的……
老达?
徐离松心里一紧:“你是他什么人?”
林逸秋心中一喜,看来就是说认识咯,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飞快地说:“时间紧促解释不清,如果您可以见到他,你就说是胡誉先生让我来找他的,你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他的好友在苏市等他呢。”
徐离松自然知道事情的紧迫性,把照片叠了又叠塞进了袖口里:“行,我知道了,你们快走吧。”
林逸秋跟徐离景刚刚跟廖英杰汇合,一道手电的光便直直朝他们打来,晃得刺眼,让人不由自主地挡住了眼睛。
“站住!前面的,谁啊?”
廖英杰心虚地喊道:“是是我!”
“我是五场的廖英杰。”
三人往前走了一会儿,跟来巡视的人撞了个正着。
“哎呀哎呀,原来是廖场长家的公子,你说你天这么黑,跑到这里来干嘛?我们还以为是……”
廖英杰气馁地狡辩道:“以为我们是什么?是贼吗?我跟朋友出来透透气,礼堂里太热了。”
巡视的人又问:“那他们是……”
廖英杰道:“这两位自然就是我的朋友,他们可是我们四场和五场花了重金邀请来表演的,你们到底想干嘛,查人查到我们身上了?”
巡视的人立刻怂了,他们也是刚刚看完表演回来:“不不不,我们只是例行询问。”
“那你问完了吗?”
“问问完了。”
“我们可以走了吧。”
“当然可以,慢走慢走。”
等三人走远,巡视的也松了口气。
其中一人疑心比较重:“廖场长的儿子怎么带着两个陌生人在这里?”
“你没听人家说出来透气吗?”
“可这透气,未免也跑的太远了。”
“嗨,我说你这人怎么那么轴呢?他说来干嘛的就来干嘛的,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没看见。而且你说说这里有什么?不就是一群劳改犯吗?又不是财务科。”
“也是,算了,走走走,看看那群人去!”
另一边,徐离松拿着照片左右瞧着没人注意,才走进房间。
他们平素被关久了,今天好不容易可以出来自由活动,所有人都舍不得这难得的时光,即便是月上中天,寒夜如冰,也不想回到这个逼仄的小屋。
但是他知道有一个人一定在!
果然,墙角处蜷缩着一个身影,看样子睡得正熟。
老达,是劳改农场唯一的异类。他们或是因为相同的经历或是因为相同的罪行,不约而同被关到了这里,有些人拖家带口,有些人虽然关在这里,却也有外面的家人时时照应。
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却还是个刺头。这些年也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回,骂了多少回,可是这人仍然我行我素,跟刚来这里一个样,不过这两年稍微收敛一些,整日除了干活就是睡觉,美其名曰养精蓄锐。
“老达,醒醒!”
躺在床上的达穆赫,其实在徐离松接近的那一刻就已经清醒了。
他睁开双眼,全然一片清明。
“你没睡?”
达穆赫不说话,紧抿着的嘴唇昭示了他被人打扰的不高兴。
不过在一起关了那么多年,徐离松也算是半个了解他的人了,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意这些事情。
“你也别板着脸了,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儿子,徐离松心里毫无疑问是激动的,他想把喜悦分享给别人,却知道这份喜悦会给他们所有人带来灭顶之灾。
而跟他拥有相同境遇的达穆赫,无疑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徐离松从兜里拿出那张小照片,扔给了达穆赫:“小心藏着吧!”
达穆赫拿起小纸片,疑惑地一点一点打开,然后他就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不可思议再到欣喜最后回归风平浪静,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常。
他立刻起身,把照片用穿衣针缝在胸口,只有这样,他冰冷的身躯才能感受到一点温暖。
徐离松咧着嘴,难得没有那副儒雅的形象:“怎么样?是好消息吗?”
他只问了一句:“可有什么话带给我吗?”
徐离松把林逸秋的话复述了一遍。达穆赫点点头,背过身去,又继续睡了。徐离松一番欣喜的心情无人分享,只能郁闷地躺下。
平安度过此劫,林逸秋跟徐离景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廖英杰好奇结果,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果然撒下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弥补,林逸秋只能残忍一把:“那个宋孤本是假的。”
“啊?”廖英杰肉眼可见地失落下去。
林逸秋不忍,又信口胡诌道:“但好消息是这虽然不是宋朝的,却是明朝复刻的,依旧有一定的研究价值。不过教授说了,现在年景不好,叫咱们先别卖,等过几年再拿出来卖。”
徐离景听着林逸秋满嘴跑腿火车,不由嗤笑一声。
林逸秋也知道自己不厚道,今天无形之中就暴露了自己也要找人的小秘密,以后再也不能在徐离景面前扮猪吃老虎咯。
等三人重新回到礼堂,刘季年已经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了。他自然知道他们是去干嘛的,但是另外两人不知道,看见知青队的人,心里还是忍不住忐忑起来。
廖英杰:“季年哥,我们回来了。”
刘季年对林逸秋半是宽慰半是埋怨道:“你也真是的,怎么就把人带出去了呢?演出结束了,要上台致辞,哪里都找不到你们,快进来吧。”
徐离景看他一幅不知情的样子,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第129章 证据
临走前,廖家送了知青所三十斤牛肉和三十斤羊肉,连带着九场送来的橡子,满满当当装了两个拖拉机,跟在接送的大巴车后面,一排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村。
眼看着知青们趁着一个冬日,日子过得比本地老乡还好,不少人牙齿都嫉妒地咬碎了。
林逸秋在接收到这一批物资以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
羊肉没办法做什么副食品,只能吃一半,再腌一半慢慢吃。牛肉倒是可以拿来做牛肉酱,所以只拿了两三斤给大家打打牙祭。
这个新年,托林逸秋的福,知青所过得前所未有的富足,肉味从小年开始一直弥漫到三月开春还不散。
宣传队的演员们重新打散编入副业队,大家要为接下来开办食品厂做准备——
橡子榛子要争分夺秒地晒起来,豆饼洗洗刷刷要用来做酱,大家一边吃饱喝足一边盼头十足,卯足了力气干活。
宣传队的活儿不是时时都有的,这个食品厂才是他们长久发展的之路。
三月,终月不化的积雪开始消融,林逸秋再度迎来了忙碌地上班生活。
隔了一个新年,再度回到工位,生产队的职位又略略有了变化。
王根生身边果然换人了,是之前那个曾经跟踪过他的人,叫王满什么的,据说也是个王家什么族亲,看样子王根生放弃了王晓军准备捧这个侄子了。
王根生的儿子王晓柱也来到了生产队,因为他学历不高又没什么能力,王根生暂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职位,只说让他接替王晓军,负责春种的一系列事宜(不是什么正经职位,挂个头衔拿拿钱的闲差)。
王晓柱来了生产队就如同鱼儿进了水里,这队里,里里外外都是亲眷,又都要仰仗着他老爹的面子过活,谁对他都是尊尊敬敬的。
他跟林逸秋也没什么矛盾,除了王晓军之前想整他结果没成功这事儿(王晓柱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加上他倒也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本事,每日也就混混日子,所以面子上倒也过得去。
林逸秋心里冷笑一声,这个王根生行事倒是越来越没有顾忌了。不过这样也好,他越嚣张,自己把柄收集到的也越多。
下班以后,林逸秋没有回去,而是直接来到了刘大斌家里。
刘秀花是第一个看见林逸秋的。
林逸秋对她来说那就是人生中的贵人,所以刘秀花现在对他是格外的殷勤,不需要刘大斌多言,立刻端茶送水,接着去灶台下厨做饭。
刘大斌一副拿她毫无办法的样子:“这丫头——”
“让你见笑了,她被我婆娘宠坏了,风风火火的没个姑娘样。”刘大斌嘴里虽然责怪,脸上的骄傲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林逸秋闻弦歌而知雅意:“我倒是觉得刘同志虽然做事有些小冲动,但是为人正直,肯为家乡的亲友做出贡献,瑕不掩瑜。我想她缺的只是磨炼,假以时日,她一定可以独当一面。”
刘大斌面上一喜:“你真的觉得……”
“当然,我从不说谎。”而且原著中也确实是这样写的。
刘大斌就两个女儿,听到林逸秋夸自己闺女,他心里是一万个高兴。
为了防止同人文有变故,林逸秋又多加了一句:“不过这一切还得建立在咱们成功的基础上。”
是啊,王根生还在头上立着,有他在一天,就没有刘家村人的出路。
想到这里,刘大斌忧心忡忡道:“对了,复工以后王根生有没有为难你?”毕竟林逸秋创立的这个宣传队在这个新年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暂时还没有。”林逸秋对此也松了口气,王根生重新安排工作,他还以为对方要开始找自己麻烦了,出人意料的是竟然没有。而且最近副业队事情一大堆,要是王根生真的出招,他不见得有空接。
刘大斌笑了笑:“他最近忙得很,想来是没功夫跟你过不去了。”
林逸秋见他没有深入聊的意思,便也没有多问。
两人东拉西扯一番,话题终于进入了正轨:“刘叔,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刘大斌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一一回答:“这个新年可是忙坏我了,我给老牛和老刘各送了礼,邀请他们来家里吃饭,老刘来了,他跟我毕竟是本家,倒也提供了一些线索。”
“牛会计没有来赴约……他是个聪明人,只是不愿意蹚这趟浑水……不过他隐约透露的意思,生产队的账面上是没有问题的。他还说,如果咱们能把王根生扳倒,必要时刻,他会出来做人证……”
这就是要见风使舵的意思,他们跟王根生,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要他保持中立,那他永远是这个生产队的会计员。倒是老刘,估计是觉得自己快要退休了,揭不揭发的,倒也无所谓了。
倒也能理解,在林逸秋的意料之中。
两人正聊着,刘秀花端着菜来到了主屋。
她一脸喜气:“林同志,我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林逸秋问她:“你那边调查有结果了?”
刘秀花脸上是藏不住笑意:“你也别小瞧了我,我早就查到了,不过看你到处忙,我爹不让我说。”
“愈发没规矩了,还编排起自己老子来了。”刘大斌把酒杯重重一搁,话里倒是没有多少恼怒。
刘秀花也不怕他这个外强中干的爹,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下,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递给了林逸秋。
林逸秋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很多女同志的证词,被刘秀花一一记录了下来,而且她文字娟秀整洁,倒是一个不错的证据。
“你倒是细心。”林逸秋一边夸她,一边仔细看内容。
看完以后,他大舒了一口气,跟他想的没差。基本上每年,各家各户分粮都会少一些,每次的克扣都很细微而且不易察觉,就算是察觉到了,也不说不过所以然。而这一次林逸秋提出要改革妇女工分制度,正好给王根生新的借口捞钱。怎么算?如何算?这一切也就王根生自己心里有数了。
可怕的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生产队大大小小很多地方,别的不说,就上次采购的事情就有猫腻。马上四月份就是森林草原的高火险期,又要采购,又可以……
而他们搜罗的这些模棱两可的口供,都不太靠得住。证人嘛,随时都可能因为各种理由翻供的。
难道王根生现在还动不得?一定要等剧情发展到女主角出现,才可以把人撸下去?还是说因为他的到来,王根生被撸的剧情像蝴蝶翅膀一样扇没了。
刘大斌误以为林逸秋是太过于失望,出言规劝他:“你放心吧,除了这些,咱们还有杀手锏呢,别忘了菜香嫂子很可能知道物证在哪里。”
“你的意思是,让我从刘小昌下手?”
“是。菜香是个寡妇,我去不合适,你年纪小又是干部,你出面应付最合适不过。另一方面,我会让秀花去活动一下,以前我也常常让她送东西过去,菜香也不会怀疑。”
回到知青所以后,林逸秋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众人。
众人诧异道:“招人?”
说实话,他们对现阶段的生活非常满意,主业是种田,副业有食品加工和宣传队,以前一年到头手里都留不下几个子,可是今年才刚刚开始,大家多多少少都攒了最少有十一二块钱了,这可是一笔巨款啊。如果加了新人进来,那他们的地位会不会动摇,尤其是他们的收益会不会受到影响。
果然有人提出了质疑:“咱们人手已经够多了,还要招人吗?”
林逸秋自然明白大家在想什么,可是他要把刘小昌招进来,也只有这一个办法,而且就算没有刘小昌,女主所在的知青团马上也要来了,刘家村这个副业人手只会越来越多,得提前给他们打好预防针才行。
“大家别忘了,我们做这个宣传队也好,食品厂也好,说到底不全是为了咱们自己……我们为什么下乡你们可还记得?”
“为了支援北大荒,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我们终究有一天是要回城的,我们人可以走,但是我们的事业要留下……我们要帮刘王两村的百姓们一起建设新农村,这才是我们留在这里吃苦的原因啊。因为王根生的缘故,整个生产队的村民们对于副业这个事情知之甚少,甚至排斥,所以我们要一点一滴把这些渗透进他们的生活中,要让他们知道,这个事业不是只有咱们可以做到。”
不少人听完林逸秋的话,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们完完全全只想到了自己,根本没有考虑到村民。
其实也不怪知青,在林逸秋来之前,双方是各看不上对方,矛盾一直都在,又涉及到利益,哪有人能做到那么无私呢?
“好了,那这个事情就交给招红姐去办吧。”
“那招人的话,有什么标准吗?工资怎么发?”
是啊,他们现在的钱基本上都是一拿到手就分了,公中其实没有多少拿来发工资。
林逸秋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先不要招太多人吧,而且月底就要播种,大家都忙着,恐怕也不会有很多人来应聘,所以工资的事情不着急。至于标准,人品最重要,手脚要麻利,不能懒散就行了。”
“你可以从家庭比较困难的人家入手,尤其是家里劳动力不足,赚不到工分的,他们赚的工分还不够糊口的。”林逸秋又提醒道。
第130章 婚礼
林逸秋才说完,李招红就有了好几个人选,心里一下子就有了目标:“你考虑的很周到,也算是给他们一条活路了。”
每年到了分粮前一两个月,就有村民把粮食吃完了,还得跟队里借粮,至于那些劳动力不足的,更是年中家里就没有粮食了。
果然,打着宣传队名义发出去的招工告示很快就在刘家村掀起了轩然大波,就连隔壁王家屯都有不少人跃跃欲试。
林逸秋考虑到发不出工资加上王家屯的人暂时还不太靠得住,让李招红只招刘家村的人。
没过两天,李招红就领来了四个小子,其中有一个赫然就是刘小昌,还有一个他也认识,是之前告诉他不少消息的刘三亮。
“三两?你不读书来这里干嘛?”
刘三亮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逸秋哥,我家里儿子多,干活的也多,根本不差我一个孩子。我吃的又多,爹娘就让我过来跟着学点东西,你看可以吗?”
虽然接触不深,但是林逸秋觉得刘三亮是个很机灵的孩子,可以留着他打探打探消息倒也行。
“你还是以读书为重,要是有活儿我会叫你,先回去吧。”
“谢谢逸秋哥哥!”刘三亮得了准信,屁颠屁颠地跑了。
林逸秋告诉剩下的人:“你们来这里打工,之后农忙就帮不上家里的忙了,你们还愿意加入我们宣传队吗?如果不愿意,现在就可以走人了。”
“我愿意!”说话是另一个黑瘦的小男孩:“我家里就我一个帮不上忙的,与其种地还不如干点其他的帮帮忙。”
林逸秋这才注意到他有一只手有点残疾,可能会影响到干农活。林逸秋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他进来了。
另一个跟他的理由大差不大,刘小昌的情况他了解的更多。家里就一个寡母和一个年迈的祖母,他是全家唯一的劳动力,这个年纪又干不了什么活,与其继续下地耕作,倒不如把田分给人家,自己出来干点零散的活儿贴补家用。
“行,小昌跟着我就行了,其他人听从指挥。”林逸秋让李招红带另外两个下去安排工作。
刘小昌一个人被留下,双手交叉着,有些惴惴不安。
林逸秋温言安慰他:“你别怕,你以后就做我的助手吧!”
刘小昌有些激动:“谢谢逸、逸秋哥。”
林逸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根据你的工作来给你开工资,好好干。”
林逸秋提拔刘小昌,一是自己确实有活儿要干,身边缺少人手,知青所的人不能帮他干私活儿。第二就是接近他,看看能不能套点话。至于这第三嘛……不论以后他母亲怎么样,他要是学到点东西,以后靠自己也可以立起来。
整个三月里头,要说最热闹的事情,莫过于王家嫁女。
这个王家自然是王根生家,哪里还有比得上生产队队长嫁女儿更风光的呢!
王家那个大女儿王红芳今年都26了,一直找不到人家,被两个村子里的人嘲笑。去年王根生发了狠,直接给她县城里找了个工人。
那可是正式工啊,听说也是上学上班耽误了年纪,加上家里穷娶不起媳妇,本来都打算做上门女婿了,谁知道竟然有个生产队队长家的姑娘愿意嫁过去,还陪了一大批嫁妆,男方哪还有不乐意的,赶紧派了媒人来提亲,然后立刻把婚期定在了今年年初。
男方也很有诚意,不知道从哪里租了一辆小轿车来迎亲,这可是十里八乡都没有的排面,直接让两个村所有的待嫁少女都羡慕极了。
林逸秋作为王根生的下属兼同事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刘季年跟刘大斌一家也受到了邀请,虽然王刘两个家族颇有龃龉,但是刘大斌和刘季年毕竟还是刘家村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个例外。除此之外,就是王家一些避不开的亲戚,其他人都没有邀请。
但还是有不少村民在边上看热闹,毕竟大巴车拖拉机他们见过,小轿车还是头一回呢。
王家这场婚礼办得那叫一个阔气,光流水席就摆了十桌。一般女方家庭很少这样大摆宴席的,由此可见王根生对这个闺女是下了血本了。
王根生的媳妇孙民霞是个素爱占便宜的,之前林逸秋有照相机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现在看见他本人来赴宴,此刻不占便宜更待何时啊。
林逸秋掏了掏耳朵,他总没听错吧,自己可是客人啊:“拍照?”
孙民霞有些不乐意了:“是啊,这大喜的日子可不得拍几张照片吗?”
林逸秋当然不想答应,他那些胶卷是拍一张少一张,之后还要盖暗房和照相馆,哪哪都是花钱的地方,这胶卷能浪费在王根生家里人身上?
孙民霞见他不吭声,心里冷笑了一下,然后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只见她立刻抬高了嗓音:“哎呦,我说林出纳,你这一个月也好几十块钱工资呢,总不见得几张胶卷都舍不得吧。”
果然不少村民听见声音便看了过来。
林逸秋在刘家村人缘很广,在王家屯就差些,而且这些人又都是王根生的亲眷,有些也很瞧不上他。孙民霞这么一嚷嚷,竟还真有不少人站在了她那边,对着林逸秋指指点点的。
这是要来道德绑架啊,我吃酒席也是给了两毛钱礼金的好伐。林逸秋正想翻个白眼,新娘子恰好要出门子了。
孙民霞甩下他立刻去迎女儿。随着王红芳出来的,还有她的陪嫁以及男方给的彩礼。不过据说这场婚事是女方求男方,所以新郎官其实并没有准备什么。
也就是说新娘子身后跟着的这一大批东西,都是他们自带的。
不少村民见了立刻也就嘀咕开了。
“吼,这年头嫁女儿还要贴那么多啊。”
“那不就成倒贴的了。”
“可不倒贴咋的,不然哪个正式工要娶一个乡下姑娘。”
这要是换了旁人,林逸秋只定会说一句:人家有钱又爱女儿,爱陪嫁多少就陪嫁多少。
可换了这个王根生怎么就哪哪都不对的样子。
刘季年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嘴里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附在林逸秋耳边说:“这王根生倒是阔气。”
可不是嘛,陪嫁里不仅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一台洗衣机还有一台收音机。王根生摆明了要帮女儿造势,竟然一点都没有藏着掖着。
孙民霞安抚好女儿女婿,见林逸秋没动静,又喊道:“林出纳,可以拍照了!”
刘季年冷哼道:“还给他们拍照,简直是脏了相机,咱们走!”
“不,我要拍!”林逸秋安抚性地拍了拍刘季年的手,两人对视一眼,刘季年立刻就懂了。
见林逸秋迟迟不动,王根生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
林逸秋仰头勾起了一抹笑容,对大家解释道:“我照相机没有带过来,诸位稍等一下。”
众人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他们就说林出纳不是那小气的人。
林逸秋道:“援朝,快去把我的相机拿来,骑自行车去,快一些!”
齐援朝嘟囔了几句,他心里同样有气,但是林逸秋的话,他又不敢不听。
很快林逸秋的照相机就拿来了。
王根生见状,脸色才稍微缓缓,他还以为林逸秋真要在女儿这大喜的日子跟自己过不去呢,好在对方还懂点眼色。
王根生清了清嗓子:“那就麻烦林同志了。”
林逸秋嬉皮笑脸地回了句:“应该的,您还请我们知青队那么多人吃饭,拍个照片算什么。”
齐援朝也是个机灵的,他听林逸秋这么说,立刻大摇大摆地找了一桌新的席面坐下,其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知青,也有样学样跟着他一起坐下。
王根生眼皮抽了抽,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今天是女儿结婚,千万不能发火,千万不能发火!
不行,那可是整整一桌子新鲜菜呐,八块钱一桌呢!林逸秋就给了两毛钱的礼金,带着一帮子人吃一桌席面。
王根生感觉肉痛得都快晕过去了。
林逸秋开始装模作样地指导他们拍照:“来来来,新娘新郎靠近一点,还有新娘的父母站新人边上,靠近一点。”
“新娘看我,笑一笑!”
“哎呀,新娘爸爸也笑一笑,快笑一笑。”
王根生痛苦地咧开了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林逸秋又喊了两声,新娘才一脸幽怨地把目光从刘季年身上转向了镜头。
罢了,反正他也不是真的要拍王根生一家和乐融融的照片,随便拍了两张应付一下就行了。
拍完合影,林逸秋又出来拍汽车,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孙民霞有些不乐意地跟了过来:“你拍这个干嘛?多拍拍人啊。”她还有一大帮亲戚等着蹭照相机呢。
林逸秋可不傻,他要是继续待在房间里,不出三秒立刻一大堆来求合影的。
“婶儿,您就说您闺女今天嫁人风光不?”
“风光啊。”孙民霞楞楞地回答道。
“那她是不是十里八乡头一个嫁工人的?”
女婿是正式工这件事,孙民霞感觉自己能吹一辈子,闻言自然点头:“那是当然。”
“那这样盛大的婚礼,您说值不值得记录下来,给你未来的外孙外孙女,给其他村民看看?”
孙民霞听了眼前一亮:“值啊!”
“那您说要不要拍?”
“拍拍拍!当然要拍!小林啊,你这孩子可真是实在。”有了照片,她才能更好的吹牛炫耀才对。
“所以我给你们这个婚礼场面多拍几张,小轿车先甭急着开走哈。”
“成,那你拍着,我去跟司机说一声,只要不耽误吉时,你随便拍!”
等孙民霞走了,林逸秋立刻沉下了脸。
生产队队长是拿工分的,没有工资一说,包括大队干部。社员给王根生的底分是9.8分,即一天10分,就是一元钱,那么一天就是九角八分钱。一年365天就是三千六百分,也就是三百多块钱。据他所知,王根生家的其他人都没什么正经工作,全家基本都是靠他一个人过活,那么今天这一车陪嫁又是哪来的?靠王根生这点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家老小都勉强。收音机、电视机、洗衣机,哪样便宜了?
而且新娘夫家只是普通工人,连出个彩礼都困难的家庭,哪来那么大的面子借来一辆厂长级别以上才能开得起的小轿车,怕不是王根生自己借来充场面的。那人家又凭什么借你一个小队长呢?
这些可不就是现成的贪污证据吗?
第131章 新知青
婚礼结束以后,蹭了一顿饭的知青们在王根生几欲杀人的目光中,勾肩搭背嬉皮笑脸地跑了。
林逸秋跟着刘季年直接回了他的小院子。
这院子跟他上次来之时大变了样——
枯草丛生的自留地被清理干净,上面新长了一层绒毛般的青草,堆了满地的柴垛也被挪走了,院子空出了一半新的区域,塌了半边的小房子被重新盖好了,脚踩的泥地也被清扫干净,整个院子焕然一新。
刘季年把人带到正院问他:“怎么样?”
“你这就盖起来了?”林逸秋一脸欣喜,他没想到对方速度那么快。
“下个月就要忙起来了,趁着现在有空闲,抓紧就做了。”
“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是啊。”
林逸秋一把捉住他不自然的双手,果然上面的老茧又厚了一层,还有被草割伤的痕迹。
“你应该叫我一起来的。”
刘季年含笑地看着他:“你也干不动这些活啊,而且你脑子聪明,就该多做些脑力活,不是有一句话叫作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嘛。”
“我就是那个治于你的人。”
对方一本正经说着情话,让林逸秋一时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直接不过脑子就来了句:“要不,我搬回来吧。”
刘季年先是愣了愣,随后双手激动得微微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林逸秋以为他装没听见,微恼道:“那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不准算了……我只是很惊讶,你会主动提出搬回来。”刘季年的大手立刻把要逃避的某人给揽住。
“不过这时候搬回来会不会很突兀?”
“不会,很快就会有机会的。”话已出口,林逸秋便不打算收回了。
如果一切按照同人文的轨道发展,马上新一批知青也要下乡来了,到时候他就有搬回来的借口了。
两人进了那间坍塌又修好的小屋子,林逸秋把自己的浴室设想说了一通。
“这个冬天拢共没洗过几次澡,仅有的几次还都是大家挤在一起,我再也不想洗别人的洗澡水了。”
“好。”刘季年一脸郑重地答应了他,丝毫不觉得这么骄矜的林逸秋有任何问题。
“暗房你准备设置在哪里?”
“那恐怕还得建一间屋子才行,一半留作照相馆,一半做仓库,划一个小房间出来做暗房就行了。”
提到这个,刘季年就想到今天林逸秋被迫拍照的事情,问他准备把相片怎么办。
胶卷已经拍了东西,不洗出来也是报废了,想到为了王根生一家浪费那么钱,刘季年就心疼,不过更心疼林逸秋的手艺要浪费在他们身上。
林逸秋闻言恶趣味地笑了笑:“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只留在我身边呢?当然要去它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
“我准备寄一部分照片给《光明日报》,赵主编如此敏锐,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林逸秋嬉笑道:“这可是老百姓的婚礼,展现的咱们刘王两村的精神风貌,是很适合投稿的民俗类文章,我待会儿让徐老师帮着写两篇赞扬公社文章,一登一个准。你说上面的人要是看见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队长,竟然也有如此财力,他们会怎么想呢?”
刘季年也表示赞成:“这招祸水东引不错。”
说完照片的事情,林逸秋又道:“既然公事聊完了,咱们再来聊聊私事。”
“私事?”刘季年还以为要继续说搬家的事情。
林逸秋却冷不防来了句:“你跟王根生的女儿怎么回事?”
他眼神可亮着呢,今天婚礼发生的事情,他都看得真真的。
刘季年静默无语,林逸秋倒是有些误会了,他毕竟才来刘家村没多久,很多事情都不清楚,要是刘季年跟王家姑娘真的是什么青梅竹马,也难怪人家结婚了还对他念念不忘。其实他倒也不觉得刘季年喜欢对方,就是想着心里不得劲。
说着说着,不自觉间就有些咬牙切齿了:“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俩今天眉来眼去的。”
“什么眉来眼去的?”
“她对你痴心一片,你倒是半点没有怜香惜玉。”林逸秋轻哼了一句。
“别胡说。”刘季年嘴上轻轻呵斥着,心里却有些隐秘的欢喜,他感觉小知青是越来越在意自己了,不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跟王同志很清白,她如今也结婚了,以后也是再也见不着了。”
林逸秋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便也不再纠结这种小事了。两人温存一番,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三月即将结束,正当新一轮春种开始的时候,红星生产队第十二分队收到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又有知青要来插队了。
而且还安排在刘家村。
得知又有一批知青要来,林逸秋悬着的一颗心可算是放下来了。他其实很害怕自己的蝴蝶翅膀会把女主男二给煽没了。而女主男二的到来,意味着这本同人文的剧情要正式开始了。
王根生其实对新来的这一批知青也很头疼,按着往年的惯例,他把人往刘家村一扔就行了,但是现在不行了,他之前想拉拢林逸秋这一批知青没做到,那么就要实行在下一批知青身上。如果再把人派到知青所,那刘家村的势力无疑又增长了一层。这一批知青听说都是京津地区来的,不少那可都是非富即贵的存在。
对此,在开会的时候王根生特地提了一句:“现在知青所也安置不下这么多人,要不就把人安排到王家屯吧。”
这么一来,王家屯其他人不干了,他们村人口本来就多,而且也没有知青所,更没有先例,怎么就要把人安排到他们那里了。
王根生暗暗恼怒这帮人只看着眼前的利益,丝毫不为整个大家族的延续着想,这一批功勋子弟,那可是多大的助力啊!
这也是林逸秋没想到的:生产队里基本都是王家派系的人,人还没来呢,他们自己倒已经为了新一批知青的安置问题起内讧了。王根生倒是想把人留下,却一言难敌四手。
眼瞅着吵得差不多了,林逸秋适时地站了出来:“队长,要不还是把人分派到我们那里吧。”
全场静默,纷纷感激地看向林逸秋。
连王根生也暗自称奇,他还记得林逸秋这一批知青来的时候,自己跟刘大斌为了他们的归属问题吵了好几回,可见刘家村对知青问题也很苦恼,怎么林逸秋就愿意了呢。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林逸秋当下就想了几个理由回击他:“这第一,以前知青所没那个条件,知青们不都还住刘家村,没道理现在知青所日子好过了,反倒是把人往外推啊。第二,所有知青放一起,也好便于管理,如果把人安置在王家屯的老乡家里,要是起了什么矛盾争执就不好了。”而且林逸秋敢肯定,王根生这想法也是临时起意,他又敢确定村民们能百分百欢迎人住家里去吗?如果不能,那不是耍着人玩呢,打自己脸嘛。
王根生可能也是考虑到这一点,立刻就不说话了。
“最后,我们知青干不动活也是真的,这一批人数不少,也妥妥的算是劳动力了。”
“你可考虑清楚了,这一批知青里还是有几个女同志的。”
“我知道,我可以接受。”要的就是人女同志啊。
王根生有些不死心地急切问道:“那要是住不下怎么办?”
这时候也有人看出不对味来了,副队长王根发拉了拉王根生的袖子,王根生才镇定下来不多说话。
“这个我来想办法,我现在是生产队的基层干部,做什么事情都应该由我领头……实在不行我就是搬出去住,我也要腾出床铺给新来的知青们住!”
众人被林逸秋这一番话惊呆了,想不到林同志的思想高度已经到达了这个地步。
“那就这么定了吧!”副队长王根发一锤定音,新知青去刘家村这事儿算是板上钉钉了。
这一番事情下来,生产队上下对林逸秋舍己为人的精神都高度夸赞,而王根生在这件事里则成了反面教材,有人私下批评他不顾及人民群众的感受,一意孤行。
晚上林逸秋一回知青所,就把这件事给说了。
“又要来人了?”
这事儿放以前,知青所众人绝对是要拒绝的,他们这地儿又穷又破,睡得下几个人?那这事儿放现在……
也还是要拒绝啊,他们好不容易挣下这份家底,干嘛平白要跟陌生人分享。
林逸秋又没办法说出实情,他要怎么告诉众人,男女主角注定是要在刘家村相遇相知相爱的呢。
“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两句。”众人寻着声音望去,说话的人竟然是李招红。
她温声道:“林同志来咱们刘家村也有段时间了,这些日子他带着咱们赚钱盖房一样不落,可曾亏待过大家?”
众人异口同声道:“那肯定没有的。”
“再没有看见比林同志更好的人了。”
“我觉得大家应该相信林同志的决定,他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用意。”随着李招红最后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语说完,林逸秋真的恨不得对她大喊三声多谢。
李招红的话果然管用——
“招红姐说的对!”
“是啊,林同志啥时候坑过咱们!”
“来了新人,咱们又可以解放生产力了!”
林逸秋道:“既然这样,那过两天咱们一起去城里接知青吧!”
“可是咱们怎么接啊……就上次那拖拉机还是问人家借的呢?”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唉,生产队穷是原罪啊。
林逸秋一咬牙:“咱们坐大巴!不能让新来的同志看扁咱们!”
第132章 接知青
接知青的日子终于到了,刘季年带着其他知青们留守在刘家村村口,林逸秋跟宋国庆作为知青队的代表和王根生的儿子王晓柱、王根生的跟班王满江一起坐大巴去县城,队里报销所有人来回车费。
按剧情发展,原女主和原男二也该出现了,而原男主……就这大半年的观察下来,他感觉陈铮还是个挺安分的人,最多从阴郁开始变得活泼阳光起来,暂时倒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男主角气质。
难道是自己当局者迷吗?
一路上,林逸秋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迷迷糊糊间,大巴车就开到了县城。
“逸秋,起来了——”
“嗯?来了。”林逸秋猛得惊醒。
宋国庆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心疼道:“你啊,也太辛苦了,接完知青以后是该好好休息了。”
林逸秋打趣道:“这不帮手就来了吗?”
宋国庆笑着摇了摇头。
等下了车,林逸秋対另外三人说:“你们先在这边等着吧,我去一趟邮局给家里寄点土特产。”他没有把抓王根生的证据告诉宋国庆,免得有人说漏了嘴。
王满江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却被宋国庆凌厉的目光给止住了。
王晓柱趁机插了一句嘴:“那你可得快点,要是知青们来了,接人的人却不在,这多丢我们生产队的脸啊。”
“我保证两小时之内回来。”
林逸秋又给了王晓柱一些甜头:“你们要是饿了,就去边上茶摊子吃点东西,我来买单好了。”
一听林逸秋请客,王晓柱原本的不满也平了,等他走以后偷偷対着王满江吐槽道:“他赚了不少嘛。早知道我就跟爹说,让我也进这个宣传队,跟着他们这个村那个场地搞文娱,总比天天在生产队坐班强。”
王满江一言难尽地打量着眼前的堂弟:“这……恐怕队长是不会答应的。”
“唉,我知道,爹天天想着让我接他的班,我压根不喜欢这个……走吧走吧,我都闻到肉包子的香味了,一会儿咱们多吃几个,反正都是挂他林逸秋的账上。”王晓柱跃跃欲试。
王满江忍不住道:“晓柱,咱们就放他这么走了?”
“不然呢,你还想跟着人家……我说人家就寄点土特产,你至于吗?”王晓柱有些不耐烦了。今天他为了接知青,早上四点多就起来了,现在还在犯困呢。而眼前这个堂哥跟那个会捧着自己的王晓军又不同,事事管着他,破事一大堆,他早就烦了対方。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看你跟我爹都魔怔了,林逸秋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他能在这县城翻天吗?就算是翻了,那也是他的事情,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王晓柱走了几步,见人没有跟上来:“我说天那么冷,去茶棚喝热茶取取暖多好,你要是真想着跟,你就跟过去吧,懒得管你。”
王满江懊恼地站在原地,他接了王根生两个任务,第一,看好堂弟。第二,看准林逸秋,别让他耍花招,跟新来的知青攀关系。可谁知道刚进城,対方就把他们甩开了。
犹豫再三,王满江还是选择跟上王晓柱,这位爷要是丢了,他回去是要被王根生削的。
林逸秋此行很顺利,他先去邮局把钱和一些特产寄回老家,顺便花重金拍了一封电报。接着去洗照片,然后把照片递给了《光明日报》的门卫。
林逸秋还递了根烟给対方:“大爷,您说我是刘家村的知青林逸秋就行了,赵主编认识我的……等他们上班了,您务必要把这个信封里的文章交给他。”
那大爷没客气,直接接过东西:“知道啦,你都念叨三遍了,我年纪还没那么大,记得住事儿。”
“得嘞,那我走了!”
门卫大爷挥挥手,示意他去吧。
林逸秋紧赶慢赶,终于在大巴进站之前跑到了车站,他把三人吃的东西付清了钱款。
“走吧,一会儿知青们就该来了。”
林逸秋话音刚落,车站那边就传来人声:“有车进站,闲杂人等靠边!”
“有车进站——有车进站——”
宋国庆立刻把吃食放下:“走,接人去!”
几辆大巴到站后,呼啦啦下来一波人,人声鼎沸,场面一度变得混乱又拥挤。
林逸秋让王满江找了个高处站着,双手各举着一块自己做的画板,一书“欢迎知青下访到农村”,另一书“红河生产队第十二分队”。
陆陆续续地有人看见画板就来询问,先来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短发女生:“同志你好,你们是红河生产队第十二分队吗?我叫张林娟,是津港来的知青。”
林逸秋立刻热情地招呼道:“是的,张同志,欢迎你来到我们生产队。”
宋国庆也赶紧过来帮张林娟把行李放在大巴车上,一边眼神示意林逸秋。
林逸秋往茶棚一看,好家伙,王晓柱那小子还在那儿吃呢。
“哼,都是他老爹惯的,啥事儿也不干,就想分走一杯羹。”宋国庆说的羹指得是新知青来要做的杀猪菜。
“没事,他们干这事儿还少啊?”反正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正说着,又来了不少人,宋国庆负责搬行李,林逸秋则负责核対人脸。
这时,一道柔弱骄矜的声音传入林逸秋耳朵。
“这位同志你好,我叫陆雪,请问可以帮我也搬一下行李吗?”
哦,陆雪……
等等……她叫啥?!
女主角陆雪!!
林逸秋猛得回头,果然有个清秀少女站在他身后,她长得唇红齿白,微微卷翘的刘海整齐地垂在额头上,一身深绿色的工装衬着她皮肤愈加白皙,跟乡下的姑娘完全不同。
女主角不愧是女主角,长得真是漂亮。
两人正无声地対视着,一个青年凑上前来:“小雪小雪,我来帮你搬!”
陆雪没吱声,青年默认她同意以后,双手各一只行李箱准备搬上车,可是他拎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愣是没挪动半分。
“呃……”林逸秋正想说需不需要我来帮忙,那青年已经用尴尬的笑容掩饰了窘境。
“小雪,你先上车,我等会儿帮你搬上去就行。”
然后林逸秋就看见了惊人的一幕,只见陆雪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一手一只沉重的行李直接三步并作两步拎上了车,全程看也没看青年一眼。
青年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対林逸秋自我介绍道:“同志你好,我我叫温伯霖。”
“嗯,我知道。”
“啊不不,”林逸秋慌忙改口:“你好你好,我叫林逸秋。”
温伯霖没把林逸秋的口误放心上,腼腆地笑了笑:“林同志,让你看笑话了。”
“没事,你们一路辛苦了,你也赶紧上车吧。”
温伯霖道了声谢便走了。
林逸秋松了口气,这下男一男二,女一女二(本人)女三全齐活了。
宋国庆搬了半天行李,来到林逸秋边上。初春的天气很寒,他硬是热得身上冒水蒸气。
“多少人来着,这一批是八个吧,应该是三女五男才対,还有一个人呢?”
“刚那车开走了吗?我去看看。”林逸秋把本子递给宋国庆,一个人在车站开始找起人来。
终于他在一个角落看见一个背影正在整理散落的行李。
林逸秋冲着那背影喊了一句:“同志——”
“需要帮忙吗?”
那背影闻言缓缓转过身来。
然后冲着林逸秋招手:“需要的。”
林逸秋看见他脸的瞬间,震惊地连呼吸都忘了。
世界上还有长得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林逸秋几步上前接过対方的行李。
那人连忙致谢:“谢谢你了同志,我是来十二分队报道的知青。”
林逸秋踌躇着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东山。”
“你是哪里人?今年几岁了?”
“五六年生人,津港人。”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你有什么兄弟姐妹吗?”
听到这里,张东山也觉得有些不太対劲:“呃……这位同志,这些是要登记吗?”
林逸秋声音颤抖着问:“你别管要不要登记,你先告诉我!”
“我家里有我爹娘,我还有一対弟妹,就这样。”张东山虽然有些愕然,却还是老老实实说了。
五六年,津港人,有一弟一妹还有父有母。
这条条总总加起来,都在告诉自己一件事——
你想错了!
津港距离吴县何止千里之遥,対方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又怎么可能会是林父林母的孩子?
可対方的长相活脱脱的就是林大哥的翻版啊。
难道真的只是长得相似吗?毕竟这个世界上相似的人那么多。
因为张东山的缘故,林逸秋甚至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男女主角。
再次回到刘家村村口,一切仿佛回到了半年前他第一次来的时候——
刘大斌带着众人敲锣打鼓地欢迎新来的知青,知青们则手拿着横幅在春风里招摇。
大家热情地说笑,仿佛兄弟们一般,只有林逸秋一个人沮丧着迟迟不愿靠前,坠在人群最后面。
陆雪下了大巴一路步行到刘家村,托父亲严格训练的福,她比其他人略好一些,只是面色稍稍红润一些,反倒是显得气色更加出彩了。不少村民看见她,眼睛都直了,纷纷上前要帮忙拿行李。
陆雪婉言拒绝,然后巡视了一圈,一个高个五官深邃的男人映入眼帘,她调整了一下笑容,走上前去,却不料対方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她被忽视了?
陆雪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张望,这才看见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待在人群里,她再度收拾好心情走上前去,跟车在站一样柔声道:“小哥,小同志,你帮我拎一下行李吧。”
正想去追刘季年的陈铮愣了愣:“……好吧。”
第133章 征兆
吃完杀猪菜以后,天色已经暗了。
经过一顿好酒好菜的功夫,众多年轻人已经打成了一片,大家三三两两地往回走。
到了宿舍,几个新来的男知青开始收拾床铺,这时候一个新的问题就出现了——
当时建新房的时候,林逸秋自己也不在这里,而且他记得女主角是住到老乡家里去了,所以也就没提这个事情,直接就导致了新房是按照当时人数建的炕位,再加人进来就住不下了。
女宿舍里
陆雪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的位置,宿舍的环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差,而她又听说这个知青所是去年新建的,短时间内是别想有什么大的改善了,顿时感觉人生无望。
可事到如今,让她再回那个家也不可能了,陆雪咬了咬牙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过来帮忙的刘秀花看见这一幕,一个念头涌入脑海。
她装作不经意道:“你们这里也太挤了,再加三个人可咋住啊?”
“唉,就是说啊,我们女生宿舍本来就小。”
“还能怎么办,挤一挤咯,不过现在天气还冷,倒也能将就将就。”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嘈杂的声音让累了一路的陆雪烦不甚烦。
刘秀花看众人的反应,知道自己成功了一半,于是提议道:“不如这样吧,我妹子今年五月份就要出嫁了,家里还能空出一间房来,要不你们谁到我家里来住吧!”
“去你家住?”
“嗯~我爹保准同意。”
女知青面面相觑,她们都心动了。要说知青所现在虽然吃住都比以前好了不少,但是要跟老村长家里比,那还是差点。而且一个人占一间房,确实是比这大通铺强太多了。
“你们考虑一下呗,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刘秀花喜不自胜,她不在意到底是谁搬过来,但是这件事由她起了个头,差不多算是打破了村民不留知青住宿的传统。她知道林出纳最看中知青所的那帮朋友,如果自己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出力,对方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待。说不准等王根生下台了,自己就有机会……
刘秀花这一番举动在村里掀起了不小的浪潮,有不少人提出质疑和反对,但大部分村民还是表示可以接受,经过这半年时间相处,他们也感觉得到知青们人不坏。
很快陆雪便拔得头筹,搬到了刘大斌家里住。
对此,林逸秋不得不感叹剧情的强大。
刘秀花此举让男生宿舍那里也生了一样的心思。
宋国庆趁机跟林逸秋提了提:“咱们这里可是多出了五个人呢,起码要找三个老乡家安置,你觉得可行吗?”
林逸秋纠正他:“不是五个,是四个。”
宋国庆恍然:“四个?难道你……”
林逸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了点头。没错,他要“以权谋私”继续跟男友同居了!
“嗯,我想我还是搬回小刘村长那里住吧,毕竟我要盖照相馆,住在知青所跑来跑去实在不方便。”
“你就把我的空出床位让给那个叫张、张东山的知青吧。”经过一晚上的自我开解,林逸秋自认已经平复了心情,但他依然无法说服自己跟张东山住在一起,看见他这张熟悉的脸,自己总是忍不住想入非非,想要一探究竟。
“那剩下的四个人?”
“先挤一挤,然后我来安排。”
宋国庆这个提议无意中倒是给林逸秋提供了新的想法,在人走后,他把刘小昌叫了过来。
“小昌,最近工作觉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一切都很好,我一点都不累,我还能做的更多。”刘小昌此言不假,自从他来帮忙以后,做的最多的就是帮林逸秋跟刘季年两个人之间传话,或者帮刘季年做一些土建工作,比如搬搬砖头什么的,这些比起种田那可是轻松多了。
刘小昌甚至一度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占林逸秋的便宜,还是对方对他好一顿安慰,他才勉强接受自己工作内容那么轻松的。所以他格外感激林逸秋,也特别珍惜这次机会。
“那就好,是这样的,今天我叫你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对于最近村里知青住去老乡家这个事情怎么看?”
刘小昌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我听说人八队九队都是这样的,就咱们这是没有的。”
“其实不瞒你说,我觉得知青住到家里去,这好处只能多不能少。比如说如果他们住到你家去,工分就算在一起了,你也不用担心你家分到的地没人种了,另外我在让村委或者知青所每个月补贴你家三块钱,你看怎么样?”
“真的?”刘小昌果然被林逸秋描述的内容给迷惑住了。
“当然啦,我还能骗你吗?不瞒你说,其实这符合条件的人家真不多,新来的三个女知青已经被刘秀花同志安排到老村长家里去了,剩下还有三个男知青……你回去跟你娘商量商量呗。”
刘小昌听到刘秀花也接了知青回去,心中更是蠢蠢欲动,秀花姐不但时不时就给他家送点粮食,还经常上门帮她娘做点家务,村长一家对他的帮助可以说是仅次于林逸秋的。
“不用商量,这事儿我就同意了。”
“你能做主吗?”
“我能啊。自我爹走了以后,我娘常说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而且啥也不用干,每个月还能拿三块钱,我奶的看病钱一下子就有了着落,我这心里……高兴得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完,刘小昌正正经经地给林逸秋鞠了个躬:“咱们现在是新社会了,不然我保准得给你磕个响头。谢谢你,逸秋哥!”
林逸秋失笑道:“你不用太感激我,你回去跟你家里人说一下吧。”
“我这就去。”说完,刘小昌一溜烟地跑了。
对于算计这么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孩子,林逸秋心里还是有点内疚的,他想无论未来发生什么,自己都要保下这个孩子。
林逸秋还以为要等两天才有消息,谁知道下午刘小昌就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逸秋哥,我对不起你……”刘小昌说着腿一软,这是要……
林逸秋当然不能让他下跪,赶紧把人扶起来:“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刘小昌哽咽道:“我……我实在是……对不起你,我把知青住家的事情说了,我娘她,她不同意。”
林逸秋沉吟一会儿,似乎在想解决办法:“你可告诉她,我们会补贴钱给她?”
接着林逸秋又添了一把火:“小昌,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知道,如果有补贴的消息传出去,别说这刘家村,就是王家屯的人说不定就千邀万请都要把知青迎回去呢?”
“我说了,可她就是……”刘小昌又急又气,整个人都微微颤栗起来。
林逸秋对这个回复简直是意料之中,但他仍然装作吃惊的样子:“咋,是嫌三块钱少啊,那这样,一个月五块钱,你好好考虑一下,五块钱都可以租镇上的房子了。”
刘小昌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不明白娘为什么就是不同意家里住人进来,他是独子,从小就羡慕人家有兄弟姐妹,一有什么事情,所有兄弟姐妹都来帮忙。自打来了知青所以后,他认识了好多哥哥姐姐,就连新来的哥哥姐姐对他也很好,他特别想家里住点人进来,好热闹一些,跟娘和奶奶也有个照应。
可是娘的态度……
“对不起,逸秋哥,我娘说家里都是女人,实在是不方便一群大小伙儿来回进出……”刘小昌难以启齿地说完了经过。
呵,都是女人……
一个四十多的中年妇女跟一个七十多的老妇,难道二十左右的知青还能看上她们不成,任婶儿这个理由实在是算不得太好。
眼看刘小昌小脸憋得通红,怕是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林逸秋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没事,既然你们家不方便那就算了,多大点事儿啊。”
刘小昌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但同时对林逸秋的愧疚更深了。
林逸秋故作为难道:“我只怕一时找不到更适合的房子,毕竟不是所有家庭都会同意知青住到家里去,估计还得花上不少时间去说服他们……”
刘小昌也着急,脑子急速运转时,终于他想到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我大伯家就在我家隔壁,他家里的闺女都嫁人了,只有一个三岁的小侄女是女孩,其他都是男的,很适合男知青们搬过去。我可以说服我大伯,他肯定会同意。”
“那行,你帮我跑一趟知青所把这消息告诉宋队长,他会安排人过去住的。”
把人劝走以后,林逸秋就继续开始了他的搭建新房子事业,边动手还边对身边人说:“咱们继续,争取在春种来之前,把房子的骨架搭建好。”
刘季年看完一整出戏,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他没想到小知青还有这能耐,这一招“以退为进”做得妙极。
“你是故意的?”
“嗯?”
“你怕是一开始就相中了小昌大伯家的房子了吧。毕竟小昌家里穷,房子年久失修,其实也不太好住人进去,但是你还是试探了一下任婶儿的态度,在确定确实有猫腻的情况下,你再退而求其次,趁机把人安排在隔壁。”
林逸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示意对方说下去。
“你打算安排谁去做这个事情呢?”
“在这个村子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但是你很显然不适合这个任务。剩下的人中,宋哥是队长,肯定不能搬离知青所,就只有陈枫和援朝,他俩都是跟我一批来的知青所,是我最信任的人……”只要他们记录下王根生来往任菜香家的证据,或者当场逮住点什么,那这件事基本上就可以钉死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生产队怕是要变天了。
第134章 倒台(一)
马上就是春种,这可是在麦种上捞钱的好时机,林逸秋断定王根生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既然他会出手,那就一定会用到账本,只要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就一定可以找到账本所在。
万一他真的没动静……
那就是天意要放过他这一次,只能等下一个机会再出手了。
第一个发现王根生进出任婶儿家的人是齐援朝。
但他也聪明,并没有把事情声张出去。而是先回来报告给了林逸秋。
林逸秋立刻把一众知情人士叫了过来开会,顺便让齐援朝场景重现一下。
齐援朝没有丝毫不耐烦,把事情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还边说边带比划的:“……还好我认床,那天搬过去我就是睡不着,晚上去茅房就听见隔壁院里有声音,我当时心想这么晚了,任婶儿不睡觉吗?”
众人齐问:“然后呢?”
齐援朝满意地看着这效果:“然后我就出去了啊,我就扒在那墙头上看啊,果然任婶儿房里有光。而且我一看大门还是虚掩着,那可不是有人进去了没栓好嘛。接着我就偷摸着进去了……”
刘秀花:“你听到什么了吗?”
齐援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算是听到了吧,又好像没听到。”
刘秀花对他这个回答略有不满,连连催齐援朝:“这话又怎么说?哎呀,真是急死人了,你倒是快说啊!”
齐援朝索性一股脑全吐露出来:“我听见里面有讲话的声音,而且是一男一女,但是声音太小了,我没听见具体在讲什么,我怕被他俩发现赶紧跑回来了。”
“嗯,不错。”林逸秋对他行为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你这么做是对的,咱们现在切记不能打草惊蛇。”
齐援朝没想到自己还被夸了,咧着嘴大笑:“可惜啊,我这耳朵也是不灵光,要是真听清那男人是王根生,我就直接冲进去了。”
宋国庆却不赞同这么做:“不可,就算真的是王根生,他这么晚了进人女同志家固然是说不清,可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到时候警察问你啊,你怎么解释你大晚上去听墙角呢?”
“咱们不能靠这些听到的,据说的,疑似的来定王根生的罪,法律上也是一样,得有一些实打实的证据才行。”
齐援朝眯了眯眼,提议说:“那咱们不如来个捉奸在床?”
刘秀花心细如发,立刻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不行!捉奸哪有那么容易,合着你一天天的也别睡了,天天猫人墙角下听呗。况且咱们还不知道任婶儿跟他是被胁迫的还是自愿同流合污的。”
齐援朝啧了一声:“你还别说,我真没想到这个……那要不咱们策反了任婶儿?”
“我听大斌叔的意思是,他们在一起少说有十多年了,这是你一朝一夕就能策反的?”林逸秋没说的是,这世界上很多关系远比情人更牢不可破。
林逸秋只能期盼他俩不是那种关系。
陈枫一向老实厚道,听到这里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也不行那也不成,到底该怎么办?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王根生那老东西把咱们今年的麦种偷偷贪了?”陈枫一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也最见不得这种人,拿百姓的命根子开玩笑,可不招人恨吗?
林逸秋安抚他坐下,还给人递了一杯水:“你别激动,咱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这时,一直不动声色的刘季年突然开口:“要一举扳倒王根生一定要快准狠。”
众人一听有门儿,立刻问他:“怎么个快准狠法?”
林逸秋赶紧插了句嘴:“等等,我有个提议,无论事情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不想伤害到小昌这孩子。最近就以赶工期为由让他留宿在季年哥家里吧。”到时候捉奸也罢,策反也罢,他不希望这孩子亲眼看见这一切。
大家都明白林逸秋的苦心,刘季年自然也答应:“好。”
接着他继续给众人分析:“我说的快,是让他快点上门,既然他已经来了一次,就不可能只有这一次,咱们队里又没有大型运输工具,麦种进出要低调肯定是少量多次,那就得分批过账……他肯定还会再去。”
林逸秋一拍脑袋:“运输工具?啊,我想起来了,咱们队里还有一头毛驴,这是归老刘管的,王根生如果要运东西出去肯定要去借驴子或者三轮车,还是不能登记在册的那种。”
刘季年点点头:“行,那老刘这块儿你去问。”
“至于准,咱们一定要知道王根生上门的准确时间,最好是白天,这样相机可以派上用场。”
刘秀花皱着眉头反驳道:“白天?哪有人大白天就偷……”剩下的话她就说不出口了,毕竟自己还是个未婚的姑娘,当着一众男性的面说这种词,属实影响也不太好。
林逸秋顺着刘季年的思路补充道:“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到让王根生白天上门的办法,比如说什么情况下他不得不大白天就过去。”
“现在已经上班了,除了晚上,就只有中午午休的时候会有空闲。白日里村里人来人往的,也是只有中午大家休息,可能人会少一些。王根生很少来刘家村,一定要想到一个办法让他中午就迫不及待地出门去。”
刘季年对刘秀花说:“二姐,你找个机会试探一下任婶儿,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她家里。如果有,那那个地方一定很重要,她不会让任何人接近的,到时候你就……听明白了吗?”
“嗯嗯。”刘秀花听完连连点头,点到一半才觉得不对,自己怎么开始听刘季年的吩咐了?只是他的法子听上去也确实靠谱些,便是自己再看不惯他,这次也不得不听顾全大局,听从他的指示。
齐援朝等了半天不见有人说话,便问道:“快准都说了,那狠呢?”
“狠?这还需要解释嘛?狠就是咱们一定要狠狠惩治王根生这种人民的蛀虫!”最后几个字林逸秋说得咬牙切齿。
这次会议以后,很快就到了春种的日子。
农忙开始,村民们开启了早五晚六的生活,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毕竟这关系着全村人新一年的口粮,可不能马虎。
刘秀花也不外如是,不但如此,她听了刘季年的话,对任婶儿家的事情比自己的事情还要上心,几乎三天两头要去一趟。
这天,刘秀花刚刚下工就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临了却被一道娇声给叫住了。
“秀花你去哪儿?”
“啊,陆同志是你啊。”刘秀花转身看见来人,立刻把提着的篮子偷偷藏在身后。
这举动自然逃不过陆雪的眼睛,她打趣道:“你这鬼鬼祟祟地出门,难道是想去见情郎?”
刘秀花难得羞红了脸:“哎呀,你胡说什么啊,这些话我们乡下可不能乱说。”
“嗳,好好好。”陆雪知道乡下确实民风不开放,却仍不以为意道。
刘秀花怕她乱想,立刻对她解释说:“我只是去任婶儿家里帮忙,她婆婆眼睛不好,自己身体也不太好,我想去帮她干点活。”
陆雪正觉得无聊,闻言眼前一亮:“任婶儿家是不是在刘大川家隔壁?”
刘秀花:“嗯,是啊。”
陆雪展现出一抹姣美笑容:“那太巧了,跟我一起下乡那个温伯霖就住那里,我们以前是邻居,咱们一道去吧。”
刘秀花强笑道:“啊?这……”
陆雪瞬间失落下来:“不行吗?”
“唉,那……行吧。”犹豫再三,刘秀花还是答应了下来。她都跟自己一门心思想着嫁人的妹妹一直都聊不到一块儿,所以深感家里的无趣。但是自从陆雪搬进来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对方不但长得年轻漂亮,说话还十分幽默,脾气也很对自己胃口,两个人差不多已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来到任菜香家里,刘秀花跟往常一样开始打扫卫生,她自己干活儿,却不好叫陆雪跟着一起,便让她随便看随便玩。
任菜香见人来了,赶紧迎了出来:“小花来了啊,我不是说了嘛,你那么辛苦,不用总是来帮忙,这些我自己可以。”
“哎呀,你今天还带了朋友来啊。”
任菜香今年虽然四十好几了,但是长年累月不下地干活,因此跟村里的农妇都不同,她的皮肤甚是白皙通透,又因为身体不佳所以身材消瘦纤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间总有一种说不出得风韵。
刘秀花把陆雪介绍给她:“婶儿,这是住在我家里的知青陆同志,她可是从京城里来的。”
陆雪也跟着打招呼:“婶儿你好,我叫陆雪。”她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打量对方。
任菜香从容不迫地任由她打量,嘴里说着讨巧的话:“陆同志不愧是京城来的,这气度这长相……京城那可是主席待过的地方,我这辈子都没出过县城,一会儿你可得给我好好讲讲。”
说罢,任菜香施施然走了。
之后,她给两人端来了茶水瓜子,笑眯眯地对她们说:“待会儿你们留下吃饭。”
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刘秀花多少是有些于心不忍的。所以吃饭的时候,她故意试探了一下:“婶儿,你一个人带小昌那么多年也辛苦了,就没想着改嫁什么的吗?”
明明只是话家常的事情,任菜香的脸色却变得有些不自然:“你这孩子,还没结婚呢,跟我一个寡妇说这些,也不嫌害臊。”
“说改嫁哪有那么容易,我这辈子既然进了刘家的门,就不会走了。我现在只盼着我的小昌结婚生子,我这一生就圆满了。不然就是死了,也没脸见他爹了……”
刘秀花听她这么说,心里更觉得凉透了。
她自觉虽然叔儿走得是早了些,但是赵婆婆人很好,她们一家子对这对孤儿寡母也是照顾有加,如果对方真的想改嫁也是支持的。为什么偏偏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刘秀花是个憋不住话的性子,可想到林逸秋对她交代的话,硬生生还是忍了下来,不过这也更加坚定了她实施计划的心。
之前一段时间,刘秀花借着干活的功夫已经把刘小昌家里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看了一遍,基本排除了任菜香的房间,刘小昌和奶奶的房间,家里的地窖,墙角的柴火堆等等地方,只是还有一处,那是一处她从没涉足过的地方。
刘秀花想着,突然停下筷子竖起耳朵,惹得陆雪和任菜香纷纷看向她。
“诶,你们听什么声音了吗?”
“什么声音?”
“哎呀,该不会是耗子偷粮食吧?”
“耗子?”任菜香大惊失色:“我去看看!”
“婶儿别急,我跟你一起。”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两个人争执了半天,任菜香毕竟年纪大了,刘秀花还是年轻力壮一些,她拎着扫把径直就来到了厨房。
厨房里一切如原样。
任菜香心里急得不行,却又不好表现出来:“秀花,你听错了吧,哪有什么耗子?”
“再说,我家里那么穷,哪有粮食给耗子偷的?”
刘秀花不听,只顾着东摸摸,西看看。
这时候陆雪也看出了端倪。
“我来帮忙吧!”说着陆雪就要上手。
任菜香赶紧出言阻止道:“不不不,我自己来就行了。”
最终,什么也没找到。
刘秀花却没有表现出遗憾,她抿嘴一笑说:“看来我是听错了。”
第135章 倒台(二)
“哪有什么耗子哟,你一定是累坏了,听错了,这家里被你打扫得连根蛛网都见不着。”任菜香苦笑着说:“你现在不但要帮我干活,还要忙地里的事情,可千万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顾忌身体。”
刘秀花眨了眨眼:所以……这是不要自己再上门的意思吗?
不过好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刘秀花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一脸无辜地开口道:“应该的,我爹让我多照顾你家,他是个男人不方便总是上门。现在小昌又在林出纳那边干活不住家,只有我能来帮帮忙了。”
任菜香尴尬地笑了笑:“替我谢谢你爹娘了,这么些年多亏了他们肯照顾我,不然我一个寡妇带着孩子……”
讲到这里任菜香不禁悲从中来,她抹了抹眼角,眼眶也变得微微红润:“婶儿也要谢谢你,也谢谢林出纳还要我们小昌干活……”
“我年纪很大才有这么个儿子,男人又去得早,为了小昌我什么都愿意做……”
此时的刘秀花急着去跟林逸秋交差,并没有听懂任菜香话里的意思。
陆雪听了倒是怔楞了片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表面娇弱内心蛇蝎心肠的女人,她在京城见多了,任菜香这种段位的甚至都排不上号。虽然她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对方的一席话却让她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午饭结束,刘秀花着急回去找林逸秋,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出门了,她刚走了几步才想到还有一个人跟着自己呢。
刘秀花一脸不好意思地对陆雪说:“小雪,我有事得先回去一趟,一会儿你自己回去吧。那个你不是要找你朋友吧,你快去吧。”
陆雪哪里听不出她在赶人啊,闻言识趣地应下表示理解。
她眯了眯眼,这个刘家村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
刘秀花紧赶慢赶才在午休之前来到刘季年家,这事儿要是放在半年前,她打死也想不到自己还有主动上门的一天。
刘小昌正好在外面干活,见状赶紧把人喊了进来,刘秀花当着他的面自然是不露声色的。
很快林逸秋跟刘季年双双回来午休。
刘季年问她:“怎么样了?”
刘秀花一股脑儿便跟两人全说了:“我按照计划做了,果然不出林同志所料……可惜东西我没找到,但是我猜应该就在灶台边上。”因为她找到那边的时候,任菜香是最着急的。
“很好,秀花姐你去通知他们行动,应该就这两天的事儿了。如果着急,说不定今天中午就可以……”林逸秋没说完,不过未尽之意却让大家都心生激动。
刘秀花捂上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事到临头她不但不怕,而且欢喜紧张不知所以了。刘家村几十年的这口恶气终于有了突破口。
林逸秋又道:“我去刘保管员那一趟,是时候用上他了。”
三人对好行程,便各自散开。
林逸秋直接去了生产队后头的仓库,老刘正老神在在地抽着土烟呢,他见林逸秋来了也没动作,只是用眼神示意他随意看,想来刘大斌之前送的礼算是成了。
林逸秋随手拿起桌上的记录本翻了一下,都是一些日常物料进出,没什么猫腻。
老刘打断了他的动作:“你别看桌上的那些,上面什么有用的都没有。”
说完老刘从桌子底下扒拉出一个沾满灰尘的本子,使劲一吹,自己反倒先被呛到了。
林逸秋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些:“这是?”
阴阳记录本?
老刘把林逸秋惊讶的表情看在眼里,咧着嘴笑了,笑声里不乏得意:“这是给咱们王大队长单独开的本子,里面有他每次私人使用仓库物资的记录。”
还有单独的本子?看来王根生私下没少挪用队里的东西啊。
这么想着林逸秋便翻开了第一页,很快他就神色古怪地合了起来。
老刘又笑了:“怎么不看了?”
林逸秋只能老实交代:“上面的图案我都不认识。”
老刘把土烟枪在桌子上敲了敲,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呦,我人老了,差点忘了,这上头可都是我自创的标记,没人认识。”
“即便是把本子交出去,王根生也没办法拿我怎么样。”
林逸秋不由地在心里感慨:没想到一个乡野间的老人,竟然还有这样的智慧。
他又问:“那警察也看不懂啊,他们要是问起来怎么办?”
老刘说:“你们看不懂没事,我看得懂就行了,到时候我可以做人证,一个一个指出来告诉警察同志嘛。”
见林逸秋不信,老刘随手指了一行:“比方说,你看这里——前天凌晨四点,王根生用了三轮车。你再看这里——上个月他拿走了五副手套,而这个标志是没有归还的意思。”
前天?那不就是王根生去任婶儿家里的那天吗?
他果真是偷麦种出去卖了?
“这些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根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他的胃口养得是越发大了。不过挪用公物可判不了什么大罪。至于他拿三轮干什么去了,那就是你们要查的事情了。”
“我知道,谢谢刘爷爷了。”
“呵,行啦,快去吧!”
另一头,刘秀花刚走了没多久,任菜香便也跟着出了门。她不好大摇大摆地去生产队办公室,只能走走停停,不断绕路,最终才停在了生产队小楼前面。
等了许久,也不见一个人,任菜香有些着急,好不容易看见里面有个人要出门,还没看清对方便把人拦下了:“同志你好,我想找一下你们队长,你能帮忙传个话吧。”
王晓柱被王根生压着做了一上午事,等大家都下班了,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去休息,刚出门就被一个包得跟粽子似的陌生女人拦下。
王晓柱露出了疑狐的神色:“你谁啊?”
任菜香听见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心直接跌倒了谷底:要命,拦着谁不好,偏偏拦了这个煞神。
“我,那个……”任菜香磕磕巴巴地找着借口。
王晓柱见她说不上来,更加觉得可疑:“你不是我们王家屯的人吧,你谁啊?刘家村的吗?”
任菜香见情况不对,哪里敢再留:“我走错路了,对不住对不住。”
王晓柱眼珠子一转,觉得这是自己立功的机会,赶紧回去跟王根生汇报:“爹,刚刚有个女的鬼鬼祟祟在外头想找你,还好我聪明,把人给拦住了。”
王根生前阵子才去过刘家村见任菜香,乍一听王晓柱提到女人,心里立刻咯噔一下。
“什么女人?长什么样?”
“人就高高瘦瘦的,长得还行,就是年纪大了点……”
“她让你传什么话了吗?”
“有。”
“什么?”
“我没听啊。”
“你——”王根生气得差点就要上手,他这个儿子是真不中用了,来了生产队一个月了,愣是什么工作都干不好,招猫逗狗倒是很有一套。现在又硬生生错过了那么重要的事情。
如果不是自己只有这一个亲生儿子,他都想把人给替了,换个得用的人上去继承衣钵。
等等,儿子?
他差点忘了,自己可不止这一个儿子啊,不还有一个在林逸秋手里吃苦呢嘛。
想到这里,王根生就坐不住了。任菜香为了避嫌从不来办公室找他,这次突然来肯定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联想到前天麦种的事情,王根生心里一咯噔,难道是账本出问题了?再加上他心里念着刘小昌,便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了。
“我出去一趟,你先回去休息吧。”
“诶诶诶,爹——”王晓柱眼睁睁看着王根生走了,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了:他爹什么时候在外面认识女人了?
不好!
第136章 倒台(三)
另一边,林逸秋拜访完老刘拿着账本正想回去,却被接线员叫住了。
接线员:“林出纳,可算找到你了,有你的电话。”
“我的电话?”林逸秋听到有电话,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李安生,然后就是郭书江,但他寻思着最近农忙也没有什么舞台是需要宣传队表演的啊。
接线员见林逸秋半信半疑的,赶紧跟他解释:“是啊,是《光明日报》的赵主编打来的。”
“赵主编!”诶呀,他都忘了这事儿了。林逸秋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这是好事儿都赶在一起了啊。
林逸秋把人支走,赶紧拿起电话:“喂,赵主编。”
赵喆熟悉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你小子,又干嘛了?”话语中没有生气,尽是揶揄。
林逸秋知道他心情好,便有了底气:“您收到我给您的信啦?这不我们队长结婚,我看场面热闹就顺手拍下来了。”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还当我看不出来吗?”
“真是什么都瞒过您的法眼。不过您登出去对《光明日报》也没损失不是?”林逸秋轻轻拍了一记对方的马屁。
从赵喆大老远跑刘家村采访他们宣传队这件事上,林逸秋就发现他并不是一个甘于守城的人。诚然,政府会有稿子让《光明日报》刊登,报社只要老老实实地干,赚不到大钱但是也绝对不会被亏待,但那些个文章都不是老百姓真正想看的,或者说是花了钱也要去了解的。
赵喆摇了摇头,这小子果真是机灵,于是只能坦白道:“我已经给你登出去了。”
“真的吗?这么快!”
“那还能有假?寄来的稿件直接就可以用,这是你写的吗?写的不错嘛,不过言辞不够狠辣,一般没什么政治觉悟的人,还真看不透里面的道道,只以为是普通的百姓民俗故事呢。”
“这不是我写的,是我们知青队一个老师写的。”
“老师写的?那真是埋没了人才,你问问他有没有兴趣来我们报社做编辑,或者给我们供稿也行。”
林逸秋心想,人家亲爹是研究金石学的教授,亲娘又是个作家,那能文笔不好嘛,去做编辑就算了,一旦人家里平反,怕是整个黑省都留不住这样的人才。
林逸秋嘴上连连答应道:“行,我帮您问问。”
接着他又说:“我也不要给老百姓看,我只要我想看见的人能看见就行了。”
赵喆是个敏锐的人,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做到了报社的一把手,他上次去刘家村,每个知青说的话,他脑子里都有印象,前后一联系便猜到了林逸秋对付对方的原因,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要管的事情了。
“我有个要求,算是你利用我们日报的一点点回报吧。”
“您说。”
“我要这件事情的后续。我在稿件最后带了点私人观点,稍稍批判了一下这个事情,有心之人肯定看得出来。如果这个人被抓了,那我要第一手消息。”
“行。”林逸秋一口答应,他原本就有此意。
挂断电话,赵喆满意地看向今天新鲜出炉的报纸——
不好意思啦,王队长,为了这个热度,我也得把你塑造成“十恶不赦”的人民蛀虫,更何况你本来就是。
林逸秋没想到的是,一张报纸引起的连锁反应是如此巨大。
茂源县下属的每个生产队公社办公室几乎都会定《光明日报》的报纸,红河生产队也不例外。
中午,大队长朱茂山匆匆忙忙回了办公室,准备对付一口午饭。
他一眼就瞥到了桌上的一叠报纸,不过最近上上下下为了春耕的事情都忙的不行,自然是没时间看的。他交代秘书把报纸都放起来,等忙过这阵在看。
秘书却笑了笑说:“我这不是看见咱们生产队下面的支队上了报纸,赶紧拿给您看了。”
朱茂山来了兴趣:“哪个支队?”
“十二支队。”
“王根生管的那个队?”
“对啊,您还记得吗?他们支队之前出了个见义勇为的小英雄,您还准备把人报到松安市里评先进来着。”秘书提醒道。
“哦,我想起来了,这是又出来什么好人好事吗?”这都登报了。
朱茂山心里想得美:这个王根生还有点本事,管的手下人才辈出啊。
“不是不是,是别的,民俗类的,不过文章写的真不错,大大夸了咱们红河生产队人民群众的精神面貌,还有照片呢!”
朱茂山听到这里,饭也不吃了,赶紧拿起报纸开始看,越看脸上越是高兴:“原来是王根生家嫁女儿啊,你看看这场面,你看看大家高兴的样子,唉,运动以后很少看见这些了……嗯,不错……”
秘书自觉自己做的不错,也跟着陪笑,突然他看见朱茂山面露古怪,接着眉头越来越紧。
他有些担忧地问:“队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然后他就看见朱茂山把报纸狠狠地砸在了桌上,嘴里还伴随着咒骂:“这该死的王根生!”
“怎怎么就该死了?”秘书战战兢兢地问。
朱茂山气得胸口起起伏伏,指着秘书说:“你,现在去给我打电话给十二分队,就说我找王根生有事!”
秘书一刻都不敢耽误,赶紧要出门,临了又被朱茂山一句话叫住。
“等等,小心一点,不要让别人看见了。另外,去把办公室里各桌上的报纸都收起来,尤其是今天这一份!”
“是是是。”秘书得了指示,快步走了出去。
王根生步履匆匆地走到刘家村,再抄小路到了任菜香家门口,左右张望见四周无人,便快步上前敲了一下。
大门很快就被打开,王根生再度确认没人,便走了进去,临了把大门紧紧拴好。
一直埋伏在外的齐援朝跟陈枫赶紧跟上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可惜,一无所获。
齐援朝对陈枫说:“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喊人。”说罢,他就跑了。
只剩下陈枫一个人焦急地待在原地,虽然大家是提前商量了对策,但是谁也没想到王根生来的这么快啊,这下怎么办?
他直接堵在这里不让人走吗?陈枫焦急地在原地徘徊,却看见不远处一大帮人抄着家伙,黑压压地一片就来了,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大老远就听见了。
陈枫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灵机一动在附近找了棵树,直接攀了上去。
屋内
王根生也是焦急地来回踱步。
任菜香却已经淡定了下来:“总之,账本不能放我这里了。”
“那你让我……”
“唉,那你让我怎么办啊?你也真是的,干嘛让那丫头总是来家里!”
任菜香冷哼一声:“呵,队长,要是没有村长这一家子,我任菜香能不能活着在这里跟你说话都得两说呢。”
王根生自知理亏,不自然道:“这些年我给你们母子俩吃的用的还算少吗?”
“小昌呢?怎么没看见他人呢?”
“他去林知青那边干活去了。”
林知青?整个生产队还有第二个姓林的吗?
“林逸秋???”
王根生眉头紧锁,皱得都可以夹死一只蚊子了:“干活?干什么活?你不知道我跟那姓林的知青是死对头啊?”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王根生懒得吵架,这些年跟着自己确实是对方委屈些,便和颜悦色地坐到任菜香边上对她说:“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一件你保证听了欢喜的事情。”
“你说说看。”
“我想把咱们小昌安置到生产队里,给他个一官半职的先做起来,以后……”
王根生话音未落,任菜香先嚷起来了:“你疯啦,我们非亲非故的,你把小昌叫过去?你媳妇儿子女儿怎么想?”
“什么非亲非故的,小昌是我儿子,我给自己儿子谋个差事怎么了?”
“呃……”任菜香脸色一僵:“是不是晓柱惹你生气了?”
“少给我提那没用的臭小子,我培养了他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找了个顺顺当当地理由把人安排进去,最近还在给他相看媳妇,指望他成家以后可以立业,可他整日溜猫逗狗,啥也不会。”
任菜香听着心里不是滋味,自己的小昌哪哪都不差,唯一不好的就是他有个早死的爹。
“咱们还是来说回账本的事情,它现在放在我这里终究已经不安全了……”
两个人正为了账本的事情争执不休,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熙攘声。
“这个点有谁会来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心里想道。
可外面已经容不得他们多想了。
“王根生——”
“你给我滚出来——”
王根生、任菜香两人面上通通一惊,异口同声道:“她怎么来了?”
任菜香第一个反应过来:“队长,你躲一下吧。”
王根生人都傻了:“对对对,躲一下,躲躲哪儿?”
任菜香把人往下面推:“床底下?”
王根生头猛得磕了一下,气得锤墙:“你家是炕啊!”
任菜香:“啊对对对,要不你从后面翻出去?”
两人正在商量对策的功夫,外面已经从敲门变成捶门到直接闯门的地步了,还伴随着一阵阵咒骂。
“王根生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要是没有老娘,你这辈子能爬上这个生产队队长吗?”
“我知道你在里头!你给我滚出来!”
林逸秋、刘季年跟一帮知青被齐援朝带到任菜香家门口,看见眼前这一群人,他们也惊了。
这咋回事?他们还没出手呢?
报纸是早上出的,人是中午社死的?
与此同时,不少在家里休息的村民们也出来,纷纷两眼冒精光地看着这一出好戏。
这可是堂堂队长的大戏啊。
第137章 审判
周霖是茂源县城一名普通的工人,唯一的爱好就是每日读报。
这日,他正翻着报纸,一篇民俗类的文章映入眼帘。边上的照片虽然印着模糊,但是依旧能看出人们欢歌笑语,显然这是一个大喜的日子。
文章中字里行间也是夸奖此地的民风热情淳朴,但末尾的一段点评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正当周霖要更加仔细地阅读下去,他的妻子气呼呼地推门进来了。她见周霖只顾及看报,气不打一处来,直接骂道:“看报纸看报纸!你整天就知道看报纸!可看出什么来了?我说你就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看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周霖并不生气,头也不抬地反驳道:“当然是看出来了。”
周霖妻子气笑了:“你倒是说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周霖指了指照片上的男人说:“这个人必定会被抓!”
周霖妻子一脸疑惑:“啊?为什么?”
周霖一脸神秘地笑了笑:“那就要等过两天的报纸了,你啊,就等着看我说的对不对吧!”
被周霖指着的人正是王根生,此刻他已如丧家之犬一般瘫坐在地,一副大势已去的模样。
事情还要从一天前开始说起。
当时,林逸秋刘季年带着一众人等赶到任菜香家门口,却看见一群人抄着家伙堵在门口,骂骂咧咧的。
众人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被人捷足先登了:“谁啊,下手这么快?”
宋国庆问:“逸秋你看?”
林逸秋抬手做了个禁止的动作,对大家说:“稍安勿躁,过一会儿再上去。最好就是不用我们动手。”
突然,齐援朝小声惊呼:“咦?陈哥呢?我让他在这里守着的,他不会冲进去了吧。”
任菜香家附近可没有什么遮挡物,一眼就看到底了。只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树,林逸秋往上瞧了一眼——
没人。
正说着话,任菜香家的大门突然从里面开了,叫骂着的一帮人直接就冲了进去。
等看热闹的村民全都进去以后,陈枫才从门后面冒出来,对着林逸秋等人招手道:“我把他们放进去了。”
林逸秋恍然:“门是你开的?”
齐援朝亢奋:“干得好,兄弟!”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来了撕心裂肺地喊打声。
而一切仅仅只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
宋国庆笑道:“这下好了,不费吹灰之力。走吧,咱们进去看看。”
等大家走到主屋,王根生跟任菜香早已被村民们捆起来,双双蹲在炕边上。
两人衣衫整齐,看上去并不是为了偷情来的,反倒像是要商量什么对策才凑到一起的。
孙民霞此刻已经处于癫狂的状态,紧抓着任菜香不放:“你这个贱人,臭婊子,看上谁不好,偏要看上我家老王!”
看戏的村民也不看了,这好歹还是他们刘家村的媳妇呐,一个两个纷纷上前劝架。
“根生他媳妇,别打了!”
“就是啊,咱们好好说不成吗?”
孙民霞被拦着,力气尽失,跌坐在炕上,指着两人歇斯底里地骂道:“你们说,你们勾搭在一起多久了?说啊——”
王根生小舅子看不过去了,急道:“姐夫,你就老实交代吧!”
面对众人的质问,王根生底气不足地回击着:“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绑人,我可是队长!而且这青天白日的,我们能干嘛?”
孙民霞直接顶了回去:“是啊,你就一刻都等不及要跟着骚狐狸精见面吗?你也知道这是大白天!”
王根生强忍着怒意解释着:“那你也不能叫这么多人来吧,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孙民霞被王根生反骂了一通,脸上也是一畏。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说:“那孤男寡女待在一块儿是要干嘛呢?”
是啊,再怎么说王根生也是有妇之夫,而任菜香还是个寡妇,即便是大白天也要注意影响啊。
孙民霞是个一点就炸的性子,此刻怒意再一次压过理智,痛骂两人:“我就是要让大家看看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的嘴脸!”
王根生无奈之下才说:“我是来商量事情的!”
孙民霞不依不饶:“商量什么事情啊?大白天的大门还关着反锁着,你是不是还怪我来早了?”
王根生骂道:“你少胡说!快给我松开!”
孙民霞不理会他,一个人自顾自地坐那里垂泪。
王根生赤红着一双眼扫了一圈周围,在人群中捕捉到了林逸秋的身影,这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朝着林逸秋就扑上去:
“是你对不对?是你陷害我——”
林逸秋眼疾手快往后退了半步,加上王根生被捆住了,也挣脱不开,这才避免了被他打到。
但即便如此,王根生嘴里依然不干净,不断地咒骂着什么。
刘季年见不得他污蔑林逸秋,大手直接上前扇了对方一个大嘴巴子。
这一巴掌把在场所有人都扇楞了,气氛为之一凝。
这……这可是生产队队长啊。
可随即大家又一想,队长又如何?如今他被人捉了奸,那就是阶下囚了。
王根生还想挣扎,几个年强力壮的男知青立刻上前把人给死死摁住了。
孙民霞边哭边骂:“你跟这小狐狸精鬼混还说别人陷害你?你怎么有脸的?”
林逸秋恨不得在心里为孙民霞鼓掌,你看看人家这逻辑多清晰啊!
刘季年一声令下,几个男知青便把人押送到刘大斌家的院子里。
毕竟事情发生在刘家村,还是那种涉及到两个村脸面的隐私事儿,当然只有德高望重的老村长才能处理。
一路上路过多少户人家,多少人出来看热闹暂且不提,反正没过晌午,两个村的人都知道了。
王家屯跟来的人一看:这不得了,这队长都让刘家村的人给扣下了。他们互相通了口气,赶紧找了个机灵的回去跟副队长报告。
刘大斌早就得了消息在家里守着。他对看热闹的村民们说:“你们都出去吧,我单独问。”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几个证人和亲属留下。”
显然,这并不能满足大家的好奇心。虽然人走了,但是心却留在这里——
有人爬树,有人攀墙,力求找个绝佳的好位置可以看戏。
刘大斌也不管这些,只当他们是走了。
他先是安抚孙民霞等人坐下,接着问被绑住的王根生:“说说吧,怎么回事?”
王根生想了一路,现在也回过味来了,今天这一切实在是太巧了,说没人陷害肯定是假的。
可那人又怎么知道自己会去找任菜香,还能挑拨自家婆娘当众撒泼呢?
他完全没想到,这一切就是那么的巧合,而且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的儿子。
王根生故作镇定道:“我想大伙儿是误会了,我就是去找菜香有点事情。”
“菜香?你喊的倒挺亲热啊!”孙民霞阴阳怪气道。
刘大斌继续问:“什么事情?”
王根生说了个理由:“就妇女工分的事情。”
林逸秋才不信,直接道:“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让人在生产队说不行吗?你不知道什么叫瓜田李下吗?”
“你——”王根生又想骂人,被刘季年一脚直接踹得跪地上了。
刘季年:“老实点!”
刘大斌问任菜香:“是这么回事吗?”
任菜香沉默不语,不做回应。
刘大斌叹了口气,对王根生说:“你就老实交代吧,到底找她干嘛去了,是不是为了账本的事情。”
王根生这才明白这件事的违和感到底在哪里,如果只是简单的通奸,根本就不会闹得两个村人尽皆知。而对方也显然是了解了其他事情,做了两手准备,比如他们知道账本这事。
想到这里,王根生不禁冷汗直流。他强装镇定反问道:“什么意思?什么账本?”
“字面意思。”刘大斌脸色全然冷了下来。
接着他又说:“把证据拿出来,给他看看!”
林逸秋赶紧把从老刘那里拿来的记录本递给刘大斌,刘秀花也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口供递了出去。
刘大斌把这些扔在地上:“你自己看看吧!”
王根生不可置信地拿起来翻了一下,但他仍狡辩道:“这什么东西啊?我看不懂。”
“你看不懂没事,刘爷爷看得懂就行,我把人给你叫来!”说完林逸秋眼神示意齐援朝去找人。
王根生一看势头对自己不利,立刻警惕道:“你们到底想干嘛?”
刘大斌问他:“王根生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犯了什么罪?”
“我……我跟任菜香是清白的。”
“清不清白你别跟我说,你跟警察说去。”原来,刘大斌得到消息的那一刻立即就报警了。
这时候孙民霞也察觉出不对了,这通奸放以前那是要沉塘的,但多数只罚女人,尤其是任菜香这种守节的寡妇,但是现在社会不一样了,一罚就是罚两个,而且这罪名还不小。而刘大斌跟自己男人又是死对头,要是真把王根生整死了,她可就要成寡妇了。
于是孙民霞嚅嗫道:“算了,刘村长,我不计较了,只要这贱人以后不跟我家老王来往,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说完,她还狠狠地瞪了任菜香几眼。
林逸秋见她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王婶儿,这是触犯国家法律的事情,怎么能说算了就算了?”
孙民霞急了:“什么触犯法律,我都不计较了。”
林逸秋懒得解释,只说了一句:“已经不是这事了,您就仔细听着吧!”
在孙民霞的惴惴不安中,老刘也被请了过来,他当众宣读了自己那本秘密记录本。
林逸秋在王根生惊惧的眼神中,接过另一本账本,向众人(尤其是外围看戏的村民)展示:“如果前边的事情你不承认,那没事,这一本你总该认得吧!”
原来刚刚吵吵嚷嚷间,这账本掉到了地上,当时谁也没有注意,还是心细的陈枫在大家走后才发现的。
这时候趴在外面墙上的村民们才知道,这场审判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审什么通奸,而是要审贪污啊。而王根生这老贼,竟然暗地里做了那么多事情。
王根生再也忍不住了:“我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你们这是在捏造证据,诬陷我,诽谤我!”
刘大斌气得直接摔了桌子:“诽谤?这还需要诽谤吗?证据都摆在面前了!王根生,你到底贪了队里多少东西?”
林逸秋适当地站了出来:“我提醒一下,妇女同志的工分,去年村里集资采购的物品……还有今年的麦种!”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王根生口不择言道:“你就是捏造证据,因为你嫉妒我,你嫉妒我……因为我有两个儿子,而你没有!”
刘大斌大惊失色:“两个?难道小昌他真的是……”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向任菜香跟王根生。
孙民霞终于受不了了,上前直接对着王根生又踢又打:“我跟了你三十年啊,孩子生了三个,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还在外头给我搞起私生子来了是吧!”
“你说话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任菜香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喊道:“不是的,小昌是刘家的种。”
她一路膝行到众人面前,泪如雨下地给刘大斌磕头:“村长你一定要相信我……小昌他是刘甲的儿子,他是刘家的种啊!”
刘小昌从门外直接翻了进来,扑倒任菜香身边:“娘——”
母子俩抱头痛哭。
王根生看见这一幕,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愤怒、恼火、背叛、欺骗……种种情感汇聚到了顶点。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了,直接嘲讽刘大斌:“你以为扳倒我就可以做队长了?其实你做了队长又怎么样?还不是没儿子继承,没儿子送终,你养个侄子有什么用,侄子再好那也不如亲生的。”
刘秀花终于忍无可忍了,直接冲出来骂他:“你倒是有亲生的,你看看你亲生的哪比得上我弟弟!”
第138章 捉拿
这还是刘秀花第一次公开维护刘季年,刘季年自己都楞了,随即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王根生冷笑:“小丫头片子,你也甭嘴硬,你看看你这样子,哪个人家敢娶你?”
刘秀花气得身体颤抖,刘季年直接挡在她面前,淡淡地说:“不嫁人不犯法,但是王队长,你可是犯法了!”
这一句话可直接把王根生堵死了。
林逸秋也呸了一声:“王队长,死到临头你还嘴硬呢!”
王根生自然不肯乖乖就范,仍然摆着队长的威风,强硬地对众人说:“什么死到临头,你们滥用私刑,攻击国家干部,小心点我——”
可大家都不再吃这一套了,不知道外头谁喊了一句:“打倒王根生!打倒贪污犯!”
所有围观的村民纷纷响应。
“打倒贪污犯——”
“打倒王根生——”
林逸秋这才笑眯眯地反问道:“我们滥用什么了?你身上这些可不是你媳妇自己挠的吗?”
另一边,朱茂山都快疯了,因为已经到了上班时间,还是联系不上王根生,这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在家里的王晓柱同样坐立难安。
王红杏看他转来转去,眼晕得不行,不满地开口道:“你在这儿干啥呢?转来转去都打扰到我做针线了。”
“我……”王晓柱几番欲言又止,直到在王红杏的呵斥下才说了实话。
“今天我看见有个女的来生产队找爹,然后爹着急忙慌就去了,我一着急就告诉了娘,娘气得要死,直接就去了舅家里,到现在还没回来。”
王红杏看着自家的蠢弟弟,一脸无语:“你说啥?你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嘛,娘是多么冲动的人你不知道吗?这种事情也是你可以乱说的?咱爹可是生产队队长,咱们王家在王刘两村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要是真的,爹就是流氓罪,要是假的,名声也要被败光了!”
王氏姐弟最终还是出了门朝舅家走去,可是还没走出去多远,就有发现村民们三三两两往村口走去,间或还对他们指指点点的。
王红杏想找个人问问情况,那人竟然直接避开她走了,她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
“警车来了——警车来了——”
王红杏不可置信道:“警车?!”
王晓柱也喃喃自语:“这么严重?”
等姐弟俩赶到刘家村,王根生已经被两个警察押解上车了,后面跟着一溜证人:有他们堂叔王根发,牛会计、王计分员还有林逸秋、刘保管员,以及一个陌生的中年女子,几乎一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被带走了,警车都要坐不下了。
孙民霞被几个兄嫂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追出来,嘴里还喊着自己不计较之类的话。
王氏姐弟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先去看谁,但还是下意识地扑向了母亲。
此时的孙民霞没了往日体面骄傲的样子,披头散发,双目通红,她紧紧拽着一双儿女的手,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要扶我,去拦着警察,红杏晓柱,不能让警察带走你们爹啊,不然咱们这个家就散了——”
也有不少王根生的亲戚想上前阻拦,但是看见两个警察同志跟门神似的守在车前面一下子就萎靡了。
孙民霞哭倒在地:“我原谅我男人了,你们也原谅他吧。”
有王家屯的村民出来说:“根生媳妇,这已经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了,他贪的是我们大家伙儿的东西啊,我们可不会原谅他。”
他这话引起了所有刘家村村民的不满,这些年他们干得最多,分得最少,王家屯的人倒是委屈起来了。
有个嫁到刘家村的小媳妇直接指着车内的王根生破口大骂:“王根生你这个人民的蛀虫!王八蛋!整天欺压我们刘家村村民,自打我嫁过来,我男人我公公就没有一天不受你的气。派活时让我们当牛做马,克扣我们工分,分粮食时还缺斤少两。我生了儿子到现在就没吃饱过,孩子没有奶水喝,长得跟小猫似的,你自己倒是吃得不错,还养起了小老婆!”
“是啊是啊,难怪我家去年粮食不够吃,原来都上王根生家去了。”
“哪只是去年啊,我们家年年缺斤少两!”
有个王家屯的村民也嘀咕着:“我们还是亲戚呢,他自己一个人贪,自己一家子享福,楞没想着我们!”
那人才说完,就看见所有人都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最终灰溜溜地躲进人群里。
为首警察的一脸为难地把孙民霞扶起来:“婶子快起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王队长没问题,我们调查清楚很快就会放人,如果真的有……那自然有国家法律来严惩他!”
孙民霞自知他们理亏又失了民心,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怪自己太冲动,要不是自己着急忙慌、大张旗鼓地捉奸,又怎么会东窗事发呢。
很快人齐了,警察了解完基本情况,直接开车就走了。
王家一双儿女带着孙民霞就是拔腿也追不上了。李招红护着刘小昌才没让他跟着一起追车。
到了警局以后,几个证人单独待在不同的审讯室被询问。
问询林逸秋的是个老警察,看着面容和善,实则一双鹰眼锐利地打量着林逸秋。
“你是生产队的出纳?”
“对,我是。”
“我了解过你们这个生产队,算得上家族队了,里面的成员几乎都是王根生的亲戚,只有你是一个外来的知青,你是怎么坐上这个出纳员的位置的?”
“警察同志,是这样的,我是去年八月来的东北,在一次拯救噎食孩子的事故中,我得到了见义勇为的表彰,所以才被我们生产总队郝书记提拔上来的。”
一旁记录员突然插嘴道:“郝书记?郝建国吗?”
“是。”
老警察点点头:“你就是那个登上过《光明日报》的那个吗?”
“是。”
林逸秋说完,两个警察低头一番交谈以后,老警察再问话的时候已经温柔多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们队长贪污的?”
“就是之前上山守林,我跟着我们副队长去县里采购的时候发现的……后来我从保管员老刘那里得知,队长经常私下挪用队里的交通工具和生厂工具。您有所不知,我们十二分队是个穷队……”
“但是我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出纳员,不敢对队长有什么质疑的。直到今天听见王婶儿,啊,就是队长他媳妇喊打喊杀的,大家前往任婶儿家里,才发现了这个账本。”
“发现时他们在干嘛?”
“好像在商量事情吧,我听陈枫说当时账本就掉在地上,但是大家都因为抓奸的事情忽略了,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好的,谢谢林同志配合调查。”
林逸秋正想离开,却被那位老警察拦了下来,他一改刚刚的严肃神情,整个人都放松不少,带着微微的笑意:“我姓苏,你叫我老苏就行。你的那个海氏急救法还有心肺复苏法我都早有耳闻,非常好,请问你有空的时候,可不可以来我们警察局教教下面那群小的?”
“当然可以,您太客气!”
林逸秋没想到自己来一趟警察局,还有这样一个意外之喜,非但没有脱层皮,反而整个过程都被人恭恭敬敬地对待。他甚至要了纸张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全都记了下来。
而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王根生兄弟和任菜香被扣押,同来的牛会计、王计分员和老刘都不同程度地接受了严格地询问,出来的时候脚都软了。
走出警察局的那一刻,看着天边浅红色的夕阳,林逸秋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压在身上的大山终于去了,可不让人轻松嘛。
除了王计分员格外心虚以外,剩下的三人都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自然觉得压力骤减。林逸秋把自己写好的信件交给了一位女警,让她帮忙带口信去给报社的赵喆,剩下的就只能等到警方最后的公示了。
一天的闹剧终于结束了,晚上直到上了床,林逸秋还在复盘今天一天的事情经过。
“真是难以想象,王根生居然那么容易就被扳倒了?”
刘季年正帮他按摩呢,闻言也说:“哪容易了,你都累瘦了。不过数罪并罚,王根生这辈子怕是很难出来了。”
“可你不觉得今天这件事太过于顺畅了吗?”
一连串的事情好像就是提前安排好了一样。
刘季年沉思片刻说:“恐怕任婶儿也在里面出了力气,如果不是那本账本,想让王根生那么快认罪,也是不容易的。”
林逸秋也感慨:“你这话不错,流氓罪才多少年,挪用队里的东西才多少年,最重要的还是这本我们找了很久的账本……而今天它就在炕几上。难道任婶儿她……”
两人皆是一惊,便也不再多言。明天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去处理。
第二天,两个村的村民联合起来把王根生家团团包围——
他们是来抄家的。
王根生挪用公款,贪污公家和私人粮食,家里肯定还有不少剩余,而现在已过四月,不少人家里已经开始缺衣少食了,正需要这粮食吃饭呢。
孙民霞带着一双儿女和娘家亲戚在家门口撒泼打滚,拦着不让人进来,但根本不敌众人的怒火。
这时候刘大斌站了出来:“诸位乡亲们,希望大家相信我,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案。从现在开始,王根生家里就被封锁了,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直到警方给出公告,他们判了刑,这些东西才可以合理地分给大家。”
刘大斌少说做了十几年村长,这点威信还是有的,他好说歹说,才把一帮人劝走。
第139章 新队长
王根生兄弟走了以后,日子并没有林逸秋想象中的那么难过,村民们也不敢继续闹事,毕竟抓紧春种才是重中之重。
办公室里,跟王根生有亲缘关系的队员人人自危,除此之外,其他人还是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一天下来,大家发现有没有王根生在好像都一样。
第二天中午,林逸秋就接到了一通来自大队的电话,他把接线员支开,调整了一下面容和心情,郑重地接了起来:“郝书记?”
郝建国开门见山地问道:“林出纳啊,你们那个队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王根生怎么突然就被抓了?”
林逸秋明白,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在家里午休,无意中听到外面特别喧闹,就跟着知青们一起去看热闹,然后发现大家都往一户人家去……后来才知道队长他被他媳妇捉奸了。”
郝建国不知道还有这一层,顿时吃惊出声:“什么?!那后来呢?”
“后来村民就把两个人捆了起来拖到了大刘村长家里,然后有个知青就在地上发现一个账本,那个账本就是王队长贪污受贿的证据,加上保管员当场指正王队长经常私下挪用队里的三轮车,还有村民说每年分粮都缺斤少量的……大刘村长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所以就报警了。”林逸秋这一番话隐去一部分内容,又模糊了一些重点,听上去一切都是那么地巧合,那么地顺理成章,便是郝建国找人来对口供也都是对得上的。
“诶呀,诶呀呀,这……这叫什么事儿啊?那之前那个新闻又是怎么回事?”这也是他打电话过来的主要目的,如果不是大队长把报纸收了起来,他早就能看出猫腻,然后把这件事扼杀在摇篮里,来保全整个大队的名声。
现在他就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早有预谋!
林逸秋故作为难道:“不瞒您说,那个照片是我拍的……那天王队长女儿出嫁,请大伙儿喝喜酒,正尽兴的时候,王婶儿提议要拍点照片留念,我就拍了。我觉得这婚礼办得隆重又大气就多拍了几张,之后我们村有个老师写了两篇村里的文章,我就带着照片和文章一起向《光明日报》投稿了。哦,对了,报社的主编他认得我,就是那个赵主编。村里买份报纸不容易,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我的照片登报了。”
林逸秋说完,电话那头只留下一片呼吸声,对方在思考,思考他这番话的真实性。
好在郝建国经过一番心里建设,最后还是信了:“唉,你们这一出闹得可真是时候,现在是春种,正是整个东北最忙的时候,所有人都地里办公室里连轴转,大队长却在这个时候被叫过去配合调查了。”
林逸秋也想过,光王根生一个人的胆子不可能这么大,想来背后也是有靠山的,现在看来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大队长了。
林逸秋明白郝建国话里的未尽之意,但当务之急是摆脱自己身上的麻烦:“郝书记,真对不住了……实在是这件事发生的太过于突然了。”
郝建国还是很看好林逸秋的,他想对方也没有那么通天的本事,刚来半年就把一个驻扎在这里十几年的老队长给撸下去,而且说到底还是王根生自己造的孽。
看来确实是自己想太多了。
于是他安慰林逸秋道:“嗯,他们刘王两村的矛盾我也略有耳闻。等着事情结束,你们也要尽快选拔出新的队长和副队长。”
说完,他又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唉,这该死的王根生,你不知道,本来我们大队都准备把你之前的见义勇为上报到市里评先进了,想着队里也能沾沾光。这下好了,出了贪污犯,还不止一个,还不止是贪污罪,他怎么敢……”
隔着电话,林逸秋都能感受到郝建国的失望与心痛还有愤恨。
“这件事你不用再放在心上了,本来又不是你引出来的,是他自己行为不规矩,媳妇捉奸才闹得。再一个,这件事跟大队长就没半点关系吗?王根生可是他一手扶持上去的。横竖你也是我的人,不用怕他。”这是明晃晃地让林逸秋站队了。
林逸秋自然听懂了他话语里潜台词,不过他也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面子上应下来便是:“谢谢郝书记。”
“行了,我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你好好上班。对了,你那个宣传队最近怎么样了?”
“感谢领导关心,目前还挺好的,人民群众反响也很好。”
郝建国提到这件事,脸上也有了笑意,这都是往他脸上增光的事情:“是,我都听农场那边说了……你小子啊,这个宣传队办起来不容易啊,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打电话给我,之后咱们红河其他分队要是有活动,我直接打电话给你。”
林逸秋连连感激:“谢谢郝书记,我替我们宣传队谢谢您。”
两人一番寒暄,才挂了电话,林逸秋知道这件事算是把自己跟知青们彻底摘出去了。
几天之后,队里正式收到了王根生等人收监入狱的消息。而林逸秋也确实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律法——
王根生以流氓罪、贪污罪、挪用公款罪等五项罪名,判处死刑,缓刑两年执行。而王根发是从犯,贪污数目较少,并且可以补足,判处有期徒刑8年。任菜香是受害者,加上认罪态度良好,前往青省劳动改造五年。
判决一经下达,立刻登报,很快全县百姓就知道了。
王家人得到消息,又是一顿鬼哭狼嚎。
周霖家也买了一份报纸,妻子没想到自家男人一句话,竟然还一语成谶了。
难道多看报纸还真能更有远见?
这场史称“4.13贪污事件”在茂源县县志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光明日报》由于事先得了消息,占了先机,写了不少报导,充分引起了广大民众的好奇,报纸销量蹭蹭上涨,赵喆给林逸秋打来电话,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这件事尘埃落定以后,新的任务又来了。
他们生产队一下子就少了一个队长和副队长两位重要领导。
这两个位置可是香饽饽,谁不想要,可谁又要得起?
生产队里剩下的几个队员大家聚在一起开了个会。林逸秋临时把刘大斌和刘季年也拉了过去,众人虽然看见了,但也没有反对。
第一个发言的人是牛会计,他站起来直截了当地说:“我推荐刘大斌村长!副队长由小刘村长担任就蛮好的。”
很快有人提出质疑:“可他们也不是咱们队里的啊?”
牛会计反驳道:“那你说说,谁还有资格成为新队长啊?”
“这……”众人一瞬间沉默了。
这时候妇女主任孙民娟站了起来,这几日她为了妹夫王根生和妹妹孙民霞的事情,整个人苍老了好几岁,看着就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我倒是觉得林出纳可以出任队长。大家别忘了,之前我妹夫王根生做队长的时候,就是只提拔了自己的弟弟做副队长,在座各位有多少是托我妹夫进来的,自己心里也有数,不想让十二分队变成下一个一言堂,咱们队长就得招个外人。”
“我反对!”
众人正想看看谁又反对的时候,惊诧地发现此人竟然就是林逸秋本人。
“我反对,我才进这个生产队多久,论资历年龄我通通不如在座的各位,我要成为队长,何德何能啊?”林逸秋没说的是,他总有一天会走的,而且是带上刘季年一起走,所以他也不会让刘季年担上这个担子。
刘季年自然懂他,两人一个对视之间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他也站起来说:“古人说举贤不避亲,我今天也推举我二叔做生产队队长,咱们生产队现在急需一个重要的稳妥的领导人,而我,自然也没有这个资历可以做副队长……”
刘季年这一番话,让在场众人纷纷陷入了沉思,其实于情于理,刘大斌都是很适合这个位置的。
第二天,大家就把这场会议的结果上报了上去,出人意料的是,下午就有了结果。
大队长批准了刘大斌作为红河生产队十二分队的队长,刘季年由原来的代理村长直接转为正式村长。林逸秋也得到了晋升,大队批准他担任代理副队长,等做出一番成绩以后就可以转正了。
连大队里都批准了,刘大斌等人也不能再推辞,第二天就走马上任了。
王根生的倒台引发了一系列多米诺效应。最先开始的也是生产队。
林逸秋上任第一天就收到了辞呈:“您要辞职?”
“是,这件事本就是我妹妹妹夫不对,我实在是没脸留在队里了。”孙民娟淡然地说道,经过这些天的波折,她也是看开了很多。
“可这件事跟您没有关系啊。”
“小林同志,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在外人眼里,我跟王根生就是一家人。而且我年纪也大了,是时候退休把位置让给你们年轻人了,这些年处理这些家长里短的我也开始力不从心,还是再找一个年轻人来接替我的班吧。”
“这……一时之间您让我上哪里去找人呢?这样吧,您先留几天,我找几个助手给您,到时候您觉得谁好,谁再留任,您觉得呢?”
孙民娟考虑半晌,还是同意了,毕竟她也想把这个贯穿半生的工作做到有始有终。
孙民娟只是个开始,接着计分员王建军也同样要辞职。
第140章 招人
他跟孙民娟的性质又不同了,之前有王根生撑腰,便宜他也没少占,给家里人多记工分的事情也做得不少,这次侥幸逃过一劫,但却失去了靠山,便不敢继续在生产队做下去了。
“你先回去吧,咱们队里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得跟刘队长讨论一下。”林逸秋用这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刘大斌得知此事,也是唏嘘不已:“真是树倒猢狲散啊。小林,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觉得把他暂时留下来也可以,正如孙主任所说,要是不想让之后队里变得跟王根生的一言堂一样,就得保证公平公正,您是刘家村的,我勉强也算是,那就是正副队长都是刘家村人,这剩下的……是不是还得安插几个王家屯的村民?况且这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去找合适的熟手,而且经此一事,我想他也不敢再做这种事情了。”
一个有把柄的人,肯定比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要更好拿捏。
刘大斌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欣然同意了下来:“你说的有道理,那就把他留下吧。”
林逸秋考虑到刘秀花在调查王根生这件事上也出了力,便有心也把她调入生产队。
刘大斌有些忧心:“我才刚刚上任,就提拔自己女儿入队,这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您想多了,我只会暂时安排刘秀花同志做孙主任的助手,至于以后她有没有能力接孙主任的班,那就得看她自己了。”林逸秋心里想:秀花妹子,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以后的村长和队长的位置都得靠你自己了。
刘大斌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是十分畅快的,他很疼爱这个女儿,如今终于有正当理由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怎么会不满足。
同时他対林逸秋办事能力也十分满意,因为他发现対方确实是个非常聪明机灵的人,提议全都合情合理,不会让人挑出半点毛病,也难怪自家侄子谁都不搭理,却偏偏喜欢跟他交往。
如此几天人员调动下来,队里愣是走了一半人。他们大多是王根生的亲信或者如开始的王建军一般,怕遭到新上任的队长报复或者东窗事发,只能不得不“自愿”离职,林逸秋一看,都是些王根生以前的狗腿子,不值得留用,干脆大手一挥全都同意了,这倒让生产队一下子空出了好多莫名其妙的岗位。
王建军在这场双方博弈之下留了下来,但却以为是林逸秋在其中说了什么好话,対他简直是感激涕零。如果不是万般无奈,谁想辞掉队里计分员的好工作。最后王建军再三表示,以后一定唯林逸秋马首是瞻。
林逸秋摆了摆手:“那倒不必,以后咱们队里上下一心,共同建设我们的家乡,就是対我跟刘队长最好的回报了。”
王建军连连点头:“是是是。”心里也感叹着対方年纪不大,做事说话却可以滴水不漏。
随着王根生势力的退去,不少王家屯的村民终于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虽然王根生在的时候,他们没有占到什么大便宜,但是优越感一直都是满满的,农忙的时候也确实比刘家村的村民要来得轻松,可是王根生一走,换了刘家村的村长做队长,対方会不会把以前他们受到的委屈强加在自己身上。
一时之间,王家屯人心惶惶,同时也更加恨王根生一家子导致他们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早在王根生和王根发兄弟被捕第二天,警察就封锁了他们俩家,把所有的粮食财物通通都搬了出来。鉴于这些都是刘王两村的共同资产,就只能把这些交给新任队长刘大斌,而被王根生兄弟俩挥霍的那些则由其家属补足。
林逸秋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米和面,还有棉被棉衣以及零零碎碎的钞票,终于第一次有了出纳员的感觉。
牛会计和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把所有的物资清点完然后入库:其中大米有七十三斤,白面有四十五斤,苞米面九十斤,还有棉被棉衣若干条,以及现金近万元。
这在当时已经是一笔巨款了,但是一想到王根生做了十六年的生产队长,这些钱好像又不算多,而这些还不包括被用掉的。
这十二分队哪是穷队,分明只是肥了某些人的钱包。
孙民霞、王晓柱、王红杏三人虽然没有受到王根生的牵连,但是在这个村里也是过不下去了,于是她准备带着一双儿女进城里投奔大女儿。
这件事倒是提醒了林逸秋,王根生当时嫁女可是为她准备了不少“嫁妆”呢,他正愁这个亏空补不上,父债子偿,他是不是可以催一催债了。不过他新官上任,这样的事儿还是不好自己动手,干脆让他们王家人自己去催比较好。
林逸秋打定主意以后,便暗示了一下王根发的大儿子。
与王根生一家不同,王根发虽然也贪,但是贪的少,加上害怕,这些年的赃款基本都不敢往外花,被警察抓住以后,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个干净,他的家人立刻把罚款贪污款全都补齐了,因此村里人倒也没多说什么,勉强可以继续在王家屯混下去。
王根发的大儿子有心弥补一下老爹的错误,毕竟他们还想在村里待下去,不得不捡起来这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至于孙民霞得到了消息又是如何撒泼打滚,通通与林逸秋无关,他拿捏着他们一家三口的介绍信,不想放人走很容易。
又过了几天,孙民霞一家三口在村里更加举步维艰,钱粮都收走了,仅剩的一点余粮也吃完了,再下去就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最后无奈之下,还是给在城里的大女儿打去了电话。
不知道经过了几轮谈判,中间又拖了几天,最终城里还是来人了——
王根生的大女儿王红芳带着丈夫坐着一辆拖拉机进了村。
正如她出嫁的那天那般“风光”,村里也是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大家紧紧盯着拖拉机上的洗衣机、电视机、收音机,眼睛都直了。
这东西以后可以就是他们队里集体资产了。
“来两个手脚稳妥的,把东西搬下来,先放在生产队的会议室。”林逸秋一声令下,不少村民你争我抢地上前搬东西,激动的心情堪比两个月前的大年。
王红芳的丈夫这辈子都没有觉得这么丢人过,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东西被搬走,而这才用了一个月不到。
最终他甩下一句“真丢人”,就直接上了车。
王红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目通红,她恶狠狠地瞪着林逸秋跟刘季年,说道:“钱就这些,多的也没有了,东西都在这里了,我可以把人带走了吧。”
一旁的牛会计眼疾手快地接过开始点了起来。末了,対林逸秋点了点头。
“可以,他们本来就是自由人。”林逸秋才不在意这这些,他非常爽快地把介绍信递了出去,至于户口等问题,就得看王家人自己有没有本事迁走了。
孙民霞看着交出去的钱和电视机,肉痛的同时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但是闹了那么多天,她也早已身心俱疲,此刻只想赶紧带着儿子女儿走。
“王婶儿,以后好好做人啊。”
“就是,可别想着再贪东西咯。”
“贪污分子都是纸老虎,打不过咱们人民群众!”
人群中有人忿忿不平地说了几句,立刻得到了大家的热烈响应。
空气中一时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孙民霞听了再也不好意思留下,带着儿女直接上了拖拉机,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逸秋望着远去的拖拉机,感慨了一句:“対方怕是要恨上你了。”
刘季年知道他在说谁,无奈道:“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林逸秋得了保证,心里喜滋滋的。
剩下的就是如何处置这批物资和现金了,为此大家又开了个小会。
刘大斌:“大家都是自己人,畅所欲言吧。”
林逸秋看众人静默,就知道又得自己来做这个出头鸟了,不过他対生产队接下来的发展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规划,现在就差实施了。
“这王红芳同志还回来的东西虽然是王根生买给她的,但到底也是用贪污来的赃款买的,属于集体资产,我想的是把它们放在大食堂里,不过咱们村还没通电,暂时还用不了,等以后条件上去了,咱们也搞个发电机,或者等通了电,大家就可以看电视了。”
王建军现在就是林逸秋的应声虫,林逸秋一发言対方立刻表示赞同。
刘大斌说:“可以,反正这东西就是退回去,也不值几个钱了。”
“那这些钱怎么办?”
“我听过一句话,叫要想富,先修路。咱们刘王两村在大山深处,最近大巴车站台都离咱们村有一段距离,如果我们把这段路修好,那以后大家进城都会方便很多。”刘王两村现在都还是泥巴路,天晴还好,一旦到了下雨天,就会变得泥泞不堪,林逸秋本就是个爱干净的性子,默默忍了大半年,可算是有机会修改了。而且,旁的不说,以后副业做起来,运输产品很关键。
“修路?”
“这观点倒是很新奇啊。”
林逸秋看大家并没有特别反対的意思,便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他说的鞭辟入里,就连没什么文化的刘大爷都听懂了这修路的好处。
“历来造桥铺路都是大功德,也是大工程,里面的一律花销肯定是不小的……”刘大斌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大了有些优柔寡断,但是林逸秋有信心说服対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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