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聚餐

    老幺是肖明朗最先开始喊的,他是川省人,讲话总是带着一口川味普通话,之后其他人跟着他统一了口径,都叫林逸秋老幺。

    几人开始帮林逸秋打水收拾床铺,万山看林逸秋连席子都没有,又赶紧帮他去买了张席子,明明自己身上也不富裕,还无偿提供了一条褥子和一条棉花被。

    让林逸秋感慨这个时代的人真是淳朴热情啊。

    等一通收拾完,时间已经七点了,这时候食堂早就关门了,而为了帮林逸秋,肖明朗、万山、许学全三人都还没吃饭呢。

    林逸秋也有点不好意思:“怪我耽搁你们吃饭了。这样吧,我请大家伙儿吃饭。”

    万山热得满头是汗,闻言只是摆摆手:“这都是小忙,今天中午我们买了不少馒头,正愁吃不完呢,一会儿我们吃点,垫垫肚子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们都是因为我才没去吃饭的。”林逸秋想了想:也是,现在的人多淳朴啊,说不定是怕占了他便宜。

    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用跟我客气,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却能聚在这个学校,还在一个宿舍,这是多大的缘分呐。学校附近有没有吃的?天太冷了,咱们吃一口热的。”

    肖明朗委婉地提醒道:“有肯定是有,不过都是小饭馆之类的。”

    开始林逸秋还没听其中的深意,他以前听国内的同学说,开学第一天男生宿舍肯定是要聚餐的,所以他也想在七十年代模仿一次。

    “行啊,小饭馆就小饭馆。”林逸秋表完态就开始催他们:“走吧走吧,肖哥你要是认识,就前面带路吧。”

    肖明朗看了看林逸秋,又看了看一脸为难的万山和许学全,最终还是忍不住直白地说了:“那个、逸秋啊,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啊,它贵,是国营的。”

    “贵又不是你付钱,是我付钱,我带足了粮票呢。这次我请你们,下次你们请我,好不好?”

    林逸秋一通软磨硬泡下来,肖明朗才愿意带路,四人抹着黑来到校园外,找到了一家规模不大的饭馆。

    肖明朗指了指:“就是这家饭馆。”

    林逸秋看着里头蒸腾的热气,吹了声口哨:“哟,还是吃锅子的!”

    肖明朗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嗯,这家、这家味道好。”

    “味道好就行,就怕味道不好。”

    说完林逸秋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

    里面已经坐了好几桌人了,见林逸秋几人学生模样地进来,纷纷把目光投向他们,尤其是站在首位的林逸秋。

    林逸秋才不管别人的目光,找了个空座坐下来,就叫来了服务员要了四张菜单。

    许学全默默看了眼菜单,便不再多言。肖明朗和万山边看菜单边咽口水,也是默不作声。

    林逸秋好奇道:“怎么不点菜?”

    万山悄悄拉了拉林逸秋的衣裳,轻声道:“逸秋,要不算了吧,你看这一锅羊蝎子要15块钱呢,还有这个蹄髈锅也是……”

    许学全也说:“你今天刚来还不知道吧,其实我们学校的补贴,一个月只有八块钱,每顿饭票只有二两。”

    林逸秋闻言顿时哭笑不得,他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肖明朗一直迟迟不肯带他过来吃饭,原来是这个原因,不过知道了真相,他心里感觉更暖了。

    “你们放心吃吧,我有钱。”说着林逸秋从钱包里掏了几张大团结放在桌上。

    “我的妈呀,小林子,你这么有……”万山话音未落便被许学全蒙住了嘴,他自知失言,也赶紧闭嘴不吭声了。

    “行了,别说这有的没的了,点单点单,服务员——”

    服务员闻声而至,她本来也没把林逸秋几个放在眼里,像他们这种学生,顶多吃碗素面。可接下来林逸秋的一番话着实把她给惊着了。

    林逸秋:“来一份切好的卤猪蹄,一锅羊蝎子,再来一份涮羊肉,再给我们来五斤三鲜饺子。啊对了,你们能吃羊肉吗?”

    三个人异口同声:“能!”

    服务员压抑不住心中的惊讶,忍不住出言提醒:“哎呦,这位小同志,这羊肉锅子和羊蝎子可不便宜啊。”

    林逸秋睨了她一眼:“我既然点了,肯定也是吃得起的。”

    服务员这才意识到是真来大单子了,脸上立刻笑靥如花,冲着厨房喊道:“好嘞,五号桌一份卤猪蹄,一份羊蝎子,一份涮羊肉,五斤三鲜饺子!”

    服务员一报单子,全场的目光顿时又向四人投来。

    林逸秋浑不在意,把杯子碗筷洗刷干净,心里感叹着:啊,好久没有这种下馆子干饭的感觉了,真爽!

    肖明朗推荐的馆子果然不错,两个铜锅很快就被端上来了。

    羊肉在乳白色的弄汤里翻滚,“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

    一口热汤下去,整个人顿时就暖和了。

    万山吃得都快哭了:“我都好久……好久没有吃肉了。”

    据万山所说,他是整个宿舍最早来报道的学生,在这里住了小半个月,饭票也用的差不多了。前两天,食堂上了几大蒸笼白面馒头,只要五分钱一个,他直接囤了十个,还拉着肖明朗也一起买了,他俩打算慢慢吃,反正现在天气也凉,还放得住,剩下的钱就用来买书和本子。

    林逸秋好笑道:“所以你们今晚本来打算继续吃你们的大馒头?”

    肖明朗挠了挠头:“原本是打算吃到月底的……”

    万山有些“忿忿不平”:“吼,你可别小看了这馒头,就我老家,连白面馒头还吃不上哩,你是城里人,吃商品粮的,我可不是。”

    林逸秋挑眉:“谁告诉你我是城里人的?”

    万山一时语塞,是啊,林同志可从来没说他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可他身上穿着的大衣,这双皮靴……

    林逸秋便开始缓缓谈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我父母确实都是工人,但是家里兄弟姊妹多。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我是老四,74年我就下乡去了东北。”

    许学全感慨:“你还下过乡,真看不出来,这细皮咳咳咳,不过东北倒真是个好地方!”

    林逸秋决定不去追究对方话里的含义,于是飞快了回了一句:“好什么呀,我插队的刘家村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穷队……”

    万山一脸不信:“穷队?可是你的咳咳咳……”

    林逸秋故作玄虚道:“我们刘家村背靠东北最大的农场之一,前有黑土地,后有林海雪原,你们可知道我们刘家村为什么穷吗?”

    肖明朗老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林逸秋笑了笑,脱了身上那件自己设计让老裁缝做的大衣,然后撸起袖子继续吃肉。

    万山和肖明朗都是沉不住气的性子,被林逸秋一句话勾得心痒痒。

    其实不止是他俩,在林逸秋不注意的时候,周围几桌也都屏气凝神偷听他们说话呢。

    万山催促:“哎呀,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周围人同感:可不是嘛,你快说啊!

    林逸秋无可奈何:“你还让不让我好好吃饭了……好好好,我说我说……其实就是我所在的支队啊,有一个大蛀虫,姓王,叫王根生……”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林逸秋把自己初入生产队,遇见王根生装腔作势搞批斗,到发现对方贪污腐败,与他斗智斗勇,最终把人成功送进了牢狱的一系列故事说了出来。整个故事中还穿插着,他因为见义勇为受到了大队书记夸奖,走遍几个大队教授海氏急救法,还帮助刘家村成立副业队、食品厂、宣传队等等事宜。

    其剧情跌宕起伏、情节千回百折,万山三人听得津津有味,周围的人也听得如痴如醉。

    “当时我准备跟我的好兄弟,就是前面说到的小刘村长,联合知青们一起揭发对方,却意外发现王根生还跟同村一个寡妇有异,最终被他自己婆娘给抓了个正着!”

    肖明朗惊呼:“这也太巧了吧!”

    许学全感慨:“只能说坏事做尽,自取灭亡。”

    万山支吾了一会儿:“嗳,你们两个都把感想发表完了,我还说什么呢?”

    林逸秋做了个总结:“后来老刘村长做了支队长,小刘村长做了正式村长,我做了副队长,每个月都可以拿工资,现在你们可以放心吃了吧。”

    许学全追问:“就那王根生留下来的人,你还继续用呐?”

    林逸秋说:“用,怎么不用?这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又说这水至清则无鱼,谁又能保证自己一点错不犯呢?后来我也罚了他们的工资,充了公,请老乡们看电影了。”

    万山此刻都吃上头了,涨红了一张脸:“哎呀,小林子,你这招可真是高啊!”

    “确实高!”

    这时,边上那桌传来了一句夸赞,把几人吓了一跳。

    林逸秋四人好奇地转过去看向来人。

    却是一位文质彬彬的老先生,边上跟着一位三十左右的青年人。

    但吸引林逸秋倒不是这位夸奖他的老者,而是这位青年人。他个子是比普通北方人还要高些,轮廓分明,面容坚毅,有种很独特的气质。林逸秋在他身上仿佛看见了刘季年的影子,连心跳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啊呸呸呸,季年还在刘家村等自己呢,林逸秋你清醒一点。

    老先生笑了笑:“小友,我对你刚刚的故事非常感兴趣,不介意我入座吧。”

    回过神来的林逸秋做了个请的姿势:“您二位坐吧。”

    肖明朗十分懂眼色,他一看就知道这两位出身不凡,立刻去找服务员要了杯子,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热水。

    第182章 上学

    老者习惯性地接过水,道了声谢。

    “刚刚我听到小友说的下乡经历,感觉实在是精彩,故而冒昧前来继续听了。”

    林逸秋自然不会责怪:“没事,那我继续说。”

    在这皇城根下生活啊,随便遇着哪个都不能得罪,眼前的老者虽然满头华发,气势却十分威严,看着像是个上位者,而他身边这个男人……林逸秋忍不住又瞟了他几眼。

    老者见林逸秋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身边的青年,不由起了点戏谑的心思:“怎么?你们认识?”

    林逸秋反应过来,连忙羞赧地摆摆手:“不、不认识。”

    老者笑了笑,又打趣似的看向男人:“你怎么不说话?”

    男人放下手里的杯子,这才开口道:“随处可见的长相罢了。”

    林逸秋被他这话惊得直接被水呛着了:“咳咳咳,那个……实不相瞒,您这位……”

    老者善意提醒:“他是我的警卫员。”

    众人震惊:警卫员!!!

    虽然知道皇城里随便扔一块砖都可能砸到一个官儿,但是像老者这样配备有警卫员的话,最少也得是师级干部以上了吧。

    林逸秋咽了咽口水:“您这位警卫员,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那咱们是真有缘了,我也觉得你很面善,才厚着脸皮坐过来的。”

    老者继续道:“我对你刚刚说的那个宣传队很感兴趣,你也知道人老了就是喜欢热闹,那几出戏你可以详细地跟我讲讲嘛?”

    林逸秋只能接下去娓娓道来。

    万山等人本来还有些畏惧老者的威严,可随着林逸秋叙述地深入,渐渐被这些故事吸引。

    等《孙丁宝下乡记》讲完的这档口,老者赶紧给林逸秋递了一杯水,林逸秋拘谨地接过。

    肖明朗还沉浸在剧情中:“这人死了还能回到过去?”

    林逸秋连忙提醒他:“戏说戏说,万万不可模仿!”

    老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跟着感叹道:“这世界上竟有如此缘分,即便是错过那么多,最终还能相结合。”

    他说的是孙丁宝最后与妻子重新结婚生子的大结局。

    万山还没听过瘾,继续缠着林逸秋:“逸秋,我还想听《陈三闹茶场》,你讲讲!”

    还是许学全理智些,他隐晦地看了一眼老者,出言提醒众人:“你们也不看看几点了,明天还得早起帮忙呢。”

    这时,老者开口道:“你们都还是学生吧,这顿饭一定花销不小,这样吧,故事我也听了,这顿饭我来请。”

    说着,他便示意边上的青年人去结账。

    “不不不,我有钱的,爷……爷,我自己来就行了。”林逸秋喊着爷爷,舌头都快咬断了。

    老者却怔住了:“你喊我什么?”

    林逸秋还以为对方不喜欢自己这么叫他,便追问老者姓氏。

    老者说:“我姓周。”

    林逸秋客气道:“周老,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但青年已经先他一步把钱付完回来了。

    老者心情很好:“没事,你喊我一声爷爷,这顿饭就我来。天色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学校吧。”

    钱都已经付了,再争着埋单就矫情了。

    林逸秋只能客气地说:“那下次如果有机会,我再把其他几个剧本跟您一起分享。”

    今天这顿饭粗略算算得三十多,竟然一分钱没花,即便不是有心占人便宜,万山等人还是有些窃喜。

    万山发自内心地夸道:“逸秋,你可真厉害,靠着讲故事竟然有人请我们吃那么老贵的一顿饭。”

    许学全:“什么故事啊,这都是真实的,而且你没看人逸秋嘴巴都讲干了。”

    万山赶紧狗腿似的凑到林逸秋边上:“唉,不管了,林哥,以后小弟就跟着你混了。”

    林逸秋笑骂道:“去去去,身上一股味儿,散干净了再来靠我!”

    一群少年人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留在原地的老者,望向他们,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

    “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像是知道对方不会回答自己,老者又自言自语道:“真的很像啊。”

    等他回过神,发现青年还望着没人影的空巷子出神呢,老者扬起老顽童般的笑容:“怎么不追过去问问?”

    青年淡漠道:“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老者继续道:“真没必要你会听到刘家村那么激动?你就不想知道你几个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青年露出动摇的神色,最后还是黯然地说:“我已经不是刘伯年了,真正的刘伯年已经死在疆省了。”

    老者长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两人一路步行,来到一条老胡同,穿过一个大杂院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正厅内正坐着一个年过五旬的妇人,在对着油灯缝补衣物。

    妇人看见老者立刻停下手里的针线活:“爹、伯年,你们回来啦?”

    刘伯年恭敬地行了个军礼。

    老者忍不住开始说教:“又在补衣服呢?我不是说过嘛,晚上不要做东西,伤眼睛。你年纪也不小了……”

    “是,我知道。”妇人脸上闪过一抹伤感,随即笑着说:“这不,子曜的生忌快到了嘛,我想着给他做件新衣服。”

    老者狠狠皱了皱眉,低声斥责:“子曜的事情固然重要,可活着的人更重要。我问你,你可有帮卓礼跟卓雅做身衣裳?”

    妇人一时语塞。

    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很想子曜,我也很想他。我今天看见一个男孩子,又聪明又机敏,子曜要是还活着,约莫也有这么大了。哦,人家还是北外的高材生呢……”

    老者说着说着发现儿媳又出神了,一腔情感无处发泄,却发现角落里站着一个愣神的男人。

    他眼前一亮,挥了挥手:“阿松,你过来——”

    徐离松冷不丁地被点到名,但还是只能老老实实走到老者面前:“呃,爹……您叫我有什么事情吗?”

    老者像是终于找到了出气筒一般,机关枪似的开始输出:“我说你身体好得也差不多了吧,成日呆在家里也坐得住?难道你跟我似的退休了?赶紧出去找一份工作要紧,就算是扫大街也没事,毕竟工作不分贵贱,雷F同志曾经说过……”

    徐离松赶紧打断他:“诶,我会去的。”

    老者一挑眉:“怎么?不乐意啊?还想在你几个嫂子这里白吃白住?”

    徐离松无奈,老丈人不喜欢他,这几十年来就没有看自己顺眼过。他只能再三保证自己马上就会出去找工作,并且搬离周家:“没没、没有。”

    “你可以走,小景和小赟得留下。”周保国补充了一句,他对独女留下的两个外孙还是宠爱到骨子里的。只有这个女婿,文文弱弱,心思颇深,家庭成分还不好……

    眼下对方神情慌张,一看就是在说谎,他当了一辈子的兵,底下人有什么弯弯绕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可他今天实在是累了,又触景伤情导致心绪不佳,也懒得管女婿心里想什么,挥了挥手便让他回去了。

    徐离松心里装着事情,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到房间的,徐离景见他神色不对,赶忙追问发生了什么。

    徐离松一筹莫展,看着儿子说:“你姥爷他,怕是已经见过逸秋了……”

    林逸秋所在的学校虽然以外语专业见长,但真正报名学外语的学生还是不如金融和中文这两大院系。

    今年北平外国语学院共招收了三百名学生,其中只有三分之一是学习外语的,外语中又包括日语、英语、俄语、意大利语等等。剩下三分之二的学生主要是学习金融、外交、汉语言文学、会计、工商等等专业。

    其实也可以理解,现在国门还没有正式开放,学习外语意味着前途不明。但林逸秋知道中米两国关系已逐渐破冰,在不久的将来两个国家也会建交,到时候英语这个科目会成为这个国家的主流,他对外交不感兴趣,所以没有选择外交专业,而是选择了一个纯英语专业。

    而他们这个班只有二十五个学生,其中二十三个是女生,只有他跟肖明朗是男生。

    今天报到最后一天,当天晚上需要开班会。

    一大早林逸秋就被窸窸窣窣地声音吵醒,得益于这几年的知青生活,他早已经不是那个有起床气的大少爷了。

    林逸秋一睁开眼,就看见不大的宿舍里,有两个小男孩正在坐地上玩着什么。他闭眼整理了一下思绪,倏的一下就坐了起来,两个男孩仿佛被惊到了,双双看向他。

    林逸秋问:“你们是谁?”

    其中一个男孩开口道:“我叫孙卫国,他是我弟弟孙卫兵。”

    看样子他们就是孙福全的两个儿子了。

    林逸秋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两颗奶糖递给他们。

    两个男孩眼里流露出渴望的光芒,他们被教导得很好,即便是很馋,也没有伸手去接。

    林逸秋挨个摸了摸他们毛茸茸的脑袋:“没关系,叔、咳咳,哥哥是你们爸爸的同学,不是坏人,可以吃的。”

    “想吃就吃吧。”

    不知道何时,孙福全已经站在了门口。

    两个男孩这才笑着接过奶糖,奔向他们的爸爸。

    孙福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妻子上班去了,我没办法才把他俩接过来的。”

    林逸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孙福全是在向他解释儿子的事情。

    他摆了摆手:“没事,两个孩子都很乖。”

    孙福全果然如万山所说,年纪不小了,这俩孩子一个看着七八岁,一个看着三四岁。据说他也是知青下乡,娶了当地老乡家的女儿,几年如一日地帮人家劳作,没想到一恢复高考立刻就考上了,可见学习功底之深厚。

    接着,昨天一直消失不见的顾怀洲、舒庆城也回到了宿舍。

    顾怀洲和舒庆城都是去年来到这个学校的工农兵大学生,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就是工人、农民和士兵三个词的合称,因此他二人是彻彻底底的无产阶级。而且他们两个人分别是陕省和赣省两地最大的工厂,由群众和领导推荐上来,学校复核过的,其优秀程度可见一斑。

    虽然恢复高考以后,工农兵大学生身份就变得很尴尬,但这并不能否认这两人是带着多大的荣耀进入这个学校。

    果然,可以在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就考上大学的大学生,哪一个实力都不容小觑。

    至此,八人间宿舍到了七个,只剩下孔育还没有来。

    一直到傍晚,楼道里才传来大件行李挪动的声音和学生的说话声。

    万山耳朵尖,是第一个听见,他小声对林逸秋说:“怕是孔育来了!”

    孔育,传说中的孔子后人,竟然也要亲自来读书?

    林逸秋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肖明朗和万山都好奇地追问他,林逸秋只好老实说了,引得两人一阵大笑。

    孔育刚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幅情形,室友们有说有笑,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等人走进来,林逸秋忍不住打量了对方一眼,首先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相貌还是相当不错的。

    而且,当所有人还穿着厚厚的棉衣,恨不得什么都不露的时候,对方已经深谙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道理,明明还是初春,却穿着一套轻薄的绿色军外套和裤子,里面搭配一件的确良白衬衫,脚上更是踩着上了解放鞋,头上打了发蜡,身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看着十分紧俏时髦。

    如果不是万山提前告诉过他,孔育为人傲慢,林逸秋可能也很想跟对方结交一番,毕竟这可是这个年代的弄潮儿啊。

    光孔育进来还没完,紧接着他身后还跟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对方帮他收拾床铺、整理行囊,看着也不像是家长,倒像是什么随从。

    而孔育只需要老神在在地坐在边上发呆就行,就差一部手机了。

    等东西收好以后,中年男人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两个礼盒。

    肖明朗看见以后,忍不住小声对林逸秋说:“孔家真有钱,我天,那可是至味斋的榛子蛋糕!!!”

    一听到熟悉的榛子蛋糕四个字,林逸秋耳朵一动。

    难道京城也有榛子蛋糕?

    也是,这里可是首都啊,全国最大的城市,有什么美味佳肴都不奇怪。

    就是不知道这京城的榛子蛋糕跟他们刘家村的榛子蛋糕有什么区别。

    林逸秋正好奇呢,中年男人仿佛发现了他们的小心思,他先拿了两块递给孙福全的两个儿子,然后又拿了其他的一些分给众人,边分边说:“这是至味斋的点心,一点小心意,大家尝尝吧。”

    “我们小育年纪还小,平时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林逸秋强忍着对这话的吐槽,也收到了一块包装精美的小蛋糕。

    单从外表看,倒是比刘家村出品的更高端一些。

    肖明朗是个藏不住食的,虽然他也不太喜欢孔育,但实在是架不住榛子蛋糕的诱惑,直接拆开就吃了。

    林逸秋也跟着尝了一口——

    一股熟悉的蜂蜜鸡蛋味融入口中。

    这不就是……刘家村榛子蛋糕的味道吗?

    孔育身旁的中年人笑呵呵地又拆了一个礼盒:“还有这个,奶油夹心饼干,大家随便吃。”

    奶油夹心饼干?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他离开刘家村前不久,食品厂研发出的新品,怎么那么快京城就有仿的了?还是说京城本来就有?

    孔育眼睁睁地看好不容买到的糕点都快被分光了,心疼坏了,忍不住冷了脸:“平叔,你——”

    那个叫平叔的中年男人递了个眼色给他,孔育终究是气鼓鼓地偃旗息鼓了。

    吃了两块榛子蛋糕以后,万山说:“我决定原谅他,毕竟他确实比我小。”

    林逸秋:“……”

    他现在就想打电话回去,告诉刘季年他们的蛋糕饼干被抄袭了!

    晚上是开学的第一次班会。

    作为班上为数不多的男同学,而且长相均还不错,林逸秋跟肖明朗很快就受到了全班女生注目礼,好在这个时代的人心思简单,也没有任何通讯方式,不然林逸秋跟肖明朗的信息怕不是要被传遍了。

    然后就是班主任组织召开班会等一系列事项。

    林逸秋做了好多年副队长,已经完全没有官瘾了,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当个群众,接受他人的服务,根本连自荐都没有参加,肖明朗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班会结束以后,两个人就可以无事一身轻地回宿舍了。

    正式开学以后,林逸秋先是写了一封信回老家,告诉他们自己去京城读书的事情,然后就是关于张东山身世的事情。

    是时候让林母跟全家讲个清楚了。

    如果他没记错,今年年末知青就可以大规模返城了,到时候他趁着寒假回一趟刘家村,把刘季年跟张东山带去吴县过年。

    一切人生轨迹都在按照林逸秋的规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只一点——

    之前他拜托了徐离景帮忙调查一下亲生父母,对方当时答应了下来,但是到现在林逸秋也没收到任何信件。以林逸秋对徐离景的了解,对方不是那种会爽约的人,但也总不至于都好几个月了,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吧,难道这事情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差错其实倒也没有差错,只是徐离父子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话说周保国回家当晚,徐离父子就紧急召开了一个小会。

    徐离景不理解:“爸,你为什么迟迟不告诉姥爷和三舅母子曜的事情?”

    徐离松一脸踌躇:“你让我怎么开口嘛?”

    今年年初,他们父子回到了京城,与小儿子弟弟一家团聚,因为祖宅被没收,父子三人没处可去,只能住到了妻子娘家。

    他本想着近水楼台,更方便把周家的近况告诉林逸秋。

    可真的住进来以后才发现,周家的境遇已经大不如前了,先不说家里的老宅被没收,几个侄子连同家里的孩子都在外省劳改,家里仅留下几个女眷。

    然后便是他三嫂,二十年如一日为儿子立着牌位,整日精神恍惚……如果让她知道自己儿子还活着,他都生怕对方一个激动晕过去。

    “再一个,当年是你三舅把孩子送走的,认不认、怎么认、如何认?这个事情总不好由咱们来说吧,总要他亲自跟爹娘还有嫂子解释清楚。最后,逸秋只是让我们探查一下周家的情况再告诉他,并没有说认不认这个爹娘啊,我们不能擅自做主……你要是告诉你姥爷,以他的性子肯定立马就追去逸秋学校,你信不信?”

    “那咱们就一直不说?”

    “不,是把一切决定交给逸秋,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是你三舅让张妈把人抱走的,这孩子心里有没有恨,会不会谅解父母,都不是咱们决定的。

    说到这里,徐离松又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前些天,边疆传来好消息,你几个舅舅也快平反了,到时候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第183章 判刑

    3月20日,北平外国语学院正式开学,林逸秋的大学生活随之开启。

    今天是第一次上课,第一节专业课就是英语课。

    任课老师是个年过五旬的老教授,但是英文水平造诣很高,上来就是让大家用英文自我介绍。

    林逸秋一想,这不是很简单嘛,心里也很快有了腹稿。

    可当第一个女同学站起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年头很多人普通话还不标准,更遑论英语了,因为大家学得就不标准,加上经济条件也买不着磁带,运动这十年,学习全靠自学,谁还在在意口语啊。

    但语言本来就是要讲出来的。

    可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大家只觉得公开自我介绍有些害羞,除了教授在讲台上皱着眉。

    直到林逸秋自己站起来,用一口标准流利的英语打开了同学们的认知。

    他恍恍惚惚地说了一段坐下,才发现周围一片寂静。

    教授推了推镜框:“这位同学,你本名是叫林逸秋吗?”

    林逸秋又想站起来,教授却让他坐着回答。

    林逸秋:“是的。”

    教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林同学的美式口音发音很标准,不过咱们国家还是以英式口音为主……总之,大家可以多向林同学学习学习。”

    话音刚落,教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也还好,林逸秋脸皮够厚,竟然丝毫没有显露半分不自在。

    等到了正式讲课阶段,肖明朗在桌子底下偷偷戳了一下林逸秋。

    “老幺,看不出来你英语这么好,哪学的?”

    “自学。”

    “嘿,你小子还不肯说实话是吧。”

    实话是什么?他在米国留学多年?这话说出来不得把对方吓死。

    “我家里有磁带还有录音机,我自己跟着学的。”林逸秋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可以,借我使使呗。”

    “在家里呢,我没带来……”

    林逸秋这才想到自己完全没有这些设备,以后要是别人问起来,这不是很奇怪嘛,看来得抽时间去趟百货商场了,他记得林夏妮给的票据里,有可以买录音机的票来着。

    “哎呀,那太可惜了,你下次记得带过来,我可以有偿租赁。”

    “行,我看情况。”

    肖明朗这才满意地说了句“好兄弟”。

    林逸秋万万没想到,就因为教授一句无心的夸奖,他居然出名了!

    先是在系里,接着就到了整个学校,谣言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人说他就是个外国人。

    但是让林逸秋真正名声大噪的还得是之前人贩子的事情。

    四月初,林逸秋从学校的传达室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打完,他心情十分复杂。

    好消息是,之前火车上遇见的人贩子一案终于查清了。原来这伙人还只是个小团伙,由领头人红姑(就是那个老太婆)牵头,底下除了壮汉和妇女以外,还有几个专门放风的。

    据红姑交代,她也是有样学样,跟其他大的拐卖团伙学的这一法子,此方法成功率极高,同时可以拐卖到妇女和小孩,孩子卖给没有子嗣的夫妻,尤其是男孩价格更高,女人则卖得更远些,最好是大山里,这样警察也查不到,女人也跑不掉。

    并且他们已经成功了好几例,分别把人卖到了贵省、川省、广省等等。

    这次之所以被抓,一是因为林逸秋警惕性高,二是因为团队磨合还不够。

    由红姑透露出来的一些线索,警察抓到了好几条大鱼。

    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经过警方的多方走访暗查,终于对二十年前的一些拐卖案有了眉目。

    那是五十年代作案非常猖獗的一个团伙,专门拐卖有钱人家的孩子,因为穷人家的孩子不精贵,也远不如有钱人家的好看。

    之前林母就曾说,她把张东山带去了周家以后,周家对他跟张东山是一视同仁的,所以张东山的一应吃穿用度也是极好的,想来对方可能误会了,恰好张东山比他略大一些,正好是会走路又不会说话的年纪,就被拐走了。

    警察找上门来的时候,当年团伙里的成员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二十年前的事情还能再度被翻出来。

    他们很多都已经金盆洗手,有的人甚至已经过世了,但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却不会因此而洗白。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做了,就不可能不被查到。

    坏消息是当年很多孩子都已经找不着了,像张东山这种知道自己身世的只是极少数,无数家庭因为人贩子支离破碎,这二十年的时间不是假的,造成的伤害也是切实的。

    还有一点买卖不同罪。即便是人贩子可以枪毙,但买家却不行,他们大部分都没有读过书,不懂法律。张东山那对养父母包括其他买家,咬死了不知道对方是人贩子,以为他们是孩子的亲生父母,而他们也只是想领养一个孩子罢了。很多案件年代久远,具体情况也已无从考证,而且牵扯面太广,涉及太多的省份,实在无法给他们定罪。

    但这已经足够林逸秋给张东山、给林家一个交代了。

    1978年4月15日,《人民日报》等多个官方报纸报道了关于这起恶性事件——津港火车站是仅次于京城火车站数一数二的大站点,发生了这样骇人听闻地当街抢人事件,其拐卖手段闻所未闻,案件性质极度恶劣。

    此案件一出,全国震惊。

    消息传到中央,时任津港公安局局长的董坤国进下令彻查3.10津港火车站拐卖案件。

    紧接着4月18日,在事件发生的一个月以后,案情终于有了重大进展。

    有一名罪犯经受不住审讯,终于同意做“污点证人”,指正了多位当年参与拐卖的、罪大恶极的大鱼。

    这场原本简单的人口拐卖案,涉及到了一场跨越二十年的跨省拐卖事件,终于有了一个不太圆满的结局。

    这些人贩子根据犯罪情节,分别被判处死刑、无期徒刑和长达几十年的牢狱之刑。

    而作为揭发这起案件的林逸秋,则被津港市政府颁发了见义勇为的奖状,同时还上了报纸头条。

    很快,他的身份也被扒了出来,此人竟然是北平外国语学院大一的新生。

    一时间全校哗然,所有人都好奇这个抓获人贩子的学生到底是谁,于是林逸秋本人就被认出来了。

    众人皆惊:这不就是之前外语系很有名的那个林逸秋吗?

    院方也对林逸秋进行了嘉奖。

    可烦恼也随之而来,那就是林逸秋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引发围观。而这年头的人又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觉得林逸秋不错,上来就要交流的人也大有人在。

    林逸秋:这不是我的要关注……

    消息传到东北刘家村,整个村的村民都沸腾了。

    林逸秋在之前就已经被茂源县政府和松安市政府表彰过了,现在又得到了津港市政府的表彰。

    这可是莫大的荣耀,是他们十二分队的荣耀!

    刘季年这下终于坐不住了,对象那么好,又远在天边,要是被人勾走了怎么办?

    不行,他得去找他!

    这天上课,林逸秋为了避免周末社交,准备出去逛逛。

    “明朗,你周末陪我去一趟百货商场呗!”

    “怎么了?”

    “万山不是给了我一床被褥嘛,毕竟我睡过了,再还给人家也不好。当时给我的时候,我看这棉花又松又软,像是新弹的,被面的布料也干净整洁还没有补丁,应该是今年缝的新被子……我这不得还他一条新的。”

    “行啊。”

    “我看你对京城挺了解的,要不咱们再去吃一顿烤鸭,就当是你陪我的补偿。”

    自从那天吃完锅子以后,肖明朗又连啃了几天白馒头,早就馋肉馋得不行了,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周六一大早,林逸秋就跟肖明朗坐公交车去了北平百货商店。

    该说不说还得是京城,百货商店足足有五层楼高,还安装了电梯。商店里的营业员个个身姿笔挺,面带微笑,服务态度一流。

    林逸秋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诉求,营业员马上就拿了四五款被面让他选择。

    林逸秋上手摸了一下,还是选了一条藏蓝色的被子:“就这个吧,耐脏一些,帮我包起来。”

    肖明朗感慨:“啧啧啧,看不出来啊,老幺你还是个有钱人,这被子好贵啊。”

    林逸秋无奈:“万山给我买了席子,还有被子和褥子,我还他一条被子已经算是占便宜了。”不过林逸秋觉得光是这些物质上的东西还不够。学生们现在缺的还是书更多一些。

    “我想点私人的东西,你先去隔壁华新书店帮我看看专业书,我稍后就来。”林逸秋当然没有忘记自己这次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买录音机。

    肖明朗一听可以去看书,兴奋地跑得比谁都快。

    等买完录音机出来,林逸秋走的太急,在拐角处撞到了一个人,东西瞬间散落一地。

    “我的被子——”

    “不好意思——”

    两人同时抬头,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惊。

    林逸秋惊喜道:“是你!”

    刘伯年赶紧帮他把东西捡起来,问道:“我来吧,你要去哪?”

    林逸秋说:“我自己来吧,我要去找我同学。”

    可对方非是不动,一副不送到位不罢休的样子,林逸秋只能让他帮忙,把东西送到书店。

    “还没请教你的名字。”上回没问对方没说名字,林逸秋就挺懊悔的。

    刘伯年轻飘飘地看了林逸秋一眼,仿佛不知道他那番小心思:“天青。”

    “哦,姓天啊……”林逸秋嘟囔了一句,随后又问:“天同志,你是哪里人?”

    “京城。”

    “哦,还是京城人。”看来是他想太多了,也是,这个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太多了。

    第184章 误会

    “林同学——”

    这时,刘伯年开口问道:“前阵子津港拐卖人口案……”

    “啊,对,是我。”这些日子林逸秋都被问习惯了,随口就应了。

    随即他又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那么多人都知道了。”

    刘伯年心思一动,突然问道:“你之前说自己在东北插队,那你祖籍是哪里人?”

    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林逸秋表示都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路了。但他还是老实说:“我是江省吴县人。”

    江省……吴县……

    刘伯年瞬间瞳孔缩紧,正要继续问下去,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肖明朗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逸秋,你怎么才来?”

    林逸秋赶紧接过刘伯年手上的东西:“那个,天同志,不好意思,我得先失陪了。”

    刘伯年满腔话语都被堵在了肚子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逸秋走远了。

    这时,百货商场里走出来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天青哥,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刚刚那个是你朋友吗?”

    “他就是首长上次提到的那个人,也是前阵子3.10津港拐卖案的重要证人。”

    “啊,竟然是他!你怎么没邀请他到家里坐坐呢。”

    “下次吧……”会有机会的,刘伯年这样想到。

    一回到大杂院,他就快速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到了周保国所在的院子。

    刘伯年步履匆匆很快就引起了周保国的主意。

    周保国放下手中的毛笔,拿起黔印在自己满意之作上盖了个章,然后问道:“怎么了?”

    刘伯年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首长,我今天见到了林逸秋。”

    周保国想到林逸秋,就不由地露出会心一笑:“哦,是他啊,怎么了?”

    刘伯年赶紧说明缘由:“原来他就是之前津港火车站拐卖事件的那个目击者,也是他一眼识破了红姑团伙的作案手法……”而后审着审着,警方竟然把二十年前的一桩京城旧案也拉出来重新审查。

    周保国有些惊讶:“你说什么?你说那孩子是……”

    刘伯年解释道:“是,我本来也想着哪有那么巧,大概是同名同姓吧,今天本想向林同学打听一下,没想到正是他本人。”

    大惊过后是大喜,周保国大赞了三声好,连声音都洪亮了许多:“没想到真的是他,那你怎么不请人来家里坐坐?”

    刘伯年脸上闪过一丝无奈,随后提醒道:“您忘了是谁提议重新核查二十年前这起案件的吗?”

    “我自然没忘。就是因为这孩子,杀死子曜的凶手团伙才得以归案,他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前阵子京城警方突然找上门,说二十年前周家幼子被拐事件已经有了眉目,有个重要的证人指认了当时拐卖团伙的头头,让周家派个人过去看看。

    当年周家小少爷被拐,京城出动了一半警力去搜捕那群人贩子,却最终只在山林里找到了一具婴儿的尸体。

    没等周保国从边疆回来,周家就差点遭遇了灭顶之灾,深入调查这件事就此作罢,周家人只能被迫接受一个刚刚降生才一年的小生命就这么离开了。

    因为当时京城风雨飘摇,周家唯恐树大招风,遣散了不少佣人,家里只剩下几个老仆和一个奶娘。事发以后,所有的仆人都跑光了,那个奶娘也不例外。所以周家小少爷被掳走这件事没有一个人证,加上也没有目击者,这也给当时的案件调查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而如今的周家早已支离破碎,分崩离析,能出面去解决这件事的,也就只有他这个老头子了。

    可回来以后,周保国的心情更差了,倒不是人贩子没有被惩处,而是当年亲手杀死他孙子的那个人贩子早就在几年前因为别的案件被判处了死刑,死了。

    他们全家的仇人,竟然就这么死了,周保国实在是不甘心。于是他利用人脉,对这个事情多打听了一番。

    这一不打听不要紧,打听以后他才知道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周保国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

    京城新任的警察局局长邵清章是个十分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以前的周家确实落了下下风,但现在随着一个又一个冤案被平反,周家复起指日可待,他在这时候得罪周家老爷子,没有任何好处。

    “小邵啊,我也不为难你,这些人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相信国家的法律,会给我们受害者家庭一个交代。我就好奇你们怎么会突然想起查二十年前的案子。”

    “当时案子匆匆结案,我周某人的孙子直接被认定死亡,然后下葬……我们本来只想着人贩子潜逃,有朝一日一定要不计代价把他捉拿归案,却没想到你们警察局抢先了一步。”

    一番话下来,邵清章感觉自己冷汗都要下来了:果然,老首长即便是退了,威严也是不减当年啊。

    他来不及多想,便把底下报上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周保国觉得更奇怪了:“一个学生?”

    邵清章继续道:“是,他是北平外国语学院的一位学生,就是他第一个发现那对人贩子有猫腻,并及时制止这场案件发生……后来,也是他告诉警方,说他有个朋友二十年前从京城被拐到津港,于是津港警察局就跟我们京城警察局联手,调查了二十年前这个案子。”

    “在我们经过多方走访探查以后,才锁定了这一团伙,二十年前他们常年流窜于津京地区,加上令孙的事情……咳咳咳,我们就觉得可能也有关联,便一起审了,谁知道还真撞到了一起。”

    “据那人贩子交代说,二十年前他们老大曾经拐到一个一岁左右的娃娃,因为身上有一条金包银嵌玛瑙的项圈,便认定这孩子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想着干脆改拐卖为勒索,可是这孩子闹腾得实在厉害,最后、最后……”

    邵清章整个事情都说得小心翼翼的,还时不时查看见周保国的脸色,见他面上并无不虞,这才继续说道:“最后那人贩子就把孩子带离了据点,回来的时候说孩子已经被解决了,项圈后来也被当掉了。”

    周保国不怒自威道:“也就是说,你们查我孙子的案件只是顺便?”

    邵清章这下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对,尴尬地愣在那里:“这……周老,我们……”

    “行了,我说过不为难你,那孩子叫什么,我想我应该好好谢谢他。”毕竟是对方给了警方一个契机,让他们调查清楚二十年前,将人贩子绳之以法。

    于是邵清章满心欢喜地把名字报给了周保国。

    周保国对着名字自言自语道:“林逸秋?北外?”会不会是那孩子?还是恰好是同名同姓?

    思绪回笼,周保国继续问:“有什么问题吗?”

    刘伯年提醒说:“我今天特地问了一下林逸秋,他竟然是江省吴县人。”

    “这么巧?”周保国不由地想到当年那个奶娘张氏,就是媳妇从老家吴县找的,而那奶娘的夫家恰好也姓林。

    刘伯年谨慎地提起:“他来自吴县,又恰巧要审二十年前的拐卖案……您说他会不会,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奶娘的儿子,而他那个所谓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周保国呼吸倏得一重,心也跳得极快,他很想告诉自己不可能,这么离奇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可他的心里又是多么幻想这件事发生。

    “子曜还活着?”当年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奶娘看护不利,所以事发以后立刻带着自己儿子跑了。现在看来,事情好像另有隐情。

    周保国疑惑的是:“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拐走子曜对她有什么好处?现在又出来让警察重新调查这个案件,不是暴露了她吗?”

    但一想到孙子这些年所受到的颠沛流离之苦,周保国就恨不得一枪毙了……那个狠心的奶娘。

    刘伯年难得露出苦恼的表情:“我也不清楚,恐怕只能邀请林同学来家里好好坐坐了。”

    周保国却制止了他:“等等——这件事还得再查查。”

    刘伯年不理解:“首长?”

    周保国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很喜爱林逸秋那孩子,可如果他的母亲当年做了那种事,那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把人送进监狱。

    “你去查查当年家里的几个老佣人,我不信他们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周保国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这十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小孙子被拐然后被残忍杀害,老妻病重过世,独女自尽,几个儿子儿媳也失散在外地劳改。

    这个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苦苦维持,他真的太累了……

    林逸秋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周少爷被拐的始作俑者的儿子,还在图书馆闲逛。

    他先买了几本适合英语专业的书籍,又帮万山和许学全挑了几本看着不错的教辅书,还选了些文具。

    结账的时候,肖明朗看着账单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这么贵!”都抵得上他好几个月的补助了。

    林逸秋调侃他:“知识是无价的,拿着吧。”

    肖明朗激动道:“真借我?”

    林逸秋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们一起看。对了,你要不要录像店看看有没有英语磁带租?”

    肖明朗自然不会不乐意:“可以是可以,但是天色不早了,你看咱那烤鸭……”

    林逸秋把大件扔在他怀里:“你放心,少不了你的。”

    第185章 新创业

    肖明朗把林逸秋带到了一家装修普通的小饭馆。

    “你别看这家馆子看着跟其他饭店差不多,它可是之前享誉京城的……”肖明朗把这家饭馆的来历说清,又怕林逸秋不信似的指了指店内的顾客:“这可是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老字号。”

    林逸秋惊诧地调侃他:“说得你倒像是本地人似的。”

    肖明朗羞涩地挠了挠头:“我姥姥是京城人,她常跟我念叨这些,我也就只记得吃了。”

    林逸秋点了一只烤鸭,很快就上菜了。

    这烤鸭还挺有讲究,光配料就七八种,还有薄如纸翼的卷饼跟特制的甜面酱,味道比后世某些连锁店还要好吃百倍。

    两个人很快就吃完了一只,竟然还有些意犹未尽。

    想了想,林逸秋又打包了一只。

    京城物价高,一只烤鸭就要8块钱,两只烤鸭抵得上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了,饶是林逸秋小有积蓄,此刻也得颇为不舍地摸了摸捉襟见肘的钱包。

    嘶,这钱有些不经花啊!

    其实他那点积蓄省着点用加上学校的补助,顺利读完大学四年是不成问题。只是这一来京城,林逸秋以前大手大脚的坏习惯又又有些故态复萌了。

    这时候林逸秋倒有些怀念在刘家村的日子了,那时候虽然日子清贫,但起码吃穿不愁。刘季年是个捕猎好手,野鸡鸟蛋河虾河鱼,三天两头便可以打打牙祭,哪像这大京城,哪哪都要花钱。

    想吃刘季年做的饭,更想那段高考前两个人腻在一起同居的那段日子。

    他来进城都快两个月了,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对方过得怎么样。

    林逸秋手上有一些食品厂的干股,年底就会有一些分红,照相馆也能赚到些钱,但这些产业都在刘家村,以后他也不会回去,既然来了京城,那就得重新打拼。为今之计,他得尽快给自己找一份兼职。

    目前他会的技能就是一些乐器还有画画,英语口语也很好,但这些在市面上都很难找到对应的工作。

    实在不行只能以北外大学生的身份去做补课老师,赚点外快。

    林逸秋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肖明朗:“你看可行吗?”

    “啥?”心思简单的肖明朗根本没想到还有这赚钱法子。

    又或者说,这片市场是空白的。

    “这会不会耽误学业啊?”

    “咱们就周末出去上课,不然你想天天啃大白馒头?”见肖明朗有些动摇,林逸秋继续蛊惑他:“不然你以为顾怀洲舒庆城一天天在忙什么?”顾怀洲舒庆城年纪比他们还要大些,定时会去京郊的工厂上班。

    林逸秋是个有了想法就一定要去做的人,不论成功与否,他都要试一试,这也是他前世投资成功的经验——敢于试错。

    打定主意,回到宿舍以后林逸秋就把自己的想法分享给了万山跟许学全。

    林逸秋提议:“万山你在中文系,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往杂志社投点稿子,赚点稿费。”

    万山难得露出了怯:“我行吗?”

    林逸秋鼓励他:“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实在不行你再加入我们呗。”

    许学全问:“那学生从哪来?”他们毕竟都是外地人,才刚来京城,脚跟都没站稳,哪个家长放心把学生交给他们?

    林逸秋:“学生自然是大家一起努力找找,现在恢复高考了,学生学习的热情肯定会大大提高,咱们只要针对性地去找一些高一的学生,这样咱们也没那么大的升学压力……不过也得问问老师,要是学校明文规定不可以这么做,咱们还得另找法子赚钱。”

    “对了,我买了烤鸭,你俩也一起来尝尝。”林逸秋看肖明朗眼睛都粘在烤鸭上,好笑道:“你也跟着一起吃点。”

    “万山,这是给你买的新被子还有上次席子的钱。”

    “老幺,你也太好了吧,我……我长这么大没用过这么好的被子。”万山眼泪汪汪地就要抱林逸秋。

    林逸秋堪堪避过万山油汪汪的手,一脸嫌弃:“行了,吃你的烤鸭吧。”

    这时,上铺突然传来了一声嗤笑:“切——乡巴佬。”

    孔育?

    他竟然在宿舍?

    林逸秋用口型问许学全:“他咋在宿舍?我吵着他睡觉了?”

    许学全摇摇头,张了张口:“一直都在,没睡觉。”

    一旁的万山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林逸秋把人拦了下来,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计较。

    林逸秋清了清嗓子:“孔育,吃烤鸭吗?”

    林逸秋这么说,一个是因为上回孔育的家人请他们吃了至味斋的糕点,来而不往非礼也。第二,孔育虽然跟他年纪差不多大,实际上却比真实的林逸秋小很多,他也懒得跟一个傲慢的小孩计较,而且学校宿舍紧张,如无意外,大家要一起生活四年呢,这就开始吵,以后怎么过?至于最后一点嘛……林逸秋料准了孔育不会不接招。

    孔育没想到林逸秋居然会邀请他吃烤鸭,他从床上坐起来,一眼就撇到了那油滋滋的烤鸭,可惜已经凉了,上面浮了有一层白花花的油膏。

    但烤鸭的香味却在宿舍久久不能弥散……孔育吞了口口水,抬头看向林逸秋,再次确认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万山阴阳怪气地顶了一句:“哎呀,人家大少爷,哪看得上这乡下人吃的东西?”

    这下孔育是真的生气了,俊俏的小脸气得红扑扑的。

    现在他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那他刚刚那句乡巴佬就是骂他自己,不接,等于拒绝了宿舍领头人递来的好意。

    没错,孔育虽然隔三差五不在宿舍,但他也知道这个宿舍隐隐是以年纪最小的林逸秋为首的。对方成绩好,家庭背景好,长得也好看,自己跟他比,还真真是落了下乘。

    他虽然娇蛮,倒也不傻,知道还是不能得罪整个宿舍的。

    于是孔育越发恼羞成怒了。

    林逸秋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这可是食锦苑的烤鸭。”

    食锦苑,京城拥有百年历史之久的烤鸭馆,刚刚恢复营业没多久,每天限时限量供应烤鸭,过时不候。

    林逸秋的言下之意就是,这可配得上你的身份,不是什么不堪入口的东西,算是给孔育一个台阶下了。

    孔育看了一下包装纸,确实是食锦苑特有的黄纸,连他们家也不常吃。于是,他不自然地从林逸秋手里拿了一块,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谢谢……谢。”

    眼看着孔育接了烤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来大学是来读书的,他们也不想跟孔育把关系闹僵。

    这时,孔育突然慢悠悠地开口道:“你们要是想去找学生,我倒是认识几户人家需要家庭教师的。”

    所有人统一震惊地回过头看向孔育。

    孔育不自在道:“干嘛,我在京城也呆了二十年,孔家在京城也有上百年了,认识不少人家的……”

    林逸秋看向孔育的眼神就像在看“金疙瘩”,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很多:“孔同学,快下来,咱们细谈——”

    孔育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被这个宿舍的大部分人给接纳了,自己还云里雾里呢,就被林逸秋安排了一个“销售”岗位。

    就在林逸秋准备兴致勃勃干一票大的的时候,传达室大爷告诉宿管,有人来学校找他了。

    谁会来学校找自己?

    林逸秋觉得挺奇怪的,却还是立刻就去赴约了。

    等看见校门口那个熟悉的人影,林逸秋激动道:“徐离!”

    徐离景也赶紧笑着迎面而上:“林同志!”

    两人异口同声道:“好久不见——”

    林逸秋跟徐离景也有小半年没见面了,经过农场刘家村那么多事情,他早已放下以前那些成见,跟徐离景变成了革命战友:“你怎么会来找我?你们在京城安顿下来了吗?”

    徐离景四周张望了一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说着,徐离景把林逸秋带到了一个小饭馆,还是个包间。

    林逸秋:“咋?”

    徐离景从包里掏出一封厚厚的信件:“你让我调查的周家的事情,有眉目了。”

    “真的?我看看。”林逸秋赶紧把信件打开,一字一句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林逸秋边看没忘了问徐离景:“我说你怎么一直不联系我?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了?达叔怎么样了?”

    “没有。”徐离景心虚地回答道,他倒是很想跟林逸秋说清楚,只是父亲一直拦着,前几日才松口。

    “达叔在京城修养了一段时日就南下了。”

    林逸秋点了点头,看来是去找老师去了。

    看完了所有内容,林逸秋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你这消息挺全乎啊。”

    全的跟专业情报员似的。

    徐离景扯了扯嘴角:“你难得拜托我一件事,我自然要放在心上。”

    林逸秋收起信件就往包里塞:“行,多谢你啦,请你吃饭。”

    徐离景始终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他见林逸秋看完信件就这么放起来了,心里也有些打鼓,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知道了周家的情况,还会认他们吗?”

    “认?当然要认。”毕竟这也算是原主的一个执念。

    徐离景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紧紧握住林逸秋的双手:“你说真的?你真的要认亲?”

    林逸秋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那么激动,正想说点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你们在干嘛?”

    两人寻声望去——

    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林逸秋此刻心里第一念头是今天什么好日子,怎么都来找他了?

    然后就是:他娘的,终于不用忍到暑假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确认不是自己眼花:“季年!你怎么来了?”

    刘季年快步上前,护崽子似的把人拉到身后。

    第186章 真相

    “呃……那啥,你误会了,其实徐离只是来给我送资料的……”虽然并不知道徐离景为什么刚刚那么激动,但林逸秋还是试图跟刘季年解释着。

    三个人重新回到位置坐下,徐离景叫服务员上了菜。

    “你怎么来了?”比起徐离景和周家的事情,林逸秋显然更好奇刘季年怎么突然从刘家村上京了。

    刘季年淡然道:“我不放心你,准备来京城照顾你上下学。”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徐离景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又再度遭到了刘季年的冷眼。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还是林逸秋出面调解,才把气氛又热回来。

    午饭过后,徐离景就先一步离开了,林逸秋跟着刘季年一路步行出了门。

    路上林逸秋问对方:“刚刚没问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咋找到我的?”

    刘季年:“昨天。”

    居然昨天就到了?

    林逸秋又问:“那你昨晚住哪里的?怎么没提前告诉我?”

    “蒋三在京城有房子。”蒋三就是他们之前在黑市找到的合伙人。

    “我来到学校找你,听门卫说你刚刚离开了,我就顺着他指的方向找到了你们。”

    这也得多亏了林逸秋名气够大,全校上下百来个学生加几十个工作人员和教授们基本上都认识他。

    说到蒋三,林逸秋就想到他们一直卖的榛子蛋糕,跟那天孔育送来的蛋糕味道如出一辙,还有前不久才研发的夹心饼干,京城居然那么快就有了仿品。

    林逸秋想了,便也问了,谁料刘季年居然知道。

    “那不是仿品——”

    刘季年转身认真地看向林逸秋说:“因为至味斋就是我开的。”

    原来蒋三在南边获利以后,便想着把东西卖到京城,他惊讶地发现无往而不利的榛子蛋糕竟然卖不动。为此他特地往京城跑了一趟,才知道原因。

    京城不似海城,它毕竟是曾经天子脚下,百年老店不胜枚举。出名的糕饼铺子也特别多,即便是逢年过节,人们也会优先考虑铺子里的糕点,连百货商场的礼盒都卖不动。

    于是刘季年提议,也跟风开一家糕饼铺子,把榛子蛋糕做成高端产品,跟刘家村出厂的流水线产品做一个区分,价格也往上拔了一拔。

    而且,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等林逸秋在京城站稳脚跟再把自己接过去,那他算什么?等着对象接济的小白脸吗?

    于是,刘季年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甚至找二叔借了一笔钱,让蒋三在京城给他开了一个门面,聘请了员工还购置了专业的烤箱。

    果然,京城人还是很吃这一套,短短半年功夫,至味斋就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店到名声大噪需要排队限量购买的精品店。

    林逸秋并没有过多纠结于过程,反倒是饶有兴致地问:“居然是你开的,我根本没想到,你咋想到取这个名字的?”

    刘季年淡淡一笑:“人间至味是清欢。”

    林逸秋立刻反应过来:“是苏东坡的词。”

    刘季年:“嗯。”

    林逸秋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他想到第一次孔育高高在上把东西分享给他们的时候的傲慢,当时根本没想过这至味斋居然是自家人开的。

    林逸秋又想到:“那岂不是意味着以后你都要待在京城了?”

    刘季年把林逸秋的双手更加握拢了一些:“嗯,不止我,金熙跟小昌,还有齐援朝和陈枫,大家都来了。”

    “小昌和枫哥援朝来我可以理解,为什么金熙也会来,金厂长这也能同意?”

    林逸秋好奇心上来,开始缠着刘季年问东问西的,刘季年并无不耐,一一解释,只是这个问题:“等见了他们你就知道了。”

    接下来,刘季年把林逸秋带到他落脚的地方。

    在那里,他果然见到了久别重逢的金熙等人。

    齐援朝是第一个扑过来的:“逸秋,我想死你了!”

    刘季年皱眉看着他们亲密的动作,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院子里正好有石桌,几人围坐在哪里聊着天。

    林逸秋关切地问道:“金熙,你现在是宣传队队长了,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如今的金熙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做事冲动毛丫头了,她既然走这一步,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

    果然,金熙接下来说的话,让林逸秋大为震惊。

    “招红姐走了以后,说实话队里人心浮动挺厉害的……”他们宣传队本来就是以知青为主力军的,台柱子陈铮陆雪一走,剩下的人也起了离队的心思。

    他们是城里人,是知识分子,高考回城是最体面最好的打算,虽然宣传队带领他们赚到了钱,走过了最灰暗的日子,但考大学的前途更光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剩下的村民演的也都一般,而且难以掌控,我跟几个决定继续把宣传队做好的姐妹商量了一下,暂时先解散宣传队。”

    “解散?”

    “解散是为了未来更好的重组。林队长,我想过了,我金熙,学历低见识也少,与其懵懵懂懂地把宣传队做烂了,还不如先增长自身的见识。”说到这里,金熙郑重道:“我要留在京里重新捡起文化知识,好好学习,读完高中考大学,学习专业的戏剧知识。”

    “好志气!”林逸秋鼓起了掌。

    金熙反倒不好意思了,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

    林逸秋问其他人:“那你们几个呢?”

    齐援朝有些羞赧:“唉,我就算了真不是读书的料子,先帮着季年哥把至味斋做好吧。”

    陈枫跟小昌也跟着点了点头。

    林逸秋知道未来的发展趋势,学历是很重要的,但机遇也更重要。

    罢了,读书这事儿什么时候都不晚,暂且先放放,把至味斋做起来,经济自由了,做啥都自由了。

    另一边,刘伯年对林逸秋的调查也从未停止。好在经过半个月的查证,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些线索。

    刘伯年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详详细细汇报给了周保国:“首长,我找到了当年小少爷丢掉的那个项圈。”

    说着,他把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放在了主桌上。

    周保国颤悠着抬起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终是不忍心碰触盒子,这是他惨死的小孙子最后的遗物……

    “你来打开吧。”

    刘伯年闻言,上前掀开了盖子。

    周保国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就只觉心如刀绞,金项圈一如当年那般崭新,把陈设老旧的屋子都照耀地金光璀璨,只是它的主人……

    “这就是那件项圈?”

    “是。”

    “怎么感觉不太对。”

    一听不对,刘伯年立刻解释道:“应该没错,这是我走访京城和津港所有的当铺才找到的。还好这些年动荡,收金银器物的人少了很多,才没让这件宝贝流落到别处,这可有什么异常?”

    周保国顾不得伤感,拿起项圈仔细端详,又比划了一下大小:“这材质是金包银的,这不是子曜的,是当时那个叫冬冬的孩子的。”

    他们周家的金孙,用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纯黄金打造的金项圈挂着花丝工艺的金锁,上面点缀着珍珠、红蓝宝石、蜜蜡等真贵宝石。这件金项圈的来历也非凡,是他老婆子的嫁妆,以前宫里赏下来的宝贝,说是高僧开过光,全家仅此一个。

    当年奶娘带来了一个跟孙子差不多大的娃娃,身体羸弱不堪,三儿子心善,也给打了一副差不多的,为这孩子祈福,不过用料简单很多,材质是金包银不说,工艺简单,镶嵌的也是玛瑙等次宝石。

    饶是如此,那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珍玩,还真被没见过好东西的人贩子当成了珍品,想着去典当行狠狠捞一笔,结果自然没能如愿。

    事情发展到这里,周保国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可他不敢细想,生怕空欢喜一场。

    “我还找到了一个当年的人证。”

    “哦?谁?”

    “是宋妈。”

    宋妈周保国也知道,是他以前老婆子陪嫁的贴身丫鬟,在周家做了三十年。周家落败以后,她也一直在周家做事,可惜后来家里不少人被下放,她也随之消失了。

    周保国点了点头,刘伯年把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带了上来。

    周保国今年已经八十有余,宋妈年纪也不小了,经年的操劳已经看不出她原本的面貌,但她却一眼认出了当年的老东家。

    来之前刘伯年就已经问了她很多当年的问题,所以她也知道周保国把自己叫来是怎么回事,老老实实地就把当年的事情交代了。

    周保国听完激动地径直走到宋妈面前:“你说什么?你确认她说的是自己儿子?”

    “千真万确,她把小少爷抱给我,自己就出去找了,一直到晚上才失魂落魄地回来。”

    周保国急了,赶紧催促道:“后来呢?你倒是快说啊!”

    宋妈畏惧周保国,赶紧一五一十地继续说下去:“后来三老爷就报警了,三太太不在家,张妈没心思带孩子,那几日少爷都是我在带。”

    “有一天家里来了好多人……我着急忙慌之下,把孩子还给了张妈跑回家去了。事后没多久我就听说京城警方在找小少爷……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到那么多,我只是奇怪咋两个孩子都丢了,我男人怕周家问罪,就带我回老家了。”

    周保国大口地喘了喘粗气,然后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激动:“不管怎么样,只要你是如实说的,我就……”

    他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声响亮的男声:“她说的确实是事实。”

    周保国诧异:“阿松?你怎么来了?”

    徐离松强笑着上前:“爹,我来证明宋妈说的是真的……”

    周保国更加疑惑:“你来证明?”

    “您知道我这些年都是关押在哪里吗?就是逸秋插队的刘家村附近一个农场里。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特别眼熟……原来他正好是受人所托,来照顾我一位好友,他跟小景相识,还想方设法让我们父子团聚……”徐离松将这些年的经历一一吐露。

    “你怎么不早说!”周保国又怒又喜,害他苦苦找寻真相。

    “您总是怪我害死了月华,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周保国难得露出愧疚的神色,他本不喜欢这个书生气的女婿,加之爱女早逝,便把所有的错误都归结于这个女婿,这次能让对方住进来,都已经是看在外孙面子上了。

    周保国罕见地认了错:“是我不对……我要是多问一些你们父子的事情,也早就找到子曜,哦不,逸秋的下落了。”

    随即,周保国迫不及待地说:“我得去见那孩子!”

    徐离松释然一笑:“小景已经出发了,如今他恐怕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第187章 见面

    没错,林逸秋此刻确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万万没想到那天碰到的老爷爷居然就是自己的亲爷爷。徐离景夹带私货,把自己的身份写在了最后一张纸,他是小姑姑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表哥,那徐离的父亲其实就是自己的小姑父。

    难怪那天吃饭的时候,徐离景的态度那么激动。

    自己以为顺手为之帮助的人其实也是自己的亲人,也太戏剧性了吧,不过他本身就在一本小说里,戏不戏剧的也很正常。

    但他现在暂时没有时间纠结戏不戏剧性这个问题。就在前两天,孔育给他们介绍了第一个单子,有个大院子弟需要补习语数英三门功课,而林逸秋的英语比肖明朗好些,所以他第一个上门。

    周日,林逸秋乘坐公交车独自一人来到某军区大院。

    估计是提前打好了招呼,站岗的警卫员在核查完林逸秋的身份以后,直接就放他进去了。

    林逸秋寻着字条上的地址刚刚到达目的地,正想敲门的时候,却被人从身后喊住了。

    “队长?”

    林逸秋转身,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

    “陆、陆同志?”

    陆雪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发自内心的高兴了,她走上前来细细打量了林逸秋一番:“队长,好久不见,我刚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前面就是我家,要不要来坐坐?”

    差点忘了,原文中陆雪父亲可是司令,可不得住在军区大院嘛。

    “不了,我来帮学生补习。”

    陆雪有些惊讶,据她所知,林队长貌似不差钱吧,怎么会接这样的活儿。

    “什么学生?我认识吗?”

    “主家姓苏。”

    “哦,原来是苏参谋的儿子啊,那你快去吧。”

    这时,不远处的二楼阳台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小雪,你跟谁说话呢?”

    林逸秋抬头看去,看见几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正在阳台上品茶。说话的那位他不认识对方,但从面相上来看,看着不是个好相处的。果然,陆雪也准备装作没听见,打算直接回去。

    那妇人见陆雪不说话,脸上有些得意,她知道陆雪有个乡下小子的男友,想来便是这一位了,于是再度开口道:“果然去了一趟农村就是不一样,认识的人层次也不一样了。”

    林逸秋知道对方这是在讽刺自己呢。不过,他现在只是个穷学生,穿戴方面都很普通。

    而陆雪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姑娘了,她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是啊,毕竟林队长也是刚刚考入北外的高材生,确实与某些初中都没读完的人层次不一样呢。”

    陆雪这话讽刺的正是刚刚开口的妇人,她的继母宁洁。

    宁洁嫁到陆家以后,带过来一个女儿,现在已经改名叫陆霜了。这些年趁着她在乡下,宁洁为了让女儿嫁个好人家,没少带她出门交际,但京城里跟陆父差不多职位的,哪个不是人精,知道陆霜只是个继女,而且各方面也不优秀,因而也没人接宁洁的茬。从此这件事便成了宁洁的心病,谁提她冲谁。

    果然,陆雪这话一说出口,宁洁和陆霜双双脸色大变,不仅如此,她们身边围着的一圈军人家属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相互示意并不说话。

    陆家继母苛待前妻女儿的事情,整个军区大院都知道,要不是她现在还是陆家当家主母,她们也不愿意来奉承对方。

    陆雪轻飘飘地说完就走了,只剩下宁洁母女尴尬地坐在原处。她们是这个局的主人,不好轻易离场。

    林逸秋见闹剧结束,自己也就去上课了。

    他这次要教的小男孩叫苏峰,今年已经15岁了,算得上大的孩子了。

    据苏母说,她儿子整日想着参军,对文化课毫无兴趣,之前已经气走了好几位老师,找上林逸秋纯属是碰碰运气,其实打心眼里也不指望他能降得住家里的混世魔王。

    她这么一说,林逸秋心里有了个底,于是他对苏母说:“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你只要信我就行了。”

    苏母将信将疑,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进门的时候,苏峰正在玩军棋,见林逸秋进来了,也没当回事,自顾自地继续玩。

    林逸秋把自己一早准备的教案放在桌上,又拿出一块借来的手表放在桌上计时,自己拿起一本原文书籍开始看了起来。

    苏峰玩了一会儿,自觉没劲儿,便偷偷观察林逸秋。

    这个新老师年纪可真小,看着跟以往那些老师都不一样。

    苏峰挪动桌椅,企图引起林逸秋的注意,却见他毫无反应,也不跟自己说话。他上前一看才发现对方看书已经入了迷,便心生气恼,对着林逸秋直接喊了一句:“喂,你是新来的老师?”

    林逸秋这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推了推借来的眼镜:“老师不敢当,我是北外的学生,我姓林。你可以叫我林逸秋,也可以叫我林老师。”

    苏峰问他:“你怎么不给我上课?”

    林逸秋笑眯眯地回应道:“哦,从我进来的那一刻,课程就已经开始了。我这一课时是两小时,课时费是两块钱。”

    苏峰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不要脸:“什么?你一句话也没说,这就开始了?”

    “是啊,我的课程排的很满,你这边结束以后,我还得去下一家。哦,现在距离下课还有一小时二十分钟,等到点了,就可以结算工资了。”

    苏峰都快被气笑了:“你以为我妈傻啊,你都没给我上课还给你结钱。”

    林逸秋表现得比他还无辜:“我明明上课了,分明是你不认真听。”

    苏峰生活环境单纯,见识也少,还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耍无赖。

    他愤愤道:“我这就告诉我妈去,你这个骗子!”

    林逸秋怜悯地看着他:“可以,不过你觉得你妈会信你吗?”

    “怎么不……不会?”苏峰强行辩驳道,他也知道自己劣迹斑斑,所以此刻完全是强壮镇定,冲着楼下喊:“妈——”

    “妈,你快上来——”

    早已蓄势待发的苏母拿着鸡毛掸子,气喘吁吁地跑到二楼:“吵什么呢?苏峰你是不是又对老师不尊重?”

    苏峰:“???”

    林逸秋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等苏母训斥完,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苏夫人,我们还得继续上课呢。”

    苏母这才作罢,放下鸡毛掸子恭敬地对林逸秋说:“林老师,真是麻烦您了,我们家这个逆子只能交给您了。”

    苏母走后,林逸秋给苏峰使了个“你看吧,没人相信你”的眼神,然后继续拿起自己的书籍阅读,苏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只是一个局,而他还傻乎乎地上当了。

    苏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要疯了!

    这时,林逸秋故作惊讶地转过身:“啊?差点忘了,你还要上课吗?现在还剩下一个小时五分钟。”

    抱着绝对不能让对方占便宜的心思,苏峰即便是气得牙痒痒,还是挤出了一个字:“上!!!”

    林逸秋满意地笑了笑。

    搞定一个熊孩子,这有何难?

    周家今日难得张灯结彩,不为别的,只为了在外服刑多年的周家老三,今天终于回京了。

    一大早,路月瑶和两个妯娌就忙活开了,一想到分别多年的丈夫今天就要回来,欢喜的心情冲散了连日里她对幼子生祭的悲伤。

    周家二媳妇韩娟也高兴的不行,她见路月瑶不住地抹泪,忍不住打趣道:“三弟今天回来,你高兴点,别哭了。”

    路月瑶点头称是:“我就是高兴才哭的,这叫喜极而泣。”

    周家大媳妇吴舒媛把炖了一上午的汤,小心翼翼地倒进碗里,面带期待道:“等振华和兴华还有几个孩子回来,咱们又是团团圆圆的一家子。”

    二十年前,周家突然发生重大变故,一家子被打成□□,全家所有男性被下放到天南海北进行劳改,只有几个小的侥幸逃脱。可厄运并未就此放过周家,后来又发生了运动这样的混乱,家里剩下的小辈也被批斗下狱,一家几十口人从此支离破碎。

    从去年开始,好消息就陆陆续续传来,几个子侄都从劳改农场回了家,甚至老爷子也回来了,周家就此有了主心骨。

    如今就差周家这三兄弟等着平反了。

    几个妯娌还想继续聊,周保国严肃着一张脸出来了。

    三人放下手里的家什,跟他问好:“爹——”

    周保国看着还在意外状况外的儿媳妇心下叹息,还是先给她们打个预防针吧。

    “去把阿松和孩子们都叫来,开会!”

    周家自从分散以后,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过什么家庭会议了。周老爷子虽然是军人,但对家人都是非常和善的,三人嫁入周家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生那么大气,纷纷噤若寒蝉,听从指挥。

    周中华自己都没想到,拖着疲惫虚弱的身体回到家里,迎接他的不是家人欢欣,而是老爹的棍棒。

    在周家大厅,周保国板着一张脸问:“所以你承认,当年是你把子曜送走的?”

    周中华看了一眼周围的亲属,艰难地说:“是……”

    路月瑶万万没想到,丈夫所说的真相竟与公爹说的不谋而合,情绪激动之下险些晕过去,还好两边的妯娌各搀扶了她一把。

    周保国大怒:“你给我跪下!”

    周中华连忙安慰妻子和父亲:“我也是无奈之举,当年那个形势,孩子跟着我们只能受苦,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路月瑶怒道:“那你也不能不告诉我啊,你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过的吗?”

    周保国则问起了另一件事:“你娘知道这个事情吗?”

    周中华摇了摇头,一脸愧色:“您也知道那些核查的人,个个都是狗狼之辈,嗅到一点点味道都恨不得掘地三尺。要想瞒过他们的人,自然也要瞒过自己人,所以这件事只有张妈跟我知晓,其他人一概不知……娘走的时候,我已经在赣省监狱服役了,所以她也不知道……”

    周保国仰天长叹:“唉,冤孽啊。那咱们什么时候把子曜,啊不,逸秋接回来?”

    周中华连忙制止:“爹,其实当年把孩子交给张妈以后,我就没想着子曜能回来……”

    众人大惊:“什么?”

    周中华苦笑:“当年要不是张妈只顾着看子曜,冬冬也不会丢……知道冬冬没了以后,我内心愧疚万分,加上当时那个形势,我以为自己活不长了……我就想让张妈把孩子带走,起码把他健健康康地抚养长大。我对外宣称丢的是周家幼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道理人家替我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孩子大了,我再把人认回来吧。”

    周中华试图说服家人:“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徐离松也一时说不出话:“三哥,你——”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老友居然第一个放弃相认,那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是否让给那孩子造成了困扰。

    路月瑶懂自己丈夫说一不二的性子,可儿子就在身边却不能相认,这比剜了她的心还要难受,她赶紧寻求外援:“爹——”

    周保国动摇了几下,很快便坚定了决心:“老头子我没几年好活了,死之前想见一见亲孙子都不可以吗?我要见他,哪怕他不认我这个爷爷,我也要见他一面!”

    周中华急了:“爹——这样不妥啊!”

    周保国吩咐道:“伯年,你去接他!”

    刘伯年站出来行了个军礼:“是。”

    林逸秋上完苏峰的课就直接去找了刘季年,对方最近正忙着开至味斋分店呢。

    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分享给了对方,刘季年也把店里的新鲜趣闻分享给了林逸秋,难得的约会就这样过去了。

    傍晚,林逸秋得回学校了,两人小别胜新婚,谁也不想先走,于是刘季年就准备把林逸秋送回学校。

    北平外国语学院的大门口,此刻正停着一辆军绿色的汽车。

    来来往往的学生无一不被它吸引,但是一想到这车来自军区,又有些敬畏地远离。

    汽车旁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男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刘季年一路把林逸秋送到学校,远远地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逸秋见他面色不对,赶紧问:“怎么了?”

    刘季年不可置信地对着林逸秋说:“我好像看见我大哥了……”

    刘季年大哥?

    天青同志!

    林逸秋正欲解释,刘季年已经先一步跑到汽车边上,他毫无顾忌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直到确认对方的真实身份:“大、大哥?”

    林逸秋也惊讶地问:“天青同志,你怎么在这儿?”

    刘伯年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对刘季年微微一笑:“季年,好久不见。”

    林逸秋疑惑地看向两人:“大哥?!你真的是季年的哥哥,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这下换成刘季年疑惑了:“你们俩认识?”

    刘伯年镇定地说:“我现在改名叫刘天青了,所以我并没有骗你,况且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我的身份,所以并不存在承不承认的问题。”

    这分明是强词夺理,对方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是刘季年的朋友,还……

    林逸秋一时都不知从何吐槽起,他突然想到之前吃饭的时候,对方为什么凑上来,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的故事太精彩,甚至吸引了他曾经位高权重的爷爷吗?

    林逸秋:“这个……天,呃……”

    刘伯年温和地说:“叫我什么都可以。”

    林逸秋问:“我还是叫你刘大哥吧,那个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来接你回家,你爷爷和妈妈想见你,你爸也刚刚出狱了,上车吧。”刘伯年简洁明了地交代了一下缘由。

    该来的还是来了,林逸秋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此刻内心还是挺平静的。

    “季年哥,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见我爷爷和亲生父母吗?”

    刘季年自然不会反对,两人坐上汽车,刘伯年立刻发动,向着周家出发。

    “大哥,既然你没死,为什么没有回家?”

    车内一片静默,正当林逸秋以为刘伯年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开口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回去过?”

    林逸秋跟刘季年纷纷竖起耳朵听刘伯年继续往下说。

    “我之前一直在边疆执行秘密任务,当我知道有一位跟我同名同姓的战友牺牲,并且通信错误上报回刘家村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年了。”

    接下来刘伯年把自己回到家乡,发现父母用烈士抚恤金盖了新房,弟弟利用烈士家属的名义进入了工厂,摇身一变成了工人阶级这些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我要是死了,家里还能拿一笔钱,你跟仲年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而且叔年的性子,我要是活着回去,他做不了工人,指不定怎么记恨我呢。”

    刘季年踌躇道:“那大哥,那你……还会回去吗?毕竟抚恤金还在爹娘那里。”

    刘伯年不甚在意地说:“不了吧,那笔钱就当是全了这二十年的亲子情谊吧。”

    “我想爹娘宁愿要这笔钱,也不会要一个伤残的儿子吧……”

    刘季年没有说话,想来是默认了刘伯年的话。大哥这话虽然残忍,但他这对爹娘也确实是难得的奇人,他们要的是一个值得他们骄傲的儿子,哪怕儿子是一名烈士,也好过他活着回来。

    第188章 亲情

    夜幕降临,一辆军用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大杂院门口。

    刘伯年率先下车,给林逸秋开了车门:“就是这里了。”

    林逸秋道过一声谢,跟刘季年一起来到了大门口。

    刘伯年正要进去,林逸秋率先一步阻止了对方,他现在心情很乱,认亲什么的,一切发生的也太快了吧。

    刘季年忧心道:“要不,我带你回去吧。”

    林逸秋摇头:“不——”

    毕竟该来的还是要来。

    说完,他鼓足勇气正准备上前敲门,大门却先一步自己打开了。

    一位明眸善睐的少年从内走了出来,他紧紧盯着林逸秋三秒,随即大喊:

    “姥爷,子曜哥哥回来啦——”

    这下林逸秋想退缩都难了。

    周家客厅里,所有人都因为这个声音振奋起来。

    周母更是直接跑到了门外,跟刚刚进门的林逸秋打了个照面。

    林逸秋终于见到了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

    路上刘伯年告诉他,他是家中最小的幼子,是周母四十岁高龄,冒着巨大的风险生下的孩子,所以按时间来算,他父母最少也有六十多岁了,比林家父母年纪还要大一些。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打量着对方。

    刘伯年没有说错,眼前的妇人确实年纪不小了。即便是夜色中,也能清晰地看见她脸上岁月的痕迹。曾经富裕的生活给予她的华贵早已变得饱经风霜,但年轻时的风华却依稀可见。

    路月瑶今天一整天都在消化儿子还活着的事实,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好情绪,可分别二十年的母子,这心情哪能说静就静。

    她久久地注视着林逸秋,嘴唇微微颤抖着地问:“子曜,你还记得妈妈吗?”

    林逸秋心情复杂,他对周家是完全任何感情可言的,可或许是受到原主的精神影响,母子相见的瞬间,他的心里也酸酸胀胀的,嗓子好像堵了一团湿棉花,想张口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路月瑶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孩,努力把那个婴孩跟眼前的少年郎划上等号。

    林逸秋说:“妈,好久不见。”

    路月瑶瞬间泪流满面:“嗳,对,我是妈妈,我是妈妈。

    林逸秋上前搀扶住情绪激动的周母。

    在触碰到儿子双手的那瞬间,路月瑶情绪终于爆发了,一把抬手紧紧抱住林逸秋:“子曜,我的儿啊,妈好想你啊。”

    “我没日没夜地想你,我好恨啊,我恨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带上你,恨为什么只让一个奶娘带你,我恨你爸为什么没有看住你,恨那群酒囊饭袋为什么没有及时找到你……”

    林逸秋第一次被年纪这么大的妇女抱住,一时还有些不知所措,他能闻到周母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那味道仿佛刻在骨子了,又仿佛很多年前就曾闻到,他知道这是妈妈的味道。

    只一瞬,林逸秋的心绪就平静下来。

    他回抱住路月瑶,柔声安慰:“这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路月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喃喃自语:“从小到大,我为了你做了很多新衣服新鞋子,前几天我还准备给你过生祭……今天骤然得知你还活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好怕这只是个梦,梦醒了又是满枕头的泪水……我感谢张妈把你带走了,又把你养大了,也谢谢老天爷眷顾我,把你送回我的身边。”

    门内,周保国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正来回踱步。他听见外面响起了哭声,中气十足地斥了一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快把人带进来啊。”

    路月瑶赶紧擦干眼泪,平复好心绪,紧紧拽住林逸秋的手:“走走走,妈带你进去。”

    林逸秋、刘季年、刘伯年三人依次跟着她进了周家。

    双眼骤然看见亮光,林逸秋还有些躲闪,等视线适应了光线,他这才发现小小的客厅里,或坐或站,竟有十几个人。

    林逸秋打量他们的同时,对方也打量着他——这个二十年没见过的亲人。

    而坐在上位的老者,正是那天吃火锅时遇见的那位,听他讲故事请他吃饭的那位。

    这时,一道惊喜的女声从旁响起:“是你!”

    林逸秋寻声望去,是个年纪看着不大的少女,他仔细想了想,应该是不认识对方的。

    女孩笑了:“上个月华新书店门口,我见过你。”

    华新书店?

    他唯一去华新书店的那次,就是上回帮万山买被子那次,当时正好跟刘伯年遇上,对方还送他去了华新书店,原来对方不是一个人。

    女孩又道:“我是你堂姐,我叫周子衿。”

    林逸秋乖巧地打了一声招呼:“姐姐好。”

    “咳咳咳。”上座的老人连忙轻咳两声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林逸秋立马心领神会,虽然对方隐瞒刘伯年的事情在先,但毕竟是长辈,当然只能选择原谅他了。

    于是他态度更加恭敬地喊了一声:“爷爷好。”

    周保国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他赶紧抬头,试图把眼泪逼回去,一边哽咽道:“嗳,我是,我是爷爷。”

    人群中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揭穿了周保国故作坚强的一面:“曾爷爷,我看见你哭啦!”

    边上一个年画娃娃似的女孩,也紧跟着开口:“我也看见了!”

    他们身旁一位中年男子不悦地训斥道:“臭小子,曾爷爷这是高兴才哭的。”

    这位驰骋疆场一辈子的男人,连妻子过世都只是红了眼眶的男人,在此刻终于露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而且承认了:“是,我是高兴才哭的。”

    周保国此话一出,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女眷开始啜泣起来,其他人也都静默了下来。

    林逸秋见状,暗道不好,他可最怕这煽情的场面了。

    他故作不知,笑着问:“大家这是怎么了?我以为亲人重逢要大肆庆祝一番,照这么看起来,是要抱头痛哭才对吗?”

    “噗嗤——”

    不知道谁先笑出了声,紧接着众人才乐了起来,氛围也再度活跃起来。

    周保国眼泪一下子回去了,笑骂道:“臭小子,胡说什么呐!你看看你妈都哭成啥样了!”

    林逸秋只能连连赔不是。

    周保国正色道:“你边上这位是……”

    被点到名的刘季年赶紧站出来。

    林逸秋倒是很想公布关系,但这才刚刚亲子相认,还是徐徐图之吧。

    他给刘季年使了个眼色,对周保国道:“他叫刘季年,是我插队的刘家村的村长。”

    周保国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伯年的弟弟,我听他提起过你。你怎么上京城来了?”

    刘季年道:“来做点小生意。”

    周保国好奇:“小生意?”

    刘季年把林逸秋下乡以后,如何教授海氏急救法,如何受到表彰,如何智斗王根生,最终又当上了副队长,帮助队里发展副业,一一道来,而如今分店都已经开到了京城了。

    很多话林逸秋自己不好说出口的,也通通都由刘季年代劳了,话里话外,自然都是夸的,搞得林逸秋自己还怪不好意思的。

    这些事情那天周保国已经旁听到了一些,但了解得并不精准,现在听刘季年这么深入地一说,各种细节,倒让他这个老将都心惊肉跳。

    堂姐周子衿听完,直接骂了一句:“这个王根生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徐离赟也就是刚刚开门的那个少年,高兴得不行:“原来那榛子蛋糕是子曜哥哥想出来的,那咱们以后不是可以经常去至味斋吃蛋糕了?”

    周保国倒还品出了别的意思,便夸了刘季年一句:“这一路由你护着逸秋,辛苦你了。”

    刘季年自然不敢邀功,况且他还把人孙子给拐跑了。

    周保国见他生的高大,性子也与刘伯年如出一辙的沉稳,忍不住大赞:“你倒是块当兵的好料子。”

    随即他又想到刘伯年的事,深觉这也不算是什么夸人的好话,便把话题止住了。

    周保国对林逸秋说:“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那边坐着的那位是你大伯母。”

    “大伯母好。”

    “这是二伯母。”

    “二伯母好。”

    “这是你大伯母家的堂兄周子陶和周子然。”

    “这是你二伯母家的堂兄周子尧。”

    “这是你三叔,他边上的是你堂兄周子逸,堂姊周子衿。”

    “这是你亲哥哥周子建。”

    林逸秋暗道:幸好周母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不然这些年可怎么撑过来。

    林逸秋忍不住喊了一句:“哥。”

    他亲哥周子建今年也三十有余,比林逸秋大了十几岁,看到亲弟弟回来,真的打心眼里高兴:“子曜,啊不,以后我就喊你逸秋吧。”

    林逸秋:“喊什么都可以。”

    周保国感慨着:“现在只差你大伯和二伯了,要是他们回来,咱们一家十几口人就可以团聚了。”

    俩小家伙也跟着起哄:“曾爷爷,你还没介绍我们呢!”

    周保国宠溺道:“这对皮猴子是你大堂哥家的龙凤胎,叫小叔。”

    两人异口同声道:“小叔叔好——”

    林逸秋朝他们打招呼:“乖,你们好。”

    “最后就是你小姑父,这是你两个表兄弟徐离景和徐离赟。”

    徐离景朝林逸秋点点头。

    徐离赟笑吟吟地说:“唉,子曜哥哥回来了,我却还是最小的。”

    周子衿说:“你要是想要小的,就自己生几个去吧。”

    徐离赟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打光棍比较开心。”

    最后,周保国冷哼一声:“喏,这位就是你亲爹,是他狠心把你送走的!”

    其实在来的路上,刘伯年已经跟林逸秋解释过前因后果了。林逸秋也明白,老人家不是真的不待见这个儿子,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故意这么说的。

    把亲生儿子送给别人,还想着永不相认,这份胸襟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林逸秋很干脆喊了一声:“爸。”

    他深知当年如果不是周中华这一举动,一个小小的婴孩想在这乱世生存下来,几率几乎为零。

    周中华又怎么会真的不要自己的儿子,只是骨肉分离之苦硬生生折磨他太多年,愧疚无奈心酸,还要隐瞒父母和妻子,其实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没想到儿子一点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周中华激动的同时,这才略略好受了一些。

    周中华上前握住林逸秋的双手:“逸秋,爸爸对不起你。”

    林逸秋诚恳道:“不,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把我交给了那么好的养父母。

    周保国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父子二人叙旧:“行了,吃饭吃饭!”

    他心道:害得他跟孙子分离了二十年,你也该受点苦了。

    餐桌上,路月瑶还沉浸在母子相认的喜悦中:“我们错过太多年了,妈都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我喜欢吃糖醋排骨。”林逸秋随口报了一个吴县名菜。

    “我也爱吃,我们不愧是母子。”

    找到了目标的路月瑶开始不断地给林逸秋夹糖醋排骨,直到饭碗里堆得满满当当,再也没有空隙。

    第189章 庆祝

    “够了够了,谢谢妈。”反正也喊过林母妈妈,虽然换了一个人喊了几遍,倒也很快就顺口了,林逸秋毫无心理负担地想到。

    周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加上林逸秋刚刚回来,一众长辈跟兄弟姐妹都对他好奇的不得了。

    大伯母吴舒媛第一个发问:“逸秋现在在做什么啊?”

    周保国赶紧找补:“哦,你大伯母以前是北方大学的教授,老毛病了,你别介意。”

    林逸秋谦虚地回应道:“没事,我现在在北平外国语学院英语专业读大一。”

    吴淑媛老怀宽慰地赞了一句:“哎呦,那你成绩不错,像你爸。”

    周中华心里忍不住地骄傲,这孩子虽然没有在他的教导下长大成人,却依然这么聪慧伶俐:“不一样不一样,这哪能一样,我当年跟徐离那可是废了老大劲儿才考上大学的。咱们逸秋那是恢复高考以后的第一届,下乡插队多辛苦啊,还能边工作边学习,换了我我肯定做不到。”

    徐离松也出来打配合:“是啊,我常听小景说逸秋是多么努力,又是多么受老乡爱戴,我们逸秋是真的很优秀。”

    周保国是最激动的那一个,得了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孙子,他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一番:“还是像中华呢,中华的英语说得很地道,几个兄弟姊妹都不如他,没想到逸秋竟然选了英语专业。”

    吴舒媛笑道:“还是爸说的对,要不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亲父子就是不一样。”

    周子陶道:“那逸秋可得抽空教教我们卓雅和卓礼了。”

    周子衿道:“还有我还有我,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得向逸秋弟弟请教呢!”

    林逸秋被几人这一唱一和夸得都快抬不起头了,他知道他们是想让他跟周中华夫妇亲近起来,自然也不想扫了众人的兴致,连声应是。

    徐离景及时插话,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这才拯救了林逸秋。

    “说起来逸秋能进入生产队,我还出了一份力呢。”

    “哦?”

    这是林逸秋之前没说过的事情,瞬间引起了全家人的好奇。

    徐离景把自己试图设计林逸秋救人来进入生产队,以达到控制对方这件事用幽默风趣的语言侃侃说来。

    众人震惊:“这也行?”

    说到这里,徐离景也有些颓唐:“是吧……唉,现在想想当时确实是太冒险了,但我迟迟进不去农场,心里那叫一个急啊。无奈之下这才病急乱投医了。今天在这里,我以茶代酒敬表弟一杯,希望表弟大人有大量,原谅表哥这一回。”

    “亲人哪有隔夜仇啊?”林逸秋回敬了对方一杯。

    最后还是周保国出来打圆场:“别的咱们也就不多说了,不管怎么说,咱们一家子总算是快阖家团圆了。让我们一起举杯,为了更好的明天,干杯!”

    “干杯——”

    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晚饭过后,周保国依然精神充沛,面对即将要走的孙子恋恋不舍:“天色不早了,要不今天你们就歇在这里吧。”

    周中华夫妇听闻老爹发言,也目光炯炯地看着林逸秋。

    林逸秋正愁不知道怎么回绝,吴淑媛开口了:“爸,您还当咱家是以前呐,现在这房子可住不下人咯。”

    周保国笑了笑:“哈哈哈,是是是,人老咯,记性也差了。”

    周中华夫妇随即露出沮丧,他们也知道刚刚相认就让儿子跟他们亲亲热热这是不可能的,只能期冀地看向老父亲,希望他能出面说说话。

    周保国也期待地看向林逸秋:“这间老房子是奶奶留下来的,除了这主屋和几间偏房目前咱们住着,剩下的都被分配给机关单位家属了,等过阵儿,咱们家的祖宅还回来了,你就可以回家住了。”

    “这……回家住可能暂时不行。”林逸秋看了一眼刘季年,狠了狠心道:“不过我周日可以过来看你们。毕竟我现在还是学生,我还得住宿舍呢。”

    周保国问:“哎呀,是我想的不周全。逸秋啊,你现在这个宿舍住的习惯吗?”

    林逸秋含糊了一句:“还成吧,人多也热闹。”

    路月瑶忍不住问:“那得住多少人呐?”

    林逸秋:“八个。”

    路月瑶惊呼:“什么?八个?”她便是再落魄,也从来没有跟丈夫以外的人挤在一个屋子,而如今自己的儿子却要跟七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

    林逸秋大大咧咧地表示:“没事儿,妈。我之前住知青所,二十几个小伙子一起住,北方的冬天就得挤一挤才暖和呢。”

    此言一出,路月瑶更心疼了。

    周中华安慰妻子:“这些都是正常的,如今是新社会了,不兴以前搞特殊那一套了。”

    林逸秋上前搂过人的肩膀:“爸说得对。妈,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您还不放心儿子我吗?刚刚景哥那一段,您儿子我多八面玲珑啊。”

    路月瑶嗔怪道:“你再聪明,你在我眼里也是个孩子。”说罢,又掖了掖眼角的泪水。

    最后在周家一众人的护送中,林逸秋才顺利坐上刘伯年的车。

    认亲以后的生活对林逸秋来说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是宿舍食堂两点一线,偶尔去周家看看双亲和爷爷,再就是去苏峰家给他补习。

    自从经过林逸秋的几顿整治,苏峰现在也学乖了,虽然还是不爱学习,但是起码面子上愿意装一装。

    林逸秋把人治得妥妥帖帖以后,就开始给他加课,语数外通通上阵。

    苏峰基础差,所以学习进步就特别明显,苏母大喜之下,给林逸秋这个小团队又介绍了一个新学生,也是要补习好几门功课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对方是女孩子,家长要求女老师,这可把林逸秋给难住了,他们这边没有女老师啊。

    苏峰的语文和数学是万山跟许学全补的,两个月的时间,两个人也小赚了一笔,几人商量着既然是孔育给介绍的学生,干脆请他吃顿饭,可随后一想宿舍五个人去吃饭,好像是孤立剩下的三人一样,那就干脆整个宿舍一起出去吃了。

    恰逢第一学期期末考试,苏峰比上回成绩提升了十五名,一下子从吊车尾来到了中下游,苏父苏母高兴得不行,给林逸秋这个小队长发了五块钱奖金。

    五块钱可吃不上什么烤鸭,但对学生来说小搓一顿是完全够了。于是,期末考试结束以后,302宿舍集体出动,来到学校边上的小馆子。

    万山对上回那顿锅子都有阴影了:“逸秋,咱们这回可是有八个人啊,这五块钱够吃啥?”

    林逸秋老神在在地说:“包你们满意好吧。”

    孙福全、顾怀洲、舒庆城三人落座以后还很不好意思。

    孙福全有老婆孩子,平日一有空就得出去兼职,难得有休息也得照顾两个孩子。

    顾怀洲、舒庆城的想法则复杂多了。恢复高考以后,他们两个被推荐上来的大学生跟其他六个室友就有些格格不入,为了赚钱也好,自尊心也罢,宿舍对于他们俩来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其他时候都在图书馆和工厂度过。

    因此,他们仨基本上一直游离于宿舍之外,倒也没想到宿舍聚餐居然还能算上他们,堪称受宠若惊。

    面对伙食费不够这问题,顾怀州表示愿意慷慨解囊,毕竟他跟舒庆城是唯二有正经工作的人。

    顾怀洲会这么做,在林逸秋意料之内。倒是孔育接下来的做法真的是让人大跌眼镜,他竟然也愿意为了这次聚餐出所有的资金。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孔育撇了撇嘴:“我还没那么小气。”

    从小到大,他跟所有同学都不对付,朋友也少之又少,本以为来了新学校又要坐冷板凳,谁知道林逸秋居然愿意接纳他,几次三番的活动都把他放在心上。

    林逸秋赶紧制止二人:“可不能让你们出钱,今天是为了庆祝我们社团成立才请客的。”

    北外是为数不多拥有丰富社团的学校。但是为了兼职,整个宿舍除了孔育基本都放弃了加入任何社团。

    林逸秋为了让这个补习班变得更加名正言顺一点,便向学习申请办了这么一个社团,美其名曰“互帮互助学习外语社”,出去补习就变成了课外活动,有时候还会写一些报告什么的寄给校刊,做得有模有样的。

    舒庆城恍然大悟,既而大乐:“噗——我当你们这一天天的,还真以为你们偷偷学习外语去了。”

    万山笑道:“我们专业都不同,怎么互帮互助学习外语啊?”

    林逸秋正色道:“今天把大家叫过来,就是想正式邀请你们仨加入我们互帮互助社。不加入也没事,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以后要相处好多年,平日里多聚聚。”

    顾怀洲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恐怕没有你们那么空闲,而且教书育人不是我的强项。”

    林逸秋:“没事,你们觉得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入社,平日里在上班的地方多留意,只要有家长需要的,就帮我们拉拉学生。推荐一个学生或者老师都给你们百分之十的介绍费。”

    “百分之十?”这可不少了。

    孙福全、顾怀洲、舒庆城三人面面相觑,说不心动是假的,尤其是孙福全,他有两个孩子,家庭负担特别重。

    林逸秋见他们如此态度,心里哪有什么不懂的,便贴心地给他们留下了思考的时间。

    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纸盒放在桌上:“不说这些了,来来来,吃东西。”

    孔育望着包装纸震惊道:“咦,至味斋的榛子蛋糕?”

    林逸秋也不卖关子,直接把包装盒打开了:“这次大家可以吃个爽了。”

    一个八寸大小的圆形蛋糕就这样呈现在众人面前。

    万山忍不住赞叹:“天哪,这么大个的榛子蛋糕,逸秋你咋买到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天孔育带来的蛋糕一块只有几公分长短吧。

    林逸秋介绍说:“这是至味斋新品,还在研发阶段,叫榛子挞,外面的挞皮是榛子燕麦腰果等坚果做的,中间是牛奶鸡蛋蜂蜜做的,最上面白色的是奶油和榛子碎,大家尝尝。”

    几人都不是什么好吃的人,但看着这金黄酥脆的表皮,还是忍不住咽口水。

    孔育第一个没忍住,他本来就是知味斋的忠实顾客,这新品都送到面前了,他哪还能忍住?

    第190章 招募

    孔育咬了一口,眼睛发光:“唔,好吃!”

    榛子挞外壳是很浓的坚果香味,口感偏硬实,而夹心又香又软又甜,还有些温热,一口咬下去,直接流进你的嘴里。

    这样的热量炸弹对缺衣少食的七十年代的人来说,当真是十足的美味。

    其他人见孔育吃得香,也不再矜持了,手不自觉的得就拿了一块榛子挞。

    万山吃得满手都是奶油,却依然控制不住,嘴里还止不住地叨叨:“孙哥,你怎么不吃啊?”

    孙福全不自然道:“哦,我不爱吃甜的,吃了牙疼。”

    万山没啥心眼,还真以为孙福全不爱吃,作势就要拿剩下的:“哦,那真是太可惜,你不吃我就代劳——啊啊,疼,逸秋你干嘛啊?”

    林逸秋拍了一记万山的大手,其实也不算重,万山却借此嚷嚷了起来。

    林逸秋好笑道:“去去去,孙哥不吃,那份就给他带回去吧。”

    榛子挞是林逸秋出方子,刘季年跟一众糕点师共同研发的,研发过程他就吃了无数蛋挞皮皮和蛋挞芯芯,现在还真不差这一口,所以林逸秋也没吃,直接把盒子装了起来。

    孙福全自然明白他的好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肖明朗仍是好奇:“老幺,你哪搞到的新品?”

    林逸秋见大家吃得意犹未尽,这才缓缓说道:“我之前不是说过我插队的刘家村开了个食品厂嘛,这家至味斋就是用的食品厂的货源,不过材料品质更上一层楼。就比如这个榛子挞吧,现烘现烤才好吃,还不能做到批量生产,也只会在至味斋出售。”

    林逸秋在插队的支队是副队长,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食品厂也是他牵头的,那至味斋背后的神秘店主跟他自然交情匪浅。

    孔育终究是没忍住惊呼:“所以你认识至味斋东家?”

    林逸秋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不但认识,对方还是自己的男朋友,这是可以说的吗?

    这下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孔育,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了开学那天,孔育家的下人拿着糕点分发给他们的模样。

    孔育显然也想到了,他拿着至味斋的糕点,深觉自己高人一等的时候,人林逸秋已经是至味斋东家的座上宾,而对方不但没有戳穿他,反而十分配合。此刻他只觉得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行。

    林逸秋深知孔少爷不是一点小恩小惠就可以收买的,这也是很多想跟他交好,却不得门路的人想知道的办法。林逸秋自己也做过大少爷,知道要对付这种娇娇子,需得恩威并施才可以。

    先让他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他看见得那么简单,然后再适当透露出想结交的意思,这样对方才能巴巴得盯上来,不可一昧做小伏低,也不可以想着小恩惠收买。

    林逸秋笑呵呵道:“其实今天带这个新品过来,一是想给大家试试味道,其二就是庆祝一下我们第一个学生的课程圆满结束。在这里我最要感谢的人就是孔育,如果没有他,我们恐怕连苏家的大门都跨不进去。”

    林逸秋有心活跃气氛,大家也乐得给他面子,氛围很快又变得好起来。

    一个棍棒一个枣甜。

    孔育还从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刚刚还如坐针毡,现在又大受赞赏,只是这赞赏有还不如没有,搞得他更加不好意思了。

    林逸秋拿出一个小信封递给孔育:“我们一节课是两块钱,我们一共上了2个月,共计20节课,你得拿百分之十的提成,就是4块钱。”

    孔育半是羞恼半是脸红地不知所措,他长这么大还从没靠自己的本事赚过钱,推荐苏家也确实是对方正好找不着家庭教师,他冒险试了一下,谁承想瞎猫碰上死耗子,居然还成了。

    最终在林逸秋鼓励的眼神下,他鼓起勇气接过了信封。

    本就对这个事业摇摇欲动的孙福全三人算是彻底服了。介绍一个学生,自己不用上课也就是不需要出力,就能从中赚取提成。四块钱确实不多,却可以积少成多,要知道一个月学校补贴才八块钱。

    于是,大家都在心里各自盘算起了身边可能请得起家庭教师的人。

    眼看布局布得差不多了,林逸秋也觉得该收网了:“服务员——”

    “把菜单拿来,顺便上菜吧。”

    “你已经把菜都点好了?”

    “嗯,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想加的吗?”林逸秋一边回答一边把菜单轮转给大家看。

    刚刚吃了林逸秋那么好的糕点,此刻众人也不好意思叫他大出血了,纷纷识趣地表示不用了。

    等服务员走后,许学全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对其他人说:“这服务员怎么这个态度?”对咱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林逸秋故作神秘道:“等菜上来你们就知道了。”

    果然,等饭菜上桌,所有人都震惊了。

    今天的菜色不但有红烧鱼、酸菜鱼、猪肉炖粉条这样的大菜,还有几道清炒时蔬和几道凉菜,满满当当一桌子,足够他们八个人吃了。

    万山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好家伙,这五块钱够买那么多菜?”

    林逸秋摇了摇头:“五块钱当然不够,十五块钱都拿不下来。”

    肖明朗心疼道:“老幺,你不要大出血了。”

    见所有人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林逸秋心里一暖:“大家不用担心,这个鱼是我朋友钓来的,个顶个的大,两条都有七八斤重,粉条和酸菜是自己做的,所以这些菜只出了点加工费……这道凉菜叫橡子粉,是我们食品厂的招牌,大家别客气,都尝尝。”

    众人暗道:难怪那服务员这态度,一大桌子菜只能赚个辛苦钱,换了谁都不高兴。

    这些日子,孔育和苏峰妈妈陆陆续续给他们推荐了好几个学生,课都有些排不过来了。课外兼职是外快,如果因为这兼职耽误了学业,那不是因小失大嘛。所以林逸秋基本只给每个人最多排两个学生(因为单休),剩下的周末时间可以休息学习或者做自己的事情。

    那就面临着一个问题,老师不够了……

    他们这才刚刚打开京城市场,这让林逸秋怎么舍得就这样放弃这大好的形势呢?

    所以这顿饭与其说是庆功,倒不如说是想拉其他人入伙。

    孙福全、顾怀洲、舒庆城虽然没有时间精力去教书,但是也可以放在能用的地方,至于新老师……

    看众人正吃着,林逸秋又不经意地起了一个新话题:“我感觉就咱们几个人还太少了……前几日苏峰妈妈给我推荐了一个新学生,不过她是女孩,要求女老师,你们看怎么办?”

    孙福全、顾怀洲、舒庆城心里一动,原来也可以推荐老师啊。

    万山想法简单:“那咱们吸纳一些女同志进来?”

    肖明朗不甚赞同:“这能行吗?人女同志愿意跟咱们一帮男的整天混一起?”

    万山有些不服气:“你怎么说话呢,咱们是正经行当。”

    林逸秋笑了笑:“能不能行,不得试试才知道?行了,吃吃吃,难得出来搓一顿,吃好喝好才要紧。”

    林逸秋才说了要试试,隔天就有人找上门了。

    这天下课,林逸秋跟肖明朗直接被班长范民芳为首的几个女同学堵在了教室。

    原来,上个月学校出了一个贫困生补助制度,每个班都可以报五个名额上去,但一个系只会有三个学生得到补助,竞争非常激烈。

    肖明朗本来上报了,但是因为苏峰妈妈给他加了工资,想到自己已经能赚钱了,就把机会让别人好了,干脆便退出了竞争。

    作为班长,范民芳开始还以为肖明朗是不好意思了,还私下劝过他,却发现对方真的一副不愁钱用的样子,跟刚刚开学那个啃大白馒头的男孩判若两人,心里便觉得肖明朗是不是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然为什么身上多了那么多钱。

    而肖明朗社交也简单,去的最多的就是班里刚刚成立的一个社团。于是她就去找了好友和其他几个同学去了解这个所谓的外语互助社。但跑了几次都是人去楼空的状态,心里便觉得这个社团很奇怪,今天便想要问个清楚。

    范民芳有些着急:“你们再不如实招来,我可要告诉老师了!”

    肖明朗隐约有些怒意:“喂,你们也太过分了,我们又没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

    林逸秋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倒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我们这个互帮互助的范围很大,包括仅不限于学校的同学,只要是所有爱好英语的人,都可以跟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而且这个莫教授和邱老师都知道。”

    莫教授是他们的英语专业课老师,早年曾经留过洋,因而对成绩优异,口语标准的林逸秋特别欣赏,知道他要成立这个社团,那简直是双手双脚赞成。邱老师则是班主任,负责班里一应大小事务,林逸秋提前跟他打过申请了。

    范民芳还是抱有怀疑态度:“真的?”

    难道里面真没什么猫腻?

    林逸秋觉得有点好笑:“不然你还想我们有什么?”

    范民芳为人倒也耿直,见没问出什么,便坦诚地道歉了:“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你们了。”

    说罢,就带着其他女生一起走了。

    留下宁湘霖一脸歉意:“不好意思,范民芳太激动了。”

    林逸秋表示没事。

    宁湘霖有些不太想走,其实她家里条件不错,隐约也知道林逸秋他们在干什么,便有些跃跃欲试。

    林逸秋看出来了,干脆向她提出了邀请:“怎么?宁同学对我们这个外语互助社感兴趣吗?”

    多了一个可以接触林逸秋的机会,宁湘霖自然不会放过:“当然!”

    林逸秋说:“我们今天就有活动,你跟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林逸秋说的活动地点在学校里的一间空教室里,他申请了这个教室作为他们社团的活动地点,其实就是办公室,平日里一些教案实在是不方便放在逼仄的小宿舍里,就会放在这边。他们还会在这里开会,练习上课,交流心得等等。

    宁湘霖毕竟还是个姑娘,不好意思一个人过去,便拉上了好朋友宋清语跟她一道。

    到了地方,林逸秋开始简单地收拾起来,然后便揭下了外语互助这层皮子,把内里告诉了她俩。

    宋清语有些惊讶:“你干嘛告诉我们这些?”

    林逸秋开门见山道:“自然是想拉你们入伙啦!”

    宋清语跟宁湘霖有些不知所措:“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她跟宁湘霖皆是家里宠着长大的,手上也不缺钱,但是这份工作确实给了她们一定的挑战,让人非常心动。

    林逸秋坦然自若道:“自然是钻了一点学校的空子,不过我也没说谎,两个老师都是知道的,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时还得低调行事。而且我跟他们保证了,期末成绩不低于全班前十,他才肯让我们放手去做的。”

    邀请宋清语和宁湘霖其实也是林逸秋考虑良久以后做下的决定。

    班上优秀的同学不少,可以教书的肯定也不少,但他真的很怕招到的人为了赚钱,过于沉浸于上补习班这种“不务正业”的工作里,毕竟一节课两块钱,来钱太快了,而大家都不富裕。

    所以林逸秋就想找一些心思单纯,对钱财没有那么看中并且成绩优异的学生,关键是性子要柔软一些。像范民芳这样直来直去的人就不行,很容易漏底。真闹得人尽皆知,学校不会坐视不理,邱老师莫教授护不住他们。

    宁宋两人不差钱。比起赚钱,肯定会把这项工作的挑战性放在首位,其次可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两个人的心愿,为以后出了校门成为一名老师积累经验。更何况,这确实可以很大程度上提高她们的专业能力。

    宁湘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同意了,宋清语也很心动,在朋友的软磨硬泡之下,也同意了。

    林逸秋给她俩留了两张办公桌,告诉她们每周三来这个教室参加“校内活动”,每周日参加“校外活动”。

    一听一来就可以上手,宁湘霖和宋清语眼里都是掩饰不住地激动。

    林逸秋却告诫她们:“这事情还是不要大张旗鼓比较好,目前就我们宿舍和你们俩是社员,明白吗?”

    两人都是知轻重的人,闻言很快就点了点头。

    有了宋清语和宁湘霖的加入,林逸秋的团队简直是如虎添翼,缓解了相当一部分学生压力——女学生很快便得到了安排。

    第191章 改变

    最近京城有一家糕饼铺子异军突起,原因是他们家新推出了两款糕点榛子挞和坚果千层酥大受好评。两款甜品都有巴掌大小到四寸、六寸、八寸四个尺寸,价位也从五毛钱到五块钱不等。不论你富不富裕,都可以花合适的钱买到自己合心意大小的甜品。

    只是这家叫至味斋的糕饼铺子每天只有上午和下午固定时间会出两批新品,限时限量供应,去晚了连块酥皮都抢不到。

    孙卫兵此刻正两眼放光地看着同学把榛子千层酥两口吃掉,还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他忍不住问:“犇犇,这玩意儿好吃吗?”

    刘犇舔干净手里的碎屑,嘚瑟地当着众人的面对孙卫兵说:“什么叫这玩意儿,这叫坚果千层酥,我爸给我买的,一天只能吃一块,你想吃叫你爸买去,别整天看着人家吃,丢人!”

    孙卫兵闻言并没有生气,只是脸上浮现出羡慕的神色:“你爸爸真好。”

    犇犇的爸爸是个军人,每个月都有可观的补贴,至味斋的糕点对于他们家来说触手可及。

    但自己家是吃不起的,因为他爹还在读书,他娘一个人负担整个家庭的支出,他不能为了口腹之欲,再给家里增加负担。

    孙卫兵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爸爸也很好,前阵子还给自己跟哥哥带了两块榛子挞呢,还是大块的那种。

    放学以后,孙卫兵摸着扁塌的肚子垂头丧气地来到校门口等着高年级的哥哥放学。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远处喊了他一声:“小福!”

    孙卫兵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男人,大喊着扑倒他怀里:“爹——”

    一大一小快乐地拥抱在了一起。

    孙卫兵激动得不行:“爹,你怎么会来接我?”

    孙福全也很高兴,逗弄儿子说:“以后爹天天在家陪你好不好。”

    孙卫兵自然高兴,可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事情,笑容又黯淡下来。

    孙福全问:“怎么不高兴了?”

    孙卫兵眨巴着大眼睛:“我没有不高兴。爹,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啊?”

    孙福全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怎么突然这么说?”

    孙卫兵天真道:“我想赶紧长大,可以工作赚钱。”

    孙福全一瞬间有些心酸,但他很快恢复了情绪,安慰儿子说:“赚钱是大人的事情,你只要负责好好学习就行了。”

    孙卫兵小大人似的叹气:“唉,可是咱们家真的很穷诶。”

    孙福全不觉得一个五岁的孩子会懂这些,当即就皱了眉。

    孙卫兵把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孙福全,他年纪虽小,却已经能理解同学话里的恶意,但他知道家里的不容易,所以并没有吵着闹着吃跟同学一样的甜品。

    孙福全的心里跟针扎了似的难受,他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笑脸,把手里的包装袋递给儿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孙卫兵满脸惊喜地接过:“是点心?千层酥!我也有千层酥吃啦!”

    孙福全宠溺地看着儿子:“嗯,明天记得分一点给同学吃。”

    孙卫兵想起白天同学嘲弄的目光,护食地摇了摇头,这样的美味他要带回去跟娘和哥哥一起吃,才不给别人。

    等接到大儿子孙卫国,孙福全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小胡同里的大杂院,他的妻子跟两个儿子租住在这里。

    大杂院顾名思义就是多户合住一座四合院,大家伙儿来自天南地北,家境也都差不多,都是贫困人家。院子区域是混用的,每家每户都搭建一个自己的小厨房,没有独立厕所,也没有自来水,每天都要走很远的路去打水和倒夜壶,洗澡全靠公共浴室,居住环境很差。

    还没到门口,两个小孩先喊开了:

    “娘——”

    “娘,爹回来了。”

    一个妇人操着浓重的乡音从小厨房迎了出来:“知道了,去洗手吃饭了。”

    她的脸上并没有丈夫回来的欢欣,也没有看见儿子的欣慰,剩下的只是麻木和淡然。

    孙福全是60年下乡的知青,当年他才16岁。从下乡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一日不想着回城,为此他把努力学习贯彻到骨子里。

    66年高考取消,孙福全的回城之路就此断绝。但他并不服输,反而更加刻苦地读书学习。

    孙福全身材瘦弱,也不擅长下地干活,赚的工分永远是最少的,插队的村里很多老乡都暗暗看不起他,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男人。

    如此坚持了十年,孙福全把自己硬生生拖成了大龄光棍,而他始终没有看见任何可以回城的希望。

    可就在这样的境遇下,村里出了名能干的姑娘王凤兰居然自己找上门说愿意嫁给他,这件事连孙福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最终,在村里老书记的见证下,两个人顺利地完婚了。

    结婚以后,王凤兰一个人操持全部家务和农活,并且生下带大了两个儿子,孙福全没了杂事的烦扰才得以继续坚持读书。

    他不是不知道老乡看不起他,偶尔下地干干活,周围都是对他的指指点点和风言风语。这样的环境让他更加一刻也不敢放弃用功。

    命运还是眷顾孙福全的,77年恢复高考的第一届,他顺利考上北平外国语学院。

    随后,孙福全带着妻子和孩子来到了京城生活。

    今天,一家人难得坐到了一起吃饭。

    孙卫兵欢喜地把糕点递到王凤兰嘴边:“娘,快吃啊,爹买的千层酥,可好吃了。”

    王凤兰默默无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对孙福全道:“下次甭买了。”

    两个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娘突然就不高兴了。

    孙福全却醒悟了,他从兜里拿了一张大团结递给了王凤兰。

    王凤兰终于有了反应,看了一眼桌上的钱问:“这是什么?”

    孙福全不自然道:“咳,是家用。”

    王凤兰身子一僵,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不可置信道:“你哪来的钱?还突然买了这些个东西。孙福全,你该不会是想赶我们娘仨回老家吧!”

    “没有没有,这是我赚来的提成……”孙福全见妻子误会,自己也急了,赶紧把这段时间给林逸秋介绍学生和老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末了他还老实地加了一句:“凤兰,我知道我不会做事,这些年辛苦你了。”

    王凤兰的眼泪倏得落了下来,经年累月的辛劳苦楚都在此刻宣泄出来。

    看娘哭得那么伤心,孙卫国和孙卫兵一起上前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

    孙福全的眼眶也湿润了,他掏了一块手帕递给妻子,鼓足勇气说:“是我对不住你,以后家里的花销都由我来吧。”

    王凤兰抽噎着地瞪了他一眼:“算你有点……有点良心。”

    孙福全看着瘦削的妻子和儿子,心疼地说:“以后花钱别太省了,还有这地段离卫国卫兵学校太远了,咱们还是换个房子。”

    王凤兰不认同:“这里离北外近哩。”

    孙福全再一次深感妻子付出良多:“不用,我一周才回来一两次,还是卫国卫兵上学要紧。以后我一定会努力赚钱,好好照顾你们母子三人的。”

    “好了好了,你们快尝尝看这点心,要不是托了逸秋的关系,这么热销的东西我可抢不到。”

    王凤兰方才破涕为笑:“你那个同学倒是好本事。”

    “可不是嘛,跟着他,我们一个宿舍都赚钱了。”孙福全感慨道。

    他这半年是看着林逸秋从零做到现在的规模,从嗤之以鼻到满心敬佩,此刻不得不说一句,这人跟人的差距有时候真的很大。

    王凤兰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她擦了擦眼泪正色道:“当家的,你说咱们要不要请他来家里吃顿便饭。”

    毕竟只是介绍了两三个学生,对方就给拿了十块钱,她一个月辛辛苦苦才只能赚这点。

    孙福全摇了摇头:“暂时先不用,最近大家都忙得很。”

    孙福全没有说错,经过一个暑假的生源积累,林逸秋所办的补习班已经有数十位学生了。而这个所谓的互助社团如今也已经招募了涵盖中文系,数学系,外语系等四五个系共计三十位小老师。

    林逸秋办的课外补习班蒸蒸日上的同时,他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详细的规划。他想等毕业以后就租个办公楼,专门做这个,未来某海区的教育需要他!

    九月的第一周,林逸秋突然被周保国叫回了家,迎接他的人却是生母路月瑶。

    林逸秋吃惊道:“搬走?这么快?”

    路月瑶笑着对他说:“是啊,其实前阵子就可以搬了,不过你爷爷说要把房子好好修缮一下。你的房间也布置得差不得了,你一个暑假都野在外面,现在可以搬回来住了吗?”

    林逸秋汗颜,他哪里是野在外面,只是悄摸跟刘季年又同居了。

    林逸秋赶紧转换话题:“爸人呢?”

    路月瑶故作不知林逸秋的想法,只是顺着他的话继续道:“他刚刚出去了……你爸听说你办了个英语社团,其实心里高兴着呢。”

    林逸秋也明白周中华对自己的愧疚,因为太过内疚,所以避而不见。导致他来十次有七次是碰不上对方的。

    路月瑶又道:“你爷爷说了,要办个小型的宴会,把你介绍给所有的亲戚朋友。”为了防止儿子推脱,她又加了一句:“来的都是你爷爷的战友,你有什么朋友也全部带来,不许临阵逃脱!”

    林逸秋无奈只能应承下来。

    又是一个周末,林逸秋带着刘季年来到周家老宅蹭饭。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周宅。

    周保国幼年只是京城柳家的长工,却在柳家家庭败落以后娶到了当家的大小姐,侥幸挤进来上流社会。后来改朝换代,战乱不断,他跟着上头一起打天下,建国以后才买下了这个四合院。

    这个四合院据说是前朝某个三品大员的宅子,是个占地三亩左右的四进大房子,共有大大小小三十几间屋子,还有三个小花园错落其中,房内均由青砖铺就,建有火炕,窗花皆是蝙蝠石榴等吉祥纹样,就连地上的鹅卵石都是淘洗过的光滑石子,看地段最少也得是三环以内。

    三环以内的四合院,林逸秋做梦都不敢想,自己居然就这么暴富了!

    林逸秋的房间还是安排在出生以后就住的那个房间。他住主屋,边上有两间厢房,分别改成了书房和盥洗室还有小厨房。屋内都是中式的老家具,花园里一草一木全然保留了前朝的风味,丝毫没有变动过。

    林逸秋也见到了张东山记忆里的紫藤花,九月并不是紫藤花开的季节,但它的绿叶却依旧郁郁葱葱,可以想象开花的季节该有多美。

    林逸秋逛了一圈,实在是挑不出不满意的地方:“这房子真好。”

    刘季年立刻表态:“那咱们也买一套。”

    像这样的四合院,京城其实有不少,但大多已经征用为了政府的办公地点,所以可以算得上是有市无价。

    林逸秋搓了搓手,神秘兮兮地告诉刘季年:“不用,你多买些三环以内的房子,以后有大用。”

    刘季年自然无不听从。

    周保国出生年岁不详,建国以后就把国庆节当成了自己的生日。今年的十月一日是他九十大寿。

    在参加完阅兵仪式的当晚,周保国就把一众老友和亲朋邀请到了家里。

    周宅从影壁到主屋,断断续续地排了有十几桌。

    夜幕降临,男女老少,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周中华夫妇带着林逸秋到处社交,一圈子下来人都快累瘫了。

    趁着众人不注意,林逸秋偷偷溜了去小花园透气,却不想一转身撞到了一个人。

    夜色下,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温同志?”

    此人不就是苦情男二号温柏霖嘛?

    也对,温家跟陆家都是军人世家,会受到要邀请也不足为奇。

    说起来,他也有阵子没看见原文男女主角了。

    温柏霖此番受命前来,就是为了跟周家幼子搭上关系,谁知道对方竟然是他认识的。

    他赶紧跟林逸秋打招呼:“林队长,啊不,现在应该喊你周同志了。”

    林逸秋摆了摆手:“喊什么都行,我没改名。对了,怎么没有看见陆雪?”

    温柏霖跟他解释:“陆伯伯跟陆伯母也来了,但是陆雪没来。”

    林逸秋体内的八卦之魂突然就冒了出来:“哦,你们怎么样了?”

    温柏霖没想到他这一番心思早已被他人知晓,只能苦笑着说:“他们准备毕业就结婚了。”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林逸秋拍了拍温柏霖的肩膀,劝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更何况人家原本就是官配cp。

    林逸秋跟温柏霖攀谈一番以后,只能再度无奈地回到宴席上。

    此刻路月瑶身旁围了一圈家属,见林逸秋回来纷纷激动起来。

    一位中年美妇人赶紧把儿子拉到了人群里:“柏霖,你跑哪里去了?”

    训斥完儿子,美妇又赶紧讨巧地凑到林逸秋身前:“周少,我们柏霖跟你年纪差不多,以后可得好好带带这呆小子。”

    林逸秋一听知道,这位应该是温柏霖的母亲。

    “你竟然是周家公子?”

    “这不可能!”

    林逸秋寻声望去——

    哦,他当是谁呢?

    不就是之前在军区大院嘲讽陆雪跟自己的那位……陆家继母吗?

    陆军不解地问妻子:“你们认识?”

    宁洁和陆霜早已满头冷汗,尤其是宁洁,就一分钟前她还打着把女儿介绍给周家公子认识的主意呢。

    宁洁强笑道:“呃……不,不认识。”

    林逸秋却突然开口说:“说起来挺巧,我跟柏霖陆雪是在一块儿插队的知青。”

    “真的吗?”陆军一脸高兴,他今天好不容易托关系来到老首长的家宴,此刻又听说女儿跟周家公子认识,等于关系又进了一步。

    林逸秋幽幽道:“我跟尊夫人也认识……不过尊夫人层次更高,想来是不记得我了。”

    温柏霖在一旁憋笑:“噗——”

    他自小就认识宁洁,稍微一动脑子就已然脑补出两人之间定是起了什么龃龉。

    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陆军哪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刚刚的喜悦已荡然无存,现在只剩下满脸的尴尬。

    林逸秋偷偷附到路月瑶耳边把两个人的矛盾说了出来。

    路月瑶越听脸上越冷,她是年纪大了,但还没老到那个地步,当即便横眉冷对地三人下了逐客令。

    最终陆军只能带着妻子和继女灰溜溜地离开了宴会。

    宴会进行到中段,周保国上台发表了讲话,随后把林逸秋正式介绍给了所有人。

    周保国找到了失散二十年的孙子,这件事其实早就在京城上层圈子里传开了。

    可毕竟百闻不如一见,谁知道这外来的孙子是真是假,是好是坏。

    可今日一见,嚯,这气度,这长相,这不活脱脱就是周家人嘛!听说今年才21岁,还是第一届考上北外的高材生呢!家里有女儿的,心思都活泛开了。

    周中华夫妇高兴得脸都笑僵了,到处应付上来打探的人家。

    他们这儿子可太优秀了!

    1978年年底,滇省一位女知青难产,母子双亡。这件事成为知青大规模返乡的爆发点,此消息一出,全国舆论一片哗然。

    国家开始正式处理知青返城安排工作等一应系列,历经20余年的城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结束。

    寒假来临,林逸秋跟周家商量好今年过年要回吴县老家,他要正式把张东山介绍给林家人,周中华夫妇虽然不舍却也表示理解。

    林逸秋掰了掰手指头,从74年去东北插队到79年春节,算起来自己已经有四年多没回老家了,虽然期间常有书信电报来往,但见不上面总是真的。

    只是回吴县之前,他还得去一趟刘家村善后一些事情。

    第192章 刘家村

    1979年新年悄然而至,刘小昌等人留守京城至味斋,林逸秋跟刘季年坐上了前往黑省的列车。

    跟来京城时一样,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再加上大巴车又是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到达刘家村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二中午了。

    林逸秋感慨道:“得亏修了这条路,不然牛车加拖拉机又得好久。”

    林队长和小刘村长回来了!

    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入队里的千家万户,所有人都欢欣雀跃地迎了出来。

    “林队长,你可算是回来了!”

    “村长,我们好想你!”

    “林同志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你是不是傻?人林队长不得读书吗?”

    林逸秋笑着跟他们一一打着招呼,然后回应着各式各样的问题。

    在他离开的一年时间里,村子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变化了很多。

    林逸秋跟刘季年踩着皑皑的白雪先去了一趟知青所。

    知青返程文件下达以后,刘家村知青所的知青们陆陆续续都走了。往日热闹非凡的知青所,如今也多了几分瑟索。

    林逸秋用手一一抚摸过以前睡过的炕,然后是开过会议的桌子,桌面上的书籍。又来到大家聚集在一起玩闹的小食堂,这里已经没有那些长桌长椅,厨房里的空旷的灶台显示这里已很久没有人开火了。

    曾经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

    以前,他吃不下这里的食物,厌烦男宿舍的打鼾声,唯恐自己与他们沦落到一起,想尽办法逃避农活,费尽心机进了生产队……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当年的自己是如此稚嫩又可笑,而这样的生活竟还有几分怀念。

    刘季年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出言安慰道:“以后有机会咱们还可以回来看看。”

    林逸秋面色稍霁,他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外面跑进来的男人打断了。

    林逸秋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身雪花的男人,错愕道:“东山?”

    一年没见,对方黑了也壮实了。

    张东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林队长刘村长,你们回来啦!”

    “东山,好久不见,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从你拍了电报说要回来,大伙儿就天天都在盼你们呢,刚刚我一听到村里有人念,就知道绝对是你们回来了,而且队长肯定会来知青所。”

    “大家伙儿人呢?都走了吗?”林逸秋期冀地问。

    “大部分都走了,不过也有人留下来了。”

    “怎么说?”

    “嘿嘿,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这次回刘家村,你应该理解我的意思吧。”

    “理解理解,还没谢谢你……”张东山挠了挠头,懊恼道:“就那个人贩子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你都知道啦?这事儿哪用得着你来报答。”

    张东山不知事情前因后果,仔细算起来,他们两家还不知道谁亏欠谁呢。

    林逸秋心想:这笔账既然算不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一家子好好的,日子越过越好,那才是正经。

    “我们一早就都知道了,刘家村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消息闭塞的小村子了。”说到这些,张东山的脸上便有些眉飞色舞。

    接着他又说:“我去买点熟食,晚点咱们跟宋队长还有队长副队长他们几个好好吃一顿。”

    林逸秋正想说别忙活,张东山就兴致勃勃地出门张罗去了。

    刘季年拦了拦林逸秋说:“算了,让他去吧,横竖家里什么也没有。”

    家?

    对了,他应该跟刘季年回家住去。

    林逸秋笑吟吟地说:“走,咱们回自己的房子里看看去。”

    在回去的路上,林逸秋撞见了一群拿着各种家什的妇女。

    林逸秋意外道:“朴婶子?张婶子?”

    为首的朴婶子笑得格外开朗:“刚刚听说你们回来,想着你们家里应该没什么柴火,就让阿杰送点柴火过来。还有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都是我们自己筹资的,林队长可不要嫌弃啊。”

    刘季年离开之前曾特地让朴婶子帮忙照看一下房子,但他却还是十分感动对方此刻的举动。

    两人对视一眼,林逸秋赶紧道:“怎么会?快请进来——”

    朴婶子连着其他几个妇女同志拿着干净的锅碗瓢盆和今年新弹的棉花被进了屋。

    “太客气了。”

    “客气啥,都是自己人。”

    大家一面谈笑风生,一面帮着林逸秋和刘季年清理院落,很快房子就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这一眨眼,又是一年过去了……”

    “可不是,这一年村子里发生了不少事儿呢!”

    “那我倒是不知道了,几位婶子说来听听。”

    刚刚还聊得正在兴头上的几个妇女,此刻都有些面面相觑,似乎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是朴婶子跟刘季年林逸秋最是熟络,所以率先开了口:“季年啊,你三哥他结婚了。”

    林逸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结婚了?”

    刘叔年结婚了?他不是跟张欣分手了吗?是又复合了还是有了新对象?他们居然半点都不知道。

    林逸秋觉得很惊讶,但刘季年却面无异色,好像这是什么稀疏平常的事情。

    朴婶子似乎是猜到了两人对此事真的一无所知,所以特地来告诉他们的。她对这俩年轻人都很喜欢。林逸秋就别说了,救了自己小儿子的命,还办了个食品厂让当家的做了厂长,又让大女儿去京城读书,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刘季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一直是把他当成子侄来看待的。所以心里更加看不上蒋凤英那作态,此刻把这事情说了,心里也舒坦了。

    朴婶子摆了摆手:“哎呀,不好说,都是一通烂账。”

    但林逸秋今天还非得刨根问底了。

    朴婶子脸上摆出很不屑的态度:“那姑娘厉害得很,一嫁过来就家里所有的东西一把抓,蒋凤英跟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仲年跟她关系也不好,半年前去了城里再也没回来过。”

    林逸秋心里却觉得好笑,之前张同志来刘家村受了多大的屈辱,人家愣是没看上。果然是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蒋凤英千挑万选这个儿媳妇,以后也有福了。

    但他面上却一脸担忧:“是吗?”

    朴婶子还真被糊弄过去了,以为林逸秋跟刘季年要插手这档子事儿,赶紧劝阻道:“你俩才刚回来,可千万别回去,平白惹了一身骚。”

    林逸秋诚恳道:“知道啦,谢谢你婶子。”

    朴婶子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似的,欣慰地对这两人说:“你们知道就好,晚点上我家吃饭去。”

    把朴婶子一干人等送走以后,林逸秋跟刘季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季年如释重负地笑了:“噗——”

    林逸秋问他:“你笑什么?”

    刘季年抬眼望他,眼里闪着光:“只是突然觉得很好笑。谢谢你,逸秋。”

    林逸秋更加迷糊,这是气傻了吗?

    他上前一步,疑惑地问:“谢我?”

    刘季年把人捞进怀里,把头埋在林逸秋肩膀上,重重地吸了一口小知青身上的香味:“嗯,谢你。”

    “我笑是因为佩服大哥的先见之明。这一家子果然不好沾染,我能离得远远的,真好。”

    林逸秋安慰地拍了拍刘季年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刻的刘家确实是有股风雨欲来的架势。

    刘萍萍午休结束,正要收拾着东西要去上工。

    刘家新过门的媳妇马国芳插着手从屋内走了出来,她斜眼望着刘萍萍拿着饭盒要出门,嘴上一点不饶人:“哟,大姐最近胃口蛮好的嘛,吃一份还要带一份走。”

    刘萍萍对这个弟妹也是烦不甚烦,但也懒得跟她计较,毕竟她娘大部分时候还是站这个能给她生孙子的儿媳妇那边。

    马国芳见对方不回嘴,心里有些得意,嘴上更是不阴不阳道:“家里的粮食是多到吃不完嘛,还能往外带出去糟践呢!”

    刘萍萍睨了她一眼:“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马国芳被她这轻飘飘的态度气炸了,口不择言地说:“谁家闺女三十多了还不嫁人,赖在家里吃喝,你还好意思带给别的野男人吃?”

    刘萍萍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她指着马国芳的鼻子就骂:“什么野男人?那是我同事。而且我有正经工作,还给爹娘钱,我凭什么不能吃喝?你嫁过来为这个家里赚一分钱吗?”

    马国芳无言以对,气得直喘粗气:“你——”

    别的不说,刘萍萍这骂人的本事倒是遗传了蒋凤英十成十的,她看准机会乘胜追击,又出言讽刺道:“你有时间管我给谁送饭,还不如好好管管我弟弟,他在市机械厂上班,那里的女工可不少……你知道的,我弟弟本来也没看上你。”

    说完,刘萍萍仿佛打了胜仗一般就要出门,马国芳则气得瘫倒在地。

    她想起往事,心里一丝一丝抽痛。

    想当初媒婆告诉她,刘家兄弟少,一个大哥是烈士,一个二哥在生产队,还有个大姑姐没结婚,但是也有正经工作,家里的叔叔是生产队队长,堂妹是生产队副队长,关键是相亲对象本人是机械厂的工人。

    她家世世代代都是面朝黑土背朝天的农民,居然工人愿意跟她在一起,那以后岂不是可以去城里生活,变成城市户口,吃上供应粮?

    她们家收了彩礼,自己便满心欢喜地嫁了过来。结果结婚以后才发现,这个家里真的哪哪都是坑。

    烈士大哥留下的宅子没她的份,生产队的二哥是个傻子,而且只是个看仓库的。没结婚的大姑姐其实是小弟的亲妈。最关键的是,所谓的工人丈夫,是个彻彻底底的缩头乌龟,只要自己跟婆婆有矛盾,他就躲在房里不出声,现在更好了,撂下自己跑城里去了。这对公婆也不是好相处的,好吃懒做不说,也根本不给自己任何钱财花销的,她于这个家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生孩子工具。

    林逸秋刚进门,就看了一场好戏。

    马国芳看见有人来,立刻收拾了一下站起身问道:“你是谁?”

    林逸秋听了刚刚那场骂战,便猜到了对方是何人,准备自我介绍:“我是林……”

    而此时去而复返的刘萍萍看见林逸秋过来,激动地喊道:“队长!哎呀,您可算是回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她把马国芳挤到一边,把林逸秋盛情邀请了进去。

    进屋以后,刘萍萍更是百般殷勤。林逸秋也不想跟她绕弯子,先是夸奖了一下对方这些年的成绩,接着就跟她说了一下自己的打算。

    刘萍萍听完,险些把手里的杯子摔了:“您要把那店铺卖了?”

    林逸秋:“是啊,不然我不远万里回刘家村干嘛?萍萍姐,我以后也不会留在刘家村发展的,希望你可以理解……所有的设备我都准备带回京城,不能带走的我就折价卖了或者送给老乡也行。”

    刘萍萍怅然若失道:“那您是不打算聘用我了吗?”毕竟她刚刚还跟弟妹撂下狠话,说自己有正经工作呢。

    林逸秋安慰她说:“你在照相馆做的时间也挺久的了,做得也一直蛮好的,我会给你一笔补偿。”

    刘萍萍摇了摇头:“我不要补偿……我不要补偿……”

    林逸秋洗耳恭听:“嗯?”

    踌躇了一会儿,刘萍萍舔了舔嘴唇,最终下定决心道:“我能不能把那店铺盘下来,我想自己干。”

    林逸秋挑了挑眉:“哦?”

    “咱们详细说说?”

    冬天的夜晚,天总是黑得很快。

    但今日知青所却灯火通明,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灯火通明。

    林逸秋抬头看着从屋顶垂落下来的电灯泡,嘴上止不住地赞叹:“不错不错,很亮堂,这有了灯有了电就是不一样。”

    刘家村和王家屯是整个坪子沟为数不多全村稳定供电的村落,由此可见刘大斌这个队长做得是真好。

    李健康是为数不多留下来的知青之一,他跟张东山对视一眼,坏笑道:“何止呢?咱们队里的教育做的也不错。”

    林逸秋想到他离开前,学校才刚刚办起来,没想到那么快就有了成绩。

    林逸秋暗自欣慰:“一会儿等宋校长来了,我可得好好盘问盘问他。”

    李健康几人笑得更大声了。

    林逸秋一脸好奇:“咋了,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正说着,宋国庆跟着刘秀华前后脚地就进来了,宋国庆笑眯眯地说:“是我们来晚了。”

    林逸秋跟刘季年双脸震惊,等等——

    这俩人什么时候凑一块去了?

    第193章 回乡=

    林逸秋跟刘季年双双震惊,但其他人却一副早就知晓的表情。

    林逸秋把张东山的话前后一联系,拍手道:“好家伙,合着你们几个早就知道了是吧?”

    “也不怪他们,是我让他们保密的。”

    一向胆大肆意的刘秀华见大家脸上都是浓浓的调侃意味,难得露出了羞怯的表情,看得林逸秋啧啧称奇。

    经过一番盘问,林逸秋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十二分队考上五个大学生,导致红河小学和红河中学声名远播,不得不扩大招生。就连不少市里的家长都认定这个小村子一定是师资力量雄厚,准备把孩子送过来读书。

    为此队里特地开了大会,准备再建两栋新的宿舍楼来安置新学生。

    由于资金有限,刘大斌把这个重任交给了最信任的女儿,由她负责跟学校工作人员接洽。于是刘秀华跟宋国庆便多了很多工作上的接触,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居然产生了感情。

    在场所有人,只有刘季年是跟刘秀华关系最亲的堂弟,所以宋国庆対着他郑重许诺说:“你放心,我知道我比秀华大不少,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保证,我一定会珍惜她,照顾她。”

    林逸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宋国庆的发言,以一副娘家人的口吻说:“发誓的话就别说了,我们可只看行动。”

    刘季年也点头应是:“你要是敢対我姐不好,我就是在天涯海角也要连夜赶回来。”

    刘秀华知道两人说的都是真心话,心里又喜又羞,赶紧解释道:“老宋是什么人,你俩还不知道嘛。再说了,真要走到离婚那一步,不用你们帮我,我自己就能揍他。”

    最后一句话隐隐带了点威胁,宋国庆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被迫露出惨兮兮的表情皱着眉头嚷嚷:“呸呸呸,咱俩还没领证呢,能不能盼点好的!”

    众人皆被逗得乐开了花。

    刘秀华対林逸秋跟刘季年说:“知道你俩要回来,我们特地把婚礼就定在一周后,准备办了酒席再打申请。你们可以喝杯喜酒再走吗?”

    林逸秋立刻答应了下来:“那必须的,国庆哥还是我们知青里第一个跟当地老乡结婚的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那咱们可得好好吃一顿。”

    宋国庆这下高兴了,拍了拍林逸秋的肩膀:“好兄弟!”

    晚餐过后,林逸秋跟刘季年正准备回去,离开之前刘秀华突然叫住了刘季年。

    姐弟俩凑一边说话去了,林逸秋也把宋国庆拉一边聊起了这一年村里的变化。等大家各自都说的差不多了,两个人这才起身回家去。

    走在路上,林逸秋问刘季年:“你们姐弟俩都说啥了?”

    刘季年想了想,还是坦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跟我道歉了。”

    林逸秋略带疑惑:“嗯?”

    刘季年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以前有点小矛盾,不过现在都没了。”

    林逸秋心领神会,便也没再多问。

    因为多了一个行程,张东山回江省认亲这件事只能暂缓。

    林逸秋本来以为刘季年的家人都不会出现呢,结果刚放出要走的风声,蒋凤英就带着刘大庆和刘萍萍一块儿上门了。

    蒋凤英还记着林逸秋给刘仲年安排到生产队去这件事,心下以为他是个好说话的人,开门见山地就说:“林队长,我听说你想把店铺卖给我家萍萍,这萍萍也在照相馆做了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看这五百块的转让费能不能便宜一点?”

    林逸秋都快被她这厚脸皮惊呆了,刘萍萍做多做少,他都是给工资的,怎么就上升到功劳苦劳这一套了?

    林逸秋心下有了主意,面上却笑得愈发开怀,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林逸秋准备整人的预兆。

    “确实,萍萍姐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把照相馆料理的很好,称得上一句劳苦功高,所以我说了嘛,给她补偿三个月的工资,你们也别客气,咱们谁跟谁呐。”

    蒋凤英听了前半句话,还一脸喜色,听到林逸秋所说的补偿,立刻就拉下了脸。这三个月工资才几十块钱,转让费可是好几百呢!

    “哎呀,林队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那个转让费,那个……”

    “等等,我先纠正一下,首先不是我想卖给萍萍姐,是她主动提议想买。其次,我的转让费是两百块钱,店铺里有一系列的化妆品桌椅道具摆设等等折旧后是三百块钱。童叟无欺,货真价实。更何况那间旧屋子我还花了钱装修,如果你们不要——”

    林逸秋故意拖长了最后一句话,刘萍萍果然急了,着急忙慌地就保证:“没有不要,没有不要!”

    蒋凤英狠狠瞪了一眼沉不住气的女儿,刘大庆见状则赶紧赔笑道:“林队长你误会了,店铺我们是要的,就是这个钱一时半会儿,那个凑不上……”

    其实这五百块他们还是拿得出来的,这些年靠着大儿子的抚恤费和几个儿子的补贴,刘氏夫妇勉强有些积蓄。可真要一次性拿出五百块,那対刘家来说,真算得上伤筋动骨了。横竖人马上就要走了,先给一部分,剩下的部分还不还得上,再另说吧。总之,先哄着把铺面要到手再说。

    没错,刘家人打着正是赖账的主意。

    而林逸秋又岂会不知?

    刘季年在一边冷眼旁观,要不是小知青提前告知不让他插手,这一家三口早就被他赶出去了。

    林逸秋点了点头:“理解理解。”

    刘家三人脸上一喜,可林逸秋接下来一句话,又直接把人心情打落谷底:“既然这样,咱也不用为难了,最近不少想做小生意的联系我,我直接该折旧的折旧,该转让的转让。过几天我们就要回江省了,这一去怕是不知道要多少年会回来……”

    蒋凤英暗暗啐了一口:这林队长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呢?

    接下来三人无论怎么说和,林逸秋都是一副“我理解但我不懂”的无辜神情。

    刘大庆夫妇确实是个喜欢占便宜的主儿,刘家村的村民们大都实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们还头一回碰见林逸秋这么难缠的软钉子。这一拳打过去,就跟落在棉花里似的,不疼不痒。可碍于他的身份,又不好撕破脸皮。

    最终,刘家三人还是灰溜溜地回去了。

    一九七九年农历正月初九,宜嫁娶。

    吸取了王根生嫁女的教训,宋国庆和刘秀华的婚礼办得既简单又朴实,两个人的新房就定在了刚刚建成的新学校宿舍里。

    刘秀华向来是个胆大明朗的姑娘,除了那天坦白的时候比较害羞,婚礼上也是一如既然地飒爽,逢人就跟人敬酒碰杯,宋国庆倒是小媳妇似的护在她身后,搞得跟他嫁过来似的。

    有人问刘秀华结婚没有新房子委不委屈?

    刘秀华却淡淡地回怼道:“我跟老宋是革命友谊发展成的夫妻,我们两人的结合是为了更好的发展十二支队,有那建婚房的钱还不如拿出来多资助一个学生。”

    问话的人被反将了一军,闹了好大个没脸。

    林逸秋在一旁听着,笑着推了推刘季年:“你姐思想觉悟真高。”

    刘季年露出淡淡的笑意:“嗯。”

    刘大斌夫妇为大女儿的婚事愁了许多年,这次女儿终于嫁人了,高兴得是眼不见牙。夫妻俩过来敬酒的时候,还特地跟刘季年多喝了几杯,以往的那些恩恩怨怨,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婚礼过后,张东山就准备收拾东西跟林逸秋一起南下。

    离开这天,刘萍萍一个人跑来送行,递给了林逸秋一个信封。

    林逸秋摸了摸,确实是鼓鼓囊囊的一包钱,两人立刻拟定了租赁合同。

    刘萍萍神色复杂地対刘季年说道:“以后你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吧,爹娘那块就我跟叔年来吧,小钊我会好好照顾他长大的。”

    刘季年既没有回好,也没有回不好。

    他终于可以彻底告别这个地方了。

    林逸秋故意上前捏了捏他的手,结果被刘季年反手握住,再也松不开。

    林逸秋三人上车的最后一瞬间,他看见刘氏夫妇从远处跑来,蒋凤英直接跟刘萍萍当着众人的面就闹了起来。

    远远的,还能听到一些声响——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这可是五百块……”

    “这是你娘老子的棺材本,你知道吗……”

    林逸秋转手把塞钱的信封递给了刘季年。

    刘季年露出疑惑的神色:“?”

    林逸秋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上交媳妇的家用。”

    刘季年把这个词来回念了几遍,最后意味深长道:“我?媳妇?”

    林逸秋不敢继续戏弄他,一脸正色道:“这个照相馆也就那対瓷瓶值点钱,我打算孝敬给我老爹,还有就是我的宝贝相机,这钱都给你,就当是补偿你这些年给他们的付出了。”

    刘季年会心一笑,手却把人揽得更紧了。

    这么好的対象,他可得握紧了。

    三人连夜买了火车票,直到江省苏市,然后继续转车到吴县,索性林家就在市里,不需要再转别的交通工具。

    等真正到达目的地,已经是正月十四了。

    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门口,简直是恍如隔世。

    林逸秋心想:原来还真有近乡情更怯这一说。

    他上前敲了敲门,可惜没人应答。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开门。

    奇怪,人都不在家吗?

    这时,隔壁走出来了一位妇人:“哎呀,谁在这里敲门啊?”

    林逸秋问声望去,惊喜地打招呼:“周婶娘,我是林逸秋啊!”

    周翠萍仔细把人打量一圈,目光在张东山和刘季年身上稍作徘徊,然后才定格在林逸秋脸上,她神采飞扬地冲着屋内喊:“老韩,逸秋回来了!”

    “哎呀,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爹娘念你念得我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这些年您身体可好啊?”

    “好好啊,这两年比以前的日子好过多咯。”

    “対了,我爸妈怎么不在家,我敲了好久的门啊。”

    “哎呀,坏事儿了,这两个真的是,他们搬家了啊,没告诉你吗?”

    林逸秋哭笑不得,原来是闹了个大乌龙。

    周翠萍赶紧招呼说:“你跟你朋友赶紧上我家来坐坐,我去外边给你爸妈打个电话。”

    林逸秋摆摆手说:“谢谢,不用麻烦了。”

    好在他有家里的钥匙,于是林逸秋率先打开了大门,让刘季年跟张东山把行李放进去。

    屋内的陈设还跟之前林逸秋走之前一样,只是家具都搬得差不多了,显得更大更空旷一些。

    张东山看着这个陌生的家,心里涌起阵阵暖流。

    这里就是他的真正意义上的家。

    这么好的房子,他还从来没住过呢。

    也不知道爹娘人怎么样,会不会接受他这个二十年没见的儿子……

    还没见着面呢,张东山先一步怀疑自身起来。

    林逸秋搬来仅剩的椅子给两个人坐,又去邻居家借了煤球和炉子烧了点热水。

    张东山看他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不禁露出羡慕的眼神,他看出来林逸秋跟周围邻居关系都极好,就是不知道自己以后生活在这里,人家会用什么目光看待他……

    “将就休息一下吧。周婶娘是个勤快人,我爸妈听到消息肯定一会儿就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三人喝茶没多久,大门就被敲开了。

    率先进来的就是林家大哥林逸海,接着是抱着孙女的张秀芳和林常来,然后就是林春妮林冬妮崔向红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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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4章 认亲

    几年没见,林冬妮已经变成了一个高挑矫健的少女,一见到林逸秋就扑上去,脆声喊道:“小哥,你可终于回来了。”

    林逸秋笑着胡噜了一把她的脑袋:“冬妮长大了。”

    张秀芳赶紧道:“快别冲撞了你哥,把东西放下再说。”

    林逸秋对着林逸海夫妇和林春妮喊了一句:“大哥、二姐、嫂子。”

    三人连声应是,林逸海上前跟林逸秋拥抱了一下,然后称赞道:“长高了,也黑了。”

    林逸秋嘿嘿一笑:“是结实了才对。”

    崔向红赶紧催着小女儿下来走路,教她喊人。

    小小的林嘉言紧紧抱住崔向红的大腿,羞怯地抬头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三个男人,不敢说话。

    崔向红不好意思地对林逸秋说:“这丫头都被我惯坏了。”

    接着,众人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挪向林逸秋以外的人,她们先是在刘季年身上稍作停留,然后马上就移到了一旁张东山的脸上。

    没办法,他跟林逸海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活脱脱就是亲兄弟。

    张秀芳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走张东山面前,一把拉过对方的手:“你就是东山吧。”

    张东山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中年妇人,又通过刚刚林逸秋的对话,对她的身份也有了猜测。他又看了一眼林逸秋,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下点了点头。

    林逸秋想象中的母子相认泣不成声的情节并没有发生。

    这几年张秀芳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心理建设,才能在此刻支撑住自己,她专注地凝视着张东山的面庞许久之后,才用嘶哑干涩的声音缓缓说道:“东山,我、我是你妈妈,你还记得妈妈吗?”

    林常来也紧张地接上去说:“我是爸爸,你对我肯定是没印象了……”

    张东山僵硬在原地,迟迟没有说话。他被拐走的时候才一岁多一点,对亲生父母毫无印象了。

    三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古怪,林逸秋不着痕迹地擦了一下眼角,面带笑容地站了出来:“爸妈,我来介绍一下——”

    “这是我朋友刘季年,之前在信里跟你们提过的。在刘家村的时候,多亏了他照顾我,这次特地带他来咱们南方过年的。

    林父林母接收到信号,赶紧上前跟刘季年握了握手:“知道知道。哎呀,这小伙子真的是又高又俊。”

    刘季年此刻也是紧张得不行,他不是第一次受到别人的夸奖,以前他可以沉默以对,这次却不行,因为这次夸他的人,是从小把林逸秋拉扯长大的养父母。他赶紧把买的东北特产还有刘家村食品厂的糕点一一拿出来。

    “哎呦,你来就来了,怎么还带那么多东西呢!”

    “都是我们村食品厂的特产,不值什么钱。”

    林逸秋在一旁偷笑地看着局促的刘季年,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刘季年只能无奈应对。

    众人开始说说笑笑,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张秀芳趁热打铁招呼道:“你们奔波了一路肯定累坏了,都别站着了,大家坐下说话。”

    林常来找了一张折叠桌,又去邻居家再借了几把椅子。

    林冬妮把带来的大包小包一一拆开放在桌上,竟然是一桌热乎乎的菜。

    “这鸡娘都快煨了三天了,小哥要是再不回来,汤都要烧干了!”

    林冬妮的童言稚语引得林家一大家子哈哈大笑。

    眼看气氛缓和,林逸秋跟张东山介绍说:“这是爸妈,这是大哥大嫂侄女,这是二姐,这是小妹,还有……还有一个三姐。”

    林逸秋暗忖:“少了个林夏妮,看来她还是没有搬回来。”

    林父林母既期盼又紧张地再次看向张东山。

    这次张东山克服了心理压力,毫无负担地喊了出来:

    “爸、妈——”

    “大哥、大嫂——”

    “二姐——”

    “小妹——”

    林父林母欣慰地热泪盈眶,连连说:“好好好,回来就好。”

    张秀芳生怕张东山误会,赶紧对他解释:“你三姐她、她暂时不在我们身边,不是故意不来见你的。总之,你能回来,妈真的、真的……”

    林逸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张秀芳转而握住心疼道:“你的手也太冷了。你们这一路上冻坏了吧,大海,赶紧把炉子拿进来,再去泡三个热水袋。”

    林逸海得到指令就要去做,林逸秋连忙把他拦住:“都别忙活了,大家赶紧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餐桌上,张东山第一次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是娘对不住你,当年要是我没有睡着,要是我努力多找几个街道,你可能就不会丢了……”

    “这些年,我常常梦见那天的事情,我努力地追你找你,可是总是抓不住你……”

    这一次张东山的安慰脱口而出:“妈,一切都过去了。”

    有了张东山的鼓励,张秀芳开始努力回忆当年的情形:“当年周家惹了大麻烦,家里的佣人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做事也心不在焉。逸秋身子骨弱,夜里总是啼哭不止,我一个人昼夜颠倒地照看你们两个……那天下午逸秋睡着了,我把他放在院子里晒太阳,自己靠着廊柱眯了一会儿,我让其他人看住你的,却忘记你已经会走路了……我也没想到,就打了个盹的功夫,你就不见了。”

    “我发了疯地到处找你,可是周家附近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那时风声紧,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一个目击证人都没有。我绕过一个又一个巷子,却始终没有找到你……”

    林家人沉默了,他们从年前得知小弟不是亲生的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到当事人口述当年的实情。

    林常来难以想象这些年妻子承受了多大的痛楚和折磨,还要把自己伪装成没事人一样操持着整个家,而粗神经的他始终没有察觉。

    林逸秋赶紧劝道:“妈,这不能怪你啊,谁能想到治安那么好的周宅附近还能有人贩子啊?”

    张东山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是啊,是我自己偷跑出去玩的,怎么能怪您呢?”

    “不,你们不懂,如果那时候我再谨慎一点,你就不会丢了……”

    林常来上前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张秀芳从丈夫的眼里看见了歉意和鼓励,丝毫没有埋怨,她心里一热,才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我去京城警察局报警,可人微言轻,始终没有警察料理这桩案件,一直到我回来以后遇见三老爷,也就是逸秋他爹,他知道了这件事,赶紧发动所有认识的人去找你……之后的几天我都是浑浑噩噩的,直到、直到警察局带来你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很久了,仅从穿着打扮上看,我就知道这不是我的儿子,可是当时的警察局就这么草草结案了……”

    “三老爷怕我没法跟家里交代,加上需要我暂时抚养你,才把你忍痛交给我的。逸秋,你别怪你爸,他是最疼你的,也是最舍不得你的。”

    林逸秋自然明白,于是连连点头。

    张秀芳自嘲了一句:“我把逸秋带回家以后,开始还庆幸自己居然蒙混了过去。因为分开太久,也一直都没人发现孩子被换了,后来我就给逸秋改了名字。我怕被你们爷奶发现我把他们唯一健全的孙子弄丢了,就想努力再生一个,这才有了冬妮……”

    林常来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渊源,忍不住给自己辩解:“其实这些年我也不是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毕竟逸秋跟咱们一家人长得也不太像。”

    但最终所有人都没有去细究,他们都欠张东山一声抱歉。

    张东山倒是毫不介怀,毕竟当年那个情况,要从茫茫人海中找寻一个话都说不连贯的孩子,难于上青天,所以他完全可以理解张秀芳的做法。

    张秀芳温言道:“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明天就是元宵了,奶奶要是知道你们回来肯定高兴,咱们全家到乡下去吃饭好吗?”

    林逸秋:“可以啊,到时候我带你们去摸王八蛋了。”

    北方长大的刘季年和张东山此时还不解其意,但这并不妨碍两个人答应下来。

    张秀芳说:“我再去炒个菜,逸秋啊,你过来帮我打下手。”

    林逸秋知道林母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要私下跟自己交代,便跟了出去。

    母子两人一道来到了花园中搭的厨房里。

    张秀芳说:“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我也不瞒你了。你还记得你下乡之前我带你去祭拜的无名墓吗?”

    林逸秋道:“我记得。”

    那对夫妻的男主人姓路,周母也姓路,两者是什么关系昭然若揭。

    张秀芳继续说:“那是你舅公舅婆的墓,现在他们也平反了,墓碑你爷奶都找人重修了,去给他们上柱香,以后随时可以带你爹娘来祭拜。”

    “我多少猜到了一点,还把这事儿跟妈说了一下,她特地让我给你们带一句感谢。”

    “不说那些虚的,当年要不是路家聘了我做奶娘,又是把我跟东山带去了京城,又给你爷奶安排工作,咱们这一家那么多口人,还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

    “你跟爸不但帮我舅公舅婆收敛了骨殖,还给了我第二条生命,这句感谢是应该的。”说着林逸秋就想给张秀芳行个大礼,养育之恩大于天,他是发自内心地感谢这对夫妻。

    张秀芳没有受礼,对她来说,林逸秋是吃自己的奶长大的,养了那么多年已经跟亲儿子没任何区别了,她能受自己的孩子的大礼吗?

    林逸秋又问:“对了,你们怎么搬家了?”

    张秀芳告诉他说:“这不听说你们要回来,我怕这小屋子住不下,就跟你爸又另外买了一套房,那里更宽敞,嘉嘉跟冬妮都需要独立的房间。”

    林逸秋微微讶异:“还是买的?”

    张秀芳含笑着点头,虽然逸秋总是各种表达感激之情,可她又何尝不感激老天爷给了她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呢?

    “嗯,还好你这些年寄了不少钱回来,不然还真买不起。”

    “那这边……”

    “这里就留着给你跟东山还有你朋友一块住吧。”张秀芳轻声补充了一句:“我怕他跟我们住一起不自在。”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年头工人都有安置房,另外购置房产很少见,即便一家十几口人挤在一起也是大有人在。都说父母对子女的爱最无私,即便是失散二十多年,林父林母也是很贴心地在为儿子考虑。

    重新回到餐桌上,大家已经聊开了。话题基本上围绕张东山这些年的经历展开,他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林逸秋是在场唯一知道张东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人,他心知林父林母的内疚,不想徒增他俩的烦恼,只能上前把话茬子接过来,换几个让人开心的话题,顺带逗逗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侄女。

    小姑娘已经会说话了,林逸秋稍微都逗弄她几句,两人就熟稔了起来,小嘴跟机关枪似的,丝毫没有刚刚的胆怯。

    林逸秋兴趣上来,便问崔向红:“嫂子,你们还打算再要吗?”

    崔向红摇了摇头,她自己就是吃了娘家想要儿子的亏,又有好几个姊妹,她把妹妹们一手带大,并不代表自己也想自己女儿吃一样的苦。

    “现在国家不是提倡晚生少生嘛,我跟大海商量过了,有嘉嘉一个孩子就够了。”

    林逸海怕林逸秋不高兴,赶紧解释说:“是啊,这就叫那什么优生优育,把嘉嘉好好培养一下,将来也能跟她小叔一样出息。”

    林逸秋顺势把话题挪到林逸海身上:“大哥,我听娘说你那修鞋摊子不开了,你跟嫂子最近在忙啥呢?”

    众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张东山微微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林逸秋一眼。

    林逸海不好意思道:“娘退下来了,现在向红在服装厂上班。我基本上就在家里带嘉嘉。”

    林逸秋一脸震惊,好家伙,七十年代全职奶爸啊。

    林逸海见弟弟这表情,以为自己遭到嫌弃了,赶紧补充说:“你小侄女鼻子灵得很,每次修鞋回来,身上都一股味儿,都不要我抱的,慢慢就不干了。”

    看来他这个大哥还是个女儿奴来着,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么香香软软的一小坨,换做是他也会做这个决定。

    林逸秋又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林逸海其实也迷茫着:“家里刚刚买了新房,积蓄也所剩无几了,我想先把嘉嘉带到上幼儿园,然后再出去工作。”

    林逸秋鼓励道:“想法不错,但是嘉嘉上幼儿园不是一转眼的事儿嘛,她都快三岁了。哥,我有个主意,你要不去嫂子厂门口专门摆个摊,就卖些盒饭面食酸辣粉什么的?”

    崔向红激动地看了一眼林逸海,她知道丈夫一直自责于自己不良于行,待业在家的日子也几乎不太出门,其实她是希望对方多出去走走的:“摆摊?这能行吗?”

    林逸秋赶紧道:“怎么不能行,你忘啦,咱们国家现在都改革开放了。领导人都说了,咱们要走自己的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现在跟以前那不一样了!”

    接着林逸秋把自己跟同学办学习班的事情说了,又让刘季年以己为例,讲了不少至味斋的故事,林家人听得津津有味。

    林逸海也暗自听了进去,心里想着回去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张秀芳端来了一碟子红烧肉放在张东山面前:“东山啊,我以后可以这么叫你吧。”

    张东山赶紧把嘴里的菜咽下去应道:“当然可以。”

    张秀芳体贴道:“这房子是73年的时候修的,新的很,今天你们将就一晚上,明天妈给你买新家具,保准让你们住的舒舒坦坦的。”

    张东山受宠若惊,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用麻烦了,我、我不挑的……”

    眼看张秀芳眼里盛满了失落,张东山最终还是松了口:“谢谢爸,谢谢妈。”

    这一声声爸一声声妈,喊得张秀芳再度红了眼眶:她的好儿子,以后一家人可再也不要分开了。

    第二天一早,林家一家人就启程前往乡下。为了更好地欣赏风景,林常来特地花了大钱租了一艘大船。

    刘季年跟张东山自小生活在内陆,从没看过水系如此发达的村庄,一个个在船舱都里坐不住,蹲到渔夫身边耐心地看他怎么划船。

    林逸秋挥了挥手,把林冬妮叫了过来。

    作为哥哥,他还是需要好好开导妹妹的:“今天咋都不说话啊?”

    林冬妮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小哥,那你以后还是我哥不?”

    “当然啦!”林逸秋一扬眉:“以后我还是你小哥,不过你又多了一个哥哥疼你,怎么样?”

    林冬妮高兴地一蹦三尺高,也无意中说出了真心话:“那就好!我生怕你不要我们了!”

    “什么叫我不要你们了?”

    林冬妮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刻捂住了嘴,仔细观察林逸秋并没恼色以后才说:“我偷偷听爹跟娘说什么周家那么有钱,逸秋会不会不回来了……”

    林冬妮学得神气十足,倒确实像极了林父会说的话,林逸秋扶额道:“那妈怎么说的?”

    林冬妮笑道:“娘把爹狠狠骂了一顿!嘿嘿嘿!”

    林逸秋一行人的到来,对这个小小的村庄来说不啻于惊天霹雳。

    从下船到林家老宅这段路,就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波探查的人,烦不胜烦。乡下民风是淳朴,但是爱管闲事看热闹的人也是真多。林逸秋不希望他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张东山,脸也不自觉地黑了。

    张秀芳走到林逸秋身旁提醒他:“开心点,今天可是咱们一家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林逸秋一想,确实如此,要是自己全程黑脸,村民又指不定怎么说三道四呢。

    他忍不住道:“妈,他们这些人是……”

    张秀芳压低了声音,在林逸秋耳边耳语了几句:“逸秋,妈先跟你道个歉,之前来乡下跟你爷奶说明情况的时候,消息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

    从张秀芳那里了解到,他们夫妻俩对外都是实话实说的,林逸秋也非常赞同:“这是应该的,要是扯干儿子这一套,对东山不公平。”

    等到了林家,那可真是座无虚席。林家没出五服的亲戚都来了,张秀芳娘家也派了不少人过来。

    因为来之前大家都已经知道张东山才是林家的亲生子,所以看向林逸秋的目光多多少少有些异样。

    但林逸秋脸皮厚,他才不在意这些。反正到时候他尽管带着刘季年出去玩就是了。

    林常来把张东山先带到父母面前,又带他认了认几个兄弟姐妹。

    林爷爷跟林奶奶也是一早得了消息,看见张东山的那一刻,二老都忍不住抱着他痛哭,直呼孙子这些年受苦了,外人看了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走到林常福面前时,对方没控制住,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大哥倒是好福气,没了一个养儿子,又来一个亲儿子。”

    张东山不知怎么接话,气氛一瞬间尴尬了起来。

    林逸秋偷偷凑到他耳边说:“他是小叔,不用管他。”

    张东山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谁家还没个混不吝的亲戚了,他养母就有个弟弟,隔三差五上门打秋风,养母还护得跟心肝宝贝似的。

    午饭过后,林逸秋被林奶奶偷偷叫到了房里。

    “奶奶,怎么了?”面对林奶奶,林逸秋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毕竟老人家思想保守,虽然并非自己主观意愿上的错误,但夺了人亲孙子二十年的宠爱也是事实,万一老人家对自己有所苛责倒也是人之常情的。

    林奶奶睨了他一眼,似乎是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轻飘飘道:“你也有个怕的时候。”

    林逸秋一听就明白,这是不怪自己的意思了,于是嬉笑着迎了上去。

    林奶奶拿了个信封递给他:“喏,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林逸秋拆开一看,居然都是十块钱一张的大团结:“钱?”

    “嗯,给你的。”

    林逸秋厚着脸皮贴上去:“奶奶不会是觉得亏欠我,所以才给我钱吧。”

    对这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小孙子,林奶奶总是格外包容,她点了点林逸秋的额头:“你倒是想得美,这钱是你大伯给你的。”

    林逸秋捂着额头:“大伯?”

    林奶奶提醒道:“你忘啦,73年的时候,你陈伯伯来找乡下找我的事儿了?”

    林逸秋这才想到当年那件小插曲:“哦~我想起来了,我还给了他十块钱呢!”

    林奶奶也欣慰道:“是啊,他这几年在南方混得还不错,这钱就是他托我给你的。”

    林逸秋也不矜持了,赶紧接过手点了点,足足有十张大团结,那就是一百块钱!

    林逸秋兴奋道:“这钱来得正是时候!”

    林奶奶忍不住问:“你这小脑袋瓜子,又想什么坏主意呢?”

    “这怎么能叫坏主意呢?我打算给大哥支一个新摊子,专门卖点吃食。他一个大男人不好一直歇在家里,总得帮嫂子分担一点家庭的重任吧。”林逸秋没说的是,将来国营厂不给力,嫂子下岗,林父林母退休,那一家人基本就会丧失全部收入,倒不如趁着现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一点一点把自己的生意支楞起来。

    林奶奶面上嗔怪了他几句滑头,心里是既欣慰又感动。她知道逸秋非亲孙以后倒是丝毫没有改变心中对这孩子的疼爱,只是她实在是担心,京城周家那是怎样的破天富贵,这孩子还会认这个家吗?

    如今看他还能事事为家人打算,只道自己是真的没有看错人,她的孙子还是如从前一般至纯。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哦……”林奶奶搂过林逸秋连呼心肝。

    林逸秋知道这是林奶奶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吸了吸鼻子:“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一直都是您孙子,永远都是您孙子!”

    第195章 大结局

    林奶奶感慨道:“你倒是个好的,要是你三姐有你一半贴心,我就没那么愁咯。”

    林逸秋这时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奶奶,三姐去哪了?”

    林奶奶冷哼了一声:“她是年纪越大主意越大。去年年末居然把工作给辞了,她知不知道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铁饭碗。她倒好,拿了钱就去深市了,说是要做生意,你说她长那么大都没出过远门,这就能做生意了?”

    “说不定会有别的际遇呢。”林逸秋安慰林奶奶,心里想的则是剧情还是按照原轨迹发展了。只是他的突然出现所引发的一系列效应,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林夏妮事业的发展。

    林奶奶午休,林逸秋就拿着钱去大厅找人。

    他的到来使得原本欢声笑语的天井,氛围顿时一窒。

    其他说不上名的亲戚大都回去了,这次剩下的都是林家的近亲和张家来的亲戚。

    舅家这边主要是舅婆舅公带着几个舅舅舅母跟各自的儿子孙子,林家这边大姑大姑夫这次没来,倒是沈家的表哥表姐带着各自的另一半和孩子们都来了,小姑家双胞胎苏前进苏光明也已经双双结婚了,带着妻子孩子泾渭分明地坐在另一边,苏家小妹去年上半年已经嫁人了……

    苏前进热情地向林逸秋招手:“逸秋,过来坐。”

    林逸秋看他们态度一如往昔,心里也松了口气,走上前去问:“聊什么呢?”

    舅婆王春分突然插嘴道:“我们在聊东山的姓氏呢,他既然回来了,可不就得改成林姓。”

    张东山尴尬地坐在舅家女眷中间,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张秀芳当着婆家人的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她仍然想以儿子的意志为主,便劝道:“娘,我不是说了嘛,现在改名字哪有那么方便,况且都叫了二十几年了,干脆就这么叫着呗。”

    王春分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哎呀,干嘛不改啊?难不成东山你还对你养父母有感情?”

    张东山立马说:“没有的……我既然回来了,肯定是念着这里的。”

    王春分一拍手:“那不就行了。还有你,你是不是傻,东山要是不改成林姓,以后林家的东西,他不是什么都分不着嘛。”

    她显然还不知道林老夫妇已经把钱都分光了。

    王春分素来大嗓门惯了,即便是压低了声音大伙儿还是听见了,弄得众人啼笑皆非。

    林逸秋好笑道:“我倒是觉得不改也没事,东山姓张,妈也姓张,可不巧了,就当是随母姓又怎么了?”

    张东山眼前一亮,看林逸秋的眼神跟看救命稻草似的。

    王春分白了林逸秋一眼,显然是觉得他多管闲事了:“这哪还能随母姓了……”

    张秀芳立刻表态:“我也觉得不错,说不定这就是东山跟我有缘分,阴错阳差还跟了我的姓。”

    见大家统一战线,王春分也只能自讨没趣。

    只见她眼珠子一转,把目光又放回林逸秋身上,声音也不自觉软了几分:“逸秋啊,我听说你娘最近买房子的钱都是你寄回来的?”

    林逸秋不置可否:“嗯哼。”

    这是又要耍什么新花招了?

    说真的,虽然还没到斗智斗勇的地步,但王老太太的心思可真是太好猜了,基本上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放什么屁了。

    果然,王春分下一句话就是:“你是个有本事的,看来在京城也混得开,你看看我们张莱,能不能帮他在京城也找个体面的活儿啊?”

    林逸秋对张东山使了个同情的神色:兄弟,以后这块就交给你了,任重而道远啊。

    张东山无奈叹了口气。

    下午,林逸秋带着刘季年单独去给原身的亲生舅公舅婆扫墓。

    看着修缮一新的坟墓,林逸秋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去了。

    林逸秋对着墓碑振振有词:“舅公舅婆,上次来看你们已经是四年前了。外孙不孝,一直不知道自己身世,也很少过来祭拜你们。我给你们多烧点,在下面也别省着,随便花。”

    他缓了缓又说道:“舅公舅婆,今天我把对象也带来了。”

    “是的,你们没有看错,他是个男人,他叫刘季年。”

    刘季年恭敬地在墓前做了自我介绍。

    林逸秋准备继续说一下两人是如何相知又如何相恋,可转身一想,既然两人在一起已成事实,又何必多说呢,于是又改了口:“我们……就这样吧,反正这辈子我们在一起定了,结果不会更改,这次来就是通知你们一下。”

    他在坟头恭敬地插了三炷香,看着青烟缓缓上升,仿佛带着话音传到了另一个世界。

    林逸秋松了口气,刘季年悄无声息地握住了他的手,似是在安慰。

    “走吧,下山吧。”

    元宵以后不久便要开学,林逸秋一家也不能在乡下久留,当天便要离开了。

    临走之前,桂金枝把林逸秋拉到了厨房,递给了一个大包裹。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给你煮了十个鸡蛋还有一斤糖和一些王八蛋,你不是爱吃这个嘛,都带着路上吃吧。”

    其实林逸秋也不爱吃什么王八蛋,不过是当年刚穿来的时候,家里实在是没啥可以吃的,但这一片好意他并没有拒绝。

    “谢谢婶娘,您太客气了。”

    “诶,不要这么说,当年要不是你反复鼓励林玲林静,她俩也考不上高中了。”

    林逸秋看见一旁怯懦地躲在厨房门口的两个姑娘,不知不觉她们也长成大姑娘了。

    “婶娘,无论如何还是要让她们考大学。”

    “我知道,只要她们争气,砸锅卖铁我也供她们读。”

    “小叔怎么样了?”

    “他一直都是老样子,不过爹娘在,他也有个怕的,如今不敢打我了,家里的钱你奶奶都交给我了,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了。”桂金枝话里话外都是松了口气。

    记忆里那个沧桑憔悴的女人如今反倒是变得鲜活了一些。

    林逸秋其实有心劝这位婶娘离婚的,但是想到农村离婚,受害者永远是女性那一方,他也就歇了这个心思。

    林逸秋招了招手,把两个小姑娘叫到身前,又拿了二十块钱,给了她们一人十块:“林玲、林静,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这个钱你们藏着,需要用的时候就用,不够就写信给我……你们的妈妈为你们付出很多。”

    桂金枝急了:“怎么还能要你的钱呢?”

    林逸秋安抚她:“婶娘,你放心,钱我可以赚。你们两个听到了吗?”

    两个姑娘异口同声道:“知道了,小哥。”

    开学以后,林逸秋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所有社员开年会,为这新的一年安排布置新工作。

    会议结束,孔育第一个把林逸秋叫住。

    孔育:“你是周家丢的那个小少爷?”

    林逸秋:“?”

    孔育微微垂头道:“你别误会……我没有调查你,只是京城太小了,什么事儿都瞒不住。”

    林逸秋打趣他:“那你就努力瞒着吧,现在都新华夏了,哪还有什么少爷不少爷,叫我名字就行。”

    孔育恳切道:“逸秋,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是真的挺服气你的,以前的事情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林逸秋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看你表现吧。”

    不论是真心实意还是看在周家的背景,反正孔育这里是彻底服了。

    时间很快来到79年5月,这是原身真正的生日。与生日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好消息,林逸秋的大伯二伯都可以从边区劳改所回京了,这下是彻底阖家团圆了。

    当天,林逸秋和刘季年放下手头上所有的工作,来到了周宅吃饭。

    周大伯叫周振华,周二伯叫周兴华,两人跟周父长得都极像。边塞常年的风波让两人看着比实际年龄更大一些。

    餐桌上,林逸秋被正式介绍给了他们两个。

    周大伯毫不掩饰对林逸秋的喜爱:“果然是青年才俊,倒是很有我当年的风范。”

    周二伯道:“信上说老三儿子找回来了,我高兴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周父自己都跟儿子没那么亲近,当即就表示了不满:“大哥,逸秋是我的儿子好不好!”

    周大伯冷哼一声:“老三啊,你胆子也忒大了,要是那奶娘不用心,你这儿子可就真丢了。

    儿时被大哥管教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周父默默吃饭,不敢声张。

    周保国看着子孙满堂的场景,忍不住老泪纵横:“我们这几个老的都要退了,以后周家可就要靠你们这些小辈撑起了。”

    他年纪大了,能活着看见两个儿子回来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众人齐声道:“知道啦,爷爷——”

    饭后,周中华一反常态地把林逸秋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林逸秋觉得稀奇,还以为他要跟自己来一场父子之间的促膝长谈呢。

    谁知道一进门却发现周母正襟危坐。

    夫妇俩一致看向林逸秋,反倒是把他看得一阵心虚。

    要说是以前,那他可能是真犯事了。可现在的他,那可是经过社会主义改造的、新时代的好青年,还能做什么坏事呢?

    路月瑶看了周中华一眼,推诿道:“你来说吧。”

    周中华先是震惊,随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妻子:“不是你让我把人喊来,是你要问的嘛?”

    路月瑶讪讪道:“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啊。”她也是害怕得罪儿子的好伐。

    林逸秋:“行了,您二老别卖关子了,找我什么事情啊?”

    路月瑶试探性地问:“逸秋啊,你跟人小刘是什么关系啊?”

    林逸秋内心的第一反应是:完了!

    第二反应是:好吧,他收回刚刚那句话。

    不过他就本就没打算隐瞒,行事举止之间难免会显露,于是便点了点头。

    眼看周母一脸天塌了的表情,林逸秋准备一大套说辞想着劝一劝她。

    谁料路月瑶怒目圆睁:“你这小子,勾搭人家好端端的男孩子做什么!”

    林逸秋:“???”

    路月瑶一脸紧张道:“季年他爸妈都知道吗?”

    林逸秋老实道:“还不知道。”

    路月瑶用手指抵着太阳穴,一脸头疼:“哎呀呀,那怎么办?咱们要上门提亲吗?会不会被人打出来?”

    周中华反客为主,反倒是安慰起了林逸秋:“还好你没有瞒我们,其实我早年留洋的时候,知道国外也有这样的情况,这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天生性向跟别人不同。”

    他语气真诚言辞恳切,完全不像是父亲对儿子说话,而是像朋友一样。

    “唉,我知道我们亏欠你良多,我跟你妈也不是那种封建迂腐的人,只要你们好,我们就好,所以我们也不会强迫你们分开。只是这件事,我希望不要让你爷爷知道,他毕竟年纪大了,没几年了……”

    林逸秋答应了保密,回去以后把事情告诉了刘季年。

    刘季年怔愣片刻道:“替我谢谢你爸妈。”

    林逸秋不服气:“你干嘛不自己亲自上门?”

    刘季年似笑非笑道:“你确定要我亲自上门吗?”

    一场家庭风波消匿于无形。

    【四年后】

    1982年6月,林逸秋顺利从北平外国语学院毕业。同年9月,金熙经过两次高考失败终于考上了北平电影学院。

    毕业以后林逸秋终于可以开始大放拳脚地创业了。

    在这四年大学生活中,林逸秋牵头的补习班从一个小小的学校社团发展成一个独立办公楼,大部分在其中任过课的学生,在毕业以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留下来。

    这几年,刘季年的至味斋也在京城遍地开花,还隐隐有对外省扩张的形势。

    为了更好的帮助刘家村发展副业,林逸秋跟刘季年在京城开了几家东北土特产的店铺,还在京郊设立了一个刘家村食品厂分厂,交给了蒋袁跟他一干手下料理,还吸纳了不少刘伯年认识的退伍军人,解决了一大波就业难问题。

    人工问题解决了,那就只剩下原材料问题。土特产橡子粉的原材料主要来源于东北,如果把橡子运到京城来加工生产,那势必要面临一个问题,就是成本上升。成本上升,那卖价就得上升。

    一群从村里来的野班子开始学着经营,学着开会。眼看问题卡在这里,几个人急得嘴上都生了燎泡。

    最后林逸秋拍板,调整包装,往高级礼盒方向整!谁说农产品就不能卖出高价格了?

    这些年刘季年一直都没回去,来回跑的事情基本都交给了刘小昌,连同应付刘家那一家子的事情,都一起打包交给了刘小昌。

    刘小昌深知自己能有今天,全靠着刘季年跟林逸秋的扶持,对两人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

    这不刘小昌刚从东北回来,立刻开车来了林逸秋和刘季年的住所。一下车就直奔来汇报“工作”。

    “年礼送过去了?”

    “送了送了,刘叔刘婶可高兴了。”

    林逸秋不甚在意,他送礼可不是图他们夫妻俩高兴的。

    “最近刘家村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有两件喜事和一件坏事。”

    “哦?说来听听。”

    “刘副队长刚刚给宋校长生了一大胖小子!”

    “那确实是好事,你随礼了吗?”

    “随了,您跟刘大哥如今这身价地位,随个十几二十的都掉价,我直接随了五十。”

    林逸秋点了点头,表示他做得很好。

    “还有一件喜事呢?”

    “哦,刘大哥他大姐终于要结婚了!”

    “好吧。随份子了吗?”

    “没,我走的时候还没办婚礼呢。”

    “那就等婚礼的时候随个五块钱吧。那坏事呢?”

    “这坏事儿就是……刘大哥家里分家了!”

    分家了?这一家子竟然也能处到今天这一步。

    “刘大哥他大姐硬是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人,跟家里大吵了一家。刘大哥他三哥三嫂整日里闹离婚……后来索性就分家了。”

    林逸秋冷哼一声:“呵,那怎么能算是坏事呢?应该是三件喜事才对。”

    “刘大哥那边?”

    “没必要告诉他,就当没这回事好了。”

    果然是远香近臭,待在身边孝顺的儿子永远不如在异地的儿子,这说法对刘叔年管用,对刘季年也同样适用。

    以前这么喜欢三儿子,如今日日在蒋凤英面前,反倒不喜欢了。而他们只需要每个月汇一点钱,逢年过节买些补品给刘氏夫妇,便能全了孝子之名。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林逸秋都觉得不是事儿。

    于是他交代刘小昌:“小昌,去,买点灵芝粉,脑白金什么的,给刘婶儿送过去。得保佑她长命百岁才行。”

    刘小昌呵呵一笑表示了然。

    林逸秋心思一动:“等等,再买点其他的,给姥姥多送一份。”

    “行。”刘小昌应下,然后欢喜道:“我还带来了一个人,保管你高兴!”

    林逸秋前一秒还在问:“谁啊?”

    下一秒大门已经被破开了:“逸秋哥,我可想死你了!”

    果然是惊喜!

    林逸秋惊讶道:“英杰?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哎呀,你这次来京城是……”

    廖英杰撇着嘴:“我不来,你肯定也不会去找我就是了。”

    林逸秋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我之前回刘家村,打听了一下,听说你又回学校读书了,就没有去打搅你。”

    “是啊,我这不是考上京城的学校了!”

    “哦豁,哪个学校?”

    “当然不能跟你这个名校相比,就是个中专……”

    这年头中专含金量也很高了。而且还是受到自己的启发,林逸秋毫不掩饰地夸了一下他。

    廖英杰高兴得都快找不着北了:“逸秋哥哥,我可以搬来跟你一起住吗?”

    “可以——”

    “不可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林逸秋转身看向来人,这才是真惊喜好嘛。

    “你回来啦?”

    从外地风尘仆仆赶回家的刘季年,才进家门就发现对象差点被人抢了,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廖英杰虽然在家里是个小霸王,倒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知道刘季年不好惹,便也不再强硬要求留下过夜。

    好言劝走了廖英杰,林逸秋跟刘季年回了房。

    林逸秋小小地抱怨了一句:“他大老远赶来的,你咋还吃一个孩子的醋啊?”

    刘季年幽怨道:“我这着急忙慌地赶回来,是为了陪谁过圣诞啊?”

    林逸秋这些年也学乖了,立刻道歉坚决不改:“是是是,倒是我的不对了。”

    刘季年嘴角轻轻上扬:“你看看这是什么?”

    林逸秋撕开金属包装纸,定睛一看,惊喜道:“巧克力!你哪来的?”

    刘季年道:“跟一个米国佬做生意搞来的,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林逸秋掰了一块巧克力放嘴里,随即又送了一块到刘季年的嘴边:“你也尝尝。”

    刘季年眼神一暗:“我不想这么尝……”

    下一秒,等林逸秋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翻到床上了。

    “喂——”

    惊叫声被别的声响所替代。

    这一夜还格外漫长……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求五星好评和预收(言情耽美均可)

    发红包发红包哈~不能连着抽奖,是我不懂了呜呜

    非常非常感谢一直陪我完结的老读者,几度想放弃又被你们拉了回来,每天留言回复我,让我知道还是有人在看,真的很开心。

    下面回答几个问题。

    番外为什么另开?

    第一,是我想快点完结这本(压力大,牙周炎,脸上爆痘),而且这本数据真的不太行,内耗太多了。但故事线是完整的,大纲上没有大的删改,反而增加了学生时代的情节,毕竟标题是70年代发家致富,再写80.90年代就偏题了。

    第二,这本书字数太多了,感觉有点贵了,能省则省吧。

    第三,我想种一棵新的树,顺带用一下这个好看的封面。

    第四,攒人品,求个预收。

    最后依旧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再次求个五星好评和预收,不然下一本还是凄凄惨惨。

    预收:《七零年代文工团》

    宋知时死了以后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生活在一本男频升级流小说中,在这本集合了年代文、家长里短、开后宫等一系列狗血剧情的百万字小说中,他只是个小炮灰,而他前世的丈夫顾淮才是这本小说的男主角。

    宋知时死了以后,灵魂在人间飘荡了数十年,眼瞅着前夫娶了一个又一个,还活到了108岁,最后在一众儿女的和妻子们的围绕中无疾而终,他怒了!

    于是,宋知时重生了!

    即便是重生了,他依旧要跟上辈子一样要闹离婚,他才不要跟一个桃花运旺到爆炸的男人在一起一辈子呢。

    单身近三十年的顾淮:???

    排雷:

    1.男男可婚的设定,先婚后爱!

    2.不生子!

    3.不追妻火葬场!

    4.两个男主从始至终都只有彼此,不要被文案骗了

    5.这本有金手指,不憋屈

    《互换灵魂后我有了对象》

    外界盛传A市骆家为了跟贺家联姻,竟然直接把小儿子送去贺家。

    骆玉舟在前往订婚宴的路上意外遭遇车祸,灵魂交换到千里之外的双胞胎弟弟身上。

    他这才发现这个失散多年的弟弟不但从小打架生事,是校园一霸成绩还贼烂,眼看大学都要考不上了,还面临着退学危机,骆玉舟赶紧给弟弟救场。

    而同一时期的,周白感觉受到了一股力量的牵引,醒来已经在豪华病房里了,他前脚刚以为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后脚就被狠狠打脸。

    这一家子都是什么玩意儿?绿茶的大哥,狡黠的小妹,表面良善实际心机重重的养父母。

    周白心想:原来贵公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小仙难求》

    本小说以单元剧的形式更新,每一个小故事主角都不一样

    第一个故事:

    小山神受×温柔霸总攻

    为了还清村民的拆迁款而入世,被拆迁方拐回家的故事。

    第二个故事:

    九尾狐大明星受×竞争对手影帝攻

    绝对不向对手势力妥协,真香的故事。

    第三个故事:

    软萌锦鲤受×帝王攻

    未完待续,还会增加

    第196章 广交会(一)

    1979年中美建交,英语学习逐渐走入大众的视野。

    1982年林逸秋这一届学子正式毕业。

    当所有学生还在为了去机关单位、留校任职而抢破脑袋时,林逸秋、肖明朗、许学全、顾怀洲四人已经拿出全部的积蓄在京城未来最繁华地点租下了一套办公楼,他们给这个公司取名为新世纪,专门进行英语学习,而之前在林逸秋这边做过的学生,大部分都留了下来。

    很多人甚至成为了这个公司的骨干,而林逸秋也爽快给了他们干股,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目前的他们几个还处于创业初级阶段。

    1983年秋,周保国在所有家人的陪伴下,走完了坎坷的一生。这位老人出生贫瘠又生逢乱世,经历了两个朝代的更迭,最终迎来了新世界的曙光,却又在建国以后,几度深陷囹圄。他这一生为了共和国事业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临了儿孙满堂,无病无灾没有痛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临走前,林逸秋被喊到了床前,周保国其实已经神志不清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周围的亲属哭得嗓子都嘶哑了。

    林逸秋没有哭,只是默默陪在老人身边,周保国最后交代他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辜负他人。

    “我要去见老战友了,他们肯定在骂我这个老不死的,怎么拖沓了那么久……你们几个兄弟要守望相助……”

    “我知道,爷爷。”

    听到林逸秋肯定的回答,周保国满意地笑了。

    当晚,老人家就含笑离世了。

    林逸秋最终也不知道周保国究竟知不知道他跟刘季年的事情,可能这个问题要等到他终了的时候,才能问个明白了。

    1984年,教育部组织了一次英语教学研讨会,地点就设在华东石油学院。前去参加研讨会的当时主管英语教育研究的一位副司长就觉得这个考试非常有意义,就组织大家参观了该考试,随后和众多相关人员讨论了将这个考试推广到全国的可能性。☆

    以此为契机,英语的等级考试正式有了雏形,并且开始试着向全国各高校推广。

    在教育部的推动下,第一次全国大学生四级考试在1986年正式举行,之后长达多年的英语热潮终于开始。

    林逸秋他们所在的新世纪英语培训机构正式迎来了事业的小巅峰。

    另一边,刘季年的食品厂也风风火火地创办了起来。林逸秋出面,从张欣(刘叔年前女友)所在的市机械厂低价进了几台大型烘干机,以后所有的橡子都不再需要靠天吃饭了,而且烘干机还可以做些别的副食,比如蔬菜干、水果干、肉干等等。

    目前这座分厂有技术指导员,也有老家带来的熟手工人,但还缺货车司机、安保人员和销售人员。

    林逸秋叹了口气:“陈枫可以先担任货车司机,援朝去做销售,老家来的工人尽快入职,但人还是太少了……”

    刘季年提议:“我去当地人才市场看看?”

    林逸秋摇头:“暂时不行,咱们还没有稳定的订单和客流,贸然招人进来,多一张嘴就是多一笔工资,只能咱们自己人先顶上。”

    正当林逸秋犯愁的时候,刘伯年给他们送了一批人手过来。

    说起来也是巧合,林逸秋之前在火车下拦截下的人贩子,当时的受害者樊秀兰同志的丈夫是一名真正的军人,而且还在前几年退伍了。

    退伍以后夫妻二人一直在寻找当年的恩人。一次偶然的机会,两人在京城遇见了刘伯年。樊秀兰的丈夫跟刘伯年居然是老战友,刘伯年还是对方的老班长,于是在刘伯年的牵线下,夫妻二人终于见到了大恩人林逸秋。

    樊秀兰夫妇本就准备留在京城发展,退伍以后,她丈夫没有选择转业,林逸秋稍微邀请一番,两人就顺势留了下来。

    他们二人正愁没机会回报林逸秋,林逸秋把他们留下以后,又相继介绍了十几个战友过来工作。他们一部分做了工人,一部分做了保安,还有一部分会开车的正好做运输司机。

    这样一来,司机和安保人员问题都解决了。但还是缺销售,林逸秋只能自己先顶上了。

    目前的状况就是,橡子粉等一系列食品托蒋袁的福在海市和东北三省都挺有名的,但是在京城这块才刚刚打开市场。

    发宣传、登广告都是费时费力的办法,哪怕因为知味斋的缘故,东北土特产店铺生意也不错,但偌大的食品厂开在这里,每天只生产的量都卖不掉,堆积在库里怎么行?他们现在急需一笔非常大的订单,最好是源源不断地那种。

    林逸秋不得不承认,这一步走得冒进了。

    这里可没什么《光明日报》,也没有帮忙写稿子的赵主编。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既省时省力又快速提升知名度呢?

    食品厂内一时愁云惨淡,大家都没了主意。

    这时,刘季年在报纸上看见了一则消息,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遇。

    于是他赶紧把消息告诉了林逸秋,林逸秋也是个脑子活泛的,当下就觉得这个计划可以一试,他已经想明白的关口,而其他人还云里雾里呢。

    广交会?

    啥是广交会啊?

    广交会全称华夏进出口商品交易会,创办于1957年春季,每年春秋两季在广市举办,1958年至1978年的二十年间,广交会不断拓宽我国对外贸易渠道,年成交额突破40亿美元,为国家出口创汇和经济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

    刘季年定定地说:“这可能是我们为数不多的机会!”

    其他人则忧心忡忡道:“可是咱们国内还没弄明白呢,这就要卖到国外去?人老外能买咱们的账?”

    林逸秋是个天生的冒险主义,喜欢挑战未知,自然是站在刘季年那一边:“买不买也得做了才知道。”

    既然正副厂长都这么说,那其他人也没有异议了。

    1986年下旬,第六十届广交会如期而至。

    林逸秋刘季年在广交会开始前半个月就带上刘小昌、陈枫、齐援朝,一行五人来到了广市。

    五人中除了林逸秋,其他四人都是第一次坐飞机,下飞机后脸色多多少少都有些苍白。

    林逸秋见大家不虞便提议道:“都休息休息吧,我在流花路的宾馆已经开好房间了。”

    齐援朝摸着仍有余悸的小心脏:“那玩意儿可老贵了吧?”

    林逸秋笑着安抚人心:“不怕,咱有熟人好办事。”

    没错,他确实有熟人,还是很熟的……亲人!

    一行人很快就坐出租车来到了流花路。

    70年代初,由于前来参加广交会的来宾越来越多,于是广交会扩建了新的展馆。广交会流花路展馆1974年3月建成,并于当年春交会开幕时启用,周围所有建筑应运而生,共同组成一整套齐全的设施。

    从机场到流花路,一路上林逸秋都在心里默默感慨:“总算是有点21世纪的影子了。”他对此行报了极大的期待。

    此时的流花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小汽车公交车随处可见,很多地方甚至比京城还要繁华,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是这是生活的富足给予他们的安逸,刘小昌几人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等下了车,齐援朝感叹道:“好家伙,这就是广市,这楼咋能修那么高啊。”

    “咱们一会儿就住那里。”林逸秋指着一栋六层楼的白色建筑,道:“不过我得先先去拜访一个人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自己想的先写,然后把你们点的餐一点点上

    ☆都来自百度百科

    第197章 广交会(二)

    林逸秋说的熟人自然是当年来林家寻亲的大伯陈国邦一家人。

    当年听了林逸秋一席话,加上他十块钱的资助,一家三口才勉强能够来到广市,然后从面摊开始,一点一点开到了面馆,80年的时候开了一家小饭馆,短短六年的功夫做到了广市数一数二的酒店。

    面前这栋广市流花大酒店,就是这位大伯的产业。

    林逸秋对着酒店玻璃门整饬了一下着装,让陈枫跟齐援朝刘小昌在门口等着,自己跟刘季年先一步来到了前台。

    整个酒店是很标准的上个世纪风格,入口是旋转门,大厅里是一整套牛皮黄色的沙发,脚下踩得是黑色的大理石,墙上是瓷砖拼接的松鹤延年图,标准的中西结合装修。

    就这土洋土洋的酒店已经是广市流花路的标杆了。

    今天并非周末,酒店内非常安静,前台两个前台正无聊地凑在一起聊天。

    林逸秋上前礼貌地问道:“您好,我想问一下陈国邦先生在不在?”

    两个前台一听这话,瓜子也不嗑了,齐齐看向林逸秋,见他虽然相貌非凡,但穿着确实朴素,甚至有些土气,一点也不像广市市区那些年轻靓丽的小年轻。

    年纪略大一些的前台问道:“我们酒店是需要预约的,请问您有预约吗?”

    预约?这时候国内已经搞这一套了吗?

    “我们没有预约。”

    “不好意思,没有预约我们不让进的。”

    “我们是亲戚,你只要帮忙通传一声,就说有个叫林逸秋的从吴县来找他的。”

    “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是需要预约的。”

    两次被拒,林逸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时候也没有手机之类的。

    “那他在吗?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林逸秋话音刚落,年轻的那个前台不满地“啧”了一声。

    “你们有完没完啊,我们陈董也是你们想见就见的?”

    陈董?看来陈大伯混的很好嘛。

    林逸秋丝毫没有感受到被人看扁的感觉(主要是在京城混那么久,加上前世的经历,被人看轻还是第一次),反而跃跃欲试,更加想见陈国邦一面了。

    倒是刘季年体会出了一些意思,冷眼瞥了一眼年轻前台。

    年轻前台被刘季年冰凉的眼神吓得一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恼羞成怒道:“你们是来砸场子的吧,什么乡巴佬亲戚也想上门打秋风?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们陈董是孤儿,只有两个儿子,没有什么阿猫阿狗的亲戚!”

    林逸秋要这时候还没听出对方话语里的不友好,那他这么多年富二代官三代也是白当了。

    他语气不善地说:“我们不进去了,我们就在外面等着,等见到陈董,你自然就知道我们是什么亲戚了。”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年轻前台耻笑了一声:“苏姐,你听到了吗?”

    年长前台脸色有一瞬间煞白,她拉了拉年轻前台的衣袖,示意对方到此为止。

    年轻前台不依不饶:“小朱小宋,酒店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没看见有人打扰我们做生意了,把这俩人连同外面三个,全都给我轰出去!”

    说着,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就朝着林逸秋跟刘季年走来。

    刘季年直接护在林逸秋身前:“喂,你们干嘛——”

    两汉子面面相觑:“二位别让我们难做,快快走吧。”

    林逸秋看着眼前这一幕,深感滑稽道:“走就走,可别到时候来请我。”

    年轻前台得意洋洋道:“带着你们的行李一起吧。”

    这时,身后一道严厉的男声传来:“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呢?怎么回事?”

    年轻前台一看来人,眼前一亮,立刻上前告起状来:“总经理,来了两个闹事的——”

    林逸秋转身与那男声碰了个面。

    男人大约四十上下,西装革履的,头上抓了点发蜡,看着跟林逸海差不多年纪,少时的轮廓倒是依稀可见。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季年,又看了看林逸秋,试探性地问:“逸秋?”

    林逸秋立刻将他与那个青年对上了号:“表哥!”

    男人惊喜道:“哎呀,真的是你,你过来怎么没先跟我们说一声?”

    林逸秋话里有话道:“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没成想倒是我的不是了。”

    男人前后一联系,再看那年轻前台白纸一般的脸色,心里已经猜到了八分:“小赵,我看我们陈氏酒店也留不住你,你去韩姐那里结算工资吧。”

    小赵这才恍然初醒,自己这次是踢到铁板了:“不要啊经理,是我不对,我给这位先生道……”

    男人摇了摇头:“不用了,你这样没有眼色,留下也是得罪其他人。”

    说罢,男人不顾小赵的哀求,把林逸秋几人带到了楼上的经理办公室。

    十几年前初见的时候,林逸秋跟陈国邦一家人并没有互通姓名,但是他给了陈家十块钱,可以说是陈家发家的根本,所以男人一直铭记于心,把人叫上来以后便向林逸秋介绍了自己。

    林逸秋啧啧赞叹:“表哥好大的威风啊。”

    陈兴来摸了摸头上硬邦邦的发蜡,苦笑道:“你就别打趣我了,房间都给你们开好了。什么时候去广交会?”

    “当然是越快越好,广交会结束以后,我想去深市看看我姐。”

    “是得去看看,我爹都跟我说了。”

    “大伯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现在在家里帮我带带孩子,酒店这里基本上是我一个在做。”

    “我刚听楼下前台说大伯有两个儿子?”

    “是啊,逃难到广市第二年,我娘又生了一个。今年才11岁,皮得很……你这次来了也别着急走,来我家坐坐,这些年广市发展很快,我也好带你们逛一逛。”说罢陈兴来就带着一行人去吃饭,晚上又带着他们去浏览了广市的夜市,可以说除了一个小插曲以外,都是宾尽主欢。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广交会参展商品比较单一,主要为日用轻工业品、农副土特产品、传统工业品等。

    本次广交会除了设立以上展区以外,还额外设立有编织品、园艺、铁石制品、骨刻玉雕、珠宝首饰展区等等。

    林逸秋他们带来的橡子粉就明显属于农副土特产。

    与那些高科技一些的产品相比,橡子粉这些自然算不上什么,但是在同为农副产品的展区,林逸秋有信心可以打败他们拿到更多的订单。

    广交会开门的第一天清晨,林逸秋一行五人来到提前约定好的位置。

    刘季年负责摆货,陈枫和齐援朝负责挂海报,刘小昌打杂。

    没错,为了让橡子粉走出东三省,走出国内,林逸秋可废了老大劲儿画了一张大海报并五张小海报——招牌、吃法、包装、价格一应俱全,全部画的清清楚楚,并且生动形象。考虑到外国宾客,林逸秋还特别标注了英语和一些简单的日语,苏语(搜肠刮肚的一些日常内容)。

    不少隔壁摊位的人看见林逸秋他们这么大阵仗,都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紧张的氛围,就好像参加化装舞会,大家说好了随便玩玩,但是有一个人特别认真,一瞬间就卷了起来。

    接着便有人大着胆子上来取经,在得知这偌大的海报是出自林逸秋一个人手之外,除了竖一个大拇指,根本没办法模仿,谁让他们没这本事呢。

    布置完货架,林逸秋才有闲心思去看其他展位的内容。他发现这个区域大部分展位都是由镇政府以上的政府单位带队,为了发展当地经济,只有他们是以自家厂子名义来的。

    无独有偶,除了他们这桌是卖橡子粉的,还有一家是卖米粉的,剩下的大部分卖调味品、卖药材、卖海产品干货的,还有有卖草鞋、卖泥娃娃、卖竹制品、经济作物、丝织品等等。

    齐援朝担心道:“逸秋,这竞争很大啊。”

    林逸秋安抚他:“不慌,忘了我跟你咋说的了?”

    齐援朝眼前一亮,跟着陈枫又是一通布置。

    这次他们轻装上阵,带来的东西其实并不多,饶是如此,货架上也堆得满满当当,除了食品厂老三样:橡子粉、牛肉酱、榛子蛋糕,还有牛肉干、羊肉干、水果干、榛子饼干……除了几件样品,剩下的林逸秋就没打算带回去,全部做成免费的试吃用品。

    八点,广交会正式向来往游客开放。

    第198章 广交会(三)

    林逸秋所在的农副产品区很快迎来了第一波客流。

    林逸秋递给了齐援朝一个眼神,他立刻心领神会上前吆喝: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东北大橡子做的榛子粉,不好吃不要钱!”

    “对身体好的橡子粉,开袋即食,方便又好吃!”

    “好肉来自八七五农场,好酱要选刘家村食品厂!”

    齐援朝喊得声音不小,在寂静的场所就像装了个大喇叭似的。不少第一次参加广交会没好意思说话的商家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等客人来了,就是林逸秋该上场了,他热情地拿出了所有的试吃招待他们。

    “这东西免费吃?”

    “没错,吃了不买也没事,反正不收钱,您尝尝。”

    “这牛肉酱咋卖?”

    “一瓶三块四毛钱,购买一百瓶以上送五瓶蘑菇酱,一千瓶以上就是出厂价三块二一瓶,我们这一瓶是半斤的量哈。”

    “贵了贵了,这也太贵了。”

    “哈哈哈,这位叔叔您所不知,我们这个牛肉酱在东北三省都是很出名的,您随便去问……我们在本地卖,出厂价都是三块五毛钱,七八年没变过价格了。这不是第一次来广交会嘛,大家买的多,我们才好降价啊,您看这罐子,红线绑着,送礼自己吃都行,煮面煮汤蒯上一勺可香了。吃完以后罐子还能留着装豆腐乳装咸菜……而且我们送货上门还得贴运费呢!”

    因为让了利,这次食品厂没有选择玻璃瓶,而是用了陶土做的罐子,成本上便宜了不少。

    林逸秋一套组合拳下去,果然不少人都有些意动,刚刚开口的那个大叔直接就下单了一百罐,还跟他磨了一会儿,多要了几瓶蘑菇酱,索性蘑菇酱也不值钱,林逸秋又送了他几瓶。

    林逸秋:“赠品您拿好,送货上门。我们的产品都是有质量保障的,罐儿碎了算我的,到时候退您钱。”

    那大叔一听,深觉自己占了大便宜,乐滋滋地走了。

    这时有人打趣道:“小兄弟,那照你这么卖,不得亏啊。”

    林逸秋腼腆一笑:“薄利多销,薄利多销哈哈哈!”

    出师大捷!

    五人欣喜若狂,更加信心十足。

    等林逸秋签成了第一笔,不少商家也回过味来了,纷纷有样学样跟着一起弄试吃和吆喝,一时场馆里叫喊声此起彼伏。

    到了这时候,林逸秋反而不喊了,国人都有凑热闹的习惯,集中在他们展位前面的人流就是最好的招牌。

    “季年哥,你再煮点面,然后把咱们的牛肉酱和蘑菇酱拌匀了分成小份放纸杯里。”

    林逸秋做的试吃可不是随便做做的,来之前他就准备了大量的一次性纸制餐具,干净又卫生,味道还不错,即便是没有购买的客人也能感觉到宾至如归之感,实在不好意思之下,也能签成一些零售的小单子。

    “小兄弟,这牛肉酱怎么卖啊?”

    林逸秋定睛一看,对方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架着一副眼镜,人看着文质彬彬的,身旁还跟着一个下属一般的人,由此可见应该是大厂大公司的采购员之类的,这是大客户啊。

    果然,对方尝完以后,就开始详细地打探价格和赠品,还跟林逸秋来回地杀价。

    林逸秋为难道:“您何苦跟我们杀价呢,我们也不好做厂里的主啊,您要多少先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帮您问问我们厂长。”

    “我先订购一千瓶,这是我们厂给工人的节礼,要是大家都觉得不错,以后每年都订你们家的,就是这个价格嘛……价格我只能出到三块,还有这蘑菇酱你也得多送一些,我爱人爱吃素。”

    林逸秋一脸“心动”地样子,又跟身边的刘季年“商量”了半天,最后才说:“我还是得问问我们厂长。”

    其实林逸秋自己就能做主,但是他还是假装去外面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电话。

    等回来的以后再告诉男人厂长同意了,两个人签订了合同。

    才一个上午的功夫,林逸秋这边就成交了一个大订单和几个小订单,金额已经高达上千块。

    每个人心里都跟揣了个小鹿似的,心蹦蹦跳跳的,他们是知道牛肉酱成本是多少的,陶罐子五分钱一个,这些年因为牛肉酱在东北生意很好,刘家村又跟四场五场签订了新的牛肉购买合同,把肉价压的很低,算上运费一瓶不过两块钱,卖一千瓶就可以赚一千两百块钱,而这才仅仅一个上午。

    为了省钱,中午五个人也就是在摊位上吃了点肉干和面条,连午休也省了,一眼不错地摊位,生怕错过任何一笔订单。

    跟他们一样做法的人不少,大家互相窜窜门,相互置换些物资。可唯独林逸秋这个摊位无人问津,隐隐有些把他们排挤在外的趋势……

    五人都是看在眼里,心里却并不当回事,他们是来做生意的,又不是来交朋友的。

    下午,农副产品区突然来了一行外国人。

    所有人都激动了,前些年国内反外情绪还很严重,但是随着国家逐渐开放,普通百姓都知道资本主义国家有钱,那可不得多多赚他们的钱,用社会主义的红色产品打入资本国家内部啊。

    林逸秋隐约听见他们用英语交流,心里也有了数。

    这行外国人并没有在食品区多做停留,而是对国内生产的竹制品和泥制品更感兴趣。

    那两个展位的主人都快高兴疯了,赶紧拿出自己最精美的商品一一供他们选择,然后把竹制品和泥制品的历史艺术价值娓娓道来,看得出来提前做了很多功课。

    可即便他们说得再多,对方也是一脸茫然……因为他们一行人没有翻译,根本不懂汉语,而卖方也只是普通商人,不懂英语,双方鸡同鸭讲了半天,最终交易还是没有成功。

    齐援朝小声兴奋道:“他们往回走了,咱们的机会来了,逸秋你快上啊。”

    林逸秋还没动作,隔壁却先有了动静——一股浓浓的海味传遍了展厅。

    齐援朝骂了一句:“我的妈,那老头倒是机灵,开始煮鱼汤了!”

    接着所有人反应过来,纷纷开始加热自家的食物,然后大声吆喝。

    可惜他们喊得再大声,人家也听不懂。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林逸秋及时地摆出一抹笑容,大胆得往上去用英语跟他们交流。

    那群外国人的头头是一个叫怀特的米国人,林逸秋的英语非常美式,对方很快就意识到了他的外语水平之流利,非常高兴地跟林逸秋交谈起来。

    大家都有些震惊,这就聊上了?

    他们虽然知道林逸秋是英语专业的,但是没想到他能说得如此流利。

    经过交流,林逸秋得知这个叫怀特的外国人跟他的朋友因为特殊原因只吃素,所以只能品尝素食,国内很多东西都不是他们的取向。

    素食!他们可不就是靠着素食起家的嘛!

    说话间林逸秋赶紧把话翻译给刘季年,刘季年立刻拿出了菌菇酱和橡子粉,齐援朝则早就准备好了榛子蛋糕,都是素食食品。

    怀特不可思议地咀嚼着嘴里的橡子粉:“这是素?Oh~”

    林逸秋告诉了他们详细的做法,还有配料表,表示没有一点点含有荤腥的成分。

    在他们品尝完橡子粉以后,又极力推荐了菌菇酱,给他们介绍了抹面包和煮意大利面等食用方法,还让刘季年当场煮了一份素面分给他们。

    最后再递上切成小块的榛子蛋糕和榛子饼干。

    怀特几人满意地摸了摸嘴,相互又交谈了一番,买走了剩下所有的蘑菇酱。

    怀特意犹未尽道:“Lin,你的蛋糕很好吃,但是不耐储存,而且也不够甜,我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米国吃上你的甜品,这真是很棒的作品。”

    “谢谢,谢谢。”林逸秋面对金主总是笑得格外灿烂。

    这下周边几个展位的店主都坐不住了,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到语言这方面的问题,而且竟然有人能跟这帮外国人这么深入的交流,那他们岂不是错过了许多资源?如果不会外语,那刚刚泥娃娃和竹制品的店主就是前车之鉴啊……联想到午休的时候把人家排挤在外,现在不少人都不好意思地把脸转向了另一面。

    但也有机灵的,拿着自家的产品找上门送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逸秋也不想把事情搞太僵,于是便出手帮对方也翻译了一下,正好这人是卖米饼的,米饼也是素食,还可以做主食,怀特等人也买了一些。

    这招管用啊!

    接下来又有几家上来邀请林逸秋,林逸秋趁机做起了怀特等人的导游,帮忙翻译了附近几十个摊位的物品,着重宣扬了一下华夏文化和华夏美食。

    他不但外语流利情商也高,怀特等人也不差钱,几乎一路就是买买买,一会儿功夫林逸秋又帮了三四家成交了生意。

    这下区域内所有展位的店主都坐不住了,谁不想赚外汇呢?得罪了这位林老板,那他们也别想卖出东西给外国人了。

    一时之间,林逸秋这摊位成了香饽饽,不少人拿着自己家的货物上来送礼。

    林逸秋笑眯眯地照单全收,又让刘季年给他们准备了回礼。

    倒是齐援朝有些忿忿不平,林逸秋安慰他说:“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第二天,因为前一天林逸秋这个展位创下惊人业绩,惊动了这个区域的负责人,负责人连忙过来查看,不久之后他们的展位被挪到了场馆最显眼的地方,跟之前乱七八糟的农副产品自然也就分开了。

    齐援朝嘟囔着:“还是这里好,我讨厌踩高捧低的。”

    林逸秋笑着摇了摇头,他是根本不把这一点小小的事故放心上的:“行了,好好准备着,一会儿开张了。”

    陈枫问:“咱们的蘑菇酱没有了,昨儿个全让那群老外买走了。”

    刘季年说:“我已经打电话回去调货了,不用急。”

    林逸秋说:“这本来也就是个添头,一年的野蘑菇就这么多,能做多少出来?”

    齐援朝异想天开道:“要不咱们也学着那孙丁宝种蘑菇?”

    陈枫道:“我看行,咱们有那做酱的手艺,不做白不做了。”

    林逸秋沉吟片刻:“有钱大家一起赚,我记得有几个知青留在刘家村了是吧,我跟季年都有自己的事业,你俩也不能一辈子给我们打下手……这样吧,改天回东北,咱们跟农场借一块地,咱们好好研究,自己干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肉来自八七五农场,好酱要选刘家村食品厂!”单押齐援朝

    第199章 亲人

    不得不说,位置好就是不一样,几乎所有要进入农副土特品区的游客都会先来他们展位试吃一下,你五包我十包地小单子也不少,钱就像流水一般涌入钱包,林逸秋都快爱上这种赚钱的感觉了。

    一天下来他们所有的产品甚至样品都卖空了。

    齐援朝扼腕道:“真没想到这个广交会效果这么好,咱们东西带太少了!”

    林逸秋倒是想得开:“没事,咱们休息两天等货来,这两天咱们就在这广市逛逛。”

    刘小昌却说:“这不好吧,这么大个摊位就空着?”

    林逸秋问他:“你难得出一趟远门,不想给你娘买点东西?”

    前几年刘小昌他娘从青省劳改回来了,只是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刘小昌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老家受尽闲言碎语,干脆把人接到了京城。好在他如果也已经长大了,是个可以顶立门户的大人了,母子两个租了个小套间,刘母做点小散活,日子比很多人家过得都舒坦。

    刘小昌坦诚道:“我想啊,怎么不想。只是今天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客人,我感觉明天肯定还有。我现在是错过一个单子,心里都贼难受。”

    陈枫帮腔道:“是啊,逸秋,逛街啥时候都能逛,你就让我们留下来吧。”

    林逸秋失笑,没想到他的伙伴们事业心这么重,倒是他总是把这些看得很轻。

    他鼓励地说:“行,这回咱们大赚一波,回头每人拿百分之五的利润,就当是给你们的老婆本。”

    “好!”三人都激动地不行,按目前这形势,少说能拿好几百呢。

    等三人去收拾摊子的空档,刘季年默默开口了:“那我呢?”

    林逸秋还以为他要问老婆本的事情:“咋,你都是厂长了,利润都是你的。”

    刘季年一本正经道:“不,也是你的,老婆本自然要交给老婆。”

    林逸秋猝不及防地被调戏了一波,脸一下子红了,轻轻推搡了一下身边的男人:“说什么呢,都是人。”

    两人正调笑着,刘小昌跑过来跟林逸秋说,又来了一波外国人。

    林逸秋只能放下这些小情小爱上前接待。

    他操着一口标准的英音跟对方搭讪,岂料这次对方并未搭腔。

    林逸秋听见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也没听懂,但是听这语音语调,似乎是……法语?

    在林逸秋的不懈努力下,对方终于跟他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不过比划了半天,他也啥看懂。

    另一边,一位青年搀扶着一位老者在林逸秋的展位面前站定,他没有上前讨要试吃,甚至不跟老板攀谈,只是静静地看着林逸秋展位……前的海报。

    他对身边的青年人道:“没想到国内封闭那么多年,还有人能画出这么超前的画卷。”

    青年人:“老师,这只是一张宣传海报。”

    老者微微皱眉,不赞同道:“我知道,但是我觉得这不止是一张海报,这是我来这里这么久,所见到的为数不多的艺术品。”

    齐援朝在一旁观察良久,最终还是胆怯于对方的气场,叫来了刘季年招待他们。

    刘季年如今已经是好几家至味斋的老板,面对这样有威严的人也是毫不怯场,简单交流以后就步入了正题:“不好意思,我们展位东西都卖完了,不过还有些样品,您可以品尝。”

    老者道:“我不要吃你们的东西……”

    刘季年:“?”

    老者问:“你是这些海报的作者吗?”

    刘季年:“我不是。”

    老者问:“我想认识海报的作品,你别误会,我只是单纯地欣赏他。”

    齐援朝惊诧地看向刘季年,刘季年缺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让他先离开。齐援朝也很机敏,赶紧找到林逸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认识我?”

    “是啊,太奇怪了。”

    “你之前见过他吗?”

    “没有。”

    林逸秋为难地看了一下上手的客户,对方讲话他听不懂,看似也没有想买东西的意思,于是他咬了咬牙,先放弃了这一块。

    他走到刘季年身边时,三人已经热络地聊了起来。

    “聊什么呢?”

    “聊你的画。”

    “我的画?”

    “对,你的画。这几张海报是你画的吗?”一直在边上沉默不语的老者突然开口。

    “对。”

    “你跟谁学的画画?”

    “我……我自学的。”林逸秋自然不会实话实说,所以还是按照应付别人的借口来应付他。

    老者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自学的?那你很有天赋啊,有没有兴趣跟我学画画?”

    林逸秋:“???”

    他没想到做个生意还能遇见个老师,可惜他目前只有赚钱的乐趣,没有画画的兴趣。

    林逸秋只得坦言道:“不好意思,我目前没有……”

    “你很有天赋,如果多加练习不说以后世界画坛有你一席之地,国内还是可以混一混的。”

    林逸秋两眼懵逼,心中不由冒出三连问。

    就他?还世界画坛?他们国内是没人了吗?

    “我真的不想学这些,谢谢您了。”林逸秋这话说得毫不客气。

    老者不甘心放弃,用诱导的语气说出:“你先别拒绝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路博成,就读于L'?cole nationale学院,目前在这所学院担任……这个学院就是……”

    林逸秋直接打断了他的发言:“我知道,这是世界四大美院之一的Paris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可是我真的没有兴趣学画画,与老师和学校无关。”或者说他没有时间去画画了,毕竟八十年代正是下海淘金的好时机。

    路博成本来听到前半句话还挺高兴的,觉得对方虽然身处国内,却很有眼广,后半句话直接让他心跌到谷底。

    没兴趣?

    居然因为没兴趣就拒绝了他!

    路博成继续盯着林逸秋企图让他动容。

    但林逸秋脸皮厚啊,稍微说了几句就准备去收拾摊子了。

    路博成有些沮丧,一抬眼却看见几个学生还在嘻嘻哈哈,恼火道:“安东尼,你们尝完了没有?”

    他用的是中文,声音还不小。刚刚那群外国人闻言立刻转头看向路博成,不仅如此还应和对方的话。

    等等,他们竟然是一伙儿的?

    更重要的是,这群大高个竟然会中文。

    那位叫安东尼的法国人促狭地朝着林逸秋笑了笑,眼里是浓浓地兴味。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路博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教学生们中文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林逸秋虽然不至于恼羞成怒,但是此刻也回过味来了——也太奇怪了,这群老外会中文,来这展会也不买东西,到底是来凑国内热闹的……还是说他们是间谍,想知道国内的发展情况?

    齐援朝等人也有些生气:这是干嘛呐,耍人玩捏啊?

    路博成赶紧解释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做生意了,这个什么酱我们各要100瓶。”

    齐援朝激动道:“100瓶?”这也不是一笔小单子了,刚刚的那点怨言早就被他扔到脑后去了。

    由于他们都是无现货,送货上门模式,所以双方需要签订合同,一式三份,广交会一份备案,买家一份,卖家一份。

    在签合同的档口,路博成不死心地又问:“我能问你今年几岁了吗?”

    林逸秋随口敷衍了一句:“您看我像几岁?”

    路博成没说话,他知道国人跟法国人不一样,实际年龄要比面相大一些:“我猜你应该有20了?其实20岁学画画也不晚,毕竟你有基础……”

    林逸秋都快被这老人整得没脾气了,他没好气道:“谢谢您了,不过我已经29岁了。”

    一旁的安东尼大惊失色:“29岁了?你居然比我大那么多?”

    刘季年心中划过一丝危机感,立马冷面相对。

    而路博成却误以为林逸秋已经结婚生子,所以才不想继续画画,而是选择从商赚钱,心下惋惜地同时只能签了这个单子。

    他写得是楷书,一笔一划都是很标准的颜体,跟书帖似的。在法国的三十年,他唯有自己的名字写得最好,因为这是唯一挂牵自己故土的牵绊。

    林逸秋看见他的名字,不由自主地便说了一句:“您姓这个路啊,很少见啊。”

    路博成笑了笑:“是很少见,我在国外那么多年,没有碰见过重复的姓氏。”

    林逸秋自己身边就有这个姓氏的,便道:“不过国内应该有,我妈就姓路。”

    路博成来了兴趣:“哦?那说不定我们还是本家,她是哪里的路?”

    林逸秋摆摆手:“倒也不是什么大家族,不排族谱,她是江省吴县人。”据林母说,族谱被她放进外祖父棺材里了,反正以后也用不上这玩意儿了。

    路博成脸色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江省?吴县?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林逸秋见他这模样,心里嘀咕:这人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你快说——”路博成激动地按住林逸秋的肩膀。

    刘季年赶紧上前把人拉开,把林逸秋护在身边。

    林逸秋挣脱开刘季年的怀抱,好奇道:“你认识我妈?”

    路博成希冀地看向林逸秋:“我想知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林逸秋被对方炙热的眼神吓了一跳:“她叫路、路月瑶。”

    路博成更加激动了:“那她爹是不是叫路庆丰?”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曾祖父的名字还是上回祭拜时在墓碑上瞟过一眼,早就忘了。

    路博成此时已经顾不得风度和礼仪,几步上前想把林逸秋拉过来,却苦恼无法从刘季年手里抢人:“一定是!一定是!孩子,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你叫周子曜对不对?你还有个哥哥,你刚出生的时候,你娘还给我寄了跨国信,我还寄了礼物给你,是一套法兰西的油画用具……”

    第200章 林夏妮(一)

    林逸秋对这些一无所知,要不是对方穿着体面还带着一大帮学生,他真要以为当年火车事件要重演了。

    “等等——爷爷你认识我娘?您是谁啊?”

    “不是?爷爷?我已经是爷爷了吗?”路博成迫切地问身旁的青年。

    这位西装革履,灰色眼眸的青年恭敬道:“老师,您这个年纪在国内确实算得上是Grand-père。”

    “什么爷爷!我是你舅舅!”路博成捶胸顿足。

    舅、舅舅?!

    齐援朝几人惊讶地看着林逸秋,而林逸秋自己也很懵逼。

    他仔细观察老人的相貌,确实跟路月瑶有几分相像,更重要的是年龄也对得上。

    林逸秋说:“我从未听我妈说过我家有什么亲戚在国外。”还是舅舅那么近的亲戚。

    而且听路博成刚刚的口气,对方也并不知道自己出生以后被张家领养等一系列事情,可见他与周母起码有二十几年没有联络了。

    “不可能。”路博成先是断言,随后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僵。

    当年他不愿继承家里的面粉厂,离家出走去法国求学,本以为冷战几个月父亲就会妥协让他学画画,可没想到才几个月的功夫,国内政局就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以至于他回国无门,连父母的死讯都是多年后从别处得知的,跟远嫁的姐姐更是早就失去了联络。

    “我真的是你舅舅,你可以找你娘求证……如果她还认我的话……”说到后面,路博成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听不见。

    他知道,林逸秋完全可以不认他,姐姐也是。至此,他就将彻彻底底沦为孤儿,身在国内甚至比当年远在异国读书时更难以度日,起码那时候还有为数不多的信念支撑着……想到这里,路博成更加颓丧,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我这次回国就是想找到你们,我回了吴县,可面粉厂已经收归国有了,我连你外祖父外祖母埋葬在哪里都不知道。”路博成越想越崩溃。

    林逸秋直截了当地问:“你应该有我爸妈京城的地址啊,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上门?”

    “我……我怕你娘不认我。罢了,我不该强求你跟我学画画,你像我爹,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路博成在广交会第一天就注意到了林逸秋这个展位,本想全部逛完以后再来的,可今天看着他们似乎东西卖空要走了,这才赶紧上来打招呼。

    路博成一生未婚,年轻时总想着为了艺术事业献身,只是年纪大了难免思想开始守旧,希望有人可以继承衣钵。他身边一直服侍他的青年,也是学生之一。对方是一个混血,身上只有四分之一的华人血统。所以路博成还想收个关门弟子,结果谁知道倒也巧了,这心心念念的学生,竟然是自己的亲外甥。

    林逸秋也不想看他一个老人如此“晚景凄苦”,跟刘季年打了个招呼就去找了个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去京城验证。

    一通电话结束,林逸秋一脸神色复杂地走了回来。

    路博成满脸期待:“怎么样?姐姐愿不愿意见我?”

    “嗯……”只是他妈在电话那头不知道骂了多少脏话,这还是他认识周母以来,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失控。最后周母还哭了,叮嘱林逸秋不许跟对方学画画,并且让路博成早日启程返京。

    林逸秋料准了这位舅舅去了京城绝对没好果子吃,不过他没说。

    姐姐教训弟弟天经地义不是?

    “行,她肯见我就好。”

    这下路博成精气神也来了,四处打量起了林逸秋这个展位:“你这摊子地段不错,但是五张海报还是太少了,舅舅帮你略作修改。”

    说完,不顾众人反对,开始以林逸秋的展位为基础,带着他的几个学生,开始了他的艺术创作。

    路博成的画作对于现在的国人来说新颖大胆,色彩运用恰到好处,仿佛至如花间田园一般,有印象派画家格雷福斯的感觉。

    别的不说,就这新颖的排场倒是每天可以吸引一波又一波的客流。

    10月18日,为期十天的秋季广交会终于结束了。

    路博成带着他的学生们选择了北上,林逸秋拖着刘季年几人先去了广市最大的服装汇聚地,给每人买了两身西服。

    “一洗一换,咱不差那么个钱!”

    “可是这也太贵了……”

    “咋,还准备让人再看不起一次?”林逸秋经过上回陈氏酒店这件事,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作人靠衣装。

    三人也回过味儿来了,知道自己老板这是还气着呢,只是自家人的酒店不好撒火。

    最后还是刘季年发话:“收着吧,以后出去谈业务说不定能穿得上。”

    话毕,三人才喜滋滋地把衣服换上。

    人家看衣服,林逸秋却看得是人。

    西服什么的,咳咳咳。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刘季年穿着一身灰色西装走出试衣间,另一只手还在生疏地打领带,仿佛快把人盯出一个洞了。

    这阔肩长腿窄腰,一身地摊西装愣是穿出了奢侈品高定的feel,今晚非得……

    五人在广市逛了几天,买够了所有内陆没有的玩意儿,最后一天才去了陈国邦家里拜访。

    当年逃难的一家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企业家不说,一家人也住进了广市早年间的小洋楼。

    陈国邦跟林逸秋也有十三年未见面了,再一次见面陈国邦还是感慨良多。

    他把大孙子小孙女还有儿媳妇和小儿子通通叫了出来,说着一定要让他们给林逸秋磕头。

    林逸秋连声拒绝:“大伯,现在都八十年代了,可不是四十年代,不兴这套了。”

    陈国邦作势就收:“行,那就不磕头,两小的叫一声叔叔。兴宏,你得叫哥哥。”

    等一切礼仪结束,两人聊到林家的事情,林逸秋才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您得去看看奶奶,她如今年纪大了。”

    林奶奶谭杏香出生于前朝,今年已经八十高龄了,这在这个年代已经很长寿了。不过这两年,林奶奶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

    陈国邦晦涩地点了点头。这些年他不断告诉自己,不混出个人样就不要回去跟娘相认,免得遭人嫌弃。

    如今他儿孙满堂功成名就,确实是时候去看看亲娘了……即便是她如今的丈夫再不喜欢他,这个娘他也认定了!

    林逸秋问:“我三姐怎么样了?”

    陈国邦毫不掩饰自己对林夏妮的欣赏:“这丫头倒是挺有骨气,我托人帮她弄了个店面,前阵子倒腾牛仔裤,小赚了点,现在事业也慢慢做起来了,不过具体能做多大还得看她自己的能耐。”

    果然,在那本同人文里,扶持林夏妮的那个人就是陈国邦。

    陈国邦知道林夏妮是跟家里闹翻了出来的,林逸秋此行肯定要去见她,便体贴地说:“哦,我给你们安排了车,你们去深市逛逛,我再让人护送你们回京城。”

    林逸秋自然同意。他本人是不担心林夏妮,毕竟对方身体装着的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心眼子不比他少。

    但耐不住林父林母的祈求,所以他还是来了。

    果然如陈国邦所言,林夏妮的铺面生意很好。如今的她一改昔日的懦弱,变得强势利索起来。

    “我说大姐,这就三块钱,我进货价还两毛五呢,我就赚你五毛钱,你想要就带一件——”

    “哎呀,你别乱碰,这可都是新的——”

    “走过路过看一看,瞧一瞧,国外进来的牛仔裤,大家都在穿——”

    林夏妮一会儿吆喝一忽儿忙着招呼客人,成交率也就五五开,主要是现在的她强势的同时,也变得非常急躁,如果不是款式新颖(用自己后世的眼光选的货品),估计仅有的客人都要被她这脾气磨走了。

    就这还能开成上市公司?

    林逸秋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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