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正逢集会，行人往来如云，路边有卖灵草丹药种种珍奇的，也有卖粗制器胚的，自家酿的灵酒也有人摆出来，辅以灵食茶水。
凌霜抱着盛玉茗步行途经闹市，引来一路私语与调笑。
“小娘子好生娇乖，”有人扬声打趣儿：“我这里有上等的金晶蜜，味道不错又能养颜清体，连齐剑修都很喜欢，二位可要买些回去甜甜嘴？”
盛玉茗从凌霜怀里探出脑袋瓜：“不用啦，下回再买！”
那人一笑，丢过来个小瓶子，“姐姐看你合眼缘，送你一瓶。”
盛玉茗惊喜，路上把玉瓶拿在手里把玩，还打开嗅了嗅：“闻起来好甜，可惜不能吃……”
知道不能吃就好，凌霜有种诡异的欣慰感。
盛玉茗喃喃自语：“但梦姐姐可以吃吧，改天可以买点蜂蜜送给她，阿凌你有灵石借我用用么？”
凌霜：……
她简洁道：“无。”
盛玉茗：“不重要的灵药法宝或者别的什么呢？”
凌霜：“无。”
盛玉茗：“能换灵石的任何东西都行，你快想想有没有。”
凌霜硬邦邦地回答：“我自己。”
盛玉茗被这话噎住，连忙摇头：“不行不行，阿凌比蜂蜜重要多了，你可别把自己换出去！”
只是比蜂蜜重要？
凌霜脸色更冷了，淡淡道：“我这发间饰物、腰间魔核，以及我的衣裳都可以换灵石。”
她倒要看看，魔尊陛下会为新认识的美人做到什么地步。
盛玉茗微微怔愣，仰起脸打量她。
凌美人脸色仍如往常一般淡漠，天光映照进阿凌眸中，透出清澈干净的琥珀色，简简单单的一支玉簪挽住乌黑长发，显得美人格外素雅。
她忍不住伸手捏住簪尾，轻轻一抽——
柔顺长发散落在肩头，美人的的凌厉锋芒被敛去，眉头却随之蹙起，像是忽然有了几分鲜活的人气儿。
“阿凌真好看，披散着头发就更好看啦。”盛玉茗赞叹不已。
所以呢？凌霜闷闷不乐心想：要用“阿凌”的发簪换蜂蜜哄野地里冒出来的好姐姐了？
盛玉茗却笑说：“但阿凌只有一支玉簪呀。”
说罢，她探向自己的头发。
华美的步摇、漂亮的流苏、精致的玉钗，被她依次取下来，洋洋自得地给阿凌看：“幸好我有很多。”
少女只顾展示自己的发饰，没发现一头秀发被自己折腾得有多乱。
散乱发丝垂落在肩头和脸颊两侧，看起来甚至有点炸毛，像是刚从床上起来懒得梳头的小姑娘，汩汩从身上冒出生机勃勃的稚气。
凌霜哪还气得起来，叹口气问：“你会绾发？”
盛玉茗想了想，超自信地回答：“找个发带扎个马尾就行！”
“但尊主没有发带。”凌霜说。
盛玉茗一下子卡了壳，犹豫地问：“阿凌会绾发吗？”
凌霜点了点头。
盛玉茗笑逐颜开，立刻把发饰全都推给她，“那这些都给阿凌。”
说罢从她怀里跳下来，把头发往背后一拢，左顾右盼，“是不是已经到魔气充裕的地方了？我感觉好舒服，就在这里吧，景色真漂亮！”
凌霜从被塞了满手礼物的怔愣中回神，下意识环顾四周，随即漾起满眼讶异。
茂林修竹，泉水泠泠，远处湖心莲花盛开，精致的湖心亭映掩其中。
确实是望之舒心的好景色，灵力也充裕得让她通体舒泰。
但这是灵力，魔尊怎会觉得感觉很舒服？
随手将发饰投进储物空间里，她连忙问：“尊主感觉如何？”
盛玉茗原地蹦达几下，腰不酸腿不软，连胸口都不怎么闷了，“感觉很棒，阿凌好厉害，居然这么快就找到适合疗伤的地方了。”
她满眼信任，凌霜却心虚起来。
这是她上回误入生魂镇时发现的地方，离此不远的一个山洞里集聚了大量魔气，那才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尊主便在此处打坐养伤吧。”
她掩去眸中深思，牵起盛玉茗的手腕往湖心亭走，灵力趁机探进少女体内。
饱含杀机的剑气蛰伏着，灵气缓缓滋润经脉血肉，伤势稍痊愈了些许。
诡异的是，魔气不见一丝一毫。
没等她再往更深处探，手中柔荑突然抽离。
少女爬到湖心亭的石桌上坐下，摆摆手撵阿凌走：“我要在这里打坐，你随便去哪儿玩吧。”
凌霜蹙眉：“怎可如此？尊主现在修为全失……”
“放心，”盛玉茗很自信，“我好歹是个魔尊，你也说过寻常人伤不了我，这地方一般人来不了，安全得很。”
又道：“你第一次来生魂镇，不妨四处转转看看那些数万年前的东西，或许能有什么体悟。”
这话不错，凌霜略有些心动，
生魂镇不乏剑修，上回是为进鬼王冥域寻友人魂魄，没来得及在生魂镇久留，这次……
她朝魔尊看去，少女已安详地闭上双眼。
那便四处看看？
她抬脚要走，刚转身就听到犹犹豫豫的一声：“那个……”
盛玉茗尴尬地问：“阿凌，怎么打坐来着？”
凌霜：……
她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寻个舒服的姿势，调动体内魔气，让它们在经脉之中流转，最终凝结于丹田。”
“您受伤颇重，调动灵力时千万小心，倘若感到不适请务必暂停。”
“噢噢，最舒服的姿势就行是吧？”
盛玉茗恍然大悟，原地躺下。
石桌不算大，她勉强能侧躺着蜷缩上面，看起来惨兮兮的更惹人怜爱了。
凌霜无言以对。
留魔尊一个人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她叹口气把盛玉茗捞起来，刷刷几下摆出个盘腿而坐的姿势，又将手按在少女腹部，灵力顺着经脉流转不息。
盛玉茗被她这么一按，小腹骤然收紧，再看美人那倾城容颜离得极近，恍惚着失了言语。
半晌没听到魔尊出声，凌霜抬眼看去：“为何这般脸红，哪里不适？”
盛玉茗沉默半晌，幽幽道：“阿凌……”
“嗯？”
“我们有血有肉的人族一般管这个叫害羞。比如上次我夸你温柔可爱你也脸红了，那种感觉就叫做害羞。”
她循循善诱，很努力地教导小傀儡熟悉人族特有的丰富情感。
凌霜：……
她收回按在魔尊柔软小腹的手，冷冷道：“灵气便是这般流转的，魔尊是否已经记牢？”
盛玉茗诚恳回答：“就记得你手有点凉了。”
美色当前，谁顾得上修炼？
凌霜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认命地重新把手心按上去，因方才被说了手凉，她这回忍不住把心思放在少女的体温上。
总是一身黑衣，看起来冷傲得很，体温却十分暖和。
就像是她现如今的脾气……
少女这才老老实实闭上眼睛，自然而然地说着灵力流转进入修炼之中。
凌霜实在放心不下，没了独自走走的心思。
她坐在石凳上打量魔尊，稚嫩的小脸恬静乖巧，过于宽大的衣裳衬得她更加娇软，衣摆在石桌上散落一圈。
幸好方才只是走几步，不然恐怕要被绊倒。
凌霜无奈地摇摇头，取出法器秀针靠近，飞蛇游龙之间衣摆短了不少，桌上则多了几条碎布制成的发带。
做完这一切，她只好百无聊赖地继续看魔尊。
明明原本是想杀掉魔尊……
她现在还觉得自己是鬼迷了心窍。
就因为魔尊神情太稚嫩可怜，就真把人带了出来，以至于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
但要说后悔，好像也没有后悔，甚至觉得庆幸。
她所知的魔尊来自于魔域深处，自魔域最浓郁之处幻化而出，那里本该只有无神志的凶狠魔物，偏偏应天而生了个盛玉茗。
后来所有魔域都说，倘若说天道有它钟爱的气运之子，那么盛玉茗就是魔界若钦定的魔尊。
凌霜从来不知道盛玉茗年少时会是这个样子。
竟是这样的脾气？
怎么会是这样的脾气？
盛玉茗该四处惹是生非，看到什么都要抢过来，看到美人就要调戏几句邀人去魔界选妃。
盛玉茗该无所畏惧，目高于顶，恨不得与三界为敌，连魔族她都看不上，诸多手下纯靠武力制服。
盛玉茗该坐拥天下珍奇至宝，想要的东西尽收囊中，寻常的法宝灵石都难入她眼，连冥域钥匙都能轻易夺得。
盛玉茗怎会对一瓶蜜都爱不释手，怎会连打坐的姿势都不熟练，怎会……提到最舒服的姿势，就可怜巴巴地蜷缩起来？
凌霜就这么看着盛玉茗，从日升到日落，再到天边坠落千万陨石，整个生魂镇地动山摇。
她朝天际看去。
“只要知道那些是假的，就不会有事。”
盛玉茗被这动静惊醒，也看向天边，喃喃道：“这就是数万年前的那场天罚，除燕妄情之外，无一生还。”
而此时燕妄情的燕妄情乃为鬼王，谁又能断定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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