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白此生第一次这般不顾形象地奔跑,满脑子都是父兄临走之前投来不舍和担忧的目光。
他本来是想保护父兄的,可为什么却害了他们?
到勤政殿时,苏落白看到父亲已经昏迷不醒,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还滴血的剑,而兄长则半睁着眼,一副有气出没气进,虚弱到极点的模样。太医围着他们,能从间隙中看到点点血迹,让人想起雪地的红梅。
“阿白……”
苏落白早已泪流满面,跪在塌前,颤抖着握住兄长伸过来的手,他说:“阿白别怕……不要冲动。别怕,我看到领头人,是禁军李统领的心腹,此事定是温太傅主使,你在宫里千万小心……”
苏沐寒叮嘱之后又说了句“别怕”,终于放心的晕过去。
苏落白如同雕塑一般保持握住兄长手的姿态,他仿佛被风霜雨雪摧残过,灵魂出窍一般的眼神空洞,只留外头那层名叫苏落白的躯壳。
太医道:“还请皇后放心,苏大公子只是失血过多,并未伤到要害,只要好生将养即可。只是武安候……打斗之中被歹人伤到右手经脉,以后即便身体能养好,却再也拿不动刀剑了。”
苏父右侧小臂有一道很深的伤痕,几乎见骨,苏落白只看那么一眼,只觉得心都要疼死了。
父亲这些年有晨起练剑的习惯,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以后再也拿不起剑……这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无疑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还请诸位大人尽力而为,”苏落白像是有些喘不过来气,声音抖的不成样子,“我父亲经脉被断,那就尽力接上,大哥失血过多,那就赶紧止血。等我父兄安然醒来,我苏家必会重谢诸位。”
他深深地弯下腰向几位太医作揖,为首的太医院判慌忙将他扶起来:“皇后客气了,这都是臣等应尽之责。”
“有劳各位大人。”
苏落白失魂落魄地呆呆站在一旁,景煜在此时赶来,忧心忡忡地问:“阿白,父兄情况怎么样?”
却没得到回话。
太医低声跟他说了,听到二人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松口气,回头安慰苏落白:“你看太医都说了没有性命之忧,他们一定会醒来的。”
“能醒来,然后呢?然后过着提不起刀剑的日子,慢慢地,将武将的尊严一并丢去吗?”
苏落白朝景煜凄然一笑:“是我错了,是我太蠢。我总以为只要父兄不再卷入朝堂就能保全苏氏一族。却不曾想只要我还是皇后,苏家就永远没有安生日子可过。”
景煜不知该如何劝他,又急又担心,嘴唇张张合合,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陛下可知道大哥昏迷之前跟我说了什么,”苏落白盯着景煜,一字一句道,“他说,他看到领头人是禁军李统领的心腹,此事必定是温太傅所为。”
“阿白……”
“陛下是不是想跟我说,此事一定是误会,温太傅没有对苏家下手的理由,或许我大哥看错了,或许李统领的那个心腹是受其他人指使?”
这话上辈子听的还少吗?苏落白抹着泪笑起来,扶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那声音叫人听了心里瘆得慌。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到底是谁坐在龙椅之上?到底谁是皇帝!”
“景煜,你是不是忘了你如今已是弱冠之年?是不是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年少时那个一受委屈就要找老师做主的小孩子?是不是忘了你才是这大周的皇帝?!”
“你信任温太傅那是你的事,可你别想拿着我苏家人的性命去赌你的信任!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断奶啊?他是你的老师可他更是你的臣子!你想做个明君,就要时刻保持中立不能被任何人牵制你到底明不明白??”
苏落白情绪激动地说完这些话,头有些晕,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你跟我保证,说谁也不会伤害我父兄,可结果呢?这话你才刚说出去多久,你做到了吗?”
“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看看我父兄身上的伤!看看他们流下的血!”
“苏家人受的伤不够多吗?流的血不够红吗?这样深可见骨的伤,都不能让你秉公处置温太傅吗!”
苏落白胡乱擦了擦眼泪,咬牙切齿地咒骂,恨不能把上辈子的愤恨一并发作出来:“你简直就是史上最窝囊的皇帝,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没有主见,被一个臣子玩弄于股掌之中还要替他百般辩护,我苏家真是瞎了眼才扶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景煜已经被这一连串的痛骂给骂傻了,苏落白猛地站起来,抽出勤政殿里装饰用的长剑,掂了掂分量,抬手挽了个剑花。
用着不怎么顺手,但好在足够锋利。
景煜心中警铃大作:“阿白,你想干什么?”
“我跟陛下说过了,谁敢对我父兄下手,我便要亲手了结他。”苏落白眸色冰冷,“怎么,你想拦我?”
“我们现在还没有证据……”
景煜慌忙道:“我不是要袒护太傅的意思,阿白你知道吗,因为你迟迟不肯完成婚约,朝中大臣对你很是不满,如若你现在没有证据就要提剑冲进温府,那百官只会对你更加不满,到那时事情就会演变成无法收场的局面。你不要冲动,我会让暗卫彻查,一旦查出温太傅与此事有关我必定严惩。”
他试探着去接苏落白手中的剑,低声安抚:“你先把它给我,别伤着自己。”
苏落白的声音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不要冲动?陛下说得轻巧!不过也对,受伤的又不是你父兄,你自然不会冲动。”
苏落白此刻只知道自己恨不得将温太傅千刀万剐,不顾景煜的阻拦执意要去温府,景煜只能牢牢攥住他的手腕,试图劝说:“阿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虽是皇后也不能没有证据就随意杀人,温太傅位高权重,在朝中有无数拥趸,你若杀了他,才真的要将苏家置于险地!”
两人激烈的推搡间,苏落白手腕上的红绳脱落,那个本就碎裂过的玉葫芦掉在地上,这下摔得连银丝都断了。
哥哥送他的玉葫芦彻底补不好了……
苏落白手一松,剑掉在地上,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碎成几半的玉葫芦捡起来,放在手心。
他愣愣地看着这些碎片,盯了许久,手紧紧地握成拳,压抑的哭声连绵不断。
他知道景煜说的是对的,可心里知道归知道,在看到父兄伤势之后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哥哥也让他不要冲动,可谁来告诉他,他要如何做才能忍得住!
“阿白……”
“你别这样叫我。”苏落白缓缓站起来,使出吃奶的劲儿,对着景煜那张脸重重地扇一巴掌。
“啪!”景煜的脸瞬间红起来,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王喜更是尖叫道:“你这可是大不敬!”
大不敬又怎样,苏落白深深地看着景煜,然后说:“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叫人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陛下还是废后吧,这个皇后我实在不想当,也当不起。温太傅不是向陛下举荐他的女儿么,娶自己老师的女儿,亲上加亲,这样多好啊。”
苏落白想了想,又说:“等我父兄醒来,我会自己搬到冷宫住,当然如果陛下开恩的话,不如准许我和父兄一起离开,从此再不入京城。”
景煜红着眼激动道:“我不许!阿白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好给你个交代。”
这个交代等得可太久了,久远得已经是上辈子才会期盼的事。
苏落白没再说话,景煜有些无法面对他,低声说:“我这就派人去查,我会将温家的所作所为全部仔仔细细调查一遍。”
“是吗,那陛下可得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定查出来的东西精彩得很呢。”
苏落白依旧握着那个碎掉的玉葫芦,景煜歉疚地说:“我……我这就去给你找个一模一样的。”
说罢,他逃似的离开勤政殿,吩咐摆驾福安寺。
景煜火急火燎地来到寺庙,派人四处询问哪里有系着两个银铃铛的玉葫芦,他跪在佛前,祈求佛祖保佑武安候父子早日醒来。
他本不信鬼神,但此刻也只能以烧香拜佛来抵消心中的恐慌。
侍卫找来玉葫芦,恭敬地递给景煜:“陛下,这应当和皇后那个一样。”
葫芦能驱邪避祸,吸财聚财,更有多子多福的美意,但更为重要的是,它还有夫妻和睦的意思。
这便是景煜一直疑心玉葫芦来历的原因。
他送的定是比不过原来那个,可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景煜得到想要的东西,抓着那条红绳急匆匆地往寺门大步而去,却在刚迈出大门时与一貌美女子相撞。
他下意识扶了一下,为避嫌,接着后退两步。这女子用的熏香可真是……刺鼻。景煜生怕沾染到衣衫上,担心被苏落白闻到定要误会。
只见那女子盈盈一拜,声音如出谷黄莺般悦耳:“臣女温若凝拜见陛下。”
竟是温太傅家的嫡女。
温若凝笑得妩媚动人:“方才真是多谢陛下,若是就这么摔下去被传出,岂不是让人笑话。”
景煜问:“温小姐来这福安寺做什么?这里可不是离京城最近的寺庙。”
“臣女来,自然是有话要与陛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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