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桓像是没发现她的这种情绪一般,察觉门口有动静便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林婳回来了,目光淡淡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道:“回来了?”
“嗯。”林婳莫名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抛家弃子的浪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莫名就多嘴了一句,“先生在等我?”
姜桓又转头看了林婳一眼,像是不大理解她的问题,对上林婳心虚的目光,姜桓才点了点头,回答了她的问题。
林婳对于不长脑子的自己也是十分恼火,于是不敢多嘴了,只默默回到位置开始摹字。她总隐隐约约觉得今日的姜桓心情不大好,许是因为方才林婳一下学就出去了。
纵然她此时回来了,只怕对姜桓的心情也没有任何好转的余地。
往日这么长的时间里,姜桓定然会走到自己跟前,用他修长的食指和中指点在她的桌上,提醒她哪一处写的不好,但今天的姜桓好像打定了主意要任她自生自灭,半点儿没有过来看一眼林婳的意思。
林婳觉得格外不自在,于是抬头的次数便多了起来,每多摹写几个字,都要往姜桓那边看一眼。眼看着他从修身看到了治国,学堂里面静得林婳几乎能够听到窗外有人走动的声音。
就在林婳又一次抬眼看姜桓的时候,他将手中的书本合了起来,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林婳愣了一愣,分明今日的时间还不到往日时间的一半,她有心想问,但对上姜桓那张比平日里严肃不少的脸,便又不敢问了,只得规规矩矩地起身目送姜桓离开。
姜桓出了学堂的门,往旁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林婳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正是方才说要等着自己的霍以,原来他方才一直就在学堂门口候着自己,自己竟然半点儿没有意识到。
那姜桓是不是早知道了?
林婳看着那抹远去的白色身影,轻声叹了一口气,又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开罪了姜桓,偏偏他方才半句未提,自己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霍以伸手在林婳眼前晃了晃:“别看了,他已经走远了。”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林婳往他身上看了一圈,霍以平日里好动,没事能站着便绝不坐着,今日却不同,他竟然真的老老实实坐在门口等她,只是手上没安分,将一旁的树枝硬生生拧成了花。
这样上下一看,他背上是没受家法,只有腿上跪出了伤。
霍以没回答林婳这个问题,他看着林婳的眼睛,目光虽然专注,但开口又是和平日里一样嬉皮笑脸:“若有一日你嫁与我,嫁与我。”霍以说着,唇角勾起,像是在自顾回味一般。
直到被林婳掐了一下胳膊,才老老实实往后面说:“可愿同我一起远去衢州?”
衢州是圣上当初给霍家的封地,本朝的侯爵已经没有划分封地的规矩,也可见圣上对霍家一门的重视。衢州,便是霍家的老家了。
林婳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被霍以这么一调戏,就知道他又开始占自己便宜了,当下果断噘嘴抱胸道:“自然不愿,谁要嫁给你啊!”
霍以跟没有听见林婳的后半句话一样,自顾点头道:“也是,你这么娇气,稍微多等我会儿都要生气,边关苦寒,我也不舍得委屈了你。”
“你在乱说些什么?”林婳不满地看了霍以一眼。
霍以笑了一声,微微往前,想某种大型犬类撒娇一般:“你不是问我回家受了什么罚吗?我在我爹的书房门口跪了整整两个时辰,膝都跪红了,现在还疼着呢。”
“真的?”林婳说着,往他腿上看了一眼,又不确定地看向霍以的眼睛,跟他确定一般,“莫不是你不认真读书的消息传到了侯爷那里,他才这样生气?”
霍以像是真的很累,他这样一直精力旺盛的人,难得脸上露出这种疲倦的表情,乖巧地朝林婳点了点头,跟求她安慰一般。
林婳抬手,轻在他背上拍了两下,试图安慰:“虽说你们霍家时代习武,但若到了你这一代,再能懂些学识,那岂不是更了不得了,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了。”
林婳夸张的话惹得霍以一笑,正巧她自己也编不下去了。
霍以这几日没有见到林婳,似乎是格外想念,他把脑袋往林婳手心一靠,又不顾她意外,耍赖一样多蹭了两下,放在动物身上,这妥妥便是示弱的举动。没等林婳反应过来,霍以又很快站了起来:“行了,你这几日多写了字,想来也疲乏,早些回去歇息吧。”
若是上一世的林婳,或许就在此时回房里睡觉了。
但是此时的她意识到了一种不寻常,总觉得今日的霍以格外不对劲。她想了一下,最能打听消息的就是大哥那里,林婳便也不犹豫,直接往大哥的院子里去。
林婳原本便是匆匆忙忙来的,路上想到自己这阵子忙着上学堂的事情,见到大哥的时候都少了,便叫人免了通报,想着自己进去给大哥一个惊喜。
林大郎君最爱松柏,院子里最多的也是常年青翠的柏树,林婳从院落的小路走过时,踩着层层松针过去,怕被滑倒,林婳走路速度也慢些,正好掩盖了她走路的声音。
没等林婳在门外喊一声大哥,便听到了房中似乎是两个人的说话声音。
林婳不由得呼吸一屏,原本要喊出来的称呼堵在了嘴边,她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声音:“我早说了不愿婳儿同他来往,那小子本就混得很,咱们婳儿这样的,就该寻个书香世家的公子,至少能安安稳稳地庇护她。”
往常父亲若是说了这种话,大哥一般都会反驳,林婳的眼睛不是白长的,她看得出来,大哥纵然整日数落霍以,却是看好他的。
但今日,林婳没有听到大哥反驳的声音。
“为今之计,最要紧的是如何让阿妹同他断义,再说太多从前的事情也没用。”林珣的声音透过木门传了出来,林婳一时间有些发愣,手心也冷得钻心。
霍家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为何会这样说?
林婳一时间脚步被钉在了原地,嘴巴也被糊住了,只能听到房间内大哥冷静的声音。
“婳儿并非那种冷心的人,只怕没有那般好说。”
林婳没在门口站下去,直接推开了房门,看着惊讶朝她看过来的父亲和兄长,目光带着询问。
半刻钟后,林相坐在了桌边,和林珣中间多了坐了一个林婳,桌上倒着热茶,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去端茶,林相看着林婳语重心长道:“并非父亲与兄长要瞒你,这件事情你他听了也好,总归还是要你决断的。”
林珣接口道:“霍家早年私运粮草的事情被有心人揭了出来。”
燕华十四年,朝中倾颓,边关大乱,现如今的皇上,也就是当年的盛王带兵剿杀敌寇之时,被困在长坪坡,朝中之人束手无策,就连当时的皇上,也无奈地说了任其生死的话。
四万士兵被困在长坪五天五夜,哀鸿遍地,长坪方圆几十里之内寸草都不剩,最后是霍侯爷带着自己的四千精兵,运着从临州粮仓半抢半骗来的粮草,将盛王从长坪坡救了回来。
长坪坡之役是整个燕华的耻辱,也是蒙在皇上身上最大的一层阴影。
事后,霍家将军一举封侯,荣宠万千,也与当时还是盛王的皇上亲近不少。长坪坡一千里荒地,几万士兵的埋骨之处,至今还竖着石碑。
这件事情若提起来,是霍氏一族的荣宠,本该是无可指摘的事情,事情坏就坏在,霍侯爷事后同临州的太守成了至交好友,两人是不打不相识,成了交心之友。这件事情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面,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当今皇上乃是一位宽宏仁君,女儿纵然书读得不精,却也曾听到过,当年皇上还是盛王的时候,被困长坪坡,那时的皇上已经无可奈何,要将盛王弃了。彼时,万民一同为盛王请命,只因为,不愿意这样一位贤明之王死去。”林婳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要说服他们两人,匆忙道。
“我与父亲只是将这件事情提前知会与你,如今霍侯爷与临州太守的书信被有心人找到,此时暂且是密而不发,后面会被如何发作,便不是旁人可以预料的了。”林珣头一次没有训斥林婳的急脾气,“你与他自□□好,我与父亲都知晓,所以不论你做出如何决断,我们都不会责怪你。”
“我不是与他交好。”林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是要嫁与他的。”
林珣目光一顿,便知道按照林婳的脾气这件事情是周转不来的,当即便看向林父,果然见他面上已然生怒:“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说出这般话?眼下形势我已然同你说得清楚,倘若你再不明白,便去书房里静静想一些时日。”
“女儿明白,女儿告退。”林婳知晓林父听了这话定然觉着自己不争气,她也是一时情急说了出来。
林婳听了他们的话才反应过来,回家了几日的霍以为何会变得那般奇怪,想来是已经听到了风声。
林婳头一次觉得这般无力,她以为避过上一世的选择就会没事,谁能想到这一世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上一世从头到尾,霍家都没有出什么事情,林婳甚至还记得,自己在上一世的时候听闻霍以出落成大将军时的心情。
可是这一世完全不一样了。
霍家的事情可大可小,若是皇上高兴,那便是功勋之家、显赫无比,可若皇上不高兴了,便成了暗相勾结、意图谋反。一旦扣上了这顶帽子,霍家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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