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乐阳公主当即更是怨气冲天, 恨不能当场将这小孩抓起来,要他同林婳说清楚, 自己如何欺负他了。

    一想到这小孩还是个哑巴, 乐阳公主真是有苦也说不出来,她皱眉道:“我怎么可能动手欺负他,是他自己跌倒在地上的, 见到我跟见了鬼一样,非要往外跑。”

    林婳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将汤药往桌上一放, 走到小孩跟前:“你身上还有伤,若是出去了只怕会更严重,还是好好在这儿躺一会儿吧。”

    见小孩一直盯着自己看, 林婳便看着不远处的药碗同他解释:“方才大夫已经诊过你的身子了, 那是我方才给你端来的药,现在可以好好在床上躺着了?”

    齐明瑞乖乖地点了点头,哪里还有方才乐阳公主看到的尖锐模样。

    他又光着脚走到了床边,乖乖躺下, 全程目光一直不离林婳, 好像是在求什么安慰一般。

    乐阳见状不信邪一般,走到跟前道:“那几个欺负你的小太监我已经叫人惩治了, 今后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齐明瑞闻言又要起身, 看着是又要跪下谢她一般, 被乐阳连忙拦住了:“就你现在的身子骨,多行一会儿礼我都怕你会晕倒,还是好好躺着吧。”

    齐明瑞闻言又将目光移到林婳那里。

    林婳见他似是在询问自己态度, 于是朝他点了点头。小孩这才安安分分地躺下了。

    “不过那几个小太监平日里看着都挺安守本分的, 我不是说他们的好话, 只是觉得不至于胆大妄为到敢在宫中这样欺负一个人,你是如何得罪他们了?”乐阳公主又开口问道。

    小孩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婳将那碗汤药端到了齐明瑞的床边,见他虚弱,原本是打算喂他,但见他那惶恐模样,林婳只怕若是真的要她喂,这一碗汤药都能打翻在床上,于是只好让他自己端着喝。

    在他喝药的间隙,林婳才问道:“上次忘记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乐阳公主在一旁没好气道:“他连话都不会说,你叫他如何回答你?”

    “你可以写在手上告诉我。”林婳早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看着小孩儿道,只是若非他看错,在她问到他的名字之时,他似是浑身都颤了一下。

    林婳以为是他不愿意告诉自己,正打算作罢,便见小孩拉着自己的手,用指尖在上面写了两个字——明瑞。

    “明瑞,是个好名字。”林婳称赞道。

    小孩听了这话却不见高兴,反而目光黯淡,像是被提及什么伤心事一般。

    林婳看他表情,也再多提这件事情了,又问道:“殿下已经叫人查过了,此次欺负你的那几个人都不会敢再找你,你可以好好在这里养伤。”

    林婳从前常在京城中闲逛,也见过一些欺负弱小之人,哪里就真的能有什么原因,只是因为他正好弱小,而他们正好心恶罢了。

    乐阳公主本只是在一旁听着,但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反而喃喃了一句:“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不过她没往心里去,她听过的名字多了,也不见得哪个都能记住。

    乐阳更计较的是另一件事情:“你真的要将他一直收留在此?”她想来不会考虑旁人的感受,自然也不管这话叫那小哑巴听去了会怎样想。

    “至少得让他将身上的伤养了吧,否则我担心他这样回去,再被人欺负。”那几个小太监是惩治了,可林婳见他的状况,并不觉得他回去之后能好好养伤。

    林婳说着,便同乐阳去了外间。

    知晓她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果然,两人去了外间之后,便听乐阳道:“你要多带一个人进碧华殿可有禀报朝华,她会答应你捡一个小哑巴回来吗?”

    说到底,她就是看那小孩生得邪气,怎么看怎么讨厌,总觉得跟有仇一样。

    “在叫他进来之后,我便叫人去禀报过了,朝华公主并没有不应允。”林婳对此也挺意外的,她与朝华公主说不上来有什么交情,只觉得这人实在看不透。

    在碧华殿的这些日子,朝华公主又实实在在地从未为难过她,今日的事情,林婳本以为朝华公主即便是答应,也得细细问过一番之后才能应下来,却不想她是一口应下了。

    “那行吧,你就让他好好在这里待着,别到书阁那边碍我眼就行。”乐阳公主说罢,这才离开了林婳的住处。

    惦记着去寻姜桓之时,虽然林婳已经答应了,但乐阳公主还是怕她反悔,所以说话也比平日里和顺一些。

    知晓昨日林婳没有心思陪自己去,第二日一大早,乐阳公主便又来了林婳这里,说是要去一同去考试司那边。为此她还做足了样子,特意提前准备了卷宗。

    林婳想到自己上次在考试司同姜桓不欢而散的场景,只想在心中叹气。

    她跟在乐阳公主身后到了考试司。

    向白一连几日没在此处见到林婳,正郁闷着,这便看见她来了,正高兴地要将她往里头请,便看见与林婳一同来的还有那位大名鼎鼎的乐阳公主,当即愣了片刻。

    只觉今日定然事情不妙,连行礼都慢了半刻:“奴恭迎殿下、林大姑娘,今日怎么劳烦殿下亲自来了?”

    他一面为自己过几日的安稳日子忧愁,一面看向林婳,像是指望着她能同自己解释一般。

    奈何林婳这会儿自己的事情都解决不了,自然不会注意到向白的目光。乐阳公主听闻此话,只道:“这卷宗是我与林大姑娘一同整理的,此事入典籍封帛我也该来交代一二。”

    语罢,便也不理向白,带着林婳便往里头去了。

    直到走到门口之时,她才像是顾及什么,同林婳小声道:“要不还是你先进?”

    林婳都已经走到了此处,之前再如何不情愿,也不会差这一时半刻,便推门进去,几乎是她才走到门口,便见姜桓抬头朝她看过来。

    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哪个姜桓,但她提前将那环佩系在了腰间,她还是更愿意面对这一世的姜桓。

    姜桓在看到来人是林婳之时,眼中几乎是毫无掩饰的惊喜,但随即,在看到她身后之人的时候,姜桓的目光瞬间阴沉了下来。

    “放下吧。”他冷淡吩咐道。

    乐阳公主只听见这声音便有些瑟瑟发抖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或许是那日看过姜桓威胁那赵莺莺的场景让她太过震惊,所以她如今再见姜大郎君,总觉得他格外阴沉可怖。

    原本还想要开口的乐阳,一时间竟然不敢说了。

    只好求助似的望向林婳。

    林婳迟疑片刻,便要对姜桓说及乐阳的事情,不过被姜桓打断了:“今日带来的卷宗有些多,殿下与林大姑娘先坐下吧,待会细细整理。”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中,他们三人便真的认认真真地对了一个时辰的卷宗,平日里常常偷懒的乐阳只觉得如遭酷刑。

    谁能想到,那位于学堂上格外严格的姜大郎君,在处理卷宗事务的时候更是用心,一处细微的差错都不放过,乐阳公主对他有惧意,又不敢造次。

    一个时辰下来,她可谓是苦不堪言。

    与她相同,林婳自然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她也觉得今日的姜桓大不对劲,好像是刻意拖延时间一般,非要揪住卷宗的细小地方不放,往日半个时辰便可以对完的卷宗,今日用一个多时辰还未完。

    林婳时不时皱眉,已经生了不耐之意。

    姜桓抬眼便看到了她的表情,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卷宗,才道:“今日二人前来要说什么?说吧。”

    乐阳公主见他终于停下,立即松了一口气。

    但此时见姜桓就这样看着她们两人,又不知该如何提起,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林婳。

    林婳正要开口,便听姜桓开口:“还是殿下说吧,殿下前几日一直不曾来过,今日特地前来,想来是有要事相商。”

    乐阳公主见姜桓那刀锋一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脑子里便不住回想着那日他掐人脖子的画面,便觉今日自己便要死在此处,她咬了咬牙,视死如归道:“是……是关于我选驸马一事。”

    “哦?”姜桓淡淡发问。

    乐阳公主却觉得他目光更冷了一些。

    她低声道:“我想我与姜大郎君往日也没有情意,所以听到了父皇有此意,特地来问姜大郎君你可有什么法子解决此事。”乐阳已经不敢看姜桓的表情,又心虚地快速补充道:“不过若是大郎君你没有主意的话,也没有关系,我这便回去了,再重新找旁人想想法子。”

    姜桓听完此话,面色缓和了下来,目光看向林婳:“所以你来,也是为了此事?”

    乐阳公主对缓和的气氛尤为敏感,见林婳没说话,便立即道:“正是,我想着林大姑娘往日与大郎君你亲近些,所以与她同来说此事。”

    她这句话里不知那些字眼取悦到了姜桓,方才那冷冰冰的模样顷刻消失,反而朝乐阳露出了一个和煦地笑:“这件事情想来不过是谣传罢了,殿下不必过于忧心。”

    乐阳公主向来简单的头脑竟然在这会儿明白了姜桓的意思,她有些惊喜地看向姜桓:“所以……”

    姜桓只是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乐阳公主不清楚他这样的笑意,林婳却明白,她总觉得姜桓所言此事的解决方法并非那样简单。

    第52章

    与姜桓说完话出来, 乐阳公主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方才好险。”

    “没错。”

    “若非他突然提及这件事情,我尚且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为何, 我总觉得今日的姜大郎君有些奇怪。”乐阳公主纳闷道,“往日也不见他这般,不知今日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嗯。”

    “林婳, 你从方才开始就没有好好听我说话,你在想什么?”乐阳公主说着,猜测道, “莫不是方才你也被吓到了,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

    “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来往这么长时间, 会比旁人亲近一些, 原来也和旁人差不多,也难怪,姜大郎君那个性子,我都难以想象他和人亲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乐阳公主又想起来什么, 拉着林婳胳膊道:“我记得有一次我在你家学堂的时候, 曾见过姜大郎君与姜老先生两人对立而谈,竟然也是拘着礼的, 我远远瞧着没有半分亲近之意, 父子二人尚且如此冷淡, 可见这人当真难以亲近。”

    只是她说了半晌,却未见林婳听进去,只是敷衍地应了几声。

    “你想什么呢?怎么现在还心神不宁的样子?”乐阳公主笑着道, “若我知晓内里缘故, 还以为为了亲事烦扰的人是你呢。”

    林婳总是觉得不安, 可这股不安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她又实在不清楚。

    林婳摇了摇头:“没什么,说了一个多时辰有些累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件事情,乐阳当即更是一肚子苦水:“还好我从前犯傻的时候没同你争这件事情,原来你每日都要受这么多苦,我只今日来了一次便已经厌烦了。”

    “你放心吧,为了感谢你这几日我都不会为难那个小哑巴的,需要太医或是抓药知会我一声便是。”乐阳公主一副自己十分大方的样子。

    林婳想说,便是没有今日的事情,只怕乐阳公主也不会拿明瑞如何。两人相识这些日子,林婳旁的没看见,但乐阳公主这副嘴硬心软的样子倒是被她看明白了。

    两人回到碧华殿门口,乐阳公主今日被在考试司拷问一番,自然是不愿再劳累,当即便回了自己的宫殿。

    林婳心中有事,自然也静不下来,原本还想耐着性子再多留一会儿,但听简竹说收到了衢州那边寄来的信,当即便放下了书卷,惊喜道:“当真?”

    简竹激动地点点头。

    知道林婳这几日等信等得着急,她也每日都去看着,衢州那边迟迟没有信送过来,林婳心中自然不安,现下终于来了信,她当即便放下了东西往自己房中走。

    连原本要看的书卷也不顾了。

    简竹知晓她这会儿没有心思看这个,便自己做主顺带着将那几卷卷宗与书册带了回去。

    到了房内,林婳将隔了多日的书信打开,有一句话便是见信如晤,霍以平日里话多,这一封信倒是简单不少,只同她交代了前些日子生了些乱子,现下已经平息了,在信的最后,又多带了一句,勿忧勿虑。

    林婳与霍以在那次霍家离开之后其实便一直没有联络,一是因为当时霍以求了亲事,两人至今也未曾说明此事,二便是这信一路寄回来,林婳总担心路上不免被有心人劫走。

    霍家之事起源也在不小心,林婳如今只恐小小举动再为他带去祸端。

    唯有近些日子,衢州出了事,她这才按捺不住,写了信叫人送过去,霍以却迟迟没有回信过。

    想来是前段时间奔忙,衢州的事情在朝中不算受人重视的大事,但相隔千里,消息传过来是寥寥小事,在衢州那边未必不是一场大风波。

    林婳将那封信抱在怀中,松了一根弦般,终于不必再为了他的安慰牵肠挂肚了。

    简竹见她的样子,不免红了眼:“姑娘待霍四郎这般情深,他若是知晓,不知该有多后悔当日辜负姑娘之事。”

    “辜负?”林婳摇了摇头,“我们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当初霍家的情势如此,他做出如何决定我都不会怪他。更何他当时不过是为了救林霍两家。”

    简竹心下有些明白了,她前阵子好容易见林婳因为忙于卷宗之事没了从前的颓靡,现下看来,不过是将这些思绪全压在心里了。

    纵然她从前也觉着霍四郎不错,可如今的霍家不比从前,霍四何时能回京也尚且没有定数,她不免有些担忧:“姑娘是想要等霍四郎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

    她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第一个念头想到的不是霍以,反而是方才才见过的姜桓,是这一世的姜桓和上一世的姜桓。

    倘若是以前,她会觉得这样没什么。

    可现在,见过了现在这个姜桓的真面目之后,林婳便知晓,再在他面前提到霍以是没有好处的,反而会给霍以带来更多的灾祸。

    林婳将信合了起来,让简竹收在匣子里面,正要说什么。

    “姑娘可是想起来卷宗的事情了?”简竹笑着道,“我就知道姑娘想起来又得懊悔,所以我方才离开书阁的时候,已经将卷宗带回来了。姑娘若要看,便在房中看也是一样的。”

    林婳点头:“也好。”

    她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书,才想起来明瑞的事情,又叫来了房中的宫人,问及明瑞:“我今日不在,他如何了?”

    “回姑娘的话,小郎君早起问过姑娘,知晓姑娘有事在忙,便没再问过了。”宫人低声回应道。

    林婳有些奇怪:“他不是说不了话,你如何知晓他在问我?”

    宫人闻言抿嘴笑了笑:“小郎君是姑娘所救,惦记的自然是姑娘,况且小郎君也不只问过了一次,晌午的时候还来问过,见姑娘没在,便又失落地回去了。”

    林婳听闻此言,便放下了书卷:“他这会儿可歇下了,我去看看他。”

    “知道姑娘下午会回来,定然在房中等着呢。”

    林婳到了明瑞房中,果然不出宫人所料,明瑞正在床边坐着,一个人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说你身子好些了,我来看看你。”林婳进了房间关切道,一面说话一面将他脸色仔细瞧了一遍。

    明瑞在看到林婳进了房间的时候,目光瞬时一亮。本来林婳还以为宫人的话夸张,现下见了他的反应,便觉半点儿也不夸张,又觉得这小孩有些可爱。

    “你若一个人在房里待着无聊,也可以出去走走,没有人会拦你。”林婳同他道。

    明瑞认真地点头。

    乐阳公主虽然嘴上不说,但却叫人带着明瑞去洗漱沐浴了一遍,又叫人给他换上了不知从哪儿寻来的衣裳,虽然不大合适,但比他从前身上穿的规整好看许多。

    人靠衣装,收拾干净整洁的明瑞瞧着竟然有几分好看,只是他太瘦弱,脸色也带着不健康的苍白之色。

    林婳瞧着,他最好看的便是那一双漆黑而明亮的眼睛,倒是跟乐阳公主的眼睛生得挺像,难怪乐阳公主总说自己讨厌这小孩。

    “那你记得照看好自己的身子,若是缺什么尽管同宫人们要,他们若是看不懂,也可以直接来找我。”林婳又吩咐道。

    明瑞又点了点头。

    “明瑞你好好休息,我便先走了。”林婳这句话说完,明瑞没有点头,反而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林婳被这样的目光看着,一下子便心软了,她本转身要走,结果转过身来,他没躺下,还在看着她。她只好问道:“是不是一个人在房间内待着太无聊了?”

    “我现在也没空陪你玩,不过我那边有不少书卷,你若是不嫌无聊,可以跟我一起过去看。”林婳提议道。

    明瑞的眼睛又亮了一下,林婳有些意外。或许是自己小时候不爱读书,所以低估了旁的小孩对读书的喜爱,见他如此乐意,林婳便自然将他带回房中了。

    林婳到了碧华殿之后,因她本身底子便不好,为了看卷宗省些力,本就带了不少书本在此处,方才简竹又带了不少卷宗前来,所以她房内的书卷实是有许多。

    将明瑞带到房中,本来想要同他说这里的书卷随他看,然后林婳便看到了他明亮的双眼。林婳毫不怀疑,方才看见自己的时候,明瑞的眼睛都没有这么亮。

    也难怪,尽管林婳不愿意承认,但这个小孩写字比自己写的好看多了。

    就这么一下午,林婳一直在看书卷,明瑞便安静地在一旁看书,他的动作很轻,翻书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林婳一开始还以为他这般小心谨慎的是怕吵着她了,正要告诉他不必这样紧张。

    后头才发现,明瑞珍视的是书本本身,他对待书页都是小心翼翼的,用手触碰之时也格外仔细。

    林婳登时有些心酸。

    两人这样安静地相处了一个下午,第二日林婳还要去书阁,临走前她突然想起来明瑞,便问他:“今日我去书阁整理书卷,那边有不少藏书,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明瑞当即便点了点头,随即又犹豫地看向林婳,像是在担心什么一般。

    “那里今日没有旁人过来,不过我到时要忙,你得自己一个人在那看书了,可以吗?”林婳想了想,同他道。

    明瑞高兴地点了点头。

    于是林婳便将人带去了书阁之内,乐阳公主一见他也跟来了便皱起了眉毛:“你不是说他只是在这里养伤吗?怎么又跟到这儿来了?”

    “他一个人在房中待着无聊,便叫他来此处看书,你别小看他,说不定一会儿能帮你的忙呢。”

    明瑞闻言也朝乐阳点了点头。

    “他?可算了吧,他不给我添乱便是好事了。”乐阳公主嫌弃地看了明瑞一眼,却也没有怎么管他。

    明瑞见乐阳也没有真的赶自己走的意思,于是便低头自己默默地看书。

    几日下来,明瑞每日都跟着林婳到书阁看书,他看书的速度很快,一开始乐阳还以为他不过草草看过一遍,还故意问了他几个问题,却发现他竟然都能答出来。

    之后明瑞便在每日看书的空闲之余,也看一看卷宗。

    他看书时,最爱看的便是早年姜桓注疏的书籍,看卷宗时,看到姜桓的字也总是会去细细看上好几遍。

    林婳也是这时才明白,那日两人短短的对话,他为何便能说出姜桓早年所写的话,原来这小孩竟然也是仰慕姜大郎君圣人君子的众多读书人之一。

    只是这小孩未免被荼毒得太早了一些。

    在发现明瑞当真看得懂那些卷宗的时候,乐阳公主表现出了极大的震惊,然后将自己的卷宗分了一部分给明瑞,在压榨小孩这件事上做得光明磊落、毫不心虚。

    明瑞好像不知道吃亏一样,乐呵呵地接受了乐阳公主的剥削。于是几人的书阁之后几日都十分和谐,乐阳公主之后看明瑞也顺眼了不少。

    林婳不知怎的,总觉得两人和睦相处的样子很有些温馨的感觉。

    日子过得很快,乐阳在这种和谐的气氛中还是时不时会记起那日与姜桓的谈话。前几日母后还同她提及过姜大郎君,言语间的意思好像父皇还未改变主意。

    林婳那日之后便没有自己去过考试司,那些卷宗都是做了细细的条目才叫下人送去的。

    姜桓那边也未有过别的异动,好像她不过去,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

    时间好像度过得很平静,这种平静掩盖在姜桓的真面目之上,便叫林婳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直到一日,他们没等到圣上心意变卦的消息,反而先等来了衢州的消息。

    那日圣上派兵前去之后,朝中便没什么人再注意衢州之事,只以为不需多久,衢州之事便能平息下来。却不想,这日传来的消息,却是远处作乱的突厥与衢州近处的边境部落联手。

    边境民族虽然往日一直有所异动,但也从来都是小打小闹,从未敢真的操戈动兵,此次有狼子野心的突厥助力,便不同了。

    第53章

    此事一出, 便是原本不将衢州之事放在眼中的朝中官员也觉察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往日一直主张化干戈为玉帛的文官不敢再轻易置喙此事。

    原本因为避嫌霍家之事不曾参与此事的林相几次入宫, 在勤政殿中与圣上还有太傅大人几次讨论此事。

    每每上朝之时, 官员也都为了此事争吵不休。

    衢州之乱是搅乱朝中安稳的一个变故,事发之后,圣上这才重新细细地将往日从衢州传来的军报看了一遍, 不看则已,这一看才是触目惊心。

    衢州原来早已经是边境部落的谋算一环,此次衢州不保, 莫说心向霍家之人心怒火难以平息,只怕边境势力会进一步膨胀,突厥狼子野心, 此次在边境密谋异动只怕早有准备。

    几方讨论之下, 圣上才终于决定再加派三万兵力支援衢州,即日出发。

    兵力派出去了,此事却并非这样轻易便能解决得了,圣上与朝臣为了此事日日在朝中探讨, 倒真没有什么心思去考虑乐阳的亲事到底如何了。

    林婳本来不该知晓这些事情, 但衢州之事实在太过意外,闹得也大, 便是在碧华殿的她也知晓了。

    乐阳公主原以为此事推迟之后她会开心, 但衢州的事情闹得这样大, 就连他们也觉出了不妙,京城内外都是人心惶惶,民间甚至有人编了歌谣, 直指燕华要变天了。

    林婳心系霍以, 自然是不安心的。

    那日她收到了霍以报平安的信, 她也相信他不会在这样的大事上骗自己。如今的形势如何想来,只能说是一个变故,而霍家运气不好,正好撞上了此事。

    原本以为此事不过是一个小风波,不多时变能平息,毕竟燕华早已经安稳了多年,可衢州之事却一直未能平息,突厥此次像是真的动了野心一般,知晓燕华派了兵前去,却未有半分退却之意。

    乐阳公主纵然亲事是不被提了,可每日听着母后唉声叹气也觉得担忧,她自己在碧华殿也待不下去,又好几日都将自己的卷宗之事直接推到了明瑞身上。

    直到一日,乐阳公主突然又来了碧华殿,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担心过了头,她突然醒悟了般,道:“那日姜大郎君说让我莫要为了此事着急,还说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说他莫不是提前知道了此事?”

    乐阳也不知为何,自那日看到姜桓之后,她便一直觉得这人十分可怕。

    “衢州远在千里之外,况且突厥之事事发突然,寻常人又如何能预料?”林婳被她陡然这么一提,也觉得心惊,但又觉得姜桓不至于为此事做到如此。

    倘若他当真能够用此招来避免成亲,那前世的时候,他就应该也用同样的招数。

    前世的姜桓尚且没有避过林家的权势之迫,这一世想要为他定亲的人是皇家,想要违背更是不可能。林婳想着从前的事情,便觉心又堵了起来。

    一旁的明瑞听了两人的对话,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了林婳的身旁。

    林婳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情要说,却不想他拽了拽林婳的衣摆,却是在问她,为何不派兵攻打突厥。

    林婳想了想,于是回了他:“外忧是有,但内患也足以为惧。”

    明瑞沉默了一会儿,没立即写字,反而是将他方才看过的书卷翻开,指着上头“疑人不用”四字给林婳看。

    林婳一时间有些无言,有些心思并非她一个小小女子敢有,也并非他们这些非为君者敢以置喙。但小小孩童都明白的道理,到了圣上那里,却从未有过,竟是叫人觉得十分心酸。

    圣上忌惮霍家,已经到了将其兵力剥夺,赶去衢州也不放心的程度,衢州之事本可以妥善解决。一直拖延至今,只怕除了轻敌,还有一层圣上不愿意助长霍家势力的原因。

    明瑞见林婳面露忧愁,便知她又是想起来了烦心事,便也不在她身旁扰她。

    他回了书案旁接着看书卷,一边的乐阳公主没有人理,便自顾说道:“我总觉得这事与姜大郎君脱不了干系。”说着,她面露惊惧,这位一向以君子载盛名的姜大郎君,到底还在筹谋着什么事情。

    朝华与他走得那样近,会不会也早就知晓了他的真面目。

    乐阳头一次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急于找什么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便将目光落在了明瑞身上:“说起来,小哑巴你受欺负至此,到底是谁教你的写字?”

    往日一向温顺的明瑞,破天荒头一次没有理乐阳。

    乐阳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只以为是小哑巴没有听到她说话的声音,于是又问了一遍,还特地叫了小哑巴的名字,结果这一次明瑞直接转过身背对着乐阳,竟是一副赌气不理乐阳的模样。

    乐阳当即便被气得唤林婳:“都是你护着他才纵容得他如今都敢对我耍脾气了!”

    林婳知道她不过借机发作,只好无奈地替明瑞申辩:“他向来最仰慕姜大郎君,你方才一直说姜大郎君的坏话,他自然不愿意理你。”

    乐阳公主没好气道:“又是一个被姜大郎君外表给哄骗了的小孩。”

    语罢,她又凑到明瑞书案跟前看了一眼,果真在看姜大郎君的文章,乐阳公主啧啧两声,实在是因为这文章她看了头大,也不同小孩再计较,气呼呼地离开了碧华殿,又往朝华公主那里去打探消息了。

    那日过去不久,衢州的再传来消息的时候,便是霍家老将军的消息。

    突厥夜里动兵突然进犯衢州,霍老将军率领衢州兵防与之作战,只可惜衢州兵力十分有限,突厥又是出了名的人高马大,年轻之时,霍老将军带着霍家兵尚且能与突厥一战,如今将军老矣。

    血战之后,霍老将军被断了一条腿,俘虏至突厥营地。

    军报上寥寥几句,但唯有知晓实情的人才知触目惊心,霍老将军年轻之时为燕华征战,从一开始的寂寂无名到后来成为名将,打得便是突厥。

    霍老将军以杀了突厥最勇猛的将士出名,突厥因此多了对燕华的畏惧,对霍老将军也是生了畏惧之意,这么些年来才未敢轻举妄动。

    如今战事一起,霍老将军带着衢州未经战场训练的残兵惨败,如何看来都是耻辱。更要紧的是,他如今落在了突厥人手中,想来最是记仇的突厥人定然不肯轻易放过他。

    这事不好解决。

    任何人听到这个消息只怕都是这样想的,圣上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这个消息能让林婳都听到了,京城中其他人自然也是早都知晓了。

    一开始是民间开始传也歌谣,后来是大臣齐齐上书请求圣上重视衢州一时,将霍老将军救回来,再后来,便是国子监学子愤然罢课,天下学子开始写诗文讥刺当朝。

    最初尚且有人镇压,后来学子们纷纷罢课,百姓也议论纷纷,当职官员便是想要管束也无能为力。

    这些学子最是动不得的,也是最让圣上束手无策的。

    事情演变到今天这一步,是谁都没能想到的,便是圣上也对这件事情十分愤怒无措,只好叫来林相商量对策。

    那日两人商议了什么事情,旁人无从知晓,只知晓那日深夜,圣上传了旨召见太傅,勤政殿的烛火亮到了子时,最后换来太傅的一声叹息。

    次日一早,圣上召见的头一个人却是那位与朝政向来不干涉的姜大郎君。

    两人在勤政殿内不过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圣上便愤怒地摔了杯子,圣上坐在龙椅之上,目光阴鸷地怒瞪着姜桓:“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要求朕,你这么胆大,就不怕朕要了你的命?”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况且这位圣上虽然平日里说话和气,却也不是真的温和无害的角色,若是旁人见了这样的目光,早便要跪下求饶了。他揣度地看着下首立着的姜桓,想要看看他是如何反应。

    姜桓轻笑了一声:“怕。”

    圣上面色稍稍缓和,手掌重新落在了桌上。

    “但绥安知道,圣上如今已无旁的方法。”姜桓立在下首,姿态分明该十分谦卑,可落在帝王的眼中却是赤裸裸的挑衅,好像帝王才是那个落在下风之人。

    “至少绥安能活到此事平息之时。”姜桓面色不动道,好像将自己的性命置身事外,只想来要这一道旨意一般。

    面对这样大胆的话,圣上自然是盛怒,但也正如姜桓所言,如今之事唯有姜桓能够平息,他只能靠他。他心中气急,却又无法将这样的怒火直接表现出来。

    “朕允了。”圣上最后道,看向姜桓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打量,“姜家百年清誉,不想到了你这里,养出了一个经营算计的小人。”

    “圣上所言极是,声名功过留给后人评说,绥安短见,只看当下。”姜桓低头道。

    他最后朝圣上躬身行礼:“绥安多谢圣上。”

    姜桓谢完恩之后,便带着请来的圣旨离开了。

    勤政殿内,一脸阴沉的帝王直接掀了桌子,哐当巨响传到殿外,吓得殿外宫人全都俯首跪下,无人敢探听一二,内心忐忑无比。

    圣上赐婚的旨意是直接送到林相府上与姜府之中的,得到这一旨意之后,无论是林家人还是姜家人,皆是十分意外。

    而林婳在得了圣旨之后,几乎是立即想起了那日乐阳公主所言。

    一开始她也不相信姜桓有这样大的本事,但现在赐婚的圣旨下来,林婳也不敢不信了。

    第54章

    圣旨到了之后, 林母先派人传信将林婳叫回了家中。林家人对于林婳与姜桓之事是一概不知的,只有夏至节那日, 两人一同出游, 让他们以为两人或许是对彼此有些意思。

    可那日林母问过林婳,林婳却偏偏不承认。

    谁知,这才过不久, 圣上赐婚的圣旨便送到了林家,这件事情来得太突兀,叫林家人不免多想圣上的用意。一家人合计一番, 还是得先将林婳叫回家中问上一问才好。

    林婳初次听到这圣旨赐婚,也吓得不轻。

    上一世,林母问过林婳的心意后不久, 圣上赐婚的旨意便送到了家中, 圣旨上所言,与如今这圣旨上所书一模一样。她接过母亲递来的圣旨,目光有些怔愣。

    林母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看着林婳的眼睛问她:“婳儿, 你如实同母亲说, 你是不是早已知晓这件事情了?”

    林婳对此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装作自己一概不知的样子摇了摇头。

    看到这圣旨的头一眼, 林婳便想到了姜桓, 这一世的林家不可能再如上一世一样没有问过林婳的想法便直接去请旨。更何况前不久圣上还正看重姜大郎君做驸马呢。

    “圣上不该是让他去做驸马吗?”她质疑地问了一句, 实在是被这赐婚圣旨吓到,所以问了一句下意识所想的话。

    林母看着林婳手指紧攥在那圣旨之上,又看了一眼她意外的神情, 只问道:“这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林母对林婳与乐阳公主的关系认知还停留在从前在府中之时, 以为她们两个关系针锋相对, 乐阳公主也自然不会告诉林婳此事。

    “乐阳公主前几日为此忧愁,同我说过一些。”林婳解释道,“姜大郎君,合该是最佳的驸马人选。”

    她这句话本像是在询问林母,可太过确凿的话说出来,询问也便成了肯定。

    林母点了点头:“正因为此,得了这圣旨之后,我才觉着不对劲,原以为是你在宫中招惹了事端,可现在看来,你也不知道。”

    姜家人不入仕,又得读书人的心,这样好的身份,用来做驸马正好。

    只是林母一直以为林婳对他有心,所以知晓了风声之后也不大敢在林婳跟前提及,只怕她又想到了霍四,一次受挫也就够了,再这样折腾一次,林母只怕林婳就此伤心失望。

    林婳低着头,思绪万千,只怕母亲还以为自己心悦姜大郎君,并不将此事当做坏事,唯一惶恐的只是圣上居然愿意给姜大郎君许旁的女子。

    霍家的事情之后,又有林相那次在朝中被参,林家中人已经低调谨慎了许多。

    见林母实在担心,林婳只好犹豫着说了一句:“这件事女儿大抵能猜到一些。”

    她打回来后见到这圣旨便只有震惊,却从头到尾没有抗拒过,林母便知晓林婳的选择了,也没有再多问她。现下见她愿意说出来,也有些意外:“你猜到了?”

    林婳点点头,斟酌说道:“大抵是与姜大郎君有关,不过这圣旨他是如何换来的女儿并不知晓,想来他也是知晓了圣上想要他娶乐阳公主的事情。”

    “既然你知晓,那这件事情母亲便也不多问了。”林母有些担忧地看着林婳道,“你爹爹向来欣赏姜大郎君,他自是不会说什么,只是你大哥他不放心你,你等会儿若是有空,也去看看他。”

    林婳想到自己刚来到这一世时候林珣对自己的警告提醒,不想自己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后还是要与姜桓成亲,林婳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地点了点头。

    在林母房中待了一会,林婳便要离开,方起身要走,便被林母叫住了。

    “婳儿,你若是心中有什么事情,大可以同母亲说,咱们林家如今虽不及从前,但是要护住你,我和你爹爹都不会畏惧什么。”林母看着林婳的侧脸,叹了一声气,“母亲总觉得你变了许多,若是在宫中受了委屈,母亲便让你爹爹去回了殿下,咱们便自在地在家中待着。”

    她这个女儿自小被娇惯,林母也没有担心过她性子不好或是得罪了人之类,总归有她和林相在身后撑着,如何护不住一个女儿。

    林母最怕的,便是自己的女儿受委屈。

    可谁知晓,她在眼皮子底下瞧着,还是见着女儿为情受伤。从前的林婳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便是同她这个母亲说,可如今心中藏着事情,却便不愿意告诉他们。

    “母亲。”林婳声音有些哽咽,她红着眼眶道,“有你和爹爹护着,有大哥和二哥在,女儿能受什么委屈。母亲别担心,婳儿一定不会委屈了自己的。”

    语罢,林婳便退出了母亲的房中。

    她才出了母亲的院子没有几步,便迎面见到了大哥,林婳正在心中想着这件事情如何与大哥交代,这会儿正被他撞见,她是说不出的慌乱。

    “妹妹,圣旨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林珣低头看着林婳问道。

    林婳硬着头皮点头。

    “你是如何想的?”林珣皱眉问她。

    林婳一心想着自己要如何说,才能叫林珣在不生气的情况下接受这门亲事,她低声道:“如今圣上圣旨已下,家中又尚在多事之秋,姜大郎君他……也不是什么恶劣不堪之人,恰恰相反,京城中仰慕他的女子这样多,只怕这次之后,不少人都要说我捡了个便宜呢。”

    见林珣脸色越听越阴沉,她便有意开个玩笑逗他一逗,但见大哥不配合,林婳只好收回了挤出来的笑意。

    “你说了这样许多,你自己是如何想的?”林珣目光盯住林婳的眼睛,带着质询,“如今霍家人在衢州生死不明,你从前对他深情如许,现下要在这个当口嫁与他人,他若是听到了,你做何想?”

    林婳尚未反应过来他会这样问,又忽然听他提到了霍以,一时间没答上来。

    “我这便去上书与圣上,请他收回圣旨。”林珣果断道,“圣上这旨意来得突然,还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思,但我们林家就你这个一个女儿,不能不明不白的便嫁出去了!”

    眼见他说完便转身要走,林婳忙拉住林珣的袖摆,知道自己大哥向来性子刚直,自己但凡说一个不愿,只怕他能在朝堂上与圣上相对请辞。

    “大哥,我是愿意的!”她着急道。

    “你不喜欢霍以?从前你说要嫁给霍四郎的时候,可是要陪他一起去衢州,我自小娇生惯养的妹妹愿意为了一个男人去衢州,现在呢?才过了半年,你便如此说,你要霍四作何想法?”林珣并不觉得林婳此时的话是出自真心,所以只想着用霍四来逼她说出实话。

    他的话一字一句,冰冷而强硬,问得林婳说不出话来。

    没错,霍四若是听到圣上赐婚的消息,他该如何想?父亲才被人抓走,自己又要同他人成亲,霍四他定然是要着急。

    但林婳要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那么多,她忍住即将落下的泪水,冷着声音道:“当初是他先向圣上求赐婚公主的,如今便是我嫁与旁人,也不算对他不起,此事是他先辜负了我的。”

    “可他当时是为了……”

    林婳不等他说完,便直接打断道:“况且我心中是喜欢姜大郎君的,从前我不知大哥你为何对他那般有偏见,所以才未敢明言,后来在学堂学书之时,我便已经倾心于他了。在宫中的时候,他同我表明心意,我也是答应了的。”

    “大哥,所以这圣旨不是为难了我,是成全了我。”林婳动情地讲道。

    “你当真这么觉得?”林珣眉毛皱着,目光中透露着对林婳的不理解。

    林婳坚定地点了点头。

    “姜绥安这人并非良配!他看着道貌岸然,像是个君子的模样,可背地里不知道筹谋了多少事情,我看着他就是个小人,这样的人你也喜欢?”林珣着了急,往前凑了一步,咬着牙问道。

    林婳还是点头:“大哥怎知我不了解他是何等模样?更何况,倘若他真的只是一个本本分分的正人君子,一辈子只能粗茶淡饭,我想大哥也会觉得他不配我吧。”

    她这一句是用了上一世的记忆来看的,将林珣问得哑口无言。

    上一世林婳嫁入姜府之中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碍,无论是林父还是林珣都是看好姜桓的。后来两人成亲不久,林珣便开始督促着姜桓考取功名,姜家虽日子不差,比之林府还是相差甚远。

    林珣纵然从前看好他,但自然还是希望姜桓能够地位再高些,姜府的日子再宽裕些。一开始林婳在姜府的用度有许多都是家中送来的,虽是嫁去了姜家,但林家自然见不得林婳日子过得差些。

    这也是后来姜桓得势之后,林家被人陷害的事情,林婳为何头一个怀疑姜桓。

    那时候的姜桓并没有心思与那些朝中权贵来往,是以姜老先生的志向为自己的志向的。

    林珣没了辩驳之言,只目光沉沉看着自己这个妹妹:“既然如此,那姜家小子若是敢薄待了你,大哥将来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就知道大哥最疼婳儿了。”林婳知道他这话便是让步了,连忙趁机缓和气氛道。

    奈何林珣不领情,见她这般样子,只是浅笑了一下,随即冷声道:“就你这个性子,将来若是成亲了,只怕被人卖了都要帮人数钱。”

    林婳不想承认还真被他给说对了,自己上一世可不就是如此。

    此时还是大哥的情绪更为重要,她示弱笑着道:“有大哥在,谁敢卖我?大哥你一直护着我不就行了。”

    她说得理所当然,林珣也便应得理所当然,他点了点头:“嗯,有我盯着他,他若是敢欺负你,大哥也不会让他好过的!”说罢,才往反方向走,“不多说了,眼下还有要事得出去一趟,你多在家中陪母亲说说话。”

    林婳听了这话便明白过来,他方才这是特意来母亲院外堵自己了。

    见大哥步履匆匆的样子,想来是知晓自己回来了便匆匆赶回来的。林婳想到自己上一世离开之前,听到大哥在屋外着急的声音,大哥上一世不知道多伤心。

    那时候林家被人算计已然接近势倒,大哥每日为了家中的事情已经手忙脚乱了,还要为她操心。

    林婳知晓自己没有那样聪明,她不会运筹帷幄,哪怕重生一世,能做到的也只有提前避祸。

    林婳接到这一份旨意之后,再联想霍家之事,林婳便不会再觉得此事不过是巧合了。

    她只觉得如今的姜桓还当真是手眼通天,是她小瞧了他,也是她一时优柔寡断,才会让这一世的姜桓被迫为上一世的他背下如此多的事情。

    姜绥安,其实早就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姜绥安了。

    头一次,林婳主动找姜桓,没有用书卷之类的理由,就只是自己孤身一人前去考试司。

    她走到考试司外头的时候,正好与一人相遇,太傅正摇头叹息着从房内走了出来,目光沧桑而沉郁。

    林婳幼时听父亲常常提及这位太傅,人品贵重、高山仰止,最是品性高尚,性子也最是刚正不阿。林相一生敬仰的人不多,除了扬名散学的姜老先生外,便是这位太傅了。

    小时候,林珣还一度闹着要拜太傅为师傅,跟着他识文断字,只是可惜,那个时候的太傅并没有再收学生的打算,也便断了林珣的念头。

    此时两人相撞,一向不受先生喜爱的林婳莫名的便有一些心虚,她步子停了停,过了一会儿才行礼道:“见过太傅。”

    太傅本自顾忧愁,没有瞧见眼前来了个姑娘,这会儿正眼瞧见了,又转身往身后紧闭的木门那边看了一眼,才道:“林家姑娘?”

    林婳一愣,随即点头:“是。”她在此之前未曾见过太傅,之所以认识也是从前远远的看见过,大概知晓他的长相,但太傅确实没有真的见过林婳的。

    她看向太傅,便见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尤为复杂,有一瞬间,林婳好像看到了上一世姜老先生看着自己的目光。

    “你倒是叫我有些意外。”太傅目光惊奇地落在林婳身上,只浅浅看了一眼,又想到他那近日来让他大出意料的学生所作所为,不免叹了一声,“罢了,总归是你们二人之事,难为他如此。”

    林婳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疑惑,但太傅似乎没有要与林婳解释的意思。

    直到走到考试司门口,林婳这才明白过来,太傅方才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已经知晓了圣上为自己与姜大郎君赐婚的事情。至于会告诉他这件事的人。

    林婳抬眼,唯有在屋内的姜桓。

    他们二人之事,谁又会相信,所谓的赐婚,竟然是姜桓以衢州的安危与霍家人的性命作为赌注换来的。

    林婳此次未能客气,她手中握着那日姜桓送她的佩环,推门而入。

    她本应该是一腔怒火,霍家之事压在她的心口,让她不自觉会想如今的姜桓到底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才会用这样大的事情来做博。

    但是自知晓他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之后,林婳心中泛起更多的,只是无力。

    原本她是将他当做从前的姜桓看待的,以为他只是因为上一世的事情不平,又或者只是单单对她怀有怨念。

    姜桓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他却半点不意外,手中捧着一本《物华卷》,淡定自若地抬头,在看到进来的人是林婳之后,露出了浅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所以这圣旨当真是你向圣上求来的?”林婳好奇问道。

    姜桓听到她的话,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往她手上看了一眼,随后目光才落在林婳的脸上,对视上她的眼睛:“可以说,是交换来的。”

    林婳手指掐紧,皱眉道:“上一次是用秋闱科考之事,这一次是什么?”

    “还是这些学子。”姜桓语气平淡道。

    “前些日子学生闹事,朝中官员皆是束手无策,就连圣上也为此事头疼,这件事情原来是你解决掉的?”林婳往他跟前走了两步,坐在了姜桓对面的书案,疑惑道。

    姜桓又多瞥了她几眼,还是点了点头:“学子闹事,不过是因为觉得当今圣上残忍无情,这样的圣上为君治理天下,推己及人,他们自然会忧惧。”

    “所以只要将圣上的派兵的消息传出去,再对边关之事加以关心照拂,将霍家之人安抚妥当,他们自然不会再闹事。”姜桓眼神平淡地诉说道,好像用这些计谋策略的并非是他自己一般。

    “既然这么好解决?为何还会难住这么多人?”林婳有些疑惑。

    姜桓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事实道:“因为难的不是说,而是谁来说,他们才能相信。”

    林婳手中已经渗出了冷汗,她在街坊吃糖糕的时候,还曾听到隔壁桌上的人议论,当时姜大郎君一袭白衣,宛若仙人一般走到了学生们面前,说出了剖心置腹之词,句句是为他们着想,姜大郎君不入仕,自然也不会为了皇家说出违心之话。

    分明是他自己筹划之事,到头来,那些学生被他算计闹事,最后还要因为他一句关心,对他心怀感激。

    这便是如今的姜桓,轻而易举便能利用人心,也轻而易举便能致他人性命于不顾。

    林婳还要开口,姜桓却是身子往前倾了倾:“今日你一进来,问了我许多,唯独关于我们的亲事,你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有……什么要问的?”林婳迟疑了片刻,又疑惑地看向了他。

    “你知不知道我……”姜桓的话说了一般,又忽然停了下来,注视着林婳的目光,像是硬生生改了话一般,注视着她,“你已经知道我和他不同了吧。”

    林婳目光一惊,她看向姜桓,实在不知晓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姜桓却是毫不意外:“我就知道,他也并没有那么一尘不染。”说着,眼神中竟然闪过了一丝嫉妒。

    这份情绪消失得太快,让林婳都怀疑自己是看错了,姜桓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但她又很快想到,如今的姜桓,做出什么神情她都不意外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婳是将他们两个当做两人看待,却没有想过,姜桓会对自己露出嫉恨的表情。

    “他没有同你说吗?”姜桓站起身来,往窗边走了两步,背对着林婳,“最开始的时候,他做了许多许多梦,那些梦都是我们上一辈子的回忆。”

    说着,他抬手碰到林婳的脸颊上,目光是林婳从未在他眼中见到的深情与缱绻,好似她便是这世上他最珍视也是唯一看得到的宝物一般。

    “我知道他一见到你就会忍不住心动。”姜桓冷笑,“也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那样的他。”

    或许是赐婚圣旨已下,又或者是他见林婳已经知晓他与这一世的姜桓是两个人,所以他干脆彻底不装了。

    林婳皱眉看着姜桓。

    “可是他分明已经心动,却依然循规蹈矩,对你避退三舍。”姜桓面露嘲讽,“我以为靠着他能与你如上一世一般,好好的成亲,可谁知道,他却将你越推越远,好像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一般。”

    姜桓眯了眯眼睛:“后来,他的梦里便多了我们成亲后的记忆。”

    没有人能抵挡得了林婳的深爱时的情意,至少他不能。

    “可他还是没有靠近你,甚至愿意为了帮你和那个小子在一起,受家法,留下霍家。”姜桓目光已经有一些危险,林婳觉得他此刻已经有些癫狂,她仍强装镇定地坐在原地看着他。

    “真是很没用。”姜桓最后冷笑一声,抛出结论道。

    他目光看向林婳藏在袖中的那一只手上,仿佛透过那个袖摆,已然看见林婳藏在手心中的物件一般:“我想,倘若他告诉了你我们是两个人,应该也告诉了你一些叫醒他的方法。”

    林婳指尖已经有些颤抖,她后背都出了冷汗,但见姜桓很快收回了目光:“不过没有关系,就凭他,成不了什么事的。”

    姜桓凑到林婳耳侧,低声轻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不介意。你没有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同我置气,我很高兴。”

    “我的娘子。”

    姜桓声线里带着笑,在她耳边最后轻声道。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林婳听到这话之后心中立马便慌乱了, 但当着姜桓的面,她不敢表露分毫, 知道自己很难骗过他, 她攥紧了手中的环佩。

    姜桓说过那番话后边转身重新坐回了书案前的位置。

    他抬眼便看到林婳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看着自己,感受到自己情绪愤怒又兴奋之后,他皱了皱眉毛。

    那种从前在梦中一般不能掌控自己情绪的情况又出现了, 他本该是很难有这样强烈的情绪的,可是如今却不大一样。他垂眸看向林婳,似是确认饿了是他, 她松了一口气之后,眼中的惊恐与慌乱暴露无遗。

    林婳颤着身子,往姜桓看去, 好像他是个恶魔一般。

    姜桓被这样的目光刺痛, 他很怕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和之前他无数次梦中的她看他的目光都相同。

    好像他永远都触及不到她,她也不会为自己停留。

    “是我。”姜桓看着她的眼睛申明道,“你们方才说了什么?你这样怕他?”

    林婳低下了头, 她只是摇头, 在这样的情绪之下,她实在没有心思去分辨他们两个人谁是谁, 她只要触及到他的目光便觉得畏惧。

    她又往后退了几步, 正碰到了室内的屏风才停下了步子, 蹲在原地低声哭泣。

    姜桓只觉自己的心都被她揪紧了,他想要上前安慰她,又怕自己带给她的伤害更大, 于是只敢立在原地, 低头望着她。

    过了许久, 林婳才出声:“他知道我和你对话过了。”

    冷静下来之后,她脑中快速地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如何保住这一世的姜桓,如何让霍家不再受到姜桓的威胁,她想了许多个法子,但这些方法在姜桓面前都太过幼稚。

    姜桓松了一口气:“他迟早会知道的,我不意外。”

    “倘若他一开始就是来争夺这副身体的话,你让我知晓了你们是两人,他也照样会容不下你的。”林婳冷静分析道,她的话说得委婉了一些,只怕姜绥安一开始就没有要留下姜桓的打算。

    他口中所言,对这一世的姜桓也不过是利用。

    利用他没有上一世记忆的性子,让他靠近自己,让自己对他避无可避。若非这一世的姜桓一直守着那一条线,只怕林婳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上一世的姜桓也不用出现,就能轻而易举达成他想要的。

    “他可以容不下我,但他只要不会伤害你就够了。”姜桓用同样冷静的声音道,他说着,往林婳跟前走了一步,“不过你有这样的考虑,是否也是对我的一种关心?”

    林婳原本见他那般冷静分析,还以为会说出什么要紧的话,便看着他,听他半是玩笑的说了这句话之后,又将脸转向了一旁。

    姜桓见状方才的紧张也消散了些,他走到林婳跟前,躬身蹲在她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

    林婳却感觉不到像方才那般紧张的气氛,反而觉得十分放松,姜桓眼里流露出来的神情,还有他表现出来的动作,都在极力地给林婳温暖与安全感。

    姜桓抬手,碰到了林婳的脸颊,他用指腹擦干了她脸上的泪水。

    林婳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因为一时的惊恐,竟然落下了眼泪来,但姜桓的动作太过小心,也太过温柔,让她有一种不忍打扰的错觉。

    她只留在原地,看着他帮自己将眼泪的擦拭干净,随即收回了手。

    “你既然那样怕他,这件事情还是我来吧。”姜桓实在不忍她再如此,他甚至觉得一开始来找她的自己是个混蛋,他怎么可以放心看着她每日与另一个自己那般来往。

    林婳却摇了摇头:“不能了。”

    “为何?”姜桓一直都知道,若非此事,林婳恨不得一直避着自己,他有些意外地向她看去。

    “圣上已经为我二人赐婚,用不了多久,我们便是夫妻了。”林婳坦然道,短短这么一段时间,她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件事情。

    听过这话,姜桓眼中第一浮现出来的不是惊喜,反而是想到了前些日子他人同自己所提及,他皱眉道:“是……衢州之事?”

    林婳触及他的目光,也有一些不忍,点了点头:“可怜霍家老将军,因此事落入敌人手中,圣上即便如此也不曾放下对霍家的怀疑。也可怜了那些学生,他们本都是为国忧心,却被如此利用。”

    “还有霍四。”姜桓补充道。

    林婳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便听姜桓继续道:“他当初执意要出京城,随霍老将军一同前去衢州,为的便是护着他。霍家树大招风,不是远离了京城便无事的,他们才出了京城就遇到了一趟埋伏,若非霍四早做准备,只怕他们一家早已经葬身去衢州的路上了。”

    “什么?”林婳诧异道。

    这个名字从姜桓口中说出来实在叫林婳有些意外,她一时间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了姜桓。

    “这些事情都不曾传到京城中,哪怕有一二传言,也很快便被平息下来。”姜桓也不在意林婳用这样的目光看他,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虽未明言,林婳却明白了过来,是一位位高权重之人要霍家人的命,还是用这种方法,哪怕失败了,也能控制叫其他人不敢议论。

    “霍大郎君自幼随霍老将军征战沙场,霍老将军若是没了,霍大便是霍家的支撑。”林婳突然想到了从前的事情,“难怪当初他非要留下霍大在京城之中,也难怪他将所有事情做得那样决绝,他本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姜桓点了点头,目光幽深望着林婳,察觉到她眼中的不忍,他目光有些黯淡。

    “为何突然告诉我这些?”林婳看向姜桓,或许是和那个偏激的姜绥安接触的时间太久,让林婳险些忘记了姜桓的性子,下意识以为他不会告诉自己霍以之事,下意识以为他也想要霍家死。

    “之前是怕你担心,可现在……”姜桓的话适时停顿了片刻。

    可现在,霍家尚且生死未卜,她便是知道了也大可以松一口气。林婳想起方才姜绥安所言,他说他自己从来不会做蠢事,那些帮霍家的事情都是这一世的姜桓所做。

    “多谢你。”林婳感激地看向他。

    “我早说了,他也曾是我的学生。”姜桓目光淡淡道,并不以林婳此时感激的目光为喜,反而有一些冷意,“况且,林婳,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吃醋?”

    他无奈地笑了,看向她的目光依然纵容而温和,那无奈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叹息。

    林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是没有想到姜桓居然也会有这样的情绪。

    另一个姜桓经常在林婳还未察觉的时候便动怒或者发疯,那个时候林婳往往是能感受到他的情绪的,可眼下,这一世的姜桓口中说着自己生气了,看向她的目光却依旧温和。

    “我之所以会将这件事情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在你这里,霍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姜桓看着林婳,语气平和道。

    “你如何这样说?”

    在林婳看到圣旨的时候,便已经跟这件事情妥协了,或者说,在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放下,只是这件事情一直埋在她的心里,未曾同旁人提及。

    林婳也便没有想着告诉旁人。

    时过境迁,得不到的东西经历的时间久一点,好像也会忘记当初的热忱。所有人都这样以为。

    “否则你不会告诉我赐婚之事。”姜桓看着她,“你既然告诉了我,那么定然是已经答应下来。因此,你自然会在心中放下他。我还以为同你说及这件事情,你能如我想象中的那般轻松。”姜桓的目光有些失落,“看来我有些高估自己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林婳下意识想要辩解,只是霍家之事追根究底也是同她有些干系,倘若霍家重伤,林婳心难安。

    姜桓不用她解释,他摇了摇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或许是我着急了。”

    林婳看着姜桓坦诚的目光,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他要说什么。

    就像他曾经问她的那样,为何他们都可以,只有他不行。如今林婳已经对上一世的姜桓彻底失望,又决心放下霍四,她也该好好考虑和他的事情。

    林婳心中也明白他所言有理,可心中却总觉放不下之前的事情,或许是因为上一世的姜桓还和他同处身体之内。

    姜桓站起身,朝林婳伸出了手:“今日来没带卷宗?可别着急着走,先同我好好将之前的卷宗理一理。”

    林婳看着他伸出的手掌,抬手搭了上去,顺势站起了身子,又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你是说,这几日的卷宗一直是你理的?”

    姜桓点点头,苦笑了一声:“毕竟此事是我应下,况且他只怕光忙着生气,不去做叫人头疼之事已经是万幸,我哪里敢再用此事累他。”

    他言语间,好像另一个姜桓是他的一个兄弟一般。

    林婳只好同他一起坐在书案前整理。

    她本是怀着复杂的情绪来的,最后离开的时候,竟然莫名轻松了一些。

    待回了碧华殿的时候,便见乐阳公主早早听说她要回来了,在她桌上放下了整整八碟宫中糕点师傅所制出的精致小点心,又在一旁给她沏了一壶茶。

    见林婳回来了,便十分殷勤地将林婳带到桌边,态度不可谓不和善,只是这样的乐阳公主便莫名叫人觉得有些胆怯心虚的样子。

    第56章

    明瑞也不知晓乐阳今日为何转了性子, 不过对林婳好的事情,他自然也是愿意的, 于是小跟班似的跟在乐阳身后给林婳端茶。

    林婳看着一回来便变了性子的两人, 倒是安心受下了,喝过了茶才看向乐阳,等她开口。

    乐阳公主好像自己做了错事一般, 嗫喏了半晌,才开口:“我已经知道了,父皇为你与姜大郎君赐婚了。”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又瞥了一眼林婳,才抬起手竖了三根指头朝她发誓,“纵然我当真实在不愿意嫁他, 但我决计没有向父皇说过要你与他成亲的事。”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有此旨意。”乐阳公主想到方才听人说林婳是从考试司那边回来的, 又问她,“姜大郎君是何反应?”

    “上次去求他,我还以为他会有法子,还说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乐阳公主自顾念叨, “谁知这一等便直接等来了赐婚, 原来他也没有那样大的本事。”自己一直以为十分吓人的人原来也没有那么恐怖,乐阳稍微松快地笑了一下。

    乐阳公主松了口气般, 将糕点碟子往林婳跟前送了送:“总之, 你既吃了这糕点, 可不能再怪我了。”

    林婳见着乐阳公主为了此事心虚的模样,有些好笑。

    所谓的赐婚,正是他所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结果, 这话若是说出来, 只怕乐阳公主便不会像此刻这般轻松地笑出来了。

    “赐婚的旨意是圣上下的, 我自然不敢怪殿下。”

    “那便好。”乐阳公主的低头如一阵风般,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她是当真不生气,便心大地离开了。

    反倒是一旁的明瑞一直盯着林婳看。

    往日他虽喜爱林婳,但性子内敛,也很少这样一直看着林婳,她一开始还以为明瑞是有什么事情要同她说,便走到跟前,往明瑞书案上的纸点了点,示意他写下来。

    明瑞又看了林婳好一会儿,才低头,在书案上写下:“你丽嘉要嫁与姜大郎君吗?”

    林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你觉得我嫁与他如何?”

    这话一问出口,林婳便知晓自己说了句废话,自打她认识明瑞起,这小孩看待姜桓如同看神明一般,自是觉得他千好万好,怎么会以为他不好。

    她刚想说自己问错了。

    便见明瑞又写道:“姐姐可以带我见见姜大郎君吗?”

    小孩重新看向林婳,眼神中带着点羞涩的不好意思。

    林婳自打知晓他仰慕姜大郎君之后,便以为有一日明瑞会这样问过自己,可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些日子,明瑞提都未提过,直到这会儿,他才问起。

    “可以是可以。”林婳犹豫着应道,她只怕两人相处一番之后,明瑞便对姜桓没有现下这种误解了。

    这话说完,明瑞也不再多问林婳什么,安安心心继续去整理卷宗了。两人都忘记了,一开始说及姜桓,是因为他与林婳的亲事。

    学生与百姓平息下来并非一劳永逸之事,天下人等着的仍是衢州的一个结果。

    京城距离衢州实在太远,那日姜大郎君也提过了解决之策,从衢州附近的府州调集兵马与粮草,姑且支撑衢州一段时间,而后待京城的大军赶到,边境部落知晓了燕华的态度,也便不敢再放肆了。

    等候的时间是最难熬的。

    哪怕是薛大将军在世,只怕对如今的局势也难以料定。

    自那日林婳受到霍四的信过了一月有余,那之后便再没有衢州传来的信件,直到这日清晨,林婳才醒了往碧华殿书阁去,便听到宫人小声议论的声音。

    话中隐隐提到了霍家。

    “突厥向来凶猛,从前薛大将军在时,也只是将将守住他们不敢来犯,如今霍家那位居然能将人直接从突厥手中夺回来,这话……莫不是编的罢?”

    “消息是昨日夜里传回的,今晨外头便已全知晓,可想这位的本事。”

    “原以为霍家最厉害的是霍世子,是以才留在了京城之内,这位霍四郎从前不是个纨绔么,怎的也这样不可小觑。”

    林婳听着她们谈论衢州之事,便也没有候住,直接出声问道:“你们是说,霍四郎将霍老将军救出来了?”

    两个宫人不想说小话正被人听到,慌了神便跪下朝林婳请罪。

    林婳目光紧紧盯着二人问道:“你们只说这话是不是真的?”

    “这……我们也不知晓这话是真是假,全是旁人传的,宫外更是说什么的都有,还有说,霍四郎是当世薛大将军第二呢。”

    “京城的兵马没到,他便劝说了泉州的府州出了兵,再加上霍家家兵,共有小千人,夜里偷袭突厥人营帐。”宫人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林婳的脸色,见她无不满,便继续往下说了,“听闻霍四郎一刀便砍下了突厥武将的头颅,血溅了四尺多高呢!”

    宫人越说越起劲,仿若自己当时亲眼瞧见了一般,竟连突厥将士生得如何丑恶都描述得入木三分。

    林婳原本还当了真的听,听到后头,便没有意致,这话说得十成有八成都是编来的。

    这厢林婳前不久应下了要带明瑞去见姜大郎君,便寻个日子,让他与自己一同去考试司。

    林婳这些日子便照常去考试司放卷宗,也照常在姜桓的书案旁练书法,他时不时会指点她几句,两人之间的相处好像回到了许久之前的样子。

    但林婳心中又清楚,是不一样的。

    姜绥安不再在林婳面前装作从前那般清冷温和的模样,不惮于被她瞧见他丑恶的一面,反而常常以此来隐晦提醒林婳不要试图逃脱他。

    林婳一日两日待得下去,时候长了,也会有不愿意不敢去的时候。

    有明瑞在侧,林婳心情也能稍微分一些。

    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她一想到后,自然是立即便带他去了。

    向白对于林婳这些日子过来已经不意外了,但今日见她还带了个小孩前来,当即有些意外,下意识往书房中看了一眼,想想自家郎君今日心情如何。

    “姑娘这是……”向白说着,往林婳身后看了一眼。

    林婳自是有正当理由将人带来的,她也看了一眼明瑞,解释道:“这几日乐阳公主的卷宗全是他帮忙整理的,所以我今日带他前来与姜大郎君好说清楚一些。”

    “原是这样。”向白明白过来,看向明瑞友善道,“是我眼拙了,小郎君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本事,也是未来可期啊。”

    他这友善的话,却并未得到明瑞的回应。

    向白这些日子常在宫中走动,因着姜大郎君的名声与面子,所以不论是宫中之人,还是宫外权贵,对他全是恭恭敬敬的,还是头一次遇上一个在他面前摆谱的,他一时间有些奇怪地又看了明瑞一眼。

    林婳替他解释道:“他不会说话。”

    向白立即明白过来,连忙将人请进去了。

    姜桓在看到林婳还多带了一人进来的时候,将人看了一会,才将目光转向林婳:“这是?”

    “这便是前几日我在宫中救下的那个小孩,他叫明瑞,很仰慕姜大郎君。”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这一世的姜桓之后,林婳松了一口气,说话语气也轻松了不少,朝身后的明瑞示意。

    姜桓闻言便朝明瑞看去,一眼便发觉这小孩似是不会说话,他没出声发问,只是看向林婳,用眼神询问,在得到她点头的回应之后,便明白了。

    “听说你常常在碧华殿中看我写的批注。”姜桓目光落在明瑞手中的卷宗之上,友善地笑了笑,“看来今日我也能看看你的了。”

    明瑞惊喜地往姜桓看去。

    姜桓接过林婳的卷宗,坐在书案旁,又看着他:“还不坐下吗?”

    明瑞在乐阳公主那里听到了姜桓不少坏话,加之姜桓在外流传的性子一向清冷,他都做好了打算便是他不愿意理自己也没关系。

    他万万没想到,姜桓会待他这般友善。

    林婳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人在一处之时,氛围会这样和谐。姜桓问过明瑞几部书,明瑞虽回得慢,却全能答出来,他看姜桓的批注也不单单只记得内容,还有自己的思考。

    其中姜桓在一部书中的批注他觉得不是很恰当,也直接说了出来。

    姜桓闻言一愣:“你看的是最早的抄录的批注吧?这里最初写下之后我便觉不妥,后来又连夜修改了,之后的书中全是后来的批注。”

    明瑞一时间脸色羞愧而红,他半晌没写出话来。

    姜桓看他的脸色,知晓他在宫中,想来从前看到自己的书也并非是最新的批注,更多是宫外人抄录的本子,他再看到,自然不知道差到哪里了。

    “无碍,今后若有你喜欢的书,尽管可以来我这里看。”姜桓很快便揭过了他的窘迫。

    明瑞感激地直点头。

    林婳看了直犯嘀咕:“早知道那日将他带回来就该直接送到姜郎这里,我看碧华殿不是他的好去处,这里才是。”

    她一句话将两人说得齐齐紧张。

    明瑞一双眼睛直溜溜地看向她,似乎想说什么辩白的话,急得耳朵都红了。

    倒是姜桓先无所谓地笑笑,对林婳道:“别的不说,他虽小小年龄,在读书用学上头下的功夫可比你多多了。”姜桓在林婳的课业上一向严苛,这会儿还不忘提起她的字,“只这字便不同。”

    “是是是,人各有所长嘛,况且我当初救下他便发觉他于识文断字上颇有天分,只是可惜我在宫中留不了多少时日,他又这般仰慕姜大郎君,我看你也蛮欣赏他,不如将他收做学生,好好教教?”

    林婳哪里看不出来明瑞的心思,只怕做梦也想要姜桓做他的先生,这会儿时机正好,林婳便提了出来。

    姜桓闻言又仔细看了看明瑞:“我还没有收过学生,不过我对学生可是十分严格的,不知你受不受得了?”

    明瑞原本见林婳为自己说话便已经很感激,未能奢想当真能拜姜大郎君为师。历代姜家男儿,便是为帝师也担得起。他闻言慌忙点头,一时间脑中也是茫然一片空白。

    姜桓见状笑了笑:“不必这么害怕,我是你先生,又不是吃人的妖怪,今后你日日面对我还能这般害怕不成?”

    明瑞于是欢喜地朝姜桓行拜师礼。

    林婳在一旁看着,心情也颇为愉快,只觉眼前这师慈徒顺的场面格外和谐,正要同明瑞说话,便发觉姜桓好似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她茫然地朝他看去。

    对上姜桓别有深意的目光,又很快避过。

    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那话不单单是说与明瑞听,更是点自己呢。

    第57章

    林婳没应声, 一旁本陷入欢喜之中的明瑞见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奇怪, 一时间也没有了方才的欢喜, 反而走到了林婳跟前,在林婳手上写到:“若是能成为姜大郎君的学生,便能来此处见你们二人了。”

    她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正要抬起头看先姜桓, 便见他脸色阴沉,正盯着林婳,仿佛那只与明瑞相触碰的手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眉头紧皱。

    林婳看见他的目光便是一个激灵,身后窜出了冷意,下意识便将明瑞护在自己的身后。

    再看眼前的姜桓, 哪里还是方才那个温和有礼的君子, 分明对明瑞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林婳将人护在身后的动作更是使得姜桓轻笑了一声,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姜桓方才生气的重点,慌忙将明瑞的手松开。

    明瑞不解林婳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慌乱,他只觉得房内的气氛好似与方才不大相同,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林婳的慌乱, 还是因为这会儿不说话只盯着他们看的姜桓。

    “师傅,你怎么了?”明瑞将两人看了一圈, 最后目光落在姜桓的身上, 比划着用口型向他询问原因。

    “师傅?”姜桓唇角勾起, 饶有趣味地看向两人。

    方才见了明瑞的欢喜表情,这会儿若是他说出了反悔的话,还不知道这小孩得多么伤心, 林婳与他相识这么长时间, 自然心中最清楚姜桓在他心中的地位。

    林婳恳求地看向姜桓, 只求他不要拒绝明瑞。

    姜桓自然是看见了她的神情,又嫌弃地看了一眼明瑞:“啧,既然要跟着我学文识史,光有嘴皮子功夫可不行,先去将这卷书拿去抄录,记得抄录至少两遍以上,再写下你的自己的感悟。”

    明瑞原以为姜桓总要考察自己一番才会传授自己学问,不想自己前脚拜了师,后脚他便这般认真教授自己。看着师傅严肃认真地表情,明瑞便知他方才说自己对待学生严苛不是玩笑话,他当下心中十分感动。

    明瑞握紧了拳头,立誓自己一定要用功钻研学问,一定不能辱没了师傅。

    他如此想着,便将这后半句话写了出来,以向姜桓表明决心。

    林婳见着小孩被这般故意刁难,纵然心下不满姜桓,但也不好说什么,总归姜桓并未直接拒绝他,还是将他留了下来,她已是庆幸了。

    她情绪多变,姜桓便一直看着她的脸上表情,再对上林婳的有些抱怨的目光的时候,他微微挑了下眉毛,似乎是在问她,这样安排她有什么异议吗。

    林婳自然不敢有,只好看着明瑞在一旁奋笔疾书。

    姜桓这才满意了一般,露出了笑意。

    在明瑞将抄过一部分的书卷拿去给姜桓过目之时,姜桓只是看了一眼,忽的想起来什么一般,往身旁的林婳那边看看:“对了,既然你如今已是我的学生,你方才提及来此处看我二人,可知晓该如何称呼她?”

    明瑞顺着姜桓的目光看向林婳,并不知晓这是姜桓有意为难自己,只是看了林婳一会儿,想到了两人的亲事的事情,用笔在纸上写道:“师母。”

    他讲这二字写完之后,又看向林婳,见林婳不说话,便又看回了姜桓。

    姜桓像是赢了糖人的小孩一般,眼中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林婳本还想提醒明瑞他们二人并未成亲,纵然她已经不打算抗拒这门亲事,但被姜桓这样拿来去问一个小孩,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不过见姜绥安这般幼稚,不过是一桩小事,竟然与小孩这般计较,她原本的恼意也没有了,看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迷惑。

    姜桓眯了眯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林婳此时的心情,他威胁般地问道:“你在嘲笑我?”

    林婳忙抿住了嘴巴,眨巴着眼睛看向他,摇了摇头。

    姜桓自然不会相信林婳此时的话,不过他最是乐意看见林婳在他面前露出害怕以外的情绪的,是以便纵容着她故意在心中拿自己取乐。

    他们两人明白这个道理,一旁的明瑞便不明白了,他见姜桓质问林婳嘲笑他,忙攥住林婳的手,紧张地朝姜桓摇头,好像生怕姜桓误会林婳一般。

    林婳眼见他这个动作又要惹恼姜桓,可方才事情有过一次,姜桓自然不可能再继续小题大做,当下脸也黑了。

    见他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林婳当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桓等她笑够了,才无奈道:“这下嘲笑够了?”

    林婳一面笑着,一面点头。

    她这样明晃晃的嘲笑,让方才认认真真为她辩解的明瑞一下子再没有了借口,但还是不肯放开林婳的手,生怕姜桓还要怪罪林婳。

    “你是我的学生还是她的学生?”姜桓不爽地看着明瑞问道。

    明瑞指了指姜桓。

    姜桓只觉自己许久都没有同人这么说过话了,脑穴处的青筋直跳,他往身后的书案上一指:“既然如此,便好好回去抄书。”

    明瑞这才乖乖地松了手,又回到了自己书案跟前握笔写字。

    眼见林婳又要笑,姜桓威胁地看向她,林婳这次当真没有笑出来,见姜桓方才是果然不高兴,跟明瑞仿佛冤家一般便觉得有趣,亏她一开始还担心明瑞会被姜桓折腾。

    看眼下这情况,谁折腾谁还不一定呢。

    放明瑞一人在书房中抄书,今日光是卷宗便核对了很长时间,林婳要在此等明瑞一同回碧华殿,便与姜桓到了旁边的茶室小憩。

    “不过是顺手救回来的一个小孩,你就这么向着他?”姜桓这次倒是没有带什么情绪问她。

    林婳见状也收起了嘲笑他的表情,看着远处明瑞端坐在书案前的模样,他认真看书卷或是做批注之时,总是十分专注,便注意不到周遭旁的声音,和从前林婳认识的姜绥安有些相似。

    “你也说他只是个小孩,整日与小孩较劲,姜绥安幼不幼稚?”林婳说着,还有些奇怪,“说起来你应该算是比这一世的姜桓大一些岁数,怎么他都能同小孩和谐相处,偏偏你却那样讨厌……”

    林婳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注意到姜桓的目光已经带了冷意。

    “你的意思是,他比我更好?”姜桓笑着问她。

    林婳连忙摇头:“怎么会?你跟他不都是一个人,有什么好比的,况且你看你现在,怎么又生气了。”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那是因为你与我说话时,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那般自在。”姜桓注视着林婳的眼睛道,“分明我们才是上一世的夫妻,为何你在看我的时候目光中全是恐惧,多少次我看到你眼中消失的快乐和柔和时,你知道我有多嫉妒吗?”

    林婳从来没有想过,仅仅是一瞬间的表情,也能被姜桓察觉出来。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他?”姜绥安问道。

    “你们不就是一个人吗?”林婳并没有正面回答他,两个姜桓相比,林婳自然更愿意见到这一世的姜桓。

    至少那样她不需要胆战心惊,也不必怕他对明瑞做什么,这两个选项的优劣分明是明摆着的事情,但姜桓好像却完全意识不到一般,甚至还问出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

    姜桓猩红着眼睛道:“不是。”

    “你跟他……”

    “我跟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我才是你曾经看中的那个人,我们曾经有过天地之拜,他不过是我在这个世界中的一个投影罢了。”姜桓不屑道,他低头看着林婳,抬手将她揽入怀中,“但我真怕你会选择他。”

    林婳本就身子僵直着,此刻听到姜桓此言,更是动也没有动,僵硬地被他抱入怀中。

    入秋的京城天气渐冷,未关上的窗户发出细微的声响,凉风卷入薄衫外,让平淡的拥抱变得冰冷。

    林婳停在半空中的手本在犹豫,最后落在了姜桓的背上,低声道:“不会的。”这一声回应太轻,被西风卷出了院外,悄而不闻。

    林婳与姜桓之间关系日渐和谐,又有圣上亲赐的圣旨为双方好事的媒介,没多久京城中便都知晓了两人的事情。

    林婳功课不好是出了名的,加上从前不少人都以为姜家这一代风华绝代的姜大郎君定然该是娶公主才够,不想最后却是与林家姑娘成了,除了家世配得上,旁的倒是差些。

    有些人暗暗笑话,两人成亲之后,只怕姜桓说什么林婳都听不懂。

    乐阳将这些搜集来的闲话说与林婳听的时候,她一开始没有多大反应,在听到此处之时,却是叹了一口气。

    乐阳公主还以为林婳是被这话伤到,作为从前在国子监垫底过的乐阳公主自然十分体谅林婳此时的心情,于是安慰她道:“没事,倘若当初被赐婚的人是我,也照样会被这些人诟病,指不定还会被这些人贬得更低。”

    乐阳颇为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毕竟在他们眼中,姜大郎君那是神仙,非一般人所能匹配。”

    林婳不是因为这些话叹气,而是她仔细想了想,上一世她与姜桓成亲之后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话说。上一世倘若也有人这样骂自己,自己不就早清醒了。

    不过依着她的性子,这些话只怕只会被她当做耳边风,吹过去便再不留意。

    京中的传言过一阵子就会平息,新的事情会重新成为百姓们饭后茶余的谈资,但不想,事情到了林婳这里,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那日林婳听到关于霍家的事情之后不到半月,霍四当真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燕华援军尚未赶到之时, 衢州被突厥将士围困城中数日,霍老将军被擒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打击, 京城那边又久久不见回音, 城中之人早丧了反击奋起之心。

    衢州早已没了还手之力,边境军队自然也不会再在他们身上多浪费攻城之储,只要将衢州团团围住, 要不了几日,便能不动一兵一卒等来他们求饶投降的胜利。

    一开始突厥并未将衢州那些老弱病残放在眼中,衢州缺兵少粮, 唯一能带兵打仗的神将霍老将军被俘。对于眼见着即将到来的胜利,突厥自然成竹在胸。

    只是不想,这场仗却不似他们想象中好打。

    这场战争中最大的变故便是霍家四郎君霍以。

    谁也不知他是如何从被严防死守的衢州城内偷跑了出去, 还从临州借了一队兵马, 趁夜里杀入突厥营帐之中,直取突厥大将的头颅,救出了被囚在突厥阵地的霍老将军。

    这一偷袭之事在衢州掀起了极大的波澜,霍四临走前还烧了突厥营地的粮草, 着实给了他们一大教训。

    衢州之大势转圜, 关键便在此时拖延了时候,双方僵持大战之时, 京城的援军也已赶到, 边境势力最骁勇善战的大将已然命丧霍以之手, 后便群龙无首,又无粮草支撑,很快便惨败下来。

    此时消息传到京城, 已是霍四带着五千骑兵到了城外。

    “圣上那里是如何反应?”林婳想了想, 率先问道。

    简竹看了一眼林婳的脸色, 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告知林婳:“圣上自然是拍案称绝,霍老将军此战重伤,霍四郎又立了战功,圣上说是要好好封赏霍四郎呢。”

    至此,林婳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姑娘这般紧张,可是怕……”

    “圣上未曾发话,谁也不敢揣测,只是霍家原本是戴罪离京,如今回来既要封赏,想来从前的罪责便可免了。”

    “这可不一定。”一道女声骤然出现,打断了林婳与简竹的对话声音。

    见来人是乐阳公主,林婳这才反问道:“殿下?”

    乐阳公主这会儿也不似往常般悠闲,反而有些着急:“这霍四回来是回来了,可他带着那一队军马正在城外停下,迟迟不见回城复命。”

    “这是……”

    “这霍四是如何想的谁也不知,父皇此刻已经动了大怒。”乐阳公主手中握着绢帛来回走动,“我听传回来的捷报还以为霍四这小子终于涨了些本事,可他怎的突然又闹这么一出?他的大哥现如今可还在京城内,他不会当真以为就凭那几千的兵力便能敌得过京城的禁军吧?”

    林婳见她越说越瘆人,连忙制止:“或许他有旁的缘由,现下便下定论未免太早了些。”

    乐阳公主反应过来,她也是为霍家着急,霍家一门忠臣武将,乐阳与霍四也算是幼时识得,并不以为他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情。

    “岂有此理!”圣上重重拍在桌案上,几个奏章被震得落在地上。

    下首立着几个言官文臣,一旁是跪着的前来禀报城外情况的士兵。

    “圣上!圣上从前感念霍氏功劳,与临州勾结之事才不予重罚,如今这霍家小子却蹬鼻子上脸,可见其实在嚣张!”

    “臣请圣上以犯上不轨之罪重罚霍氏!”

    圣上又重重地捶了几下桌案,痛心疾首道:“霍四这竖子此行实在忤逆了些,亏得朕还想要免去霍家从前的罪责,嘉奖于他,他实在是叫朕寒心呐!霍侍郎可来了?”

    “启禀圣上,正在殿外候着。”

    “让他进来。”

    殿外,霍家大郎黑沉着脸走了进来,几步便跪在了下首:“圣上,家弟自幼不学无术,脑子糊涂,头一次带兵打仗,想是被衢州胜战之事冲昏了头脑,这才连班师回朝该先向圣上陈言也忘记了。”

    “这霍侍郎倒是会为自己弟弟辩驳,好好的起兵造反却被你说成了一时糊涂,霍大你真是生了好一张嘴啊!”立在一旁的官员不满道。

    有人附和:“来日霍四郎若是举剑冲进了圣上的重銮殿中,霍侍郎岂不是还要说他只是一时眼盲,认错了方向。”

    霍大重重垂首:“我霍氏一门忠心天地可鉴,如今愚弟做出此种胆大包天之事定有缘由,还请圣上允臣前去问过他事情始末,到时圣上再罚不迟。”

    “霍侍郎说得轻巧,你霍氏或许是忠诚过,但圣上又岂是不信任你们,就连圣上最宠爱的朝华公主都要许配给霍家四郎,这是何等荣耀,你……”

    “住嘴!”圣上冷冷往那长胡子官员那边一瞥,那人当即明白了圣上意思,不再多言了。

    “既然如此,便有劳霍卿了。”圣上垂眸看向下首跪着的霍大郎,语气虽和善,目光中却无半分良善,只有未敛的冷意。

    “教训自家愚弟,臣不敢当圣上‘有劳’二字。”语罢,霍大又叩首重重落在地上,随即才起身快步离开。

    剩下几人见状自然也是告退了,出了大殿,方才那几位官员这才疑惑讨论了起来:“圣上这般不容姑息养奸,这次怎的对霍家这般顾念旧情,莫非是有意扶持霍家之意?”

    “这圣上的意思岂是我等可揣摩明白的,霍四这般大胆,圣上自然心有顾忌。”

    “可我方才见圣上待霍侍郎可是十分亲近,竟像是分毫不怀疑的。”那人说着,又看向走在他们前头一路沉默着的冯太傅,快步跟上,“太傅方才在殿内一字未发,可是已经知晓了什么内情?”

    冯太傅哼了一声,并未回答。

    几人互相瞧了一眼,心中明白太傅这自是明白圣上的意思,当下也不耻下问,霍家之事实在太跌宕了些,眼下他们要弹劾霍家,可圣上一向喜怒无常,若是惹恼了圣上,于他们也不利。

    他们想要从冯太傅的反应中看出些答案,可今日的冯太傅脸色莫名有些阴沉,几人也不敢多问,只好作罢。

    “圣上在霍四才班师回朝之时便赏了他良田黄金,又加了封赏,最要紧的是,允了他离开京城之前曾提及的亲事。”冯太傅说着,看向立在窗边手捧书卷细细看着的姜桓,“你有何想法?”

    冯太傅这个学生,自他从前将他收下之时便知并非池中之物,奈何生在了姜家,只要有姜老先生在,他要想入朝为官便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他从前一直为此可惜,有时也不觉想,似他这般刚正耿直之人,在如今这朝中只怕也难出头,可谁想,他这学生却叫他意外。

    眼下姜桓神色平静,目光专注地落在书上,衣着浅色,简单而儒雅,若不开口,谁都以为他不过是以为寻常的文雅书生,只是模样生得俊俏些。

    可如今,便连冯太傅也不敢小看他了。

    “霍家世代为将,本朝又曾立下过赫赫战功,圣上心中自然忌惮,比当初对薛家的忌惮有过之而无不及。”姜桓将手中的书卷合上,语气平淡道,“只是如今突厥虎视眈眈,圣上纵然疑心再重,亦不敢再冒险,他已经无兵可用了。”

    姜桓所言,正是冯太傅心中所想,是以今日在大殿内,听着那几位官员弹劾霍家,冯太傅一言不发,只因他知晓圣上如今非但不能责罚霍家,还要费力笼络霍家。

    否则,衢州之祸,泉州之乱,便是教训。

    “要霍四娶公主并非良策,却能最好地安抚圣上对霍家的忌惮与疑心,这主意对你有何好处?”冯太傅也随意翻起一旁的兵法,自姜桓懂事后便没曾对姜桓疾言厉色的他,此时目光中带着质询。

    “先生都知晓了。”姜桓看着窗外的开败的芍药,一杆枯木倚在翠绿旁,承认道,“此策确是学生献给圣上的,或许并不足够拉拢霍家,但却能最大程度地叫圣上放心,不是吗?”

    “霍家,没你想得那般容易。”冯太傅见他早算到了这一步,一时间有些语塞,又想起来什么一样,震惊地看向姜桓,“你费这般大的力气要他成为公主的驸马,莫不是因为他曾与那林家姑娘有过干系?”

    姜桓没说话。

    冯太傅方才还为姜桓的不择手段感到心惊,此刻想到这一缘由,竟又觉得有些无奈。

    从前姜桓对女色半点儿不近,他还尚且担心他与姜老先生一般,一把年纪了也没有个娘子,如今他好容易有了心仪之人,也有圣上赐婚,可谁能想到,这女子竟然会干扰他至此。

    “我总觉着你与从前不大相同。”冯太傅看着他道,“我教过的学生各个扬名天下,唯有你这个我此生最满意的学生不入仕。我是盼着你能施展一身的抱负,却不想你经营算计至此,你可是……”

    “不是。”姜桓在他说出那大忤逆的话之前,便开口否认道。

    冯太傅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便好,是我担心太过。”

    冯太傅的话说至一半,便听得姜桓波澜不惊继续道:“学生要权倾天下,要任何人都不能逼迫学生做不愿做之事,要护心爱之人一世安宁。”

    “你!”冯太傅一口气没松完,便听到姜桓说出这忤逆之言,气得眉毛都在发抖,“你自幼时起,我便教你不看重名利二字,我原本最欣赏你,便是因你最淡薄权势,可如今你竟变成了这般。”

    “是学生辜负了先生期望。”姜桓低头,他朝冯太傅拱手,躬身行了大礼,“先生若有气有怨,学生甘心认罚。”

    “你好,你很好!可笑我当初以为你一心为报效朝廷,姜老先生那家法尚且未能拦住你,要我如何气你?我该如何罚你?”冯太傅语气中已然没了气,看向姜桓的目光亦是冷绝,“今后姜大郎君与我既道不同,便也不需多言了。”

    语罢,冯太傅这才甩袖离开。

    碧华殿内,林婳来回走了几遍,也未能等到新的消息传进来,最后走到殿外:“不行,我得去见他。”

    乐阳公主见状忙拉住她:“这会儿父皇那边态度不明,你若是见了他,说服了还好,若是不成,来日算账之时你可也洗不脱了。”

    “我不信他真的有反叛之心。”林婳一面从身后取披风还有物件,一面反驳乐阳道。

    “可是今日霍大已经去城外见过霍四了,两人说了什么不知晓,可城外的营帐是半点儿没动过,霍大尚且不能说服他,依我看你要去只怕更不可能。”乐阳公主劝阻道。

    “能不能说成也总得我去说过才知晓。”林婳说着,便叫了简竹与她一起出宫。

    乐阳公主劝阻不得,一路跟着她走到了碧华殿外,两人迎面便撞上了许久不见的朝华公主,乐阳顺势便叫她一同劝阻:“她非要去城外见霍四,你快帮我拦住她。”

    朝华公主这人在人前一向温婉和善,但行事最为谨慎,乐阳早已看透了她的原则,是以觉得她定然不会轻易允许林婳出宫。

    却不想,朝华公主看着林婳道:“我同你一起去。”

    林婳与乐阳一同惊讶地看向朝华公主。

    林婳早已知晓朝华并不似她想得那般简单,不知她特意前往城外为的是什么,她最担心的是,朝华公主会又一次害霍家。

    而乐阳,只是简单地震惊于朝华公主这个一向不管闲事的性子竟变了,今日竟然要与林婳一同去城外,可见此时一定有古怪。

    看到了两人脸上的疑问,朝华公主半点儿不意外,平静解释道:“别忘了,他现在可是我的驸马。”

    不错,纵然眼下情势已与从前不同,但之前那些学生与百姓可还盯着此事,霍四打了胜仗回来,圣上对他的表彰与上次自然也是越发大张旗鼓的好,唯有如此才显得他并未薄待有功之臣。

    两人没了话说,林婳便坐上了朝华公主的轿辇一同出宫。

    林婳虽然从前在碧华殿待的时候很多,但一直未曾有过这样与朝华公主两人独处的机会,马车颠簸,朝华公主手中一直握着一卷兵法翻看,情绪似半点儿也不受影响。

    林婳确实时不时便要掀开帘子往外看上一眼,再转回来时,便见朝华公主又在翻书。

    “殿下似乎很爱兵法?”林婳试探问道。

    “从前在府中爱看,如今闲来无事也翻着看些。”朝华公主淡淡道。

    林婳在心中思忖,她说的府中并非皇宫之中,想来便是在宫外公主府的时候,朝华公主从封号出宫到现在,也只有成亲的那段时间在公主府里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圣上与朝臣感念公主孤身可怜,便又将她接回了皇宫之中,许她随意进出。

    而朝华公主从前那位驸马,也是位将军,想来便是受他的影响了。

    “薛大将军当年名声震天下,便是小女在闺阁之中也闻得一二,看来殿下如今这兵法之书也与他有些干系。”林婳往她手中带着批注的书卷上瞥了一眼。

    “你在试探我?”朝华公主猛然将手中的书卷合上,仿佛林婳方才言语或是眼神冒犯了她一般,目光瞬时凌厉地朝她看过来。

    若是往日,林婳自然心生惧意,但此刻她本就是故意提及,所以也不怕朝华公主生气,反而是坦然朝她看去:“殿下这般在意亡故的驸马,想来对他用情匪浅,如今却又着急出城见霍四,小女一时间心生疑惑罢了。”

    方才眉眼间带着愠怒的朝华,此刻却突然冷笑了一声:“你已与姜大郎君有了婚约,如今又这般紧张霍家之事,这又是什么道理?”

    林婳当即被她问得语塞,虽然未问出什么,可却从朝华公主的反应之中听出了一些端倪。

    她从来云淡风轻的性子,在提及薛大将军之时竟然会有如此这般情绪,倒是让林婳有些意外。

    “放心吧,我已说过,他是我未来的驸马,我怎会害他?”朝华公主理所当然说道,目光中有些黯淡,她正好往外头瞧了一眼,眼见马车快到了,“等会儿你先下去同他说吧。”

    “你不过去?”林婳狐疑道,大老远地赶来,只为远远看上一眼?

    若非林婳已经摸清了些朝华公主的性子,还当真以为她是瞧上了霍以。

    朝华公主又重新将手中的兵法翻开,头也不抬道:“我要现在过去,你们二人还能好好说话?”

    林婳深以为然,于是便自己先下了马车。

    林婳出了城门之后,远远便便看到了霍以一行人等扎营的帐篷,原本人来人往的城外此时格外寂静,偶尔有几人经过,也是远远绕开,她正往营地跟前走,还没有走到帐篷前,便被人拦住了。

    “还请通报一声,林婳前来见霍四将军。”林婳规矩道。

    那人将林婳上下看了一遍,目光直白带着审视,正在林婳生了惧意要离开之时,拦住她的将士点了点头,将她往里面送。

    林婳纵然心中疑惑,此时却也未敢多话,正好跟在士兵身后往营帐之内走。

    到了一处营帐跟前,两个士兵同门口站着的士兵低声说了句什么,才立在了一旁,示意林婳自己进去。看着守备森严的此处,林婳心中捏了一把冷汗,竟生出了几分在皇宫中都未曾有的恐惧。

    她紧了紧攥住简竹的手,才往前走了两步,便见士兵拦住了林婳一旁的简竹,示意只能林婳一人进去。

    简竹自然不愿意,此处看着便凶险万分,纵然她相信霍四为人,可时隔半年之久,谁知如今的霍四还是不是从前那个霍四。

    “进来吧。”营帐之内传来霍四熟悉的声音,林婳这才松了简竹的手,示意她就在外面候着自己。

    她掀开帘子,营帐之内以烛火照亮,光线并不如外头明亮,林婳一眼瞧见坐在桌旁身穿银盔的霍以,虽然未看见正脸,却只从背影认出了他。

    “霍四。”

    林婳叫了一声。

    他未转身,只低声:“嗯。”

    林婳听得他声音比从前低沉不少,再没有在学堂之时为她带来糕点甜食的爽朗笑声。

    “霍四。”

    她又叫了一声。

    “我在。”却仍是未转头过来看她。

    这一次林婳没有再叫,她直接走到了霍以面前,还是从前的那个霍四,只是面容俊朗也许多,也沧桑了许多。分明不过不到一年的时候,他却添了几分林婳从前在霍大身上才能看到的冷硬气质。

    “你为何不敢回身看我?”林婳眼眶已然红了。

    上一世林婳成亲之后,霍以便去了衢州征战,只是那之后她也没有再见过他,不知那时的霍以,可也有似现下这般,叫人揪心。

    “我以为你不会愿意来看我。”霍以声音沙哑着道,他看着立在自己跟前的林婳,毫不犹豫上前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林婳从他的力气中感受到他大约是要将自己揉进他的骨血之中,可她也未挣扎,她只低声在他耳边道:“听闻霍大哥已来过了。”

    霍以却未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反而是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听闻,你已经与姜大郎君定亲?”他的声音极低,若非两人靠得这般近,这样的气音林婳几乎要听不到。

    林婳方才忍住的眼泪在此时滴落下来,她紧紧将他抱住,她的手紧紧抓着他冰冷而尖锐的铠甲,下巴落在他的胸膛前,点头。

    “我已立了战功回来,圣上说可以赏我一个恩典,倘若我现下撤兵回去,我可以让他收回成命,那时……”霍以的语速极快,好像这样便不会被林婳打断一般。

    可她还是从他的怀中挣脱,红着眼睛认真地看向他。

    她没说话,但拒绝已经写在了眼中。

    “我迟了,是吗?”霍以痛苦地颤声问她。

    林婳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所以,你当真心悦他?”霍以又红着眼睛急切问她,似是不相信一般。

    霍以从衢州快马加鞭赶了回来,甚至都不用多问她一句,便已笃定她被赐婚是被逼,甚至将兵马留在城外不顾以此要挟圣上给他一个恩典。

    却在她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林婳将脸转向一边,避开他逼视的目光,点头回答他:“是。”

    营帐之内陷入了安静之中,林婳特地赶来此处不是为了只告诉他此事,她出声劝阻道:“京城之中禁卫军圣上早已调度好,你应知晓这区区几千的兵力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所以别再留在此处了。”

    “可是我爹他再也站不起来了。”霍以落下一滴泪,沉着脸道。

    “霍老将军他现下如何了?”林婳着急问道。

    霍以呵了一声,眼中含泪:“曾经为燕华征战四方的老将军,现在却少了半条腿,多可笑。”

    林婳方才止住的眼泪又如珠子般滚落,她知晓霍家这一路来不易,可当他站在自己面前忍着眼泪说出他经历之事的时候,她只觉触目惊心。

    霍以抬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粗粝的手指落在她细嫩的脸上,只擦了一半,他的手便停住了。

    “我知晓你今日来要说什么,你走吧。”霍以转过身,不再看林婳,“我不想等会儿情绪失控伤到你。”

    “霍以,你听我说,你不能如此执拗,我知你一路艰辛,可你不能因为一时恨意将自己也搭进来!霍老将军呢?他可曾答应你这般做?他若是知道你在此与朝廷作对,该有多痛心!你可有想过?”

    “带她出去!”霍以冷冷地对外面下令道。

    林婳的话只字未进他的耳中,霍以直接背过身去,看也不看林婳,任凭她被人带出营地。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朝华公主坐在马车内, 注意到林婳红着的眼眶,挑了挑眉毛, 放下了手中的兵书, 往营帐中走去。

    林婳这会儿心情沉重,也顾及不了朝华公主的目光,只沉默着看她离开。

    待朝华公主走到营地之时, 正好撞见有朝中官员前来劝说霍以,隔着很远的距离,朝华公主便听到了霍以的怒骂声音:“滚出去!我说了谁也不见!”

    她微微皱眉, 看着被扔出来的朝臣。

    那朝臣不想在此处见到朝华公主,行了礼之后便好言劝道:“这霍四如今疯了,殿下若是来见他的最好还是别了, 只怕他也不知何为礼何为尊卑了。”

    朝华公主原本尚且温和地同他见礼, 听了此话却是脸色一冷:“大人说话还是注意些的好,营帐之内的是本宫来日的驸马,你这般口不择言,未免失妥。”

    朝臣闻言连忙赔礼, 又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待朝臣离开之后, 朝华公主才作势要往里面走。门口的士兵方才已知晓朝华公主的身份,但此刻霍四将军又确实是动了大怒, 他们不敢轻易将人放进去, 于是只能为难地将朝华公主拦住。

    朝华公主往里面看了一眼, 又看向拦着自己的士兵:“你们可知晓,私自带兵驻留城外是何罪?”

    那两个士兵嗤笑一声,正想说要眼前的殿下别吓唬他们, 便听得朝华公主神色淡然朝他们解释。

    “以谋逆罪论。”朝华公主看着营帐之内, 好像能看到霍以一般, “不过我父皇向来重用精通文韬武略之人,对霍氏更是十分宽容,倒也不算什么难解之题。只是你们……”

    她的目光在拦着自己的人脸上逡巡一圈::“以及你们的家人,便不一定有如此好运了。”

    “可想好了,是放我进去劝说一二,给你们一条生路。还是你们打算自己赴死?”

    “殿下请。”士兵们当即不敢再拦朝华公主,看向她的目光反而充满了忐忑。

    朝华公主才踏入营帐之中一步,脚边便砸来一个酒坛,与此同时是霍以的怒声:“不是说了不准任何人进来烦我吗!?”

    “霍四将军好大的火气。”朝华公主往旁边避了一步,看着他淡声道。

    霍以看了她一会儿,像是才想起来眼前的女子是谁,与他是什么干系一般,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你来做什么?”

    “听闻父皇要为我赐婚,自然要来看看我将来的驸马是何模样。”朝华公主也不在意他的冷待,自然地走到了桌边,立在霍以对面的位置,与他隔了几步远。

    这是一个对于两个人来说都算安全距离的位置,既不会亲近到冒犯,也不会生分到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呵。”霍以冷哼一声,低头睨着朝华的脸,“当年我父亲抵抗外敌,扬名天下的少年将军薛怀玉尚且刚刚从军,那时的殿下与我父亲说过几次话,也是因的薛大将军。后来我霍氏前往衢州,也不乏殿下相送。如今说来看我是何模样,倒是生分。”

    朝华公主方才在马车内已被林婳提了一次软肋,这会儿又被霍以如此提及,自然压不住恼火:“从前只当是霍家小辈看待,听闻霍四将军重现当年怀玉的风采,这才叫我生了好奇,如今一看,不过是蠢货罢了。”

    自朝华公主进入营帐之后,她的目光便一直落在霍以身上,正如她所言,她当真是前来看自己的驸马的。

    不过所谓的看却是将他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细细审视,似物件一般揣度估算了个遍。

    霍以不满这样的目光,待她的态度自然也和善不起来,此时再听到朝华公主如此定论,更是嗤之以鼻:“那倒是臣耽搁殿下你的时候了。”他正面对上朝华公主的目光,撇下一句,“激将法对我没用。”便是要下逐客令的意思。

    “你方才也是这样赶林婳走的吗?”朝华公主坐在桌前,淡声问道。

    此话一出,霍四便好像被抓住了七寸一般,方才的冷脸也没有了,愠怒也没有了,只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你方才与她一同来的,她现下如何了?”

    朝华公主对他的反应半点儿不意外,唇角绽出一个浅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她为何要答应嫁与姜大郎君。”

    霍以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狠戾,自他到了京城外,见了许多人,朝廷来的说客,大哥,还有林婳。霍以并未在这些人面前露出端倪,纵然话少了些,但看着也是与从前那个潇洒快活的霍四郎君没多大变化。

    从衢州那个四面环伺的地方看了敌军首领头颅回来的人,又岂会当真如从前般纯良。

    “为何?”霍四纵然对眼前之人忌惮非常,但不得不说,她这一句话说得极好。

    就好像,她当真有旁的什么原因,不得已才要离开自己一般。

    “圣上要赐婚,她无法拒绝,就如同现在的你一样。”朝华公主不顾霍四的心情,随意将这个事实讲出,“你想要她拒绝父皇的圣旨,总得给她底气,要她能说出那个‘不’字。”

    霍以刚要开口,便被朝华公主打断。

    “你不会以为你如今这样是在帮她吧?”朝华公主眼中含笑,在注意到霍以目光冷意更深之时,并无畏惧,反而是带着几分满意。

    “你有何图谋?”霍四直到此时,才认认真真地看向眼前的朝华公主,将她当做一个可以合作的对手来谈话。

    朝华公主所言,不单单将霍以眼下处境看得清楚,便是连朝中的局势也似是早看明白了的模样。霍以如今虽在城外僵持着,但他自己也知晓这是个蠢主意。

    今日霍大来骂他之时,他也自是认下,一字也未辩驳。

    眼下她特地赶到此处,自然也不会是与他大哥一样前来骂他。一直听到此处,最让霍四奇怪的是,这位名声良善、最是大义的朝华公主,此来倒不像是要劝他收兵,反而是来教他做事,与他同谋一般。

    “做我的驸马。”朝华公主简单道。

    她盯着霍以的眼睛,那双一向装作良善温和的眼睛中写满了野心与欲望,她用目光将他的优劣一一数清,已经看见了他的未来一般,平静而笃定道:“我可以让你成为第二个天降将才。”

    霍以料想她不似表面上这般简单,却不想她竟会说出如此猖狂之语,他一时间竟又恼又惊,直接抬剑落在她脖颈之处,眼中已然有了杀意:“如他一般死在你的手下吗?”

    当初薛大将军战功赫赫,又是名声极盛,已经有了封侯拜相之势,只是可惜死于一场急病,世人无不为之扼腕叹惋。

    相传朝华公主与薛大将军情深如许,薛大将军死后,朝华公主沉溺于悲伤之中无法自拔,非要为薛大将军穿素缟守孝,坚贞之情感动天地。

    可霍以却在此时道出真相,当初薛大将军根本并非什么因病亡故,乃是如今这位看着温柔坚贞的朝华公主一手杀害。

    朝华公主被他问住,看也不看脖子处的锋刃,不过半刻,才稳稳回答:“自然不会。”

    她又多看了霍以一眼,似是觉得方才有些小瞧他的意思,又道:“你既知我蛇蝎心肠,自然对我有所防备。霍小将军莫非还会怕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语罢,朝华公主竟是不要命地往霍以跟前走了两步。

    霍以那把吹毛断发的剑锋尚且抵在她的脖子上。

    见她有如此疯狂之举,霍四匆忙收剑,剑锋仍是在她纤细白腻的脖颈肌肤上留下一条红线。朝华公主满不在意地抬手,轻落在血线处,将那一条清晰的线条碾乱。

    真是个疯子!

    霍以在心中大骂,他目光定在朝华公主的脸上:“你要什么?”

    “与你成亲,助你得势。”

    霍以狐疑地看着她:“当真这么简单?”眼前这位公主的疯,他已然见到,自然不觉得她会这样轻易地帮自己。他狐疑地看着她一会儿,目光又不自觉地下移,看到那条被她用手指碾断的血线。

    本该是一条细线,眼下却模糊不清。

    “随你信不信。”朝华公主转身离开,走到营帐跟前之时,她才想起来什么一样,半侧过脸来对他吩咐道,“既然这城外的戏台子你已经搭了,还是早些收场的好。”

    霍以盯着朝华公主离开的背影,像是看着什么毒物,忌惮而无可奈何。

    朝华公主似什么都不知晓一般,坦然地从霍四的营帐中走出。

    门口的士兵已然看呆了,眼见朝华公主顶着脖子上那一道血渍出来,脸上却无半点儿惊吓,反而是唇角上扬的浅笑模样。

    几人一时竟然判断不出方才在营帐内,她究竟有没有说服霍四将军。

    正在几人犹疑之时,便听得营帐之内霍四的声音:“之后若是城中的使者前来说话,便不必拦了。”

    士兵对看一眼,齐齐应声,随即目光佩服地看向已经走远的朝华公主。

    第60章

    霍以带领的军队在城外停留了数日, 就连霍大前去劝说也未能将其说服,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霍家四郎铁了心要反之时, 霍以孤身一人先行进宫向圣上禀明衢州战况。

    前几日尚且对圣意不屑一顾的霍四, 在上书陈情之时却不忘记歌颂圣上对衢州的照拂帮助,竟是与圣上分毫无芥蒂的模样。

    莫说是圣上,便是前日在圣上这里请罪的霍大也是大吃一惊。

    不过霍四的这一番陈词, 倒是让从前那些为霍家事不平的百姓与学生没了话说,圣上的声名也稳固下来,他自然也乐见其成。

    圣上为表仁德宽厚, 加封了霍四忠武将军,又恢复了霍老将军的侯位,于霍家当真算是大起大落一遭了。

    当日下午, 圣上于宫中设下庆功宴, 特以此犒劳衢州一战中英勇杀敌的将士们,最要紧的自然便是表彰霍四。

    这场宴会,林婳也收到了宫中的拟帖。

    林婳在看到自己也在宴会名册之中时,着实吃了一惊, 她家中未有上阵杀敌之人, 林家如今与霍家也算不上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这帖子如何算, 也请不到自己这头来。

    乐阳公主见她得了帖子却不意外:“你当日说服霍四收兵投诚, 这事虽不能明言, 可却是人尽皆知的功劳,父皇自然不会忘记你,只是想来这嘉奖也不好明着嘉奖。”

    那日前去劝说霍之人是林婳不错, 只是她心中明白, 真正说服霍四的人并非是她, 乃是未曾向外透露自己曾前往军营的朝华。

    她不知晓朝华公主究竟用了何种方法将他劝说好,但这于霍四而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宫中举办庆功宴,林婳受邀在列,朝华自然也少不了,不过邀她前来的原因并非是劝说霍四,而是因为她是点名的定亲之人。

    乐阳公主本不在列,只是她见林婳与朝华公主都在此宴会,自己自然不会甘心自己一人留在殿内,于是便央求了圣上特地前来凑热闹。

    宴席之上,歌舞升平,好似之前带兵驻留城外与圣上僵持之事都不存在一般。

    林婳看着眼前的欢闹景象,只觉自己如同方外之人一般,半点儿融入不进这欢快的氛围当中。

    “这是宫中新酿造的梅子酒,清冽甘甜,还请诸位一同品尝。”皇后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林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眼前的酒水,她既不能融进这氛围,便之后埋头用膳饮酒。

    梅子酒果然清冽甘甜,并非衢州那地方的浊酒可以相比。

    她低头之际,只觉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却未敢抬头回看。

    直至圣上开口:“此番衢州大捷,全靠霍家四郎忠武将军兵行奇招,将那突厥将领头颅取下,扬我燕华之威!震慑边境!忠武将军,朕敬你一杯。”

    “圣上此话抬举臣了,若非临州百姓忧心敌军进犯,与臣一同抗敌,若非圣上及时派兵支援,仅凭臣之力,要将大军逐出我燕华属实困难。”霍四拜道,“此实非臣一人之功劳,乃是圣上御下有方,万民一心,才有如此战绩。”

    他这话一出,圣上当即喜笑颜开,对他更为赞赏。

    林婳闻言却是一愣,手上倒酒的动作也停了,这话说的,并不像他。

    朝华远远看着他,眉毛微挑,似是有几分意外,又有几分满意,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从前你求娶朝华,我还当你年岁尚小,不懂事,也未当真,如今看来,霍四郎当真是天才良将。让你做驸马,朕是十分放心。”

    此话一出,四座之人便知晓是要赐婚了。

    “朝华一直是朕最疼爱的女儿,若非她非要在宫中这几年,我是一定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才能安心的。”圣上语重心长,目光看向朝华那边,眼眶微红,似是心疼又不舍。

    宴席之上的其他人却并无人听得进去这话。

    当初霍家倒台,墙倒众人推之人不在少数,多少人都以为霍氏再无重来之日了。谁成想,不过半载,霍四便又立了战功回来,这一次霍家功名更显。

    霍四又好像变了个性子一般,不像从前那样不爱计较,这些人自然是心中忐忑畏惧的。

    可若他娶了朝华,那便不一样了。

    我朝有惯例,驸马是不能任官职的,武将带兵自然也是一样。这话一出,方才担忧之人便全松了一口气,料定霍氏此番翻身也不得长久。

    谁知便听得朝华开口道:“如今边境之事尚未平息,朝中又实在缺少将才,若因我二人亲事,耽搁了国之大事,便是朝华的罪过了。”

    “朕才封了他做忠武将军,怎么会轻易让他卸甲?哈哈哈哈霍四郎你且好好带你的兵。”圣上丝毫不觉自己说出了多么震惊四座之言。

    这岂不是要出第二个薛大将!?

    众人又惊又惧。

    而引起了这一场哗然的中心,此时却无心听他们多言,反而将目光落在远处,沉默看着林婳送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于是低声对身后的宫人吩咐了几句话。

    霍以这才高声应道:“臣谨遵圣上旨意。”

    林婳酒壶中的梅子酒被倒完了,正要叫宫人再去取,便听得身后的宫人低声劝道:“姑娘,这梅子酒虽好喝,可是酒性极烈,姑娘这会儿贪多喝了,只怕夜里要不舒服。”

    她闻言只好作罢,又抬眼看向远处要演什么戏,往身旁的简竹看了一眼,简竹见状领命,给宫人塞了赏银,谢道:“你费心了。”

    宫人不想她赏银这般大方,当即感激地朝林婳看去:“多谢姑娘赏赐。”

    说罢,这才退下。

    圣上赐婚旨意已下,霍四与朝华公主也便这样应下,无人有不满,事情似乎到了这里便是最好的结局。

    林婳终于抬眼往对面席位上看过去,不想这一抬头,正对上霍以看向她的目光。她不知晓方才霍以往自己这边看了多久,只是见他这般热烈的目光,她下意识便十分心虚地往朝华公主那边看去。

    朝华公主坐在林婳这一侧的首位,此时正怡然自得地饮酒,半分没有注意到宴席之上的暗潮涌动一般。

    林婳又重新看向霍以,他眼中已经多了一分黯然。

    正在此时,殿外又进来一人,正是姜绥安,他步履不急不缓,正停在林婳席位正前方,将她的目光拦住,朝上位高坐的圣上行礼:“今日霍四郎庆功宴,绥安来迟了。”

    “姜大郎君曾也算是霍四郎的半个先生,今日庆功宴怎能缺了你。”圣上忙叫他免礼,又对一侧的霍以道,“当初霍氏书信一案,若非姜大郎君相劝,朕便险些误了忠臣。”

    霍以自姜桓进来之时目光便一直在他的身上,此时听得圣上此言,便离了位置,走到姜桓跟前,朝他行了一礼:“霍以多谢姜大郎君。”

    说是道谢,可他那目光却半点儿不像是道谢,反而好像姜桓与他有仇一般,目光锋利,若化为有形,只怕便能将姜桓剖成细碎,看个清楚了。

    姜桓却是像全然未发觉一般,一贯的冷淡:“霍四郎不必客气。”

    “听闻姜大郎君不日即将成亲,届时霍以一定前去观礼,好送郎君一份大礼。”霍以咬牙道,目光逼视着姜桓。

    无论他如何恼火,在姜桓这淡然的目光之下,都好似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得不到半点儿回应,姜桓只是淡声道:“大礼倒是不必,这喜酒自然是少不了霍四郎君。”

    远处的林婳看着两人一来一往说话,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指甲早已经陷进了掌心之内,眼中只有尴尬与心痛。

    所幸两人的对话很快便以姜桓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告终。

    他似当真只来此小坐一会儿,不多时便起身对圣上道:“婳儿似是贪杯酒喝多了,绥安先送她回去,便不多留了。”

    语罢,不仅自己离开,还要带走林婳。

    圣上眯着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应道:“既然这样,那姜大郎君便先回去吧。”

    姜桓这人最擅长的便是无视他人的情绪,淡然地走到林婳桌前,道:“可要我扶你离开?”

    “不必。”林婳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今日拒绝不得,姜桓这人连圣上的怒火都不畏惧,更何况自己。他今日不大对劲,林婳不愿意惹恼他,于是便乖乖地跟在姜桓身后离开。

    席间有人叹道:“从前见姜大郎君无心儿女情长之时,一心读书传道,还以为要像姜老先生一般,而立之年才考虑终身大事,不想如今与林家姑娘却是这般和睦。”

    “谁说不是呢,如今两人尚未成亲便已如此亲密,可见感情深厚,将来想来亦是一对神仙眷侣。”/

    “只是听闻那林家姑娘不通文墨,只有那几分容色侍人,想来不得长久。”

    “姜大郎君这般人物,不想最后也栽在了美人的石榴裙下,从前还以为定然是与姜老先生一般,寻一位与自己一样的书香世家的姑娘。”

    ……

    霍以手中捏紧了酒杯,听着这些人闲话如此之多,终于没忍住,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将那几人震得停下话端,纷纷转头去看他。

    霍以也不管他们的目光,直接往前两步,向圣上道:“臣在衢州待久了,一时间不习惯京城喧闹的宴席,突然想起来家中三姑与六婆今日前来小聚闲谈,便想现行请辞,回家同她们叙旧,还请圣上准允。”

    圣上自然不会在此时为难霍以,当即也准了。

    霍以一挥袖直接转身离开了。

    方才那几个在霍以席侧坐着的官员各个面如茄色,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虽听懂了霍以在变着法儿地骂他们,却又没法同这猖狂竖子计较。

    正要趁他不在与圣上多弹劾几句霍以的无礼,不想才开口,便见圣上摆了摆手:“今日宴会朕也乏了,先回去歇息了,你们自娱便好。”

    语罢,也同皇后一起离开了。

    霍以离开之时不过寻了个借口,自然也不着急,才走了两步便发觉身后有人跟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发觉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便索性停下了步子。

    “你方才不该那样说。”朝华公主走到他面前,直接了当道。

    “我应该如何?”霍四不满地看向她,“公主殿下,我们不过圣上刚刚赐婚,你莫不是现在就要管着我了?”

    “我不会管着你,我只是告诉你,你方才的举动已经引起父皇的不满。”朝华公主听出他话中情绪,但并不在意,“我来是提醒你,莫要忘了那日为何答应我。圣上如今是缺带兵打仗之人,可你们一个两个都如此不将他放在眼中,他也很难容得下你。”

    霍四最后只低声应道:“知道了。”

    朝华公主得到回应,也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

    霍以皱眉看着她的背影道,“你跟了我半晌,就为了说这个?”他生性自由,最不喜管束,虽然已经知晓朝华公主前来是为提醒自己,却免不了对朝华公主的行为感到十分迷惑。

    “不然呢?”朝华公主冷淡反问道。

    朝华公主的最后一句话飘散在风中:“这样的事情我相信你不会让它发生第二遍的。”

    另一头,跟着姜桓离开宴会的林婳,她敏锐地察觉到姜桓此时心情十分糟糕,但方才在宴会上见到了圣上为霍四赐婚,又见他坦然答应,后霍四又与姜桓一番对话往来,林婳的心情也不好。

    她虽一直忌惮着他的脾气,未曾敢惹恼他,但自己也并非没有脾气。

    此刻便是如此,林婳虽知晓他因何不悦,却又懒得同他虚与委蛇,是以两人出了大殿之后的气氛便诡异的沉默。

    直到彻底出了宴会殿内,姜桓才开口:“你去见他了?”

    林婳不说话。

    姜桓只平静道:“你不说,我便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到你和他,到时我不会为难你,但他会如何我便不能保证了。”他语气平平,就如从前与林婳最寻常的谈话一般的语气。

    分明霍四才领了战功回来,可在他眼中却好似一只轻易便可踩死的蚂蚁。

    林婳十分痛恨这样自信的姜桓,好像世间万事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足以让他上心。这不是林婳当初认识的那个姜桓,也并非她所能接受的姜桓。

    但她不得不妥协。

    姜桓实在太会拿捏林婳的软肋,他总是知道她最怕什么,也知晓她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我是去看了他,也劝阻了他,不过最后说动他的人不是我。”林婳如实同他说道。

    姜桓看着林婳道:“我知道。”语气十分真诚,好像半分不曾怀疑林婳一般。

    林婳听他这样肯定的语气,忽的反应过来,旁人或许不清楚,但姜桓最是应该明白,他与朝华公主之间的联系并不简单,朝华公主前去说服霍以这件事情他定然是一早便知晓的。

    既然如此,方才又何必对自己一番质问,林婳目光中有了冷意。

    “我很开心,你能自己同我说这些。”姜桓似是在同她解释一般,抬手轻抚在她脸上,仿佛只有那熟悉的温度能成为此刻他的慰藉,“我们早些成亲吧,好不好?”

    他总喜欢在她耳边低语,好像他们是这世间缱绻的情人一般。

    此刻的姜桓给了她问题,答案却没有想着要她来回,他早已经筹划好了一切,她拥有的只有知晓的权力。

    林婳却是头一次没有抗拒他的决定,低声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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