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那日林婳应过姜桓之后, 姜家便送了聘礼前去林家提亲。

    姜家世代是清流文人,本应是没有多少积蓄, 奈何姜家最多的是文画藏书, 这些原本都属于价值连城的宝物,姜桓如今提亲,确实半点儿不心疼, 全抬来了林家。

    林姜两家开始议亲,朝华公主自然也不会多留林婳在宫中帮她接着忙卷宗之时,便遣了人送林婳回府。

    林婳这厢一离宫, 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日收留的明瑞。

    从前她在宫中之时,尚可保护这小孩,待她出了宫, 今后明瑞便是受到了欺负自己也不知道了。

    林婳出宫之前, 明瑞还红着眼睛前来送她,林婳犹豫地看着他,又看向站在他身旁的乐阳公主,轻声同明瑞道:“今后我不在宫中若是有人欺负你也可以找人传信给我, 我若知晓了一定帮你出气。”

    明瑞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行了, 你不在皇宫之中不是还有我在,我会保他无事的。”乐阳公主见不得人戚戚怨怨的模样, 不耐烦地打断道。

    林婳闻言挑眉朝明瑞道:“可记下了?”

    明瑞原本不舍得林婳, 正红着眼睛十分难过, 此时听她如此以话术诱乐阳公主上当,偏她又此次能上套,也不觉露出了笑容, 点了点头。

    乐阳公主也不恼, 只是觉得林婳这样费心实在是多余, 同她道:“他这些日子能在碧华殿待着,定也是得了朝华的准允,也不知道她瞧上这小哑巴什么了,对他也是颇为照顾,你且放心吧,今后即便你不在也会有人护着他的。”

    林婳这才放心离宫。

    姜家的聘礼送来了不少,林婳回到了家中,先见过了父母,才从父母居处出来,便见大哥二哥都在外头候着她。

    林峥之前已经察觉了林婳的心意,只是不想这桩亲事来得这样快,他实在是舍不得,这会儿见了林婳也口不择言了:“这下可倒好了,霍四好容易回来了,你们却要各自与旁人成亲。 ”

    林珣这话方说出口,便被林珣冷眼瞪了一眼。

    林峥慌忙转移话题:“不过好在姜大郎君也是个厉害人物,虽他懂得都是二哥哥我不懂的,但他来日若敢欺负你,我教训他也不会手软的。”

    林婳听到此言,眼眶当即一红,摇了摇头:“不会的。”

    上一世她离世前,便听见两个哥哥在门外的争吵声音,只怕上一世的姜桓也不好应对他们二人,上一世自己离世之后,他们也不知有多痛苦。

    林峥却误会了林婳的意思,还以为她这话是对姜桓十分信任,当下又有几分吃味:“还未成亲呢,便这般向着他说话,以后可如何是好?”

    林珣便不似林峥这般好说话,看着林婳的目光也总是十分严肃的,他低头看着林婳道:“若是来日过不下去,也不必委屈求全,咱们林家如何都有你的一席之地,不会委屈你半分。”

    “大哥你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太不吉利了些,阿妹尚未成亲,你便说如此丧气之话,好像这桩亲事如何不好一般。”林峥听了林珣的话便不乐意道。

    但在林珣目光的逼视下,他只好闭嘴不再多言。

    在林珣目光的逼视下,林婳只好一一应下了。

    上一世嫁人之前林珣也曾同她说过这些,只是不如现下这般直接,林婳也未能听出他表面淡然的叮嘱之中藏着多少份担忧。

    林婳心中明白他皆是为了自己,所以便一一应下了。

    两世成亲,到底林婳仍是与姜桓成亲了,只是这两世不大相同。

    上一世的姜大郎君虽然依着旨意前来就娶,聘礼与旁的东西皆是按照规格送来,并无多少心意可言,只是那会儿的林婳满心欢喜,所以并未在意这些。如今的姜大郎君为何如此大方,她也不愿意深究原因。

    外面关于两人亲事的传言尤胜,林婳父母一开始尚且担忧姜大郎君真如传言一般,对林婳并无情意,只是因着圣旨,不得已才应下。如今见他于聘礼这般大方,竟是十分重视之意,便更加满意了。

    林相本就十分欣赏姜大郎君,如今促成两人亲事自是十分乐意,林婳母亲也一直以为林婳心仪姜大郎君,是以也十分欢喜。

    两人这样的心情,倒是与从前几乎无差。

    林家位至丞相,姜家声名远扬,如今结亲,又是圣上亲赐的婚事,自然瞩目无比。原先对林婳有所置喙之人,见了姜大郎君家中态度,自然明白这是极其看重这桩亲事的,也不敢再多议论。

    只觉当真是佳偶天成。

    家中人为了此事忙碌,林婳自己回来之后反而闲了下来,只好在自己院中看花看树,等候着成亲的日子将近。

    简竹从前见她一意孤行地答应下来,还以为是对姜大郎君一往情深。可如今好事将近,她却在林婳脸上看不见半分笑意,只觉她一日比一日更忧愁。

    林婳这些时候整日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坐在窗边,手中握着那个白玉打造的芍药簪子,远远望着院落之中开败的芍药枯枝出神。

    简竹不懂,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实在喜欢那白玉簪子,同她提议道:“姑娘若是实在喜欢这料子,不若再去那铺子问上一问,我还没见过不乐意做生意的掌柜。”

    林婳给她的回应只是摇头,目光中是简竹看不懂的惆怅。

    简竹便又提议:“姑娘前些日子还喜欢的那枚玉佩这两日也不见拿出来,那个不也是姜大郎君送的?”

    林婳没说话,简竹便明白,这两样物件在林婳这里大约是不同的。

    那日风动,窗外枝干惊动门户,传来沙沙声响,林婳目光一动。

    简竹也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睛一亮:“从前霍以便常常这样翻墙进来同姑娘说话。”

    话音刚落,她便反应过来,连忙垂头,丧气道:“我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说一些姑娘不爱听的话,真是该打。”

    “心境好时,自然什么话都是好听的话,心境不好,往日好听的话也变得难听了,这不怪你。”林婳没有因此动怒,却依旧走不出来忧愁。

    正在两人说话之时,便听得窗外又是一声细碎的响声,林婳与简竹一同向窗外看去,原本开了一半的窗户此时被人推得动了动。

    林婳指尖微微颤抖,往窗外看过去,脚下好似僵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简竹惊喜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又转头回来看林婳的脸色,见她并无阻止之意,便快速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可是霍四郎君?”

    窗外方才的声响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没有了动静。

    林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立即往门外走,匆忙将门拉开,正看见站在院子外面准备离开的霍以。

    霍以没想到林婳会在此时突然推门出来,是以一时间便僵在了原地,也不敢回头看林婳的脸。

    林婳冷冷问道:“既然来了,为何不敢相见?”

    她往远处看着,注意到窗户下面着的熟悉的用好几层油纸包起来的冰糖葫芦,声音有些颤抖:“为何不说话?”

    霍以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看向林婳,声音微颤:“今日我本不该来的,可是那日既然说了要送你贺礼,今日便特来相送。”

    林婳目光落在一旁,在那冰糖葫芦一旁,正端放着一个古朴的褐色锦盒,仅从外头看不出里头究竟放了何物。

    “你说得不错,我们二人本不该见面。你也说是成亲的大礼,为何今日前来相送?”林婳一字一句问得直白,也不留余地,似是要生生将霍以的情意在此处剥开看个清楚明白一般。

    霍以苦笑了一声,终于应答:“那日原是我放了大话,你成亲之日,我只怕是不能前去观礼了。”

    他怎么可能接受看着她嫁与旁人。

    但时至今日,他们两人心中也都明白,他们之间再无可能,所以方才霍以本来不欲见林婳便要走,所以林婳此时与他说话之时这般冷淡。

    方才一直横冲直问的林婳,问到此处却是哑了声,不再深究了,她低声道:“既如此,便多谢霍四郎送来的厚礼了。”

    “你我之间,即便到了如今,也不必如此客气。”霍以原本不欲做声,但终究没忍住,同她道。

    “我知道了。”

    霍以看着林婳道:“那我便先告辞了。”

    分明此刻说要离开的人是他,但他的目光却锁在林婳的脸上,半刻也不容离开一般。

    林婳低低“嗯”了一声,直到霍以走远,简竹这才走到窗边,将霍以方才放在窗边的锦盒与冰糖葫芦拿起来,送到林婳眼前:“姑娘,这冰糖葫芦你还要吃吗?”

    “拿进屋里吧。”林婳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简竹见林婳这般沉默的表情,知她心中难过,料她不愿看霍以送来的礼物,便将那冰糖葫芦与锦盒全都收了起来。

    林婳见她动作,又道:“明日明瑞前来,他也不知有没有吃过这民间的玩意儿,等他来了给他吧,我就不吃了。”

    “是,姑娘。”简竹应声。

    霍以从林府离开后没走多远,便远远看见了姜桓的马车,他本骑马而来,这会儿远远瞧见,便及时握住了缰绳,停在那马车前面。

    霍以沉下目光,远远隔着帘子望着马车。

    马车前的向白将帘子撩开,里面坐着的正是姜桓,他抬眼望向霍以,淡声道:“霍四将军,借一步说话。”

    霍以微微颔首。

    两人进了附近的一家酒楼,霍以本便有哪日前去与姜大郎君见一面的打算,却不想,先在此处遇见了姜桓。

    “姜大郎君的马车停在路中间,是刻意在等我吗?”霍以开门见山道。

    对于姜桓如此举动,霍以是十分意外的。

    他对姜桓的了解尚且停留在从前林家学堂之时的姜桓,清冷而孤傲,可望不可即。在今日之前,霍以都十分担心觉得姜桓很大可能心中并无林婳,所以他并不放心。

    可在此处见到姜桓,让他明白,姜桓或许并不像他表面看着的那般清心寡欲。

    “你可以这样认为。”姜桓没有半分掩饰,直接了当道。

    “我还以为姜大郎君不过是迫于圣上赐婚,才答应了这桩亲事。”这些日子城中的传言有许多,真真假假霍以分不清楚,京城中的人从怀疑姜桓不过是迫于无奈才娶林婳,到认为姜家十分看重林婳,不过用了两日。

    姜桓看着他道:“我也听过这样的传言,不过后来已经澄清了实情。”

    霍以纵然想过姜桓动心的可能,却不想他竟然做到了这一步:“姜大郎君的意思是,京城中关于姜家十分重视林婳的传言是你散播的?”

    “实话实说罢了。”姜桓垂眸,不欲多看霍以,“成婚的圣旨也是我向圣上求来的。”

    正是此时,酒楼的店小二送来了招牌酒,将二人的谈话中断。

    听他如此说,霍以便大约明白了他今日特地在此等候自己的目的,他有些释然,语气有些酸涩道:“从前关于我霍家之事,先生曾帮我许多,霍以铭记在心。关于林婳之事,本不该与此事放在一起谈论,我也不会因为恩情退却。”

    姜桓闻言皱起了眉毛,一贯清冷的眼中多了一丝烦躁。

    “但今日我愿同你这般说话,只是因为她选择了你。”霍以正色看着姜桓道,“倘若有一日你敢对不住她……”

    “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多事的。”姜桓不待他说完便肯定道。不是在同他保证,语气更像是随意陈述的事实。

    霍以听了他此言之后这才满意了不少。

    便听姜桓道:“况且霍四郎如今也很快就要娶亲,别人的家事还是要少管,偷翻人墙并非君子所为,你以为呢?”

    “今后不会了。”霍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今日前来找林婳,本就是为道别。

    那日两人在城外的见面太匆忙,又各自带着情绪,并不是他们该有的道别场景。

    “有霍四郎此言,我便放心了。”姜桓眼睛微微眯起,看向他的目光尚未松懈,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手掌向上,“我家婳儿不懂事,之前在寺庙中求来的红线也要拿去乱送人,这东西虽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只是落在他人手中却不大好,如今只好我帮她要回。”

    霍以一愣,惨笑了一声,忽然明白为何姜桓今日便要与自己在此处见面。

    “不想原来一根红绳的醋姜大郎君还要吃,倒是我小瞧你了。”霍以一面说,一面将袖子挽起来,露出那根从前哄林婳帮他系上的红绳,时间太久,已变成暗红色。

    姜桓也不否认,只静静地看着他。

    那根红绳也不知当初林婳是如何绑上的,霍以解了半晌也未解开,竟是越绑越死了。

    姜桓见状便吩咐人带来了烛台,示意霍以抬手,霍以对上姜桓的目光,只好将手递过去,姜桓将烛火递过去,火苗正卷在红绳中间,火舌一卷,红绳便被燃成黑色,很快断开,从他手上掉落。

    霍以手上少了什么东西,手指下意识往下落。

    姜桓取了一旁的帕子,将那未烧尽的红绳彻底扔进烛台之中,化为灰烬。

    他抬手之间,正露出手腕处的红绳,色泽鲜艳,在烛火映照下格外刺目。

    霍以明白了姜桓的用意,心酸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他一直认为仿若仙人的姜桓原来顾及起情情爱爱之时也会有吃不完的醋。

    “这红绳既已还了,我便先回去了。”今日醉仙楼的酒是喝不成了,霍以起身道别道。

    姜桓自然也不会拦霍以,便目送着霍以离开了。

    “原来姜大郎君还有做事如此决绝之时,他方才眼眶都红了,我以为你会顾及师生情谊,不会做到这么绝的。”姜绥安唇角微扬,声线中带着笑意道。

    姜桓声音清冷道:“那本不是他的东西,让他还回来自是应该的。既他们无缘,那旁的物件自然也该清个干净。”

    姜绥安点点头:“说得有理,只是我没有想到,原来你竟也会这般介怀他?我还以为你当初愿意帮他们两人,是对他留有情面呢。”

    “当初她的选择是霍以,我不忍看她那般可怜的神情,有我在,不愿她去求任何人。”

    姜绥安拍手叫好:“我从前还以为你与我不同,原来不是,我们骨子里都对所爱之人全是占有欲,不过你被礼法规矩束缚,而我早看开了那些。不过我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你对旁人那样守规矩,是因为他们同为这世上之人,那我呢?你如何看待我?”姜绥安这话问得有些恶意,甚至是逼问的,他似乎最不爱看姜桓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非要将他性情中与自己最相像的一部分逼出来才能善罢甘休。

    “你是另一个我。”姜桓果断答道,“但我永远也不会变成你。”

    他绝不会似他那般疯狂,也不会像他那般蔑视这世间的规矩与大道,他们注定是两个人。

    姜绥安也不知是否满意姜桓的这番回答,只许久没有回应他。

    房中又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次日一早,明瑞便被姜桓带着送到了林家,按理说男女成亲之前是不该见面的,但两家议亲之事本就匆忙,加之林家两个兄弟也一早便想要与姜桓好好聊聊,是以也没人拦他。

    林婳一段时间不见明瑞,只觉他比之前还有胖了些,听说是乐阳公主常叫人给他送吃食,便知晓他在宫中是没有受欺负,放心了不少。

    明瑞自认了姜桓做先生之后,虽他性子古怪,时而温和时而严厉,但在明瑞这个极端仰慕姜桓的学子眼中,只会自动将这一切想成合理的缘由。

    如今还能进林府看望一趟林婳,他心中更是欢喜。

    姜绥安虽对这小孩不喜,但却没有当真阻拦过林婳与他来往,反而倒是挺乐见两人关系亲近。

    得知明瑞自小便在皇宫之中长大,自幼没有吃过冰糖葫芦之后,林婳便将昨日的冰糖葫芦给了他。

    这厢林婳正关心着明瑞,外头姜桓便经了林家几人的拷问与考验,前来看林婳。

    林婳见来的是这一世的姜桓,便顺势问了他:“我哥哥可有为难你?他们都考验你什么了?可有要你指天指地发誓今后一定对我好?”

    “大约差不多。”姜桓听她这些设想,露出了些笑意。

    林婳将姜桓打量了一遍,见他果然不像是受挫的模样,便知晓自己那两位哥哥大约也为难不住他。

    只因上一世也是如此。

    “你在想他的事情了?”每每这个时候,姜桓总是十分敏锐,分明林婳并未觉得自己露出什么端倪,但每每总会被姜桓发现。

    “只是觉得你被为难的场景大约从前也发生过一遍,那时你也是这样意气风发,好似他们无论如何阻挠都难不住你。”林婳只好解释道。

    “我没有那么意气风发,只是不得不赢。”姜桓看着她认真道。

    “我知道了。”林婳低头回应。

    姜桓低头注视着她的双目:“你不必这样不敢看我,我早说过我的情意是我自己的事情,若有一日你眼中能有我,是我之幸事,若是没有,也只怪我不能得你心意。”

    姜桓越是如此宽容,林婳便就越觉得对他心生愧疚,她向他承诺道:“我今后不会再如此了。”

    见姜桓还要劝她,林婳赶在他之前道:“你们本就是两个人,更何况我如今已经能将你们分清楚,也不必再自欺欺人。”

    “好。”姜桓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温和。

    “今日前来除了送明瑞前来见你,还有一件要事。”姜桓走到林婳跟前,低声问她,“过几日便要成亲了,怕吗?”

    林婳看着他摇头。

    姜桓眼中绽放出温和的笑意,仍是劝她道:“若不能成,也莫要执着,你最要紧。”

    “我不怕。”林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两人正说话之时,忽然听到门外有细微的响动,两人同时朝门外看去,不等他们出声,便见门发出吱呀声响,是有人在推门。

    方才在院外吃着糖葫芦与简竹玩闹的明瑞回来了,此时正睁着一双茫然单纯的眼睛看着两人,将手中未动的一串讲冰糖葫芦递给林婳。

    姜桓垂眸看向那串糖葫芦,屋内方才沉重的氛围以为明瑞的加入被打破,她想起这串糖葫芦的来历,有些犹豫,目光便一直落在冰糖葫芦上。

    姜桓代林婳接过,递给她道:“看来我今后得在家中多备些甜食才好将你留住了。”

    林婳见状接过,却没有送进口中。

    姜桓这才看着她,浅笑着回答了方才问她的问题:“说来有些惭愧,我心下忐忑,不是因他,是因你。”

    第62章

    姜桓从来坦荡他的感情, 真正难以直面他的人一直是林婳自己。

    她因为上一世的记忆,一见他时便会不自觉想起上一世的自己与姜绥安, 这并非她能控制。至于他的情意, 无论应与不应,皆是林婳对他的辜负。

    这才是林婳一直不能坦然面对他的原因,只因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平等。

    姜桓并未在此处久留, 同林婳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了。

    之后又是几日,终于到了两人成亲的日子,林婳直到此刻内心的忐忑不安才更清晰了起来。

    林姜两家的亲事乃是圣上赐婚, 林相在朝中的地位也不一般,是以这日迎亲大喜、宴请宾客,便成了燕华京城之中一等一的热闹大事。

    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皆到了此处。

    圣上本人虽没有前来, 席间却有皇子公主, 就连一向深居简出的朝华公主也送了贺礼前来,可谓是十足的场面盛大,令人称羡。

    这日一早,林母还以为得劝上林婳好一会儿才能将人叫醒起来装扮, 可谁知, 她一早带人前来林婳房中,她竟是乌青着一双眼在镜子前早坐着了。

    “今日宴请宾客, 又有各式礼节要遵, 你起得这样早等会儿可实在难熬。”林母摇了摇头道。

    简竹在林婳身旁欲言又止, 她可是清楚地知晓,林婳昨日夜里岂止是睡得短,根本就是一宿没睡。

    简竹不知晓林婳的心思, 只觉得纳闷, 成亲乃是终身大事, 往日也见其他姑娘为此紧张忧愁,可也没有见过有人忧心成自家姑娘这般,一宿连觉也没睡。

    在林婳目光示意下,简竹到底也还是没有告诉林母。

    林母只看林婳的脸色也看得出她忧虑在心,她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心境,也不愿见林婳等会儿劳累,便道:“既昨晚没睡好,这会儿便先躺下歇一会,总归时间还来得及。”

    林婳摇了摇头:“不了,开始梳妆吧。”

    林母还要说话,便被林婳说服了:“女儿昨日夜里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此时再留出时候总归也是睡不着的,倒不如好好起来梳妆。”

    “也是。”林母便不再劝她回去歇息。

    见女儿这般紧张,林母只觉得林婳十分在意姜桓,心中更是放心不少,看着林婳的目光十分欣慰。

    林婳看出了母亲的误会,但并不打算同她解释。

    上一世成亲的前一夜林婳也没有睡着,不过那时是因为一心的欢喜,那时姜桓是她的心上人,是她所仰望的皎皎月光。如今那一弯明月露出真面目,冷锋煞人,她的心绪也再不如前。

    府外吹吹打打打的声音变了调子,她听着声音想来是姜府接亲的人到了,手上紧紧地攥着,随着喜婆牵引往外走。

    林母今日仔细看过了她的嫁衣与装扮,为的便是不出错,这会儿见她站了起来,才看见林婳腰间那个突兀的环佩,正要命人替她摘下。

    简竹这会儿突然十分了解林婳的用意,见状便开口:“这环佩乃是姑爷所赠。”

    林母这才恍然,又没忍住笑了女儿一句:“可见婳儿当真是紧张绥安的,连他所赠的环佩也这样随身带着,虽这配饰与衣服不大相称,不过你们的情意最是要紧,便这样留着吧。”

    接亲过后,简竹悄悄凑在林婳耳边道:“姑娘,我方才听到外头不少人都在为姜大郎君穿上喜服的样子惊艳呢,说起来,这姜大郎君一贯爱穿白衣,偶尔换了颜色也是浅色衣裳,还真从未见过他穿这样鲜艳的颜色。”

    林婳见过,见过他穿最艳的颜色,脸上的目光却是最冷的。

    一袭红衣的姜桓不减清冷出尘之感,穿上人世间最有烟火气的喜服,他也依旧是一副出尘的模样,所以林婳并没有几分期待。

    下了轿子之后,目光反而更多的落在宾客的方向,隔着红绸的喜帕,隐约看得到在场的宾客神情,或熟悉或陌生,或欢喜或冷漠。

    正如那日霍以所言,她的成亲之日,他果然没来。

    林婳心中说不出的感觉,更多的竟然是轻松。

    倘若他来了,林婳看着他的目光,心中只怕会更加煎熬痛苦。

    林婳本被人扶着往前走,正在出神之际,便陡然腾空,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抱紧了靠近自己的人,将他紧紧抱住。

    其他人见到一向稳重寡情的姜大郎君竟然不顾规矩,直接上前抱起了新妇,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意外,喧闹声也大了一些,寻常人不敢开姜大郎君的玩笑,只敢小声议论。

    远在一旁站着的晋王却笑了一声,玩笑道:“姜大郎君这是一步路也舍不得新妇多走,还不知道多在意挂念呢。”

    晋王开了这个头,其他人自然也便敢嬉闹此时,全是玩笑说姜大郎君对林家姑娘的喜爱。

    姜桓并不在意这人的话语,反而是低头凑到林婳耳边道:“别看旁人了,看我。”

    林婳方才被他突然抱了起来,尚且心有余悸,这会儿才稍稍平息,她有些晃神。

    这样大胆直接的动作,林婳方才几乎是下意识的便以为他是上一世的姜绥安。这一世的姜桓最是恪守规矩,林婳在此之前并不觉得他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

    可知道她此刻听到姜桓说话,才确定就是他。

    她几乎是呆愣愣地看着将自己抱入怀中的姜桓,许是她的目光太直接,隔着喜帕姜桓竟也能察觉到。

    “怎么看我看了这么久,可是喜欢我穿着的衣裳?”姜桓一面抱着她往府内走,一面轻声温柔地在她耳边问她。

    那双一贯清冷的目光里是掩藏不住的笑意,看向林婳的目光深情而温柔。

    哪怕隔着红绸,林婳也已经能感受到他愉快的心情。

    “喜欢。”林婳下意识答道。

    因为上一世他穿着红色喜服冷着目光看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所以林婳这一世也没有多期待看到姜桓身穿喜服的模样。可现下,他这欢喜的心情着实是感染到了林婳。

    她原本焦虑的情绪在这一刻被缓解。

    姜桓原本只是看她紧张,便想着出言逗一逗她,没想到她竟真的这样回答了自己,一时间竟没接上话来,只觉得被她头发依靠的心口也燥热了起来。

    “那等会儿你也多瞧瞧。”姜桓笑着道。

    林婳这会儿是彻底没有心情去忧虑之后的事情了,只觉得耳朵也烧了起来,她抱着姜桓脖子的胳膊紧了紧,不再去看他,直接埋头不同他说话。

    姜桓将林婳抱进了高堂之内。

    上方正一左一右坐着姜老先生与姜家主母,姜老先生看到姜桓竟直接将人抱着进来之时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不过念及今日是他大喜之日,又很快缓和了下来,没有因此多说什么。

    而坐在一旁的姜母便不同了,她今日本就兴致不高,这会儿见姜桓这般不守规矩,竟不顾旁人口舌与目光,直接抱着新妇前来拜堂,当即脸色更冷。

    便是连一旁观礼的人都看出了些不对劲,气氛也有些降了下来。

    林婳瞧不见堂内的气氛变化,姜桓更是不在意,将林婳放了下来,同她拜堂。

    两人并肩而立,只要一转眼,林婳便能看到姜桓微扬的唇角,已经含笑的眉眼,无处不在说着他喜悦的心情,她不觉自己心情也受到了影响。

    与一开始的沉重心情完全不同。

    拜堂结束之后,林婳被姜桓抱着到了房中,外头自有宾客需要姜桓招待,因而他这会儿还未出来。

    今日前来的宾客都看得出姜大郎君今日心情极好,前些日子外头还有人传姜大郎君与林大姑娘成亲是为圣旨所迫,如今看来完全是胡扯。

    不论是认不认识他的,只怕都是头一次见姜桓似今日这般高兴。

    往日要劝姜桓同他们喝一杯酒可是难事,今日趁着姜桓心情好,竟还可上前与他攀谈几句。不过一会儿,宾客便发现了一个与姜大郎君说话的规律,只要多提及些他的新妇,他便开心,话也能比平时多上几句。

    原本是因为担心林婳才特地前来观礼的乐阳公主简直看得目惊口呆。

    她见过姜桓那副杀人要命的样子,也见过他对他们两人亲事的冷淡,却不想,原来将成亲对象换成是林婳之后,他竟是这般的心甘情愿。

    喝了一杯喜酒的乐阳公主忽然大悟:“莫非姜大郎君一早的心上人便是林婳。”

    霎时间,之前许多没有想通的事情都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起来,难怪当初在学堂之时姜桓对林婳那般“关照”,难怪朝华那个心思不定的女人突然召林婳进宫与姜桓整理卷宗,难怪姜桓那般笃定与她的亲事不成。

    原来他一开始便是打定主意要与林婳成亲的。

    乐阳公主这会儿全想明白了,难怪无论她如何劝,林婳仍是要去找姜桓,他们两个指不定什么时候已经生了情意。

    于是林婳与姜桓两人成亲这人,整个宴会之上喝得最多的并非姜桓,而是前来观礼的乐阳公主。甚至因为一人坐在宴会上喝闷酒险些被传言是因为思慕姜大郎君而未得。

    林婳坐在房内候着姜桓前来之时便将身上的多余饰物解了,料定姜桓还有许久才能回来,她便将自己原本备好的环佩放在了一旁。

    只是没想到没一会儿姜桓便回来了。

    她听见门声响动,正匆忙地将盖头往头上遮,正在此时便听见姜桓轻笑的声音:“别装了,就知道你不会安安分分地在床边候着我,给你带了糕点过来,可要先吃一点儿?”

    林婳听闻姜桓此言,自是也不愿委屈自己,只看了一眼姜桓手中的点心便立即动心了,往他跟前走去,接过了点心。

    虽然来之前在家中已经吃过了些东西,但成亲流程繁多,林婳这后半日几乎是没用什么膳的,这会儿早饿了。

    林婳接过糕点之后自然地坐在了桌边,姜桓也便将碟子放在桌上,待林婳吃了几块糕点之后,方才抬头,发觉姜桓的目光正十分眷恋地落在自己身上,好像看不够。

    只这么一会儿的时候,眼前人便从这一世的姜桓变成了上一世的姜绥安。

    他们两人其实很好区分,姜桓虽也喜欢林婳,可他看向她的目光总是充满了温柔与深情的,仿佛在看世间最珍视之物。而姜绥安,看向她是便好像盯住了自己猎物的恶狼,充满了占有欲与凶性。

    被野兽紧紧盯住之时,一般人是不敢拔腿就跑的,因为那布满凶性的目光会紧紧盯着她,露出獠牙撕咬她,直到她不能再离开他的身旁。

    这便是眼前的姜绥安给林婳的感觉。

    只是此刻姜桓看向林婳的目光之中还多了一丝浓烈的情绪,林婳看不大懂,只能觉出一种悲伤。

    不过她并不以为如今的姜绥安会有这种情绪,只觉是自己想错了。

    如今的他可不是从前那个受制于人、要顾及道义礼法的姜大郎君,他想要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又有什么不愿意满足的呢。

    “为何一直看我?”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奇怪,林婳便出声问道。

    “你这样很美。”姜绥安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目光有何问题,他的目光赤裸裸地留在她的脸上,林婳头上的首饰已经取下,身上的红色嫁衣依旧鲜艳得耀目。

    姜桓便这样一会看看她的脸,一会儿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嫁衣之上,目光满足。

    “你不是已经见过一次了吗?”林婳问道。

    这一世和上一世的嫁衣其实没什么大的差别,林婳自己几乎也分不太清楚。不过他料定上一世的姜绥安从未仔细看过自己身上的嫁衣,所以便这样轻易地说出了口。

    果然见姜绥安表情一僵,眼中的情绪也细微的变化。

    “从前的事情不提了不好吗?”姜桓低声问了一句,不似他从前说话的强势,语气中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无措,甚至是祈求。

    “可我其实一直都有一件疑惑的事情。”林婳也知晓自己不该在此时提及前世的事情,对两人的情绪都有影响,但此刻与姜绥安话说到了这里,她便不觉会想起来。

    姜桓无奈地应道:“你说。”见她表情比方才缓和一些,他这才稍稍放心地让她询问。

    “我前几日在家中见到我两位哥哥之时,他们同我千叮咛万嘱咐,说叫我在姜府之中万万不可委屈,还说若你敢欺负我……”

    “自然不会。”林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姜桓打断。

    她这样被打断,下意识恼火地瞥了他一眼,见姜桓闭嘴,这才继续道:“定不会轻饶你。”

    林婳说到此处,声音有些低落:“我记得上一世我临走前,曾听见我哥哥在姜府的声音,只是我那会儿,意识有些不清楚,我并不知晓那是我的听错了,还是他们真的到府上来了。”

    毕竟擅闯姜府这样的事情,也不像是她那个死板守规矩的大哥能做出来的事情。

    姜桓点了点头。

    林婳正要说话,便见姜桓抬手,落在她的脸颊之上,心疼地望着她:“我知晓从前对你而言皆是不好的事情,所以今后还是别想过去的事情了,今后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姜桓用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感受到湿润,林婳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落泪了。

    “他们可有真的教训你了?”林婳执着于这个问题。

    姜桓见她今日非要问出个结果,于是点点头,指着自己的脸道:“血肉模糊,若非家丁阻拦……”

    “怎么?”听见姜桓说了一半便不往下说了,林婳下意识追问。

    “若非家丁阻拦,我便没了性命。”姜桓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她。

    林婳原本听到这个结果以为自己能笑出来的,可是自己却是面无表情听完了姜桓所言,她又好奇问道:“我是死后才到这个世界来的,那你呢?你不是那时候来的吗?”

    方才对她有应必答的姜桓这会儿却是缄默了一般,一言不发。

    林婳原本并未看他,只低着头问了一句。见他久久不答,这才抬头去看他,便见姜桓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也转向一旁,连一句掩饰也没有,只是不回应。

    见他迟迟不说话,林婳便知晓今日这个问题自己是问不出答案了。

    “我乏了。”林婳自桌边起身,自顾往床边走。

    正红色嫁衣的衣摆很长,加之她方才将多余的饰物去掉,此时裙摆下方拖曳在地上,红色的嫁衣,烛火葳蕤的喜房之内,窗户上还贴着喜字,处处彰显着他们成亲的欢闹氛围。

    而姜绥安最深爱之人,正在他眼前,穿着嫁衣,往他们的喜床方向走去。

    这样多少次梦境之中的场景,终于发生在现实当中,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神情眷恋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钉在她单薄的脊背和纤瘦的腰际,最后落在她纤细的落在衣摆上的手指。

    姜绥安几乎是下意识上前去牵住那只手,将她拥入怀中。

    怀中熟悉的温度几乎叫姜桓想要落泪,他费劲力气,终于在能留在她的身边。

    林婳对他的动作早有预料,是以在他走向自己身旁之时便顺势落入了他的怀中,抬手揽住了他的脖颈,抬眼望向他。

    分明是她方才非要问,这会儿眉眼湿润,眼尾发红的又是她,他本该知晓这红着的眼眶是悲事,却仍是忍不住为她动情,恨不能紧紧将她拥入怀中,靠近她。

    正在他目光落在她的红唇之上时,林婳便朝他凑了过来,他本该闭眼,却又实在不舍得,便注视着她的眼睛,似乎要将她此刻的美全部镌刻进脑海中一般。

    只是他终究没有下一步动作,分明该是最温情缱绻之时,她却手握一把匕首,狠狠地扎入了他的心口。

    姜桓眼眶不知什么时候也红了,他目光几近是疑惑地看向林婳,难过而不解。

    林婳力气小,方才那一下是用尽了全力才扎入他的心口,那一下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是以此时姜绥安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之时,林婳竟不知如何回应。

    她后知后觉地松开手,然后往后退了两步。

    姜绥安便胸口已经被鲜血染红,他看着她苦笑:“难怪,这些日子你一直这么顺着我的意思,我还以为……”

    “我早说过了,我这一世已经不愿嫁你了。”林婳闻言打断他,她像是在同他解释,又像是在同自己说。

    林婳原本便要叫人请大夫进来,却不想自己方才转身,便被姜桓拉住胳膊,他此时已经伤得极为严重,林婳未曾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姜桓竟会在被她刺伤之后还有力气。

    见他朝自己这边走来,林婳下意识便往后退,脸上惊恐的表情也不再掩饰。

    正是她此刻对他毫不掩饰的惧怕,叫姜桓更是心凉,但他似乎面对她时只会笑一般,目光执着地盯着她:“分明是你手握匕首刺伤我,为何你还是这般怕我?”

    林婳嘴唇微微颤抖,她几乎落下泪来。

    但姜桓并不给她机会,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固定在自己怀中,抬手将林婳方才随意挂在头顶之后的红绸掀开,低头盯着她的唇。

    方才他是打算亲吻她,如从前一样,如他无数次轮回的梦中一样。

    姜桓低头看着她,他所有藏在眼瞳中的情绪都浓烈,好似当即不倾泻出来便再无机会一般。就在他靠近林婳之时,便被她重重推开。

    林婳见他嘴唇已然失色,手上力气也渐弱,匆忙往后退了去:“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我去帮你请大夫。”

    姜桓死死不放拉住她的手,就在林婳要同他分辨之时,便听见姜桓道:“你这样出去谁都会知道今晚这房中发生了什么,叫向白去请大夫来,之后的事情他能处理。”

    他声音已然微弱,失了唇色,然而依旧镇定地同她说话。

    林婳眼中不觉又落下泪来,她不断地朝他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在他的吩咐下,林婳将向白叫入房中,一一按照姜桓所言说了下去,向白纵然心有疑惑,但见姜桓点头,也还是应下了。

    待向白离开房中之后,姜桓才看着林婳淡淡发问:“你这样着急,可有一丝心疼我,还是想快点让他醒过来?”

    霎时间,林婳脸色惨白地朝他看去。

    他竟然知道!

    姜绥安冷笑了一声:“你为何会觉得他能打听到的事情,我不能知晓?”

    林婳未曾应声。

    素日清冷寡情的姜大郎君将她堵在房内,委屈得声音都哑了,咬牙切齿地质问她:“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林婳,你怎么敢不要我两次?”

    第63章

    姜大郎君同林婳交代完此事之后, 便没有了多少力气,待大夫赶来之时, 已经被林婳扶着躺在了床上, 陷入昏迷。

    向白方才见他虽虚弱,尚且还能说话,还以为他只是受了轻伤, 此时经大夫诊断,这才明白过来,那伤口已经到了胸口, 而且刺得极深,若他再晚上一步,过来看见的便是姜大郎君的尸体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林婳, 便一直惨白着一张脸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房内发生的事情。

    看着向白急匆匆为他请来大夫, 见他陷入昏迷,又听见大夫说他的伤势。

    大夫看过他的伤处之后,便转头看向林婳:“姑娘,此时不好让外人知晓, 所以这几日还得劳烦姑娘照料姜大郎君。”

    林婳仿佛这会儿方才回神一般, 看向大夫,脑海中还在回想着方才他的话, 眼下他能不能醒来还得听天由命, 若非方才大夫来得及时, 他便真的没有了性命。

    不是的,这和姜大郎君与她所说的不一样。

    他分明是说,他会提前将那和尚所赠的符咒放在胸口, 只要经血浸染, 姜大郎君便能恢复, 并不会伤到要害。

    可现在,他分明是抱着必死的心。

    见大夫还在看着自己,林婳点头便要应下。

    只听大夫不等她回答便又道:“姜大郎君现下已是性命垂危,经不得半点儿闪失,还望姑娘谨慎照料。”

    眼中分明是警告与提醒。

    一旁的向白见状忙道:“大夫,那还是我来照料姜大郎君吧。”

    “那姜大郎君交代的事情如何,你要林婳一人去应付其他人吗?”大夫淡淡反问,便叫向白没了法子,只好应下。

    显然,两人都对林婳并不放心。

    林婳对此倒也没有多大意见,倘若是她,发生了这样事情,也不会放心留她在他的身边。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面色苍白的姜桓脸上,已经到了此时,不论是因着什么,她也不会再在这个时候杀害他了。

    因姜桓身上的伤口不能暴露出去,是以这几日外头的事情只能向白应付,而林婳便守在床边照料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的姜桓,她在床边守了两日两夜。

    最后就连大夫都来说姜大郎君药石无医了,林婳几乎在他床边一直落泪。

    那日姜桓同她说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只要在姜绥安出现之时,用刀刺入他的胸膛,或许凶险,但因这一躯体内有两个魂魄,所以他并不会死亡。

    只是当时在躯体之内的姜绥安会因为躯体重伤永远陷入昏迷,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林婳并没有想过,姜桓居然会连同那位圆机大师一起骗自己,所谓的各归其位,原来只是用来骗她对他下狠手的一步棋,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办法将上一世的姜绥安从自己身体内驱逐,但显然,姜绥安所做之事已经不是姜桓所能接受。

    眼见姜桓气息渐微,林婳又托向白前去请了大夫来。

    大夫已经将姜桓胸口的伤口处理过,这些日子也为他煎了汤药益气补血,加速伤势愈合,可如今姜桓却仍没有醒来的迹象。

    此刻前来听脉,更是脉无动迹:“无力回天了。”

    “可是他分明还有气息,只是稍微弱一些,大夫你怎么能说他便救不活了呢!”林婳急得眼泪珠子一般滚落,抓住大夫的衣角焦急询问道。

    他沉着声音同林婳道:“这伤势本就是命悬一线,更何况他已养了几日还未醒来,现下稍有气息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若是寻常体质,这会儿便已经……”

    后头的话大夫并未说出来,但林婳已然明白。

    “为今之计,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同姜老先生与夫人说得好。”大夫沉吟道。

    林婳沉默看着姜桓已然惨白的脸色,一声不吭。

    所有人都能注意到林婳沉重的心情,所以没有人催她,只是眼下倘若姜桓不醒来,便真的难同夫人交代了。

    姜大郎君与林家大姑娘方才成亲,姜桓便出了远门,连那林大姑娘见也不见,就连之后的回门礼竟也没有,着实是叫人瞠目。

    两人成千之前所盛传的那些谣言再次盛行,那些说两人之间没有情意,不过迫于圣上赐婚这才妥协的言论愈演愈烈,只是这会儿持反对派的意见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消息传到了林府之中,林珣直接气得咬牙,林峥更是直接闹着便要去姜家为林婳做主。

    “那个姜绥安我只前便看着他桀骜不驯,咱们阿妹那样的性子如何制得住他,还不是被他拿捏?现下才成亲便是如此,当真是不将我们林家放在眼中!”

    林峥越说越气,说着便转身要往外走:“不行!我倒要去亲口问问,这姜绥安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站住。”林珣沉声叫住他。

    林峥满肚子的怒火,哪里听得进去这话,还要往外再走,便觉林珣没出声,他觉出不对,转头看过去,恍然反应过来,这会儿最生气的该数大哥了。

    林珣看着他冷声问:“你现下急冲冲地赶去姜家是做什么?是要告诉外头所有人,咱们林家势大,不仅借着权势逼迫他人娶下林家姑娘,婚后不和睦也要赶去别人家中撒野吗?”

    “可是大哥,当初这赐婚的圣旨可是姜桓自己求来的,他那日来家中说得语气多诚恳,我也还因着不愿阿妹再受伤轻信了他三分,这才酿成了今日结果。”

    “你知晓这圣旨的来历,外头的人知晓吗?”林珣反问。

    林峥停住了话端。

    “待会我去请母亲修书一封,送到姜家之中,回门之礼不来,是他们姜家的失礼,他们自然得给出一个交代。”

    林峥闻言这才恍然点头:“对,大哥说得有理,我一时着急怎的将这一茬给忘了。”

    这厢林家半刻未曾耽搁,修书送到了姜家,姜母得了信,便带着人往林婳与姜桓的院子去了。

    姜母才到了院落外头,便被门口之人拦住了,她本便因为林家送来书信里头的变相指责而恼火,眼下又别人拦在院落外头,心下更是怒气更胜。

    她这几日不是没着过急,不过院落这边姜桓早派人同她传过话,自己这几日要去太傅府上忙朝中之事,姜母自然不会多问。

    听闻因的姜桓不在府中,这新妇也便闭门不出了。

    姜母对这林家的姑娘在成亲之前便无好感,如今两人成亲了,姜桓仍是因她不守规矩,姜母便不得不拿出婆母的架势好好管教她一番了。

    当即往身后带着的仆从一示意,仆人便上前将门强行推开了。

    林婳听见外头的声响,便知藏不住,匆忙之下,便推开门,赶在姜母进门之前将房间的门关上了。

    “婆母今日怎么有空到我们院里来?”林婳强行压下心虚,她不信姜桓会真的没命,也不能叫姜母这个时候便看见姜桓的样子。

    姜母立在原地,将林婳上下打量一番,她双眼红肿,鬓发微乱,无半点儿女儿家的规矩,心中已生了几分厌烦,念及因的姜桓不在家中,她只得稍稍压下不满。

    “本来绥安这几日为忙公事不在,算是亏待了你,是以这几日你不出来拜见我也不曾怪罪,可今日你们林家修了书来,我便是不来也得来了。”姜母面色冷淡道。

    “原是因此,婆母请放心,我待会儿便会修书回去,定然不让母家操心 。”林婳见状应声道。

    姜母倒是十分怀疑地看向林婳,皱眉道:“新妇入门不来婆母跟前奉茶,我已到了你的院中,你总也得请我进去坐坐?”

    说着,她便要往房中闯。

    林婳忙挡在她面前:“这几日我一直闭门在房中,房内未能及时收拾,恐遭婆母嫌弃……”

    她一句话未说完,姜母看向她的目光却是更怀疑了。

    当即目光变得质疑,仿若林婳在房中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般,她往身后的仆人示意,将阻拦他们的林婳拦住,道:“绥安几日不在家中,你一人在此未免孤独,不然今日与我同坐,也好说上一会话。”

    说着,手已经放在了门上。

    林婳闭了闭眼,几乎已经是听天由命了。

    正在此刻,便听见房中姜桓的声音传了出来:“母亲,绥安这会儿还未穿上衣裳,还请母亲莫要叫儿子失了礼。”

    霎时间,屋内屋外的方才紧张的心跳声全安静了下来。姜母的脸色更是冷得吓人,她转头又将林婳上下看了一遍,才道:“将衣裳穿得规整些,等会儿来我院中奉茶。”

    语罢,便似不愿多留的样子,直接转头离开了。

    林婳彻底泄了一口气般,险些腿软。

    她走进房中,房间内是方才醒过来的姜桓。

    “你,你真的醒了?”林婳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姜桓轻咳了两声,林婳立即紧张地倒了茶水,又递到他跟前,紧张地用汤勺喂着他喝了几口,见他一时间也喝不了多少水,又将茶盏放下。

    “嗯,听到了你们。”姜桓的声音不如方才的中气十足,依旧十分虚弱,此刻话说了一半,便又见虚弱,林婳忙将他拦住,不让他再多说话了。

    方才在门外紧张之际听到他的声音之时,林婳险些都要以为自己幻听了,不想,他是真的醒来了。

    “简竹,快去叫向白再请大夫来给姜大郎君看看。”林婳忙对身后的简竹道。

    简竹应声离开,林婳又寻了之前大夫开的药,忙命人给他煎上。

    姜桓便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为自己忙前忙后,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林婳忙碌之时转头看到的正是他的这抹笑意,她登时想起自己被骗的恼火,走到他跟前,故作恼怒道:“你最好现在好好地给我好起来,你骗我的事情我还没同你算账呢。”

    姜桓只好无奈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姜桓的精力并不足以支撑他同林婳说更多话, 不过应了几句,便又昏睡了过去。

    大夫前来为姜桓把脉, 便是连连称奇, 眼中又惊又喜,分明前几日还毫无声息的脉,今日竟突然便逐渐有力, 俨然是复生与之兆。

    此番醒了过来,姜桓的身子也便算是再无大恙,只要好生在房中将养一阵子, 便不会有事。

    林婳听到大夫如此说,也放心了不少,便叫人去为姜桓熬好了温补的药, 在一旁看着他喝下这才转身打算离开。

    姜桓从方才醒来之时便看着林婳一直在身侧, 便知晓至少在自己身子完全好起来之前,林婳是不会怪他的。这会儿见她突然要离开,他登时有些着急,下意识伸手去拉住林婳的胳膊。

    林婳被他陡然拉住, 一时间未来得及反应。

    “你要去哪儿?”姜桓不确定地看着她问道。

    林婳低头看向姜桓的眼睛, 他那双漆黑而深邃的眼中此刻是黑白分明的失落,他们都知道, 姜桓那次骗林婳的事情还没有过去, 他们也都很默契地不再提及姜绥安。

    可此刻, 在姜桓眼中看到这种近乎于脆弱的眼神,林婳便软下了目光,同他解释道:“方才你母亲说了, 要我过去奉茶, 你不是也听到了吗?”

    她的态度堪称耐心。

    姜桓这才明白过来,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手上还未松。

    林婳低头,目光落在姜桓紧握着的自己的手上。

    姜桓后知后觉地松开,口中的语气却是坚定:“现下先不必去,她如今叫你去无非是为了为难你,我不放心。”

    “可是……”林婳有些犹豫。

    “我待会让向白过去同她说。”姜桓果断道,“这茶又不是不奉,待我……我的伤好了,便与你同去,有我在跟前,她才不会做过分之事。”

    林婳也不是受苦的性子,听姜桓这么一说,自然便是应下了。

    姜桓见她果然没打算离开,这才安心闭了眼。

    一旁的向白是又生气又无奈,分明他家郎君从前那样清冷决绝之人,成亲之日险些被自己娘子刺死竟然还为她遮掩,现下竟也这般护着。

    姜夫人一向最是重规矩礼仪,姜桓所说自己不让林婳过去,便是将此事担在了自己身上,姜夫人本就生气林家姑娘将他引得不守规矩,知晓了他这样纵着林婳,只怕要更生气。

    到时候同姜大郎君动了家法也未可知。

    再看姜大郎君此刻安然闭目躺在床上的样子,显然是未将这件事情放在眼中,向白只好无奈地去了。

    房内只剩了林婳与姜桓两人,林婳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何要骗我?”

    姜桓双眸闭着,一副安然入睡的样子,这一句话也好似并未进他的耳中,没有回应。

    林婳见状,到一旁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水,其实答案她早已经知晓,自然也便没有再问的必要。

    另一边,霍家那日庆功宴之后便重回了燕华京城,霍府一时间风光无限,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全是为庆贺忠武将军战功赫赫,也有借着看望霍老将军前来套近乎的。

    若是从前,意气行事的霍四将军定然要生气地将这些人全都赶走,可是眼下,他不仅没赶,还能同这些人谈笑风生。

    霍大看着他一身酒气的模样,将他从宴会上拉到了一旁,霍四脸上还噙着笑意,笑呵呵地问他:“大哥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同我说?”一面说一面还同宾客们招手,“各位等我片刻,我同我大哥说两句话,待会回来咱们再继续喝。”

    看着他一身从边境学来的痞气,霍大只冷着脸道:“你上次要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霍四脸上的笑意瞬时消解,方才的醉意也顷刻不见,目光冷静道:“谁?”

    “你得先同我保证,听完之后不会做出冲动之举。”霍大郎君看着他,神色不定道。

    霍四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讽笑:“大哥你莫不是真以为我醉了?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冲动的纨绔了,大哥尽管同我说就是。”

    “姜绥安。”

    见他对自己的状态这般肯定,霍大郎君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毫无缓冲地便将那个名字说出。

    “他?”霍四皱眉,眼中的表情从震惊到不敢相信再到讽刺,只经历了短短一刻。

    霍以恍然笑了一声,似是将前前后后的事情细想一番,终于明白了过来,目光沉了下来:“姜绥安。”

    “你方才可是答应了我,万万不可冲动行事!”霍大郎君眼见霍四的反应,出声劝阻道。

    “大哥放心,我自然是不会做什么。”霍以冷哼了一声,“难怪我回来之后,流水一般的谢礼送到了姜府,他是一概不收,姜大郎君品行高洁,我原以为,他是因着……”

    霍以说着,看了一眼霍大,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便停了下来。

    霍大郎君也不追问,只放他回了席间:“你自己心中清楚便好。”

    晚了十日,林婳终于同姜桓一同回林家行回门礼,林婳原本是要再往后延一阵子,实在是姜桓的伤口还未好,林婳也不在意这些虚礼,不想他跟着奔波一趟。

    奈何姜桓非要与她一同回门,林婳无法,只得随他一起来了,一路上十分紧张姜桓的伤处。

    马车每每颠簸一次,姜桓身子跟着颤一下,伤处也跟着重重地痛一次,林婳便会担忧地看他一次。

    姜桓每每都是不做声的,但林婳听得见他低低的呼吸声音,也知晓他不过是强忍着,心中更是担心。姜桓见状反而是满足地轻笑一声。

    林婳原本手搭在姜桓的胳膊上关切地问他,见他陡然笑出来,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姜桓的手轻覆在林婳的手上,马车空间不大,两人离得极近,他能感受到她身上香软的气息,没有抗拒与防备地靠近自己,他低声自语道:“我就是觉得这样真好,真好。”

    林婳见他如魔怔了一般,看向他的目光更加奇怪。

    见姜桓眼中还有温和的笑意,想来也不是需要她关心的样子,她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往后靠了靠,道:“其实你本不必非要来这一趟的,其实上一世……”

    林婳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表情懊恼,原本已经打算不再提上一世的事情,偏偏又在这个档口说了出来。

    姜桓的目光暗了暗:“上一世的回门礼,他没同你来吗?”

    林婳连忙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

    只是当时的场景实在太叫林婳窘迫,是比他不来更要她难堪。

    上一世回门礼之时,林婳与姜桓还如陌生人一般,彼时林婳已经知晓了姜桓的心意,他对这门亲事更多是不情愿与被迫,可他仍是不会在这些规矩上的事情叫林婳难堪。

    回门礼那日,姜桓冷淡着陪林婳回到了家中,接受着林家人的拷问与压力,在她的哥哥威胁姜桓一定要对她好时,林婳实在是抬不起头来。

    那样亲近的话,倘若他们是相亲相爱的和睦一对时听到,与当时听到定然不是一般滋味。

    “只是,还不如我一人回来呢。”林婳淡淡道。

    正在此时,马车又是一阵颠簸,林婳没坐稳,便要往前倒去,顾及姜桓胸口的伤处,她匆忙伸手支着马车边缘,但姜桓的动作比她更快,在她还没往一旁道倒去的时候,便直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一阵混乱之中,林婳只听见姜桓的闷哼声,不等她坐稳,便又听见他对外面低斥:“怎么回事?”

    赶马车的小厮禀报的声音有些哆嗦:“回禀郎君,是、是忠武将军。”

    林婳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目光便便了,她下意识往姜桓那边看了一眼,正对上他低头看向自己的目光,深不见底。

    “我……”

    “你不用下去,我去见他就行了。”姜桓在林婳开口之前道。

    林婳只好应下。

    姜桓从轿中下来,远远便看见霍以骑着一匹红鬃马,单手握着缰绳,正横在姜府的马车前面。

    若非方才驾马车的小厮及时停住,只怕便要撞上。

    看着不远处朝自己充满挑衅与敌意的霍以,姜大郎君的目光十分平静,只开口淡淡问他:“忠武将军立下战功回来,不好好的在府中受他人阿谀膜拜,拦我姜府娘子回门的马车是要作甚?”

    他这第一句话,便毫无疑问使得霍以暴怒,他自然知晓今日是林婳回门之日,若非姜桓对林婳这般轻视,又怎会到了今日才陪她回门,若非他一番经营算计,他与林婳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结果。

    霍以翻身下马,两步走到姜桓面前,直接掐住他的脖子,怒不可遏:“你既这般看轻她,当初就不该招惹她!”

    姜桓身子未好,面对的又是在外历练了一番的霍以,自然是毫无反击之力,他却半点儿也不紧张,连咳了几声,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薄红,他淡声道:“谁说我看轻她?”

    “倒是霍四郎近日本该在筹办与朝华公主的亲事吧。”姜桓这人身上永远都有一种淡然的气质,哪怕现在眼前攥住他脖子的霍以已经怒不可遏,他却还能悠闲地再添上一把火。

    霍以果然被这句话气得不轻。

    “住手!”

    正在霍以暴怒之时,林婳从马车中出来,将两人已是要打起来的样子,连忙上前拦住霍以,看着他道:“松手。”

    见她一副全然护着姜桓的样子,霍以愣了片刻,叫她:“婳儿。”

    林婳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只是停了片刻,但还是坚定地拦在霍以面前:“请忠武将军放开我的郎君。”

    霍以听到这句话之时便没有了再争的必要,他松了手,林婳连忙上前将姜桓扶住,紧张地看着他的伤口,又对一旁的向白道:“扶郎君回马车上。”

    向白犹豫地看向姜桓,显然姜桓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让林婳下来应对霍以,这会儿向白没有姜桓的命令,也不敢擅自扶着他回去。

    “回去!”林婳冷声重复道。

    向白只好扶着姜桓回了马车。

    待两人回到了马车,看着姜桓虚弱的背影,霍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看向林婳,像是在等她给他一个解释。

    “他受伤了。”林婳平淡道。

    霍以的目光仍是落在她的身上,林婳平静补充道:“是我动的手。”

    霍以又是震惊又是心疼:“你们……”

    “我们现在是夫妻。”林婳用同方才一样坚定的语气道。

    “你可知道他……”霍以皱眉道,又怕当街说出这些事情会影响林婳,他心中莫名带着些不确定。

    “我知道。”

    霍以看着她,目光中满是不相信。

    林婳看着霍以道,“所以我刺了他这一刀,我知道他和朝华公主做的那些事情,我也很早便知晓他不是好人,所以我不是被他蒙骗,我是心甘情愿要嫁给他的,霍以,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霍以低了低头,握紧了拳头,低声应道。

    “对不起。”见他这般反应,林婳心中也十分过意不去。她本要说让他来很自己,可这句话太过诛心,林婳到底还是没有能说出来。

    只怕听完了这些,霍以今后也不会再为挂念她这个人了,林婳释然而痛苦地想到。

    她转身回到了马车上,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到了马车上,姜桓脸色已经比方才苍白不少,林婳无暇顾及旁的事情,连忙道:“要不还是不去了,先给你找个大夫看看再说,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姜桓摇了摇头:“不打紧。”

    林婳只好作罢,低头从随身带着的药盒总寻缓解痛处的药。

    姜府的马车自马路上离去,姜桓侧过身透过随风摇摆的帘子看向窗外,唇角微扬,露出了浅笑。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这姜大郎君对他的新妇还真是用情至深。”距离霍以不远处的一顶华丽马车内, 传来了女子的声音,感叹中带着几分挑衅。

    “朝华公主还真是悠闲, 不好好在公主府内筹备大事, 却在这儿看别人家的恩怨。”霍以冷声道。

    “你不也是眼巴巴地赶到了这里?”朝华公主平静反问道,她将霍以的落寞与仇怨尽收眼底,调侃过后, 声音冷了下来,“忠武将军既然答应了我不会做这等出格之事,最好还是守点规矩, 否则,我也不介意换一个人。”

    霍以听出她平静语气之中的警告,低下头道:“最后一次。”

    朝华公主点头, 远远看着离开两人的马车:“好。”

    林婳方才已经将药膏寻见, 虽姜桓强撑着说自己没事,但林婳仍是给他重新上了一遍药之后这才放心。

    “你现在这身体,待会儿到了我家中要为难你的人定然更是不少,你要如何扛过他们的拷问?”林婳给他涂抹完了药膏, 将药瓶子重新放回盒中。

    姜桓将林婳手中方才沾了药膏的帕子收拾走, 目光落在外面,已经见不到方才那道身影, 淡道:“他算哪门子你家人。”

    林婳抿着嘴看他。

    不想他还在介意方才霍以的事情, 林婳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方才和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今后在他那里,我和你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林婳不仅毫不掩饰她对姜桓的偏袒,还告诉他, 她早已知晓姜桓对霍家的所作所为, 霍以或许会恨她, 但那样更好。

    “我知道。”姜桓点头,可他在心中觉得,未必。

    哪怕知道她和曾经要害自己的人同谋,但依旧对她升不起恨意,这对霍以来说想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到了林府之中,林家中人自然是知晓林婳在姜家受了冷遇之事,是以对姜桓自然是没有好脸,不过顾着林婳,才没直接将姜桓赶出门去。

    就连之前对姜大郎君十分欣赏的林相这会儿也看着他十分碍眼。

    看重后生的才华学识是一种态度,可这后生若变成了自己女儿的夫婿,那便又是另一种态度。

    吃饭用茶间,林相与林珣都不免露出对姜桓的敲打与冷待,但这样的态度并未让姜桓退却,他还是一一应对了下来。

    林婳原本是有些担心姜桓被为难的,现下见他能应付得过来,自然便不说什么了。

    直到午饭过后,林峥手握一把武器要非要同姜桓比骑射作战,林婳才忙站在前头阻止:“二哥哥这是做什么?”

    向来知晓林峥爱胡闹,但今日,就连从前最能管束他的大哥林大郎君也没出声,反而抱着一种默许的态度。

    林峥便也不客气的道:“前几日见过了霍四,这小子练得一身的好本事,我便跟着他学了几招,今日见姜大郎君到了,便没忍住想要同你比划比划,不知道你可敢应战?”说着又瞥了一眼林婳,一副对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林婳哪想到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方才他们才在路上见到了霍以,这会儿他又拿霍以来激怒姜桓,这是诚心不要姜桓好过呀。

    最后还是林婳一面给林母使眼色,一面好言相劝,才求得林母发话,将林峥这个不懂事的二哥哥赶回了院子。

    林相见状顺势叫了姜桓去另一边说话,林母似是看出了什么一般,将姜桓的脸色看了又看,又注意到女儿紧张的态度,便将她叫回了房中。

    “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林母一副无奈的样子,看着在凳子上也坐不安稳的林婳。

    林婳还试图蒙混过关,装傻道:“什么……怎么一回事?”

    两人都没有打算将他们的事情告诉家中,所以迟迟未能回门的事情只能让姜桓做了坏人,林婳也未提姜桓身上有伤之事,只说他前几日染了小疾。

    “自然是你与绥安是怎么一回事?我方才看着他可不像是染了小疾的样子,再说我是最了解你不过,倘若他当真薄待了你,你还能在这儿留了不到一刻钟便念着他?”林母看着眼前这个不叫家中人省心的女儿,往床边一坐,“可别以为你能瞒得过我。”

    林婳不想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母亲,有些不服输,故意道:“我看见了家中寄过来书信,许是他因为书信缓和了对我的态度,我也便原谅他了呢?”

    “你呀。”林母指了指林婳,知道她在说笑,便也不再执着于此事。

    只要林婳在姜府中不受欺负,他们也便放心了。

    回门一事便在林母的谆谆教诲与两个哥哥的趁机为难中过去。

    姜府中却还有一关未过,那日没能奉茶的姜夫人,自打林婳前世认识她以来,便从未对林婳有过好脸色的姜夫人。

    回了姜府的第二日一大早,林婳便被下人叫醒,早早地梳妆打扮准备着去给婆母奉茶。

    姜桓便在一旁陪着她一起梳妆,眼见林婳分明起得挺早,却在铜镜前磨蹭了许久,簪子换了又换,耳坠一会儿嫌太重,一会儿又嫌轻。

    “怕了?”姜桓一针见血问道。

    林婳听见姜桓这般说,顿时如同被戳中了心事一般,忙跳了起来反驳:“怎么会?”

    姜桓支着下巴坐在一旁端看着她,也不说话。

    林婳中气不足地反驳道:“你昨日里与我一同回门都未生怕,我怎么会怕呢?况且前世婆母她虽不待见我,说到底也没有真的为难过我,后来我在府中与她也算是各自相安。”她说着说着便开始了小声嘀咕。

    姜桓一字未差地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

    林婳听见他半晌未说话,才意识到不对劲,转头去看他,发觉他神色有些奇怪,便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又提到了上一世。

    实在是两世的姜桓本就为同一个人,现下两人又同在姜府之中,林婳不免便会自然地记起从前之事。

    自然,从前之事对于这一世的姜桓完全是陌生的,所以他并不喜欢听也属于正常。

    林婳正要说点什么转移话题,便见姜桓从桌上取了一支白玉并蒂花簪子插在她的发间:“不必怕,有我在,她不会为难你。”

    况且,依着姜母的性子,也做不出当着他人面太过分之事。

    话已至此,林婳自然也便不再拖延,与姜桓一同到了主院内。

    主院的下人去通传了林婳前来请安之事,林婳便与姜桓一同立在堂中候着姜母和姜老先生出来。

    姜老先生是先出来的,原本是板着一张脸,待走近了见两人双手交握着并肩而立,这才面色稍松。

    姜夫人姗姗来迟,她远远看着堂中候着她的几人,步子不急不缓,经过之时目光也不看两人,待坐在了上首姜老先生身旁,才将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抬了抬手。

    身旁的下人便递了茶水到林婳跟前。

    林婳端起了茶盏,走到了两人跟前,将茶水奉到姜母面前,低声同她道:“儿媳给婆母敬茶。”

    上首没有回应,林婳早知晓是这样的结果,上一世也是如此,按照上一世的经历,她应该还要端着这热茶过上一会,她才会接过茶水同自己训话。

    因早有了心里预期,所以林婳这会儿半点儿也不慌张,表情也安然自得,连姜母的脸色看也不看,只静候着待会姜母反应。

    正在她低头数着数的时候,便觉手中的茶盏被人接过。

    林婳正在心中意外,这一世的姜母可比上一世待她态度好上许多,便听见身旁传来姜桓的声音:“请母亲用茶。”

    姜夫人恼火地看了姜桓一眼,却没再为难他们二人,还是喝了这一口茶。

    “你连敬茶之事也要替她代劳,倒是显得逾矩。”姜母淡淡地看着两人道。

    姜桓对上姜母的目光,不卑不亢同她道:“她在林家本没这般多的规矩,若是多了旁的规矩,也该是我替她受着。”

    姜母见他这般铁了心护着新妇,纵然心中气得吐了血,仍是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下。

    林婳自然不会在意姜母心中会不会对她有何芥蒂,左右上一世两人便相处不来,这一世自然也不会轻易便能相处到一处,林婳最不会的便是为难自己,所以她坦然地退出了堂中。

    待和姜桓走在回他们院中的路上之时,她才纳闷道:“说来也怪,我大抵是与你母亲天生便不合衬,上一世因的我林家强势,她对我不满很正常,可这一世分明与上一世不同,她还是瞧我不顺眼。”

    姜桓心不在焉道:“不合衬便不合衬吧,你是嫁我又不是嫁她。”

    林婳纳闷地回头去看他:“这样没良知的话竟然是出自姜大郎君之口,真是叫人称奇。”

    姜桓这才看着她道:“难道不是么?不过她也并非是针对你,这世上她能看得满意之人本就没有几个,我幼时也从不合她的心意。”

    林婳闻言震惊地看着姜桓:“连你这样的儿子都不满意,那你母亲她还想要个神仙儿子不成?”

    姜大郎君这种自幼便身负盛名之人,只怕是京城乃至整个燕华学子幼时的噩梦,至少林婳小时候便没少听她二哥哥抱怨父亲拿姜大郎君的标准要求他。

    这样的人在姜母那里也是不满意的,林婳只觉得那她嫌弃自己实在太过寻常。

    见过了姜母之后,两人才回了房中,林婳取下了累赘的首饰,她在家中之时一向不爱太多太重的首饰,正在换发饰之时,她忽的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林婳转头,便见姜桓正站在身后看着自己,目光熟悉而陌生,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她想了想,问道:“想到你之前做的梦了?”

    姜桓“嗯”了一声,主动上前去帮林婳取下她头上的朱钗首饰,他立在她的身后,两人离得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知道姜桓的气息打在林婳的耳垂,呼出的气息变得暧昧而炽热之时,林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姜桓已经不像前些日子因伤躺在床上了,而他们两人如今是夫妻。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最后, 是姜桓先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事实上, 林婳与这一世的姜桓并没有那般熟悉, 两人即便如今成亲了,也从未有过亲近的举动,即便是眼下这样的情况, 也只会让两人都陷入窘境。

    适时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姜桓说着,便转身打算离开房间。

    这几日他因身上的伤一直在房中歇息, 如今身上的伤好了,便没打算再留在房中与林婳同寝,毕竟当初她因何才答应与他成亲的事情他们心中都清楚。

    林婳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等等。”

    姜桓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转头温和地看向林婳, 有些难掩意外。并非只因林婳在这个时候叫住他,还因为她竟愿意松口。

    “那日我问你为何骗我,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林婳目光平平地看着他道,“现下你身体已经好转, 可以告诉我了吧?”

    是了, 姜桓苦笑一声,这些日子的平静与温存险些让他忘记了, 他是这一世的姜桓, 他们之间本来便隔着一件姜绥安的事情, 林婳从未对他放松过警惕。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姜桓无奈地笑了一声,“你都已经猜到了, 没错, 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能让他回到他该去的地方的方法, 但我也不愿见他再留在此处作恶,所以……”

    “所以你便借我的手杀死自己。”林婳接话道,看向姜桓的目光有些了冷。

    姜桓触及她的目光,眼中生了几分不敢靠近的无措:“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他说着,垂眸,修长的睫翼在光线形成的阴影下遮住他的神情,只看到他脸上的懊悔。

    林婳收回了目光。

    知道眼前的人是这一世的姜桓,他并没有上一世自己与姜绥安的记忆,自己也不应该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他的身上,但林婳表情仍是温和不起来。

    分明她知晓,他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方法,甚至不顾牺牲自己。

    大抵是这样的姜大郎君太过无私无畏,便轻而易举叫林婳想到上一世并未受到林家强迫的那个姜大郎君,越是这样的纯白无暇的他,便越叫林婳觉得刺眼。

    此刻的她像是浑身竖起刺一般,冷着心又提醒道:“我今日在他面前那样提及,只是不想他再为我做错事。”

    分明上次在见到霍以之时林婳便已经同他说过,但她又刻意在此时重新提及,就像是怕他或是旁人再生他想一般,欲盖弥彰。

    对上姜桓受伤而隐忍的目光,林婳将视线转向一边,还要再说,便听见他说:“我知道。”

    姜桓的脸上甚至还带了点笑意,在看到林婳意外的目光之时,他还安抚道:“我早说过了,你不必这样顾着我的心情,心悦于你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所以我不会怪你。”

    他接受得坦荡,也不等林婳再回应,便吩咐下人收拾了东西带去他的书房。

    向白跟在姜桓身后,看着他落寞的身影,一时间有些为他不平,但知晓自家郎君的脾气,自然是不敢在林婳面前多说什么,便在姜桓身后嘀咕道:“这林大姑娘这样待郎君,郎君你竟是半点儿不气,他们林家是势大,咱们姜家也不是面团捏的……”

    正在他低声抱怨之时,姜桓转头看向他。

    姜桓并未出声打断,只是那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像是在看自己熟识之人,反而十分冰冷,看得向白后颈发凉,当即吓得收敛声息,不敢再多言。

    见他不敢多说,姜桓才重新转过头去,继续往书房走。

    “她现在不是什么林家大姑娘,也是姜府的主母,是我的娘子,今后若再敢有这样的话,便不是府内规矩处罚这么简单了。”

    “是,向白该死,向白知错了。”短短一句话,向白登时知道自己有多逾越,他后背已湿透,忙低头认错。

    姜桓要的也不是他的认错,是以并未回他。

    向白远远看着姜桓的背影,险些跌倒。分明这些日子他看着姜大郎君逐渐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还以为之前恍然见到的疾言厉色、说话间暗藏杀机的姜大郎君是他的错觉,这会儿又见到,他才觉心有余悸。

    他毫不怀疑,方才他若是多说一句,姜大郎君会兵不血刃地处理了他。

    姜府中不知晓真相之人还以为姜大郎君与新妇两人相看两厌,才刚成亲,姜大郎君便便为公事连家也不回,这好不容易回来了,两人还是分房而睡。

    唯有向白心中知晓真相,他们家大郎君哪里是与新妇相看两厌,分明是一心装着的全是大娘子才是,有了姜桓的警告,他却也不敢再为他抱不平。

    姜桓这几日确是有是要忙,之前卷宗之事被批了回来,眼见隆冬将至,春闱也便不远了。

    圣上这几日并未在姜桓这里提及什么之前的恩怨,待他还如往日一样,好像那日被姜桓威胁的隔阂全然不存在一般,待太傅亦是十分亲厚。

    姜桓心中却清楚,若非为了安抚自己,依着圣上的脾气,并不会对他这般宽厚,他连从前的霍家都不会彻底放松警惕,更不提如今是他眼中刺的姜桓。

    边境之事只是被霍以暂时平息下来,突厥大军尚在虎视眈眈,又因这一场偷袭让他们损失惨重,突厥之人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朝中为此争论不休,燕华兵弱,这些年兵力也并未有多少,能用的将才更是少之又少,如今折了一员老将霍老将军,眼下可用之人便更是少之又少,平息突厥之乱,安顿边境之事又迫在眉睫。

    “圣上,当初边境贼匪便是忠武将军震慑之下才退却的,如今既要彻底将其击退,不然接着用忠武将军。”

    “忠武将军虽然年少英才,但到底还是稚嫩了些,侥幸一回偷袭成功,此番前去可是代表了我燕华大军的气势,区区一个刚上阵杀敌之将,恐怕不能叫敌人心口诚服,臣自请带兵出征!”

    “忠武将军虽不至弱冠,但大名在边境作战也是响当当的,反倒是卫将军你,从前与突厥之战,三战三败之耻可是忘记了?”冯太傅说着,转头往身后那自荐的大将军脸上看了一眼,颇为不屑。

    卫将军见他这般轻视,心中自是恼火不已,不由指着冯太傅:“你!”

    圣上见状,抬手将双方都叫停:“行了。”

    他将几人的神情全看了一遍,随即目光转向一旁的林相身上:“林相有何高见?”

    “突厥势力不可小觑,我燕华虽打败他一次,却不敌其狼子野心,臣以为,此番前去突厥平息战乱,最要紧的是鼓舞士气,重振我燕华风范。”林相慢悠悠道。

    圣上闻言之后,目光久久落在林相身上,不知在细思些什么,随即才道:“林相所言有理,只是朕眼下也十分困惑,到底谁才能代表我燕华出战。”

    他皱眉看着下首的霍以,目光有些惋惜:“倘若霍老将军尚在……”

    之后的话他未说完,其他人心中也自是明白,倘若霍老将军还在,还能带兵出战,这朝中武将没一个能及得上他。

    霍以闻言攥紧了拳头,他强忍着自己眼中的愤怒,也逼着自己不去同朝中的其他人对视,只低着头,好像此刻朝中的争辩与他无关一般。

    正在圣上沉吟之际,便见一旁的晋王躬身道:“儿臣请带兵出战,定扫荡边境突厥贼寇,还我燕华百姓安宁净土!”

    此话一处,朝中一半人的目光往太子那边望去,剩下的全在静观圣上反应。

    圣上看向自己这个自小便出类拔萃的小儿子,目光沉沉地对上他坚毅的眼神,随即拍了两下椅背,大笑:“明琢深得朕意!”

    晋王见他反应,知道这是同意了,忙往后退了一步,道:“儿臣一定不负父皇厚望!”

    “那朕便等着你凯旋。”圣上此刻亦是十分满意,“有晋王披甲上阵,我燕华皇子还镇不住那一群突厥蛮横之徒不成?”

    “圣上英明!晋王英勇!”方才争辩之人,还有在远处观望之人,此刻齐齐应声。

    霍以冷眼看着这一幕。

    太子亦是同样阴沉着脸,见朝中有同他一般想法之人,自然而然的目光便落在了霍以身上,谁知霍以才察觉到他的目光,便立即将眼神转到了一旁。

    霍老将军从前在朝中的态度一向中立,如今这忠武将军,竟也是个倔的。

    霍以从朝中离开之后,便纵马到了一处酒楼,他单手握着一把长刀,怒气冲冲地便往里面走,吓得原本想要热情同他搭话的小二连连退避,没人敢上前。

    而他却像是全然没注意到一般,自顾上了二楼厢房之内。

    霍以到了门口,轻扣了两下,不等里面之人反应,便直接将门推开,厢房内的装饰十分古朴,床边立了个单薄的人影,远处是外头的枯枝败叶,他又很快地将门关上。

    “霍四将军好大的火气。”朝华对他这样的态度半点儿也不介意,反而是十分自然地走到桌前。

    霍以便是要看她还有何话要说,便未应声,朝华知他心中有气,便抬手拿起方才便放在桌上的紫砂茶壶,丝毫不受霍以的情绪影响,慢悠悠地往杯中倒茶水。

    从前纨绔爱玩闹,不曾注意过什么女儿家,霍以见到最多的便是家中那等木头一般的端庄美人,唯一不同的是林婳,她与他是自小的友情,鲜活灵动,模样更是一等一的好,性格自是不在话下,十分讨喜。

    但他从未见过似朝华这样的女子。

    从前他只觉得她和他见过的那些木头美人没什么差别,不对,她大概连美人也算不上,可后来却发现这女人不是木头,乃是带刺的荆棘,刺上还是带毒的那一种,实在是狠辣。

    霍以思及此处,便生了几分嫌弃。

    朝华识人观心,却从不在面上显现,她倒好了茶,双手端着往霍以那边一递,便直接看着他。

    霍以原本没打算喝,但想起自己今日前来的目的,便顺手接了过来,一口灌了下去,然后不耐烦地看向她:“今日找我来到底有何要事相商?”

    若是不能同他说清楚今日朝堂之事,霍以也不是轻易善罢甘休之人。

    朝华往他手上瞥了一眼,淡淡道:“上好的毗庐洞云雾茶,给你倒真是浪费了。”

    不等霍以接话,她才又道:“还有一个人,待会便到了。”目光看向窗外,远处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行人匆匆奔走,看不清神色。

    第67章

    霍以闻言这才安静地候着, 只是那人半晌没来,他们两人共处一室, 又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说, 霍以原本想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他来时是怒气冲冲地来的,现下也冷静了下来,再抬头时, 看见的还是朝华公主的背影,她立在窗边看着外头的风景,目光沉静。

    她分明是背对着霍以的, 却好像知道他想开口一般,在他出声之前问道:“你在林家姑娘面前也是这么急哄哄没半点儿好脾气的吗?”

    霍以闻言又冷了脸朝她看过去,朝华公主却是连眼神也未分给他, 全然未意识到自己提到的名字乃是霍以的禁区, 好似谈论天气般寻常。

    朝华未得到他的回应,只挑了挑眉,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难怪。”

    这话话音才落,霍以便滕然起身, 冷眼看着朝华:“我今日是为要事而来, 殿下请只管说要紧事就好,旁的名字, 我不希望从你这里听到。”

    “知道了。”朝华公主应道。

    两人话才说完, 霍以便听见外头的门声响了, 他循声看向门口,正看到了方才在朝堂之上请缨的晋王殿下,一时间又是十分震惊, 后知后觉朝他行礼之时, 便被晋王拦住了:“霍四将军不必多礼。”

    霍四见状看向朝华, 在等她的一个解释。

    晋王在此见到霍以眼中亦有惊讶,不过他更擅隐藏,只惊讶了一瞬,便很快收回了目光,同样看向朝华那边,等她反应。

    朝华见人到了,这才走到桌前,坐了下来:“你们都已经见到了,便不用我多说了。突厥之事,霍四你是亲身去过的,最好是能将你对他们作战习惯还有将领风格一应事情全都告知于他。”

    霍以下意识便要拒绝,却在抬眼对上她冷静的目光之时,仍是没有提出异议。

    他如实将在边境的情况同晋王说了,两人交谈了不多时后,晋王这才离去。临走之前,他用十分尊敬的目光看着朝华公主:“多谢二姐提点。”

    朝华公主在这个弟弟面前也没有什么伪装,只微微颔首,示意他离开。

    霍以看完两人之间的互动,忽的有些对眼前这个女人刮目相看,在外那般自负才高的晋王,谁能想到在自己二姐姐面前这般听话。

    不过他转念又想,寻常人也看不出这位温婉贤淑的朝华公主竟然会在私底下筹谋这样多的事情,可见这皇家的水浑,一般人不敢淌。

    “你原来是晋王党?或者说,晋王是你的人?”霍以试探道。

    朝华公主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才摇了摇头,道:“霍家人不站队,放心,我不会叫你做为难之事的。”

    霍以本以为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却不想竟然真有别的答案,他的目光变了变,最后道:“所以让我在朝堂上不出头,就是为了将这个机会给他。”

    “举荐你的人那样多,父皇可听进去了?”

    “他们并非我的党羽,只是……”霍以皱眉道。

    “我自然知晓,他们若是你的党羽,那便该来向你负荆请罪了。”朝华公主瞥了一眼霍以,才继续道,“你不会以为我你不过是朝圣上表了一次忠心,他便会完全信任你了吧?”

    “朝中那样多的人都以为忠武将军应该继续与突厥一战,这样简单的道理,朝臣能想明白,父皇他自然也能,所以他为何要装聋作哑,非要留你在此?”朝华公主说着,将问题抛给了霍以。

    霍以自己心中也明白,可事急从权,他道:“可我留下岂不是更无用?”

    朝华公主轻笑了一声道:“哪里无用?你在京城中为燕华操练兵马,莫要松懈了你上阵杀敌的劲头,到时自有大用。”

    考试司内,姜桓正垂首伏案在纸上写着一串名字,外头来了人通传也如听不见一般,自顾书写。

    直到向白将冯太傅请到了房中后,他远远望着自己往日的得意门生,此时只是板着脸道:“今日朝堂上之事,是你的手笔吧,倘若是为这些事请我来,我是不会帮你的。”

    姜桓并不在意他的冷待,手下的字写完后,便拿了起来,待字迹风干,这才将手中写了名单的纸递给太傅:“只怕师傅非帮不可。”

    太傅接过那张纸,只看了一眼:“这是何物?”

    “这是朝中在晋王离开之后会有所动作的名单,师傅虽无党系,但心中自然是不愿太子一干人等被人害死,所以还请师傅提前劝说这些人,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姜桓语气轻松道,好像并不以为自己口中所言是什么大事。

    太傅目光森冷,他看着姜桓的双眼,从前他不愿他孤芳自赏不与世俗为道,如今他真的筹谋算计至此,他反而更恼。

    “这天下都成了你手中的一盘棋是吗?原来我也不过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姜桓垂眸:“师傅,是绥安有错。”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太傅叹了一句,气呼呼地离开了考试司内,虽然他也恼火姜桓的所作所为,但他更清楚,姜桓所言没错,倘若不提前对这些人进行劝阻,还真不知道这些人会做出什么蠢事出来。

    到时晋王不在,圣上近日又常常卧床,便是燕华之乱了。

    姜桓看着冯太傅离开,目光并无多少担心,可以说,他本也没有多么觉得他能劝说成功。

    倘若那些人这般听劝,晋王党羽便不会这般嚣张了。

    林婳这几日在府中无聊,与她同样无聊的乐阳公主早早便给她下了帖子,请她到宫中同她作伴,林婳应邀入宫,这时的她已经不再排斥来这种宫禁森严的地方了。

    乐阳公主一见面便问她成亲后可有什么变化,婆母有没有为难她,可还能像从前那般自由,最要紧的便是,姜大郎君有没有欺负她。

    乐阳公主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眼巴巴地看着林婳,好似十分紧张她的境遇。

    不等林婳回答,在反应过来自己那日在两人成亲之时的发现之后,她又很快变了脸色,道:“原是我多虑了,你们二人情投意合,如今在一处想来快乐得紧,哪里用得着我忧心。”

    说着,也不看林婳是何反应,朝她冷哼了一声,便转头看向另一处。

    林婳见状便明白她这是故意同自己闹脾气:“外头的传言你也听到了,我若真同他两心相悦,也不至于这么多日两人都闹成这样吧。”

    “我想也是。”乐阳公主闻言便又关切了起来,“这个姜大郎君本就是十分不简单,我看从前冯太傅格外看中他这个学生,如今都说同他分道扬镳了。”

    “冯太傅?”林婳皱眉。

    “正是冯太傅,果然这天底下不光只有我一人看得出他的伪装,只是不知道父皇为何还对他那般高看。”乐阳公主愤愤道,随即想到了林婳如今的身份,只觉再多说也不合适。

    两人说话之际,外头的宫人禀报道:“殿下,人请来了。”

    林婳疑惑地看了一眼乐阳公主,乐阳公主当即扬起了下巴:“你离了宫之后,这小哑巴可是一直念着你呢,知晓今日你要入宫,特地央求我要来见你,我这才叫人将他带来的。”

    林婳实在想象不出来明瑞是如何能央求她的,不过这会儿听了乐阳公主的话确实有些意外,忙将人请了进来。

    如今的明瑞已不似之前林婳见时那般怯懦,身上的衣裳也干净舒适了许多,察觉到这些变化,林婳朝乐阳公主看去。

    乐阳公主半点儿不居功:“他如今是姜大郎君的学生,姜大郎君自然有什么也会照顾他一些。”

    说起来乐阳公主也觉得奇怪,从前最是不爱管闲事的朝华竟然对这个小孩的态度十分温和,在知晓乐阳在调查这小孩身世之时,还朝她露出了个毛骨悚然的微笑。

    后来,乐阳公主果然没查到这小哑巴的来历,但至少那些从前欺负他的人是被处理干净了。

    林婳抬手要去牵明瑞的手,他却往后退了一步,一旁的乐阳公主看得有些瞠目,分明从前他是最爱粘着林婳的,这会儿竟然将林婳避开了。

    果真是几日不见,两人生分了。

    林婳没将他的躲避放在心上,便也没有深究这其中的缘由,下一刻,明瑞便伸手攥住了林婳的衣摆,将林婳往书桌跟前带,林婳虽一脸茫然,但仍是随着他去了。

    “男女授受不亲。”明瑞在纸上写下这么一行字,随即眼巴巴地看向林婳,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林婳这才明白了方才明瑞退避自己的原因,她还以为他是同自己生分了,乐阳公主看了这句话反而是笑了一声,脱口而出:“这话莫不是也是姜大郎君教你的吧?”

    姜大郎君如今是明瑞的师傅,按理说教他些道理也属正常,不过明瑞整日在宫里,要学的经史子集又多,想来他也不至于便特地教了这一句。

    明瑞正在此时,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第68章

    林婳从宫中离开之时, 正碰上了不远处刚碰了一鼻子灰的冯太傅,她从前在考试司之时曾见过冯太傅, 虽后来知晓他与姜桓决裂, 林婳仍是上前行了礼。

    冯太傅原本自然地叫她免礼,随即又想起什么一般,哼了一声, 声音也冷了下来:“回去告诉姜绥安,他所言之事我已尽力,至于结果如何, 我也不能保证。”

    语罢,又往不远处看了一眼,随即甩袖走了。

    林婳看着冯太傅负气离开的背影, 又往反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离开的正是太子齐明烨。

    林婳步子一顿,上一世她曾多次看到姜桓与晋王来往,却不曾知晓,原来姜桓竟与太子也有往来, 他在这中间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林婳只觉毛骨悚然。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纵然经历不同, 但好像到底是殊途同归。

    林婳回到姜府之时, 姜桓并不在府中,他是在天刚黑下之时才步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身清白的衣衫上沾了泥点, 他自己却好像全然没注意到似的, 手中捧着个枯枝, 直朝林婳的院子走来。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见他这样,林婳将原本要问他的话都往了,惊讶道。

    “今日回来的路上见到有一花农在街上售卖芍药,是你最爱的那种御衣香云,我便去那人家中讨要了几株花根,想着若是在院中种下,待来年之时,隔窗而望,枝头坠粉,你许会喜欢。”姜桓说着,便吩咐人将花根带下去种下。

    林婳原本要问的话便这样哽在了喉咙之中。

    见林婳面露犹豫,姜桓一面更换外衫,一面问她:“我听向白说你今日回来便要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姜桓的衣衫换好,林婳也没说出话来,意识到事情不对,姜桓屏退了其他人,才看向她:“怎么了?”

    “今日入宫见过明瑞了?可是发生了什么心情不好?”见林婳一副心情不大好的模样,他还有空闲打趣道,“莫不是见了明瑞如今博才广见,你比不过,便心生恼恨?”

    “我哪有那般小气。”林婳连忙为自己申辩,不过姜桓这话却让她想起今日看见明瑞的那句话,她瞥了一眼姜桓,“我今日前去见过明瑞,要牵他的手都被拒绝了,他还说是你教的,姜大郎君可真是大方。”

    “明瑞年龄也不小了,该懂的礼仪我自然会教他的。”

    再这样说下去,两人又要变成以往的打趣取乐了,林婳攥紧了手,道:“我回来的时候还见到冯太傅了。”

    “哦?他跟你说什么了?”姜桓一向对林婳的情绪变动掌握得极为精妙,便十分清楚若非冯太傅说了什么,否则林婳的表情不会似现在这般。

    “他要我转告你,你交代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只是能不能成他也不确定。”林婳一字一句转告。

    姜桓低头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语气平淡:“晋王奉命带兵出征,在这紧要关头,我不想有人乱了燕华朝政,便托师傅出言提醒一句罢了,至于他特地找你说,许也是多想了。”

    林婳明显不大信,她疑惑道:“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姜桓笑着道,“对了,方才我还找人带了那个花农所卖的新鲜芍药花枝,找了两个雅致净瓶放着,这会儿像是该摆好了。”

    林婳的眼睛一下便亮了:“既然有新鲜的花枝,你又何必还费工夫掘了花根回来。”她一面说,一面去看下人新送进来的芍药花。

    “折下来的花能有几日鲜艳,直接连根种下,到时候它便一直是你的了。”姜桓笑得温和。

    林婳总觉得这话怪怪的,但她懒得思索这其中的意思,纵然对姜桓心有怀疑,但见他显然不愿同自己多说,林婳便也不再追问。

    她清楚地记得,上一世有一段时间,姜桓也是突然变得忙碌了起来,林婳常常在府中见不到他的身影,现在的姜桓像极了那个时候的状态。

    现在的林婳已经不愿意再去多想,她不想将自己困于第二个牢笼之中,至少现在还有芍药花,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次日朝上,太子突然跪下,细数晋王党羽的众多罪责,桩桩件件,皆是圣上所不能容,正在朝中争辩之时,外头的士兵传来消息,晋王前去边境的路上,遇上了黑衣人追杀,所幸晋王提前有所准备,这才没让杀手得逞。

    朝中霎时陷入安静之中。

    方才尚在慷慨陈词的太子,登时没有了声响,只对上圣上怀疑而震惊的目光,太子连往后退了几步,腿都软了,颤着声音朝他申辩:“父皇,你莫不是,莫不是在怀疑儿臣?”

    满堂空寂。

    唯有圣上沉着脸望向太子的方向。

    只剩下太子一人的声音,竭力申辩。圣上从头到尾也并未应声,谁都看不清楚,圣上到底信了还是没信。

    最终下朝,太子被禁足在太子府上,至于晋王党羽的罪责,交给了刑部侍郎前去调查,不过短短一个早朝的时候,圣上气得回去请了三趟太医。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冯太傅,一言不发,从大殿中出来之后,只远远望着考试司的方向,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个学生。

    亏他从前还同姜老先生说姜大郎君一身之才若不用在朝堂之上,实在可惜。

    冯太傅苦笑着摇了摇头。

    京城在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林婳这人不爱冷,但她知晓东边新开了几家糖水铺子,心情也称得上不错,便带着简竹一同出府寻好吃的。

    待再回到府中之时已是傍晚,天色将暗,林婳回了自己房中,此时姜桓尚未回来,林婳便顺口问了一句,向白这才提到,白日里宫里传旨将姜大郎君请到了皇宫之中,到这会儿还未回来。

    林婳闻言觉出不对,便叫了底下人去打探消息。

    这些日子在姜府之中,林婳与姜桓的相处可以说是相敬如宾,两人之间和睦无比,和上一世她与姜绥安相处之时完全不同。

    相同的是这一世的姜母也一早便吩咐下来,林婳不必去她那边请安,省得两人相看两厌,便叫林婳在府中更加自在。

    不过姜桓久久未回府这件事情,姜母那边想是也得了消息,林婳还没喝一口热茶,姜母便带着下人到她的院子来兴师问罪。

    “绥安的新妇当真是好生惬意,你郎君被叫进了皇宫之中,你自己倒是去外头逍遥得快活。”姜母一开口便是毫不客气地嘲讽。

    林婳见状将手中的茶放下,站起了身,侧目去看她:“婆母这话便错怪我了,我今晨出去之时,绥安还是照常入宫忙事,我哪里就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提前回了。”

    上次奉茶之时有姜桓护着,林婳并未正面同姜母对上,她印象里一直是从前在外头寺院见到的林家姑娘,没想到她此刻这般伶牙俐齿,竟敢直接同她对峙,姜母一时有些惊讶。

    惊讶过后便是更加恼怒,她抬手指着林婳:“好啊!我儿一心向着你,我也不愿同你计较,因而便少了对新妇的管教,竟纵得你这般不识规矩!”

    “不识规矩?林婳生来学的是燕华国法,晓得是礼仪规矩,婆母说的是哪一条?我不曾听过。”

    “你竟敢这般忤逆婆母,还不跪下。”姜母在府中一向威严,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有人敢当面这样同她说话。姜母当即便看向身侧之人,示意他们上前强迫林婳跪下。

    即便是姜桓那日来劝她不要为难林婳,也是好言好语地哄着,姜母这才勉强答应。

    林婳在自家中对父母尚且未跪下过,如今在姜母面前要跪下更是不可能,她强硬道:“谁敢动我!”

    林母未免林婳在姜府之中受委屈,在成亲只是便送了不少下人随从陪她来府中,这会儿见林婳要被欺负,自然是拦在前面,姜母的人一时也不能将她如何。

    “真是反了!”姜母怒火冲天,“姜绥安因你变成这般不守规矩的样子,今日他被扣在皇宫之事也是因你而起,你非贤妻,实属祸水,今日我必要为姜家除害!来人,将给我捆起来送到院中好好教教她规矩!”

    林婳并未被她吓到,反而觉得她这话说得属实无理,冷声问道:“婆母这话便是欲加之罪,绥安何曾不守规矩,又何曾因为遭祸?”

    “就在他的书房之中,我亲耳听到,若非为了你这个女人,她一开始便不会踏入朝堂。”姜母说着,伸手从身侧的下人手中接过竹条,“那日他在祠堂前所受之刑,本就是因你。”

    眼见林婳带来的人被她制住,林婳只呆愣地看着姜母,脑海中还是姜母的这句话。

    林婳从上一世开始便一直不懂姜桓为何会忽然跟朝堂之中有干系,而且深陷其中,一开始以为是自己两个哥哥给他的压力,到了后来林婳逐渐看不懂他,便更不知晓答案了。

    到了这一世,分明已经改变了许多,可他甚至更早地同晋王有交集。

    现在,姜母居然跟她说,姜桓是为了她才去沾染权势,这话简直如天方夜谭般诡异。

    “母亲,你在做什么!”门口传来的声音使得屋内的吵闹瞬时变成了一桩闹剧,他快步走到两人之间,抬手握住了姜母的手。

    姜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你今日迟迟不归,我便来你院中等候消息。”她皱了皱眉,丝毫不觉自己方才所作所为有何过分,目光自然地在姜桓身上打量了一圈。

    “便是带着竹条来等我的消息不成?”姜桓冷眼看着落在地上的竹棍。

    此刻的场景不用多问,只看一眼便知,姜桓冷冷地扫了一圈院内的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林婳身上,软化下来,语调温柔:“你先回房休息,这里我来处理。”

    林婳还沉浸在方才姜母所言之事上,对此刻姜桓所言并没有多少思考,只点了点头便回了房中。

    见她回了房,姜桓这才对身后的向白吩咐:“母亲身边的人都这样咋咋呼呼,如何好好照顾母亲?今日来我院中的这些下人,全部发卖出去,一个不留。”

    “你这是做什么?”姜母听见此言当即着急上前抓住了姜桓的袖子,“你这是要将我在府中的心腹全都除掉,绥安,你怎可这般没有良心?”

    “母亲也说了是心腹,倘若这些人都不能劝着母亲,那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了。”姜桓冷眼看着那些人全被拖走,“母亲是我的生母,我自然不能约束与你,只是外头风大,母亲今后还是好好地在自己院中养着吧。”

    姜母怒指着姜桓:“姜绥安,你这是要禁我的足!你,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从来不会这样。”

    姜桓听到她的指责反笑了出来:“没错。”

    姜母对他这般癫狂的反应只觉瞠目,她从未想过,她一直严厉管教的儿子会有一日敢这样对自己。

    第69章

    林婳虽回了房中, 却并未消减对外头事情的关注,她坐在窗前往院落外头看着, 余光中简竹匆匆地回了房间, 面带喜色。

    “如何了?”她侧过头,余光中是不远处姜桓微冷的面色,还有他上扬的唇角。

    简竹笑得有些得意:“姑娘, 大郎君将那些下人全都赶走了,气得姜夫人脸都白了呢,又让姜夫人待在院中不要随意外出, 这是给姑娘出气呢!”

    “姑娘?”简竹原以为林婳会高兴,她知晓自家姑娘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却不想自己说了之后并未得到她的回应, 她一时间有些疑惑。

    “嗯, 我知道了。”

    简竹莫名觉得,林婳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开心。

    她还要追问,但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应是姜大郎君过来了, 简竹便不敢多问, 只好退下了。

    到了门口,见果然是姜大郎君 , 简竹低头朝他行了一礼, 便开门往外走, 经过之际,她还刻意观察了一番姜桓的脸色,见他并未因今日之事对自家姑娘又怨怼, 这才放心出了房间。

    姜家夫人厉害, 简竹今日见她在此树威, 生怕姜桓对自家姑娘不管不顾,毕竟这两人的心思实在难猜,简竹至今也看不明白,这会儿才稍稍放心。

    林婳立在窗边,看着前几日姜桓命人种下的幼苗,思绪回到了上一世,那时候姜桓整日不沾家,她心知姜母不喜她,她又是个强硬性子,林婳便一直逼着她的风头,不想后来姜母也不曾刻意为难过她。

    现在想来,应是上一世的姜绥安曾同她说过什么。

    上一世的林婳从未与姜母有过今日这般冲突,是因为林婳这一世与姜桓的际遇不同了,还是因为姜桓不一样了?

    林婳又想到方才姜母所言,他所做一切皆是因自己而起,这一世的姜桓,做出这些事情吗?

    姜桓一进门便察觉到林婳心情不佳,他走近她的身侧,从身后握住她发冷的手指,察觉了什么一般,侧过脸去看她的表情,声音温和:“生气了?”

    林婳没作答。

    “我已经劝过母亲了,她今后不会再来为难你了。”姜桓低声哄她。

    这些日子,两人一直相敬如宾,便是字面意思上的相敬如宾,虽然相处和谐了不少,但两人最亲近不过在同一张桌子上用膳,毕竟一开始为何成亲两人都清楚。

    林婳本不是执着于过去的人,现下两人已成亲,这一世的姜桓本不应该被牵扯到他们上一世的恩怨之中,林婳也没打算让他一直住在书房之中,所以也曾刻意提过,可被姜桓拒绝了。

    除此以外,两人便如同正常夫妻一般相处,就连府中之人也不再有闲话。

    此刻,姜桓主动来握住林婳的手,实在是比之前两人的距离近了不少,是以林婳下意识一颤,却没拒绝他。

    林婳便在这一刻转身,抬手抱住了他的腰,姜桓几乎是立即一颤,眼中全然是不敢相信的震惊。

    林婳却好像完全没发现他的变化一样,她靠在他肩膀跟前,低声问道:“你这些日子,到底在忙什么?”

    他们少有这样的亲近,门外原本打算奉茶进来的下人见状连忙将漏了一条缝的房门紧闭,不叫人打扰,室内的旖旎气氛一下子升到了极高。

    姜桓一时间只觉喉咙间晦涩发痒,他低声道:“没,没什么。”她不需要了解那些腌臜之事,前十几年活在林府的庇护之下,今后他依旧可以庇护她一生,不让任何人再为难她。

    这句话其实不算是现下最好的答案。

    他的声音一出来,便发现了,若他能低下头看一眼她眼中瞬间低落的情绪,或许便知晓她此刻心中所想。

    只剩两人的房中,林婳逐渐松开手:“好吧,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便不再问了。”

    说着,林婳便往后退了一步,姜桓正要上前,林婳先一步转过身:“今日你母亲来闹了一场,我也累了,便先歇下了。”

    “好,我等会叫人熬一碗安神汤给你。”姜桓纵然落寞于她的骤然冷落,但声音依旧温和。

    他所求本不多,能常伴她身侧便是极好,别的他此刻已不奢求。

    简竹方才见两人之间气氛,原以为今日两人便要打破芥蒂,更亲近一步了,可姜桓还是回了书房中歇息,她一时间着急地到了林婳身边。

    见林婳的脸色比姜桓还要难看:“姑娘,姑爷怎么走了?”

    “简竹,我总觉得……”林婳思绪乱成一团,她迷茫地抬头看向简竹,见她疑惑的双目,又低下头,“没什么,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好好想想事情。”

    “那我先出去了。”简竹低头道。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下人送了安神汤来,说是方才姜大郎君吩咐人送来的,简竹看了一眼里头正不知为何事而愁恼的林婳,便叫人带着汤先退下了。

    林婳做了个很诡异的梦,她梦到自己又回到了上一世,回到了上一世的濒死之时,姜桓在最后一刻到了她的房中,奈何她看不清楚姜桓的表情,只听见他好似在自己的床边说了许多话,她一字也听不清楚。

    许是这样的梦做得多了,梦中的林婳心情尚且算平静,竟没有对他的怨恨。

    后来,她好像没有死,她还在京城之中,好像从没有嫁过姜桓一般,她几乎发了疯地问旁人那六年的经历,可没有一个人知晓,他们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她。

    再后来,他们好像也忘记她疯了的事情,家里人为林婳寻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不是姜桓,不是霍以,是一位谦谦君子,梦里的她忘了从前之事,成亲那日是一样的欢喜,结果洞房花烛夜,掀开她盖头之人变成了姜桓。

    欢喜之事变成了她的惊吓,她被困在宅院之中,过得十分不好。

    梦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她的亲事,梦中那人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她,直到最后,那人不再折磨她了,他真的变成了父母一开始说的谦谦君子,对她关怀备至,好像她之前所受梦魇全部不存在一般,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却清楚他就是姜桓。

    是这一世的姜桓。

    林婳终于熬过了无数次拜堂成亲的喜事,却在与他相拥之时看清了他的脸,唇上带着浅笑的姜桓。

    梦的最后一刻,林婳骤然睁眼,从一片混沌中醒来。

    简竹端着一盆水进来,慌张地放下手中东西,拿着帕子帮她擦汗:“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林婳大口地喘息,好像唯有这样才能将现在的她同梦中的那个她分割开来,她怎会做这样的梦,她怎么会觉得姜桓总有良善之时,她怎会还对他抱有期盼。

    背部被冷汗浸湿,额上亦是冷汗,林婳冷着脸接过简竹手中的湿帕子,攥紧了手,说了她从噩梦中醒来的第一句话:“姜桓呢?”

    “姜大郎君一早便出去了。”简竹纵然不明所以,但见林婳这般着急,还是答了。

    林婳“嗯”了一声。

    见简竹犹豫地看向自己,林婳出了一口气,镇定下来:“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姑娘,是昨日的事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姜大郎君昨日迟迟未归,是留在宫中与圣上下棋了,只是这份用意叫人琢磨不清楚。”简竹斟酌着用词深浅同林婳道。

    “你是说,圣上已经开始警惕姜桓,甚至要开始对付他了。”林婳平静道。

    简竹听见林婳瞬间便联想到此处,哪里还敢继续说,连忙道:“这简竹可不敢说,只是今日一早,相府中派了人来传话,要姑娘提醒姑爷谨慎行事,我这才同姑娘这般说的。”

    “我知道了。”林婳的表情实在太过平静。

    简竹以为她是还在梦魇之中,反应迟钝,便伺候着她起身梳妆,待将林婳发髻梳好,又换好了衣裳之后,简竹这才发觉,今日自家姑娘打扮得格外端庄了些。

    “姑娘,今日可是要出门?”

    林婳颔首:“要进宫。”

    不等简竹反应,林婳便又补充道:“不过是乐阳玩闹罢了。”

    简竹总觉得林婳今日不大对劲,但见她这般说还是提前叫人备了马车,送林婳进宫。

    林婳白日里进宫,直到夜里才回来,竟然比姜桓回来得还要晚一些,林婳扶着下人回到房中之时,姜桓正坐在桌前候着她。

    林婳远远看着姜桓的背影,攥了攥手心才往跟前走。

    姜桓闻声站了起来,往她跟前走了一步:“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晚?”顺势伸过手去要接过她到自己身旁落座。

    这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但林婳却下意识一闪,避过了他,与姜桓隔了一个位置坐下。

    姜桓目光暗了一暗,强压下这片刻的失落,用与往常一般的声音同她道:“还有几个你往日爱吃的菜叫人去热了,待会便好。”

    “不必了,便这样用吧。”林婳做出平日里说话的亲切样子。

    姜桓看向她冷淡的双眸,夹了她往日爱吃的菜往她碗中送,却在送到跟前之时被她避开了。饶是再好脾气的人,被莫名这样冷待,也该要生气了。

    姜桓只是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可是明瑞今日缠着你说话了?”

    往日两人一起用膳时的气氛并非如此,纵然林婳有时心情不好,也不会一连这样冷对姜桓,今日气氛骤冷,才发觉饭桌上林婳若不接话,便这般尴尬。

    身后立着的下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也都不敢接话。

    “今日未见明瑞,我还顺带回了一趟林家。”林婳终于接话道。

    姜桓记起今日的事情:“这几日朝中纷乱,大哥心情可还好?”

    晋王带兵出征,太子又为报私仇惹恼了圣上,这几日朝中彻查从前旧案,官员们人人自危,有势力依靠之人又在搅浑这潭水,自然称得上是朝中纷乱。

    “不大好,不过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大哥清者自清,纵然圣上一日疑心,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官复原职的。”林婳随口道,纵然心中发冷,她仍旧保持着往日的随意。

    上次姜家有事,不过很快便缓和了过去,林婳便以为上一辈子的劫难消失了,直到今日,大哥陷入旧案之中,被圣上疑心,林婳才知晓,原来上一辈子的事情根本没有结束。

    而眼前之人,也并非她从前以为的那样清白。

    陷害林珣之人乃是太子党羽之人,好巧不巧,林婳今日回来之时,正巧见到了在醉仙楼二楼厢房中与太子相见的姜桓。

    是她小看了姜桓,紧紧一个晋王,怎么入得了他的眼。分明上一世的一切已经分明,她竟然还会轻信姜桓,实在是太过愚蠢。

    姜桓也不知道发觉了什么,晚膳之时便如常一般同她说话,也不管林婳理不理他,一顿饭吃得不冷不热,用过饭之后林婳便回了房中。

    向白将今日这一出一看,哪里还看不出这是故意拿姜大郎君撒气,可两人往日偏不是这样的,向白一时间有些担心:“大郎君,这大娘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咱们要不要同她解释解释?”

    他见过自家郎君方才被冷待的样子,从前姜大郎君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就连向白看着都着急。

    可姜桓只是看着那一桌冷掉的饭菜苦笑了一声:“解释也总得有人质问怀疑才能解释。”

    她知晓这件事情之后,连问他也不曾便给他判了死刑,分明是早已经笃定他便是如此,他哪里还有解释的机会。

    向白没听懂姜桓的意思,也不知两人今日这一场闹剧并非单单因为林家之事。

    姜桓一向心思藏得深,向白从来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他此刻也没听懂姜桓的话,只从姜桓那平淡的一句话中听出了莫大的悲伤。

    次日一早,林婳醒来之时便看到了姜桓,他坐在自己的床边,一双眼睛深沉着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见林婳醒来,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茶盏。

    林婳被突然出现在床边的他吓得一愣,勉强笑了笑:“你怎么在这儿?”

    “听下人说你这几日睡得不好,便想着来看看你。”姜桓的声音依旧温和。

    林婳记起前几日梦中之事,心中一阵恶寒,对上正关切看着自己的姜桓,又不能明着表现出来,只能装作没事的样子宽他的心:“不过是梦魇罢了,与往日做噩梦没什么差别,过几日便好,你不必如此费心。”

    姜桓却看出了她在撒谎,对这个反应十分不满意。

    “都出去吧。”在房中其他人出声相劝之前,姜桓便吩咐道。

    林婳冷眼看着他将人全都赶走,在心中冷嗤一声,知晓他这是终于装不下去了,便也索性抬眸看向他,想看看他到底还能说出什么来。

    “你已经知道了。”姜桓用肯定的语气道。

    “我大哥今日重回朝中,姜大郎君很意外吗?”林婳反问道,她这几日将事情前前后后回忆了一遍,她想不出应对之法,不代表她哥哥不能,她便将前世所知晓关于此事的细节全都告诉林珣了。

    不管姜桓在打什么主意,林珣能够提前提防,一定比从前的情况要好许多。

    “我不意外,但我若说,我没有骗你,林家之事与我无关,你可信?”这话从前姜桓说过一次,彼时彼地林婳信了,结果被他欺骗至此,如今姜桓再说,用的还是那样真诚而恳切的目光。

    “我自然不信。”见姜桓已然识破,林婳撕破了前些日子和睦的假象,冷声道,“姜绥安,你骗我至此,从今往后,你所言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姜桓温和的面具戴不下去了,他也早不想装作他的样子,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才是姜绥安,阴冷狠毒,看向她的目光毫不掩饰占有与欲望,他从来不清冷君子,他如噩梦一般。

    “你那日回府,对付你母亲。”林婳抿了抿嘴,觉得告诉他也没什么。

    姜大郎君风光霁月,自小受到姜母教导,纵然她做出再过分之事,姜桓也不会枉顾她的意愿,林婳本来心有怀疑,在那一日才确定下来,他不是这一世的姜桓。

    他就是那个疯子。

    姜绥安闻言大笑:“既然你不愿看我这样,左右我也装够了,他那副愚蠢无能的样子,我永远都不会有。”

    “他再如何,也比你干净。”林婳见不得他这般诋毁姜桓,她十分嫌恶这样的姜绥安,好像从前今日她都看错了人一般,于是看也不看他,冷声道。

    “那又如何,他现在已经死了,死在了你的匕首之下,死在了自己愚蠢的计谋之下。”姜绥安冷声道,他看向林婳的目光接近癫狂,他伸手逼她靠近他,逼她看向自己,注视着这皮囊之下的人。

    他们拥有同样的容貌,甚至如今是同一具身体,可林婳从前那般仰慕姜桓,如今又这般厌恶他。

    她冷着眼嫌弃的表情终究还是刺痛了他,姜桓将林婳松开。

    林婳的目光却不放过他:“你说他死于我的匕首之下,为何你还活着?”

    这话好像同方才一样在表达对他的怨恨一般,但姜绥安看向她眼底的试探,只觉心下一疼,她在关心那个替代品,分明她从一开始喜欢的人就是他姜绥安。

    姜绥安冷笑着戳穿她:“你想找到方法救他?他已经死了,那日他告诉你有此方法确实是打算同我一起死的,只是可惜,我却不会如他那般脆弱。”

    林婳脸色瞬时更白了些,想到那日那般同她笃定能够杀死姜绥安的他,想到她一开始,见到的那个清冷孤高的身影,眼中流出两行泪来。

    姜绥安这会儿自己心里不舒服,自然也见不得林婳这般刺痛他,他冷笑着道:“你当真那般心疼他吗?”

    林婳笑着看他道:“若能用你的命换他回来,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

    此话说出之后,林婳便不再应声,姜绥安像是十分满意她此刻的反应一般,唇角勾着笑,走到她跟前,从背后抱住她,林婳力气敌不过他,拼命抵抗也还是被他死死搂在怀中。

    他的气息打在林婳的耳侧,声线中含着笑:“前些日子我们两人不是相处得挺愉快的,你看,是你非要打破这样和谐的相处。”

    姜绥安的声音温柔而亲近,带着一些抱怨,说话之时还用手捏着她的手指打转,好像他们真是互相心悦的有情人一般。

    林婳只冷声道:“这样的你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呵,曾经心高气傲的姜大郎君怎会甘心成为他人的替身,你伪装着他的模样,却没有他的善心,你根本就不是他,你着实叫我恶心之至。”林婳侧过脸。

    姜绥安静了一瞬,捏着她手指的那只手也停了动作。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问道:“婳儿,你当真喜欢这一世的姜桓吗?”

    林婳没应声,但她如何也不会喜欢眼前这个怪物。

    姜绥安将微冷的唇贴在她的脖子处,引得林婳颤抖,他好似未察觉一般,轻声道:“倘若你真的心中有霍四,上一世怎会看也不看他一眼,至于这一世的姜桓,不过是个低劣的替代品罢了。你心仪之人从来是我,林婳,你不敢承认。”

    室内又陷入了安静之中,姜绥安几乎要得意地笑出来。

    在姜桓未曾反应之际,林婳拔出发间的簪子,狠狠朝他刺去,可惜姜绥安闪得太快,发簪只擦伤了他耳侧,并未伤及要害。

    在姜绥安反应过来之后,她手中的发簪已经被迫掉到了地上。

    “姜绥安,你在做梦。”

    林婳最终以这一句话终结了姜绥安所有的望向,也是对他的回答。

    姜绥安本没有打算与她多做纠缠,他将她身上的利器全搜罗走了之后便离开了,到了门口冷声对侍卫道:“大娘子今日心情不好,看紧一点,不要让大娘子随便出来,若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们便不要留了。”

    分明晚上来这里之时,姜桓还是一副温和模样,此刻骤然浑身是杀气,吓得侍卫浑身一哆嗦,忙答应下来。

    看着姜绥安离开的身影,林婳长出了一口气,她本来是打算假装无事发生得样子,奈何姜绥安太过敏锐,她也便不再隐瞒了,同伪装成温和样子的姜绥安相处只让她觉得恶心。

    林婳还是打算去一趟长隐寺,寻到从前那个圆机和尚。

    对于这件事情,她根本没有瞒姜绥安的意思,也不介意他知晓自己去找圆机大师的目的一般。

    不管他如何算计,林婳想要留在这世上的,唯有那个死去的姜桓,而不是早已丧心病狂的他。

    侍卫昨日得了姜大郎君的命令,如今并不清楚应该如何把握这个出格之事的尺寸,只好去请示姜大郎君。

    在得知林婳要去长隐寺之后,姜绥安半点儿也不意外,他冷笑道:“让她去。”

    第70章

    在此之前, 林婳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这般相信一个和尚的话,但不管他有没有方法, 那日姜桓的方法得以印证, 是圆机大师所言,林婳必须得去见他一面。

    林婳一路上总觉得不安,只恨马车不够快, 恨不能立即飞奔到长隐寺内,简竹也知她心急,便不断催促车夫再快一些, 姜府的马车从京城大道上一路疾驰而过。

    因的林婳着急,在上山路上几次险些跌倒,简竹想要上前扶她, 也被林婳阻止了。

    简竹虽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却总觉得林婳见圆机和尚这事急得仿佛要命一般。

    两人到了长隐寺外,便见寺内外来往香客三三两两,林婳直奔后院禅寺而去,却没寻到圆机大师, 想到圆机大师常常去外云游, 林婳登时有些心慌。

    一旁的小沙弥见林婳不似来寺院烧香,更像是寻人的, 便走上前去询问。

    林婳说出自己今日前来的目的, 却见小沙弥脸色一变, 林婳顿觉不妙 :“圆机大师可是云游去了?”

    沙弥摇了摇头。

    不等林婳松了这口气,便听见小沙弥忍着痛声道:“圆机大师已经圆寂了。”

    “什么!?”林婳登时大惊,“圆机大师怎么会?”

    “前几日圆机大师外出云游之时, 意外遭遇贼人暗算, 那伙贼人武功极其高强, 圆机大师便被他们害死了。”小沙弥到底没能忍住,仍是落下泪来。

    林婳一路匆忙赶到此处,只觉浑身失了力气,冷得渗人。

    简竹见林婳骤然跌倒,忙上前将她扶住:“姑娘,若非要寻大师的话咱们再寻这寺院中其他大师就是了。”

    来时着急万分,回去的时候,反而失魂落魄,也不再着急了。

    林婳径直去了姜桓的书房,他此时并不在房中,这里压着许多姜桓平日里看得书籍与书信,林婳不顾他在也不在,不知想到了什么,便上前开始翻找。

    简竹在身后看着,不知林婳要找什么:“姑娘,姑娘这是要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她原本想要提醒,林婳这样乱翻,只怕姜桓回来不会高兴,但想到林婳今日的情绪,她原本要说的话也变了,只一面忧心地看着林婳,一面往门外看着,生怕姜绥安就在这时回来。

    过了一会儿,不知林婳找到了什么书信,她只看了几眼,便匆忙地将那封信收入了袖中。

    简竹在她身后,嘴张了又张,还是没有出言相劝。

    来时这书房整整齐齐,现下却是乱成了一团,林婳开始小心翼翼地将书房复原成原来的样子,简竹见状也跟在她身后帮忙收拾,林婳没想过自己能瞒过姜绥安,便只随意收拾了一番便离开了。

    因前一日两人已经撕破了脸,这一日用晚膳之时林婳也未等姜桓回来,她坐在桌旁用膳之时,姜绥安才从书房的方向过来了。

    林婳本就知晓他会发现,所以并未隐瞒。

    却不想姜绥安反倒是不紧不慢地坐在桌前,同她一起用膳,不同于之前两人在晚上之时的相处,今日饭桌上,谁也没有说话。

    身后的下人们都发现了奇怪之处,他们看着架势便猜到了两人昨日定然是吵架了。

    待两人用过膳后,反而是林婳先沉不住,她仍是无法释然白日里听到关于圆机大师的死讯,她红着眼睛看他:“圆机大师圆寂了。”

    姜绥安沉默片刻,丝毫不意外道:“嗯。”

    不待林婳再说什么,他扯出一抹笑意:“否则我要等你找到他救活这一世的姜桓吗?”

    他笑得愉快而残忍。

    林婳在听到他这句话后情绪登时崩溃,她眼睛变得更红,用仇恨地目光瞪着他:“你真是个疯子!”

    “嗯,疯子爱你。”姜绥安平淡应道。

    “你今日去过我书房了?”姜绥安同样问道,话一说出口他便觉自己说了一句废话,笑着又补充道,“所以那封信已经到你手上了?”

    “我已经将那封信送到皇宫中了,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圣上已经看到了。”林婳知道自己瞒不过他,也没打算瞒他。

    她这样直白地告诉他,她想要他死。

    圣上很早之前便对姜绥安不满意了,不过碍于他的用处暂时没有动他,眼见春闱将至,只怕姜大郎君已等不到发挥他一身才学作用之时。

    那封信只要圣上见到,便不会留他活路。

    姜绥安并未因她的话生气,反而平静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林婳狐疑地看着他,姜绥安笑着问她:“怎么,没有看到我生气很失望吗?”说着,他语调变得温柔,“放心,我不会舍得对你发脾气的。”

    分明是温柔的语气,林婳反而听得毛骨悚然。

    姜绥安并非是什么疏忽大意之人,现下见他毫不慌乱的样子,林婳几乎要怀疑那封信便是姜绥安一早放在那里,只等着她前去找出来交给圣上一般。

    林婳用警惕的目光看向姜绥安。

    姜绥安低头之时,正对上林婳这样怀疑的目光,他心下一疼,哪里看不出来林婳在想什么,仍是温和地笑着:“圣上是想要我的命,但不是现在,你看明白了他的多疑,却未想过他也同样谨慎与狠辣。”

    好像两人从未有过嫌隙一般,他耐心地将此事分析给林婳听,还要伸手去碰她有些发白的脸。

    林婳往一避,闪过了。

    姜绥安饶是这会儿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句叹息:“这几日回林家待着吧。”

    语罢,便转身离开了。

    林婳想过他会雷霆大怒,又或者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却不想,最后得到的是姜桓这般冷淡的回应。两人如今已然成亲,这会儿叫她回家,莫不是姜绥安已存了和离的心思。

    这样再好不过。

    林婳这样一想,便吩咐下人帮自己收拾行囊,若早知这样轻易便能摆脱姜桓……

    “姑娘,姜大郎君如此对待姑娘未免太过分了,生气归生气,姑娘不过翻了他书房,怎可便这般赶姑娘回家呢!”简竹不想姜大郎君竟当真这般心狠,一时间有些为林婳愤恼。

    林婳闻言深深看简竹了一眼。

    简竹见林婳的表情,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情绪,登时也放弃了为林婳申辩,听她的话好生收拾东西去了。

    一面收拾,一面还不忘提醒林婳:“姑娘,家中的郎君可不是好说话的,知晓了姑娘受欺负,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姜大郎君的,姑娘若是对他还留有情面……”

    话说至此,简竹便及时收声了。

    她是什么脑子,如何指望着姑娘在此时还对姜大郎君留有旧情。

    不过简竹说的却也没错,林家两位郎君在见到林婳乘着马车回家之时,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会儿,随即便大吵着要去姜府找姜桓理论。

    林婳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心中越发乱。

    不知为何,见到大哥担忧而恨铁不成钢的目光,还有怒火冲天恨不能杀了姜桓泄愤的二哥,林婳总有一种回到上一世临终的错觉。

    林峥怒骂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林婳只觉脑袋十分沉重。

    下一刻,林婳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闭眼之前,她仿佛看到了林珣着急的目光,还有林峥惊慌失措地朝她身旁赶来。

    视野与听海同时归于沉寂之时,林婳竟然又莫名想到了上一世的最后。很奇怪,分明不过隔了这样短的时间,她却好像那已经是好几世之前发生的事了。

    上一世身死后她并未能长眠,又仓皇着去应对这一世的姜桓还有从上一世逃来的姜绥安,只有此时,她才感觉到了片刻的安宁。

    好像她从前过得十分劳累一般。

    “长期心忧,惊慌乱魂,劳累伤神,我已为姑娘开了安神的方子,她此时劳累,多歇息一会儿便可好了。”大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林峥语气着急,不大相信:“大夫,我家阿妹她整日心比天大,如今连课业也没了,你说的什么长期心忧,这怎么可能!?你莫不是看我好哄,胡诌了个理由来骗我们?”

    “二郎君,这……老夫听脉,确未看出姑娘身上有何疾病。”

    这话一出,外头安静了片刻。

    林婳自己也未觉得自己身上有何不舒服,不过是累着了。但听外头还在讨论她的病症,林婳一时有些好奇,想看看二哥还要如何问。

    “完了,阿妹这莫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了!”林峥绝望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

    随即便是林珣无语的语气:“说什么浑话。”

    林婳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便支着身子对外头喊道:“哥哥。”

    门声应声而响,见林婳果然醒来过来,林峥这才不同方才的大夫争辩,忙凑到她跟前问她身子如何,可有饥了渴了,林婳一一回应。

    林珣比之他便淡定许多:“母亲昨日守着你许久,方才才被人扶着回房歇息。好好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

    林峥闻言也道:“可是姜家竟胆敢薄待了你!若非那姜桓如今已经入了牢狱,我此刻定要拎他来你面前谢罪。”

    “什么?”林婳听到这话本能地支起身子,转头看向林峥,目光征询。

    林珣像是看出了什么一般:“姜大郎君私下联系官员,教唆太子结党,已被人抓进慎刑司拷问了,姜府内之人也全被官府之人看守着。听说是因为一封送到圣上跟前的密信,此类之事一向是圣上眼中的大忌,圣上动怒也情有可原。”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说话之时一直紧盯着林婳的眼睛,似是要将她所有的表情变化都看进眼中。

    奈何林婳此时对这件事情的反应还停留在姜桓因密信被抓入牢狱之中,实在没什么大的反应,对于林珣的拷问,也毫无抵抗力,直接便承认了下来:“那封密信是我交给圣上的。”

    “所以前几日我本因朝中之事被圣上责罚,后来他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便是因为这封密信。”林珣语气肯定道。

    林婳没想到他会这样快地联想到此事上面,只好点头。

    方才还要为林婳教训姜桓的林峥顿时不说话了,他方才还信誓旦旦自己的阿妹没有什么操心的本事,一心只想着吃喝玩乐,谁想到一转头便办了桩大事。

    “姜桓并未入朝为官,此事本不足为道,但他早已经成了圣上的眼中刺,便没有这般简单了。”林珣看着林婳的眼睛,“你知道吗?”

    林婳自小便怕林珣,此时他这般犀利地看着她,林婳自然招架不住,慌张地将脸转向一旁,应道:“我自然知晓。”

    “但是他居心不良,竟然暗中暗算哥哥,我从前以为他是正人君子,后来才发现,这正人君子不过是他披在身上的外衣,若无他,林家与霍家不会变成如今这般。”

    林婳将手攥得生紧。

    她脑子里想的仍是,上一世的姜桓到最后也不曾被圣上动过,哪怕是圣上已经隐约知晓姜桓与晋王有来往,却也从未动过他,或是因为他并未威胁到皇权,又或者,他本就是皇权用来平衡势力的一粒棋子。

    林婳本以为,这一封信送出去,可以换林家安稳,也能束缚如今的姜绥安一二。

    林峥听到这话反而是一愣,正要追问姜桓何时害过林家人,便被林珣用力攥了攥胳膊,看懂了林珣的意思,林峥只好将要问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林珣点了点头。

    正好此时简竹端着汤药进来了:“大夫说你身子虚弱,这几日趁着在家中好好养养,也好叫母亲放心。”

    说罢,也不给林峥留问话的空,便带着他一同离开了林婳的房中。

    “大哥,方才为何不叫我问?”一出林婳的院子,林峥便迫不及待发问。

    林珣目光沉沉:“这个姜桓不简单我早便说过了,他与阿妹之间的恩怨也不简单,阿妹虽不愿说,但已然是做出决断,既然已有决断,又何故在给她懊恼后悔的机会。”

    “可是……”林峥下意识想反驳,但见林珣目光果断,又强忍了没说后半句,可林家之事分明是姜桓在帮他们,若无姜桓提醒,他们一时掺和进皇权争斗之中,此时成为圣上眼中钉的人便是林相了。

    “姜桓刻意在事发前将她摘了出来,我又何苦让她淌这趟浑水。”林峥冷着脸,十分不近人情,“若是他经此一次回来了,我自然没话说,若是……她什么都不知道最好,咱们家还是能护住一个女儿的。”

    林峥张了张嘴,到底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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