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跪坐在地上,向他俯下身去
小张, 男,今年二十四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
因为家庭原因, 小张大学没能读完就被迫辍学。
后来有幸进入路达,成为了路达的外围跑腿人员之一。
除了专职为各种检测部门送送样品, 去各家合作单位拿拿文件, 大事小事上跑跑腿外,还有一个重要的隐形功能,即各部门推卸责任的专职背锅侠。
学历在那里摆着, 在路达这种人才济济的顶级企业里,小张可能永远都无法杀出重围,进入企业的核心位置。
甚至于,连稍微像样点的部门都可能摸不着边。
在最为迷惘最为难以抉择的时候, 洛颀向他伸来了救命的橄榄枝。
也因此, 小张对洛颀可谓是忠心耿耿,毫无二心。
能为路家的太太开车,无疑是上天给小张的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虽然无法构建路达内部的人脉以及关系体系, 但却可以直接进入领导的家庭核心。
只要好好干上一两年,取得了太太的信任, 到时候再好好在太太和先生面前求一求, 再进那些原先他想都不敢想的部门,就要容易得多了。
有了这层关系, 只要自己足够努力, 到时候想要升职加薪也会比别人更加容易些。
这些, 是小张打算去路家做司机时, 向自己女朋友分析过的利害关系。
洛颀是小张心无杂念一心想博个好前程时, 老天送来的跳板。
但他从未想过, 这样稳妥的跳板,自己也会有几率一脚踏空。
这些事情,洛颀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只知道,自己抬眼向前望去时,在后视镜中与自己无意间碰撞到一起的那双眼睛,慌慌张张躲藏的样子很是有趣。
洛颀心头一动,盯着小张的后脑勺看了片刻,随后,她重新举起镜子来,为自己补了一点口红。
最近一段时间,路潍州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她本以为是好事儿,可以给她足够的空间向路桥下饵,只可惜,一连好几次,路桥都把她当做空气,看都不看她一眼。
而最后一次,更是碰到了苏釉的枪口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所以今天,她才特意约了某小型娱乐公司的主管见面。
洛颀对她说,自己想尝试影视方面的投资,希望她能为自己提供一些小鲜肉的资料。
都是江湖上混的,对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当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但这会儿,看着小张略显紧张却强做镇定,挺得笔直的腰板,洛颀风情万种地笑了一声。
要什么小鲜肉?眼前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吗?
毕竟,和小鲜肉见面多有不便,万一被拍了不好解释,可与小张见面那可就太过名正言顺了。
而且,为他开车这段时间内,小张显然很是为自己着迷,一天里不知道要偷看自己多少回,想成事儿也容易。
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足够忠心,而且他有固定的女友,将来想断也很容易。
口红盖子咔哒一声合了起来,在安静的车厢里想犹如子弹上膛的声音。
“小张,”洛颀媚眼如丝地往前看,问,“我漂亮吗?”
小张心里一紧,以为自己偷看的事情惹洛颀生气了。
他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地抬起眼来,不其然对上了洛颀笑意盈然的眼睛,那双眼睛那么媚,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小张忙惊慌地移开了眼睛,讷讷地出声:“漂……漂亮。”
何止是漂亮,简直是他从未见过得美。
比电视上的那些明星都要美了成千上万倍,美得他即便知道是错误,仍忍不住每天偷偷将目光梭巡在她身上。
小张总是暗暗为太太鸣不平。
觉得路潍州简直瞎了眼,家里已经有如此美丽的太太了,竟然还玩夜不归宿。
身后洛颀很轻地笑了一声,她将长发拢向一侧,慢慢向前倾身过来。
浓郁的甜香慢慢充盈鼻尖,涂着血红蔻丹的指甲轻轻搭在了他肩上……
那种感觉过于刺激,也过于奇妙,小张一哆嗦,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张到差点跟着抖了起来。
“你看,你好像太累了,”洛颀轻声说,气息有意无意地扫过小张的耳尖,“前面有个小道,不如我们拐进去休息一会儿说说话,等你好了再回家?”
——
阳光透过窗帘上的镂空星星洒进来,一颗星俏皮地落在了少年浓密的睫毛处,像是受到了打扰,少年有点不耐地抬起手来遮住了眼睛。
片刻后,薄被下少年的身体动了动,那双漂亮的眼睛也随之缓缓张开。
苏釉侧眸看了看时间,随即双手撑在身后慢慢坐起身来。
昨晚回房后,他很是认真地复盘了自己最近和路桥相处时的一举一动,并将自己错失的进攻点一一列举出来,以作警醒。
这件事一做就做到了后半夜,以致于他在梦中都在攻略路桥。
不过梦里的进展比现实中要快多了,而路桥也远没有现实中那么无情。
他会对他笑,与他接吻,会紧紧地抱住他,还会玩儿很多花样……
苏釉在梦里是有些激动的,所以张开眼睛后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路桥在梦中玩儿的那些花样,事实上和吕少言之前发给自己的那些小电影中的花样重合度颇高。
他在心底骂了句脏话,起身穿衣,待到洗刷后扶着楼梯下到楼下时,见路桥已经坐在了餐厅里。
今天的咖啡是刘嫂煮的。
空气里咖啡的香气同样是浓郁的,只是路桥面前的杯子却一点都没有动。
“今天起这么晚?”听到那特殊的脚步声,路桥偏过头来看他。
路潍州昨夜好像又没回来,而平时周末总是提前下来的洛颀,今天也不见踪影。
苏釉猜测,大概是多少有些顾忌自己那天的话,所以今天特意避开了和路桥单独相处的时间。
“嗯。”苏釉说,声音里有没休息好的慵懒绵软感,“昨晚没睡好。”
阳光照在他的侧颊上,照亮了他眼下两片乌青。
“你这是干什么了?”路桥看着他挑了挑眉,问,“你这是昨晚是被谁打了两拳吗?”
那双眼睛很深,带了一点很淡的笑意。
像是嘲弄又像是好笑,一点都不善良。
和睡梦中那种迷乱又性感充满了欲望的眼神有着天壤之别。
苏釉因梦中那个路桥而产生的心脏酥麻悸动感,在清醒的路桥面前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你昨晚梦游到了我房间,给了我两拳,”他无精打采地说,“怎么你不记得了?”
路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做梦了吧?”
苏釉刚捏起筷子来,闻言心头一惊,啪啦两下响,筷子心虚地掉落在了桌面上。
路桥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看着他:“还真做梦了?”
又问:“什么梦,把你折腾成了这样儿?”
苏釉:……
您可真会说话。
本来做梦是很正常的事情,偏偏他昨晚做的是春梦。
这种情况难免会有些心虚,尤其撞上春梦主人公几乎能洞察人心的目光,他更是心头慌得厉害。
他捏起筷子来,放在齿间咬了咬,耳尖热意蒸腾。
路桥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似,他抿唇看了苏釉片刻,随即瞥开了眼睛。
餐桌上忽然安静了起来。
苏釉抱着咖啡杯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头脑终于清醒了些。
“哥,”他忽然想起件事儿,“我同学今天想到家里来看我,可以吗?”
昨晚他还和吕少言聊了几句,吕少言自告奋勇,说要过来帮他复盘。
旁观者清,苏釉想了想就答应了。
这话似乎让路桥颇为意外,他抬眼看他,本能地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随即又慢慢意识到,苏釉大概从没有把这里当家,所以请客人过来,还要先问问主人。
听着苏釉那句略带欢欣的「谢谢哥」,路桥慢慢将手里的餐具放了下来。
“这里是你的家,”他说,语气很平静,但却有一种让人心神安宁的力量,“在自己家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什么事情都问别人。”
他把手一擦,又问,“哪个同学?”
“就我受伤时陪着我的那个。”苏釉说,“他叫吕少言。”
——
“哇,”吕少言在苏釉床上打了个滚,又一骨碌爬起来趴在窗台往下望下面巨大的泳池,“住这么大的宅子也太爽了吧,比公园都要大了吧,还有湖。”
虽然他还没来得及去看路家的人工湖,但刚才来的路上,已经听邱叔向他介绍过。
“你可真是因祸得福啊。”他忍不住感叹。
“给你这样的福你要不要?”苏釉没好气地把水杯放在茶几上。
吕少言终于记起自己过来的任务,虽然心心念念着路家人工湖边的秋千,还是乖乖趴到了苏釉身边。
两个人头挨着头趴在一起嘀嘀咕咕,吕少言边听边恨不得把自己的大腿拍烂。
“你为什么要说没事儿?”他问,“不管有没有事,只要他问了,那就是有事儿啊。”
苏釉:……
“昨天那种情况,你就应该说你腿有事儿啊,”吕少言的腿终于有些受不了了,愤愤地将手拍在被子上,“不仅伤腿有事儿,好腿也有事儿,你那么坚强地金鸡独立给谁看啊?”
“爱情需要坚强吗?”吕少言问,然后又自问自答,“除了床上,哪里都不需要坚强。”
苏釉:……
他羞愧地埋了埋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昨晚说腿有问题的话,像路桥那么绅士的人一定会抱你回卧室,他弯腰把你放在床上的时候,你只要亲上去,”吕少言又拍了拍床,“你想想,他还能出你的卧室吗?”
他盯着苏釉看,恨铁不成钢道,“白长了这么一张脸。”
苏釉又埋了埋头,深感惭愧。
虽然吕少言也没谈过恋爱,但看过的片儿多啊,所以看起来经验就很丰富的样子。
从未有过哪一刻,苏釉产生过这种「片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
“你想想,”吕少言说,“如果昨晚你说腿有事儿的话,他还能有机会接那个辛免的电话吗?”
又说,“你再这么不开窍,人家就要和国外来的小情人儿双宿双飞了。”
苏釉脸埋得都快看不见了,刚要开口问吕少言再要点片儿,忽然门上咚咚响了几声。
两个人一静,齐齐抬头往门边看去。
苏釉平时为了知道路桥回来的时间,时常将门留上一道缝儿,久而久之他便养成了习惯,今天进门时竟然也没有将门关严。
“谁就要跟国外回来的小情人双宿双飞了?”门外传来路桥略显散漫的声音。
他们两个本来说话是嘀嘀咕咕,但谁知道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也不知道路桥站在门边听到了多少。
苏釉瞪了吕少言一眼。
吕少言立刻结结巴巴地补救。
“乱,乱世佳人。”他说,“路桥哥哥,我们在聊电影。”
他说着过去开门,乖巧地问路桥:“路桥哥哥要进来坐吗?”
“不了,”路桥说,站在门口往内看,“说悄悄话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嗯。”苏釉将脸从被子里抬起来,他脸上泛了红,眼尾斜斜飞起一抹绯色来,像是动了情,又像是害了羞。
路桥沉沉地看了他片刻,随即不动声色地瞥开了目光。
他本来是要出门,可从苏釉门前路过时,正好听到吕少言在教苏釉。
要说腿疼,抱过来之后要亲他……
刚要抬脚离开,苏釉忽然叫了他一声。
“哥,”他问,“你要出去啊?”
路桥此刻换了套衣服,浅灰色的衬衣衬得他气质冷冽又高贵,黑色西裤则将他一双长腿拉得挺直匀称,衬衣的下摆收进了裤腰里,展示出绝佳的好身材,手腕处金属腕表泄出来一点若有似无的冷光。
“嗯,”路桥淡淡地应了一声,“有个许久未见的朋友约吃饭。”
“哦。”苏釉撑着手臂坐了起来,但路桥没再看他,只微微向吕少言一点头,脚步就远去了。
“卧槽!”吕少言这次将门关紧了,他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又问苏釉,“你说,他是不是去和辛免约会了,我靠,打扮得这么帅,是几个意思?”
——
路桥去见的并不是辛免,而是崔如意。
昨晚离开疗养院后,他曾打电话向崔如意致谢,只是崔如意的电话并无人接听。
或许是手机的主人今天才看到未接来电,于上午回了过来。
崔如意定的是一家火锅店,口味很正宗,是龙城的老字号。
路桥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包厢里,正在讲电话。
见路桥进来,她对电话对面的人说:“我等的人到了,先挂了。”
又说,“你放心。”
语气颇为温柔。
“在国外呆了这么久,不知道多想念这家的火锅,”崔如意含笑看路桥,又将菜单推给他,“我已经点了一部分,你看有什么爱吃的再加一些。”
路桥按住了菜单,低头加了两个菜,然后才认真看向崔如意。
“姐,”他说,“你回国先去看我外公,现在又约我出来,肯定是有什么话想说吧。”
“小桥就是聪明。”崔如意偏头笑了起来,“不过也不用叫我姐啦,只比你大了几个月而已嘛,叫我如意吧。”
崔如意长得极美。
她母亲是多年前的老牌影后,论容貌更是倾国倾城,可谓是一骑绝尘,据说甩了当年的第二名几百里地。
虽然嫁入崔家后就宣布隐退,但现在仍占着美人榜的榜首,多年来无人可以撼其地位。
崔如意肖母,和她母亲年轻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颦一笑都和洛颀那种拿捏造作的美不同,是自然而落落大方的。
像阳光,耀眼,但舒服,惹人亲近。
“嗯。”路桥浅浅笑了一下,“听你的。”
崔如意将长发随意在脑后绑了个马尾,美艳中透出一股英气来,无论在哪里,这种人都是极其夺人眼球的存在。
和路桥坐在一起可谓是极其般配,就连来上菜的服务员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桥,”锅里的红油开了,崔如意开门见山地问,“想必你也听说了,家里的长辈想要为我们联姻。”
“嗯。”路桥淡声应了一句,又问,“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崔如意笑了一下,“如果我说,要和路家联姻是我和我父亲共同做出的决定,你又怎么想?”
她眨了眨眼,笑道:“会嫌弃我吗?”
路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事实上他曾想过这种可能。“为什么?”他问,“为什么选我?”
“你长得最好看啊。”崔如意笑起来,“而且是咱们这一辈男孩子里最有前途的一个,虽然……”
虽然后面的话崔如意及时刹了车,但路桥仍知道她要说什么。
虽然桑家已经没落,虽然路潍州和洛颀根本拿不上台面……
但因为对他个人的欣赏,他们父女二人仍坚持于这些二代们中选择了他。
“可我从没想过联姻。”路桥客气地拒绝,“也没想这么快谈感情,就算真的要谈,也肯定会选我最心动的那一个。”
崔如意笑了起来,她看着路桥,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我答应我爸联姻这件事,也是为了哄哄他而已,我和你一样,从没想过联姻这条路,而且……”
崔如意顿了一下,说,“我喜欢的其实是女生。”
路桥怔了一下,看着崔如意没有说话。
“准确来说,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来找你帮忙的。”崔如意说。
路桥看着她,一言不发,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并未因意料之外的状况而露出一点情绪。
“你可真沉得住气,”崔如意赞赏地看着他,“如果我喜欢男生的话,我可能真的会选你,其实我……”
崔如意顿了顿,随即洒脱地一笑:“其实,我在国外谈了个女朋友,我们感情一直很好,只是最近,我爸可能发现了些什么。”
“所以,你想利用联姻来骗过崔叔叔?”
崔如意点了点头,“我就说你聪明,果然没说错。”
“我没想过联姻,”路桥淡声说,取了公筷往火锅里面下菜,“也没想过演戏。”
“我那天去看了外公,”崔如意没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我记得小时候,他老人家真是风姿卓然,多少人围在他身侧,他一个都不选,连看一眼都不看。”
她说的是路桥的外公桑庭竹。
路桥的外婆去世早,但外公却始终没有续娶,老人说,自己的心早就满了,再放不下别的人。
“我那时就想,这样的感情可真难得,我也想要。”崔如意说。
“可这次见到外公,我差点认不出他老人家来。”
崔如意沉默片刻,看向路桥。
“路桥,你不想让他老人家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商泰回归吗?”她问,“如果你帮我,我崔家的一切都可供你驱使,我帮你尽快完成心愿,你帮我忽悠一下长辈,算起来,你没有任何损失,又何乐不为?”
对任何人来说,这无疑都是一个十分诱人的交易。
可路桥却只垂眸笑了笑:“这一点,我自认凭自己的努力也可以做到。”
“那么,”崔如意看着路桥,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那么,你情愿看着另一个女孩步上桑阿姨的后尘吗?”
空气似乎凝固了,路桥的神色终于起了波澜。
他的唇角抿得平直,可眸中那深重的苦意却一点点漫了出来,浓郁得像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我女朋友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崔如意说,苦笑了一下,“我不敢让她受到一点点的刺激,所以,我现在决不能让我爸发现她的存在。”
崔如意看向路桥,双眸灿亮,“我想保护她,路桥,而不是给她脆弱的心理加码,加到她承受不住。”
“我不能失去她。”她说,“别说联姻,就算是更过分的事情我也可以为她去做。”
“只要两年,”她说,“我们可以退而求其次,假装在互相了解,只要偶尔出来看个电影喝杯东西,骗过我爸,两年后,我爸退休,我将全权掌管崔氏,到时候,我会和她结婚,也会好好报答你。”
蒸汽袅袅,隔着那些滚烫的气体与滚烫的话语,路桥的眼睛微微发烫。
他的母亲没有这么幸运,没有人肯保护她,肯为她牺牲,他们做尽苟且之事,且厚颜无耻地将一切加在她的身上。
她那么爱他,可她心里被压得东西太多太重了。
所以,对他的爱都挡不住她从高处跳下的脚步。
路桥的手握紧了,但那个叫沈涟漪的女孩子的诊断报告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我答应你。”他缓声说,声音略微沙哑,“但不是为了你的报答。”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的话,他多希望那时候自己的母亲也能遇到愿意为她伸出援手的人,那样,他或许就不会失去妈妈。
他在帮沈涟漪,可又何尝不是在帮助自己的母亲?
他多想穿越回去,可以将手伸给自己的母亲啊。
“这两年内,请你一定为我保密,”崔如意说,声音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感动而略微有些颤抖,“路桥,我得到了外公那样的爱情,希望你也可以。”
——
这一晚,路桥醉得很是厉害。
苏釉金鸡独立着和邱叔一起将他送进了房间。
路桥的床很大,也很软,人往上一趴就微微下陷。
苏釉坐在床沿上,垂眸打量陷在被子里的路桥。
即便是喝醉了,他的衣物仍穿得整整齐齐,表情亦十分冷静,除了耳后略微泛起薄薄的浅红外,几乎看不出任何端倪。
以至于苏釉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醉了。
不过,能容许自己坐在他床边上,又让苏釉很快确认他确实是醉了。
苏釉的手指紧了紧,不觉想起吕少言今天的言传身教。
其中的精髓只有四个字,吕少言如是说:“主动,大胆!”
苏釉沉默片刻,慢慢向路桥伸出手去:“哥,我带你去洗澡?”
路桥点了点头,但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手伸过来,搭在了他的手心里。
牵着路桥往浴室方向走的时候,苏釉心头忍不住地狂跳,一忽儿想起自己还没缠防水膜,一忽儿担心会不会太激烈,伤腿能不能受得住。
谁知,刚到浴室门口,路桥就下了逐客令。
他嗓音微哑,但声线却很稳:“出去。”
“我陪你洗澡啊,”苏釉试图哄他,也确实担心他一个人在浴室里,万一摔了碰了,于是放软了声音,“都是男孩子,可以一起洗澡。”
路桥扶着浴室门框站稳了身体,他垂眸看苏釉,好像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谁来。
“苏釉?”他问。
“嗯。”苏釉立刻点头,双眼亮晶晶地看他。
可确认了苏釉的身份后,路桥却好像更加抗拒他随自己进入浴室,甚至还没轻没重地推了他一把。
苏釉还未站稳,就听浴室门哐当一声被关了起来。
苏釉坐在浴室门口等路桥,听着门里哗哗的水声,他想,路桥留给自己的关门声可真是够多的啊。
浴室里水声停了,过了好一阵,直到苏釉要着急的时候,路桥才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
“哥,”苏釉忙蹦跶过去,他牵起路桥的手,上上下下为他检查了一遍。
还好,并没什么伤痕。
他金鸡独立无比坚强地再次将路桥牵到了床边,看着他安静地躺下,合上了眼睛。
路桥安静的时候少了些冷意,看起来比平时更容易接近一些。
他的眼睫纤长,眼尾上挑,勾出很好看的弧度来。
苏釉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手想去为他盖上被子,可不知为什么,他的手只走了很短的一点距离,就停在了路桥的睡裤裤腰处。
他跪坐在地上,单手去拉路桥的睡裤,头微微往下伏去。
只是下一刻,一只手便迅速又精准地抓住了他的头发,阻止了他的动作。
路桥的声音哑得厉害,嗓音却十分冷厉。
“出去!”他说,像是带着无限的厌恶。
不知道为什么,苏釉蓦地想起了吕少言今天随口吐槽他的那句话:“你不会是先喜欢上他了吧?”
苏釉从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任何人。
可此刻,路桥拽住了他的发,不算很疼,可那些发丝却仿佛连着他的心一般,堵得难受,让那颗心没法顺利跳动。
苏釉坐在地毯上抬起脸来,眼里不觉泛起了一点水光。
隔着那点朦胧的水雾,他的视线对上了路桥的视线。
路桥看着他,目光冰冷锋利,几乎能在皮肤上割出一道道口子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抓他头发的手,指腹轻轻触碰他的脸颊。
“苏釉?”他问,像是刚刚才认出他是谁一般。
“嗯。”苏釉紧紧抿着唇,向他点头,眼尾因为忍泪而泛出了绯色。
“苏釉,”路桥冷厉的语气温和了下来,带着一点轻微的哑,他叫他的名字,像哄小孩子一样对他说,“我要休息了,你先出去吧。”
随后他闭了闭眼,眉目间露出一缕难言的隐忍与懊悔之色。
“乖。”他说,“出去。”
作者有话说:
桥儿以为是别人在接近自己,所以才会这么凶,QAQ;
第22章 (二合一)那样的眼神说不上柔媚,却更像是在挑衅。
事实上, 路桥昨晚并没有喝太多酒,但或许是因为忆及往事的原因,却意外醉得特别厉害。
他其实是知道自己醉了的。
因此特意掌控着情绪, 没有说太多话,也没有做出格的事儿, 努力把记忆理清。
可是……
还是有部分记忆, 不知道是混乱了还是断片了,他分辨不清究竟是发生在梦里还是现实中。
而那些,全部都是他回家路上吹过风之后的事情。
撑着宿醉的头疼, 他和每个工作日一样,将自己整理得干净整洁。
大约是因为他喝了酒,今天刘嫂没有送咖啡上来,而是送了碗温度凉得正好的醒酒汤。
醒酒汤里放了红糖, 路桥喝了一口, 甜滋滋的。
“谢谢。”他双眼中含着浅淡的笑意,向刘嫂道谢。
“可别谢我,”刘嫂笑眯眯地说, “这醒酒汤啊,是小少爷一早起来熬的。”
路桥愣了一下, 没想到苏釉还会这个。
刘嫂看着他的表情, 特意放低了声音:“听说,他亲生的那个爸爸, 是个酒鬼。”
路桥没说话, 可捧着汤碗的修长手指却微微收紧了。
他不动声色地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看到苏釉的身影, 才又将视线转了刘嫂一眼。
那一眼很浅淡, 可刘嫂却莫名心里一凉, 随即讪讪地住了口。
“苏釉呢?”路桥问。
“小少爷在外面逗狗玩儿呢。”刘嫂说。
路桥点点头,他沉默着将醒酒汤喝了,随即站起身来:“我去叫他来吃早餐。”
“诶。”刘嫂应了一声,刚捏着空碗要回厨房,路桥却又蓦地站住了。
“刘嫂,”他问,“昨晚回来后,是您照顾的我吗?”
“怪不得老邱说少爷昨天醉得厉害呢,”刘嫂听他这样问又忍不住笑开了,“昨晚我睡下了,听老邱说,是小少爷留下照顾了您。”
某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倏然从脑海中闪过,像隔着重重迷雾般,路桥没有办法看清,更没有办法抓住。
他微微点头:“嗯。”
又说:“知道了。”
今年立秋似乎比往年早一些,虽然白天的阳光下仍十分炎热,可龙城的早晚却已渐渐有了一点秋凉的意味。
尤其今天还是个多云天,太阳自云隙间透出一点光来,撒得零散而斑驳。
路桥走出主宅的大门,拾级而下,绕过姹紫嫣红的花圃,视线只一转就看到了远远的草坪上,单手撑在身后,席地而坐的少年。
苏釉穿着校服的白衬衫,黑发被风吹的扬起来,那衬衫亦被风吹得紧贴着皮肤,看起来十分消瘦。
此刻,他正一只手里不知捏着什么东西在逗大贝玩儿。
不知道为什么,大贝仿似和他很是投缘。
洛颀来了路家这么久,也不是没有试图讨好过大贝,可大贝却见一次就要咬她一次。
偏偏见了苏釉,就莫名地温和起来,平时总是闲不住的性子,也能陪他趴在草坪上安安静静地玩儿。
大贝穿着生理裤,尾巴懒洋洋地摇。
苏釉本来不知道这是什么,平时总遛大贝的老李叔向他解释了缘由。
“那,它会难受吗?”苏釉问。
“年轻的时候会,现在年龄大了就好多了。”老李叔误会了苏釉的意思,呵呵地笑,“动物发起情来和人不一样,以前看它难受得厉害,少爷还特意让人带去配种站帮他解决呢?”
“什么?”苏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
他耳尖一片通红,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连动物都知道帮忙解决,怎么他自己就不行?”
想起昨晚的事情来,他耳尖一阵滚烫。
从大贝的生理裤上移开视线,他向远方看去。
绿草茵茵,树木森森,人工湖的一角在阳光下泛起柔柔的水波,风随流云,空气中都是秋天清爽的味道……
与大自然相比起来,昨夜的那些事情好像又不是什么事儿了。
人类太过渺小,犹如蝼蚁,蝼蚁间的事儿,算得上什么事儿呢?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起床,有没有喝醒酒汤,喝不喝得习惯,”苏釉用自己手中的细木条轻轻地戳了戳大贝翘起来的前爪,“不过我自己觉得,我煮醒酒汤还是很有一手的。”
毕竟也是为苏怀民煮了十几年的醒酒汤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
大贝一双笑眼笑眯眯地看着他,前爪轻拍他手里的细木条。
本来力气一直都十分柔和,可不知看见了什么,它忽然嗷呜一声,细木条也应声断裂。
“大贝。”身后传来一声略微威严的低喝声,大贝刚起了一半的身体重又悻悻地伏在了地上。
苏釉的手一松,断裂的细木条也随之跌了下去。
“哥。”他偏过头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光而来。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这个角度看过去,一双腿长到近乎逆天,因此步子也迈得极大。
不过几息的时间,路桥就来到了他身边。
“吃饭。”他垂眸看他,言简意赅地说。
见路桥本尊现了身,苏釉又开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抿了抿唇,一时就那样愣愣地抬着脸看他没有说话。
“怎么?”路桥说着,拿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外侧,“傻了?还是要我求你?”
就奇了怪了?凭什么就他一个人在这里尴尬,这人却好像一点都没把昨晚的事情放在心上?
也对,毕竟昨晚要脱别人裤子的不是人家,而是自己。
苏釉正自腹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向他伸了过来,见他没动,那只手的食指向他轻轻勾了勾。
不自觉地,苏釉就抬手将自己的手搭在了那只手上。
路桥的手掌干燥,温暖,在初秋微微发凉的晨风中,让人觉得舒适,也有安全感。
那只手的力量也很大,它握住苏釉的手,很轻易地就将他从草地上拉了起来。
“昨晚……”
两人面对面站着,路桥垂眸看他,将他头顶不知在哪里沾到的一点草屑摘掉,送到他眼前给他看。
他嘴角勾着笑,看起来不太善良,像是想要笑他。
苏釉抿了抿唇,将那根草屑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他很漂亮,眼神清澈,不笑的时候略显冷清。
让路桥觉得,自己昨夜看到的那些朦朦胧胧的片段应该都是梦境。
虽然他在梦中对他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可事实上却全是源自于他对他的勾引。
他好似看到他对他俯下身去,用牙齿咬着他睡裤的边缘往下拉,那双此刻看起来无比纯洁的眼睛,像在笑,又像是在邀请。
那样的眼神说不上柔媚,却更像是在挑衅。
挑的人心头火起,继而蔓延全身。
后面的记忆都是混乱的,路桥只记得,自己抓住了一条细白的脚腕,低头去亲吻上面小巧的踝骨。
……
他强抑住自己的目光不要往下看,去看苏釉的脚腕,或者脚踝,而是问道:“听说,昨晚是你在照顾我?”
听说?
苏釉看着他,眼睛微微张大了一瞬。
难道,昨天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吗?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当做没发生?
苏釉心底的尴尬不觉散去了些,眼睛也微微弯了起来,冲路桥点了点头。
“谢谢。”路桥垂眸看他,眼神很深,和他背后明亮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半醒来,嗓子里火烧一般难受时,路桥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
和往常不同,再一次水杯里装了满满的水。
那一瞬间,路桥几乎心跳失衡,甚至以为这两年的经历都是一场梦,而他母亲还好好地活在世界上。
他年少时很贪玩,喜欢冒险,连笑起来都是阳光灿烂的,一双凤眼能迷死人。
但无论玩儿的多疯,他都会按时回家,也从不吸烟从不喝酒。
第一次喝醉,是在他成年的那天晚上,被郑铭和严鹤炀几个人灌得烂醉。
那一晚,桑晴彻夜照顾他,半夜他嗓子如着了火般疼,一睁眼醒来,就看到桑晴坐在床边看书的侧影,以及床头柜上放着的为他擦脸的毛巾,和一玻璃杯凉到恰到好处的水。
他把水喝了,将桑晴赶回房间休息。
后来,年龄渐长,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
偶尔也会喝酒,每次喝醉了,都是桑晴亲自照顾。
即便后来她不会彻夜守着,但每次他半夜醒来,床头柜上总是放着一杯她为他凉好的水。
路桥并不确定桑晴是什么时候患上抑郁症的。
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么温柔,眼睛里好像总是含着笑意,也会永远把他当做小孩子宠爱,好像她永远都在。
所以失去她的那一天,对他的打击才那么大。
桑晴走了,他的世界也坍塌了,那些曾经对他有着无比巨大吸引力的跳伞,滑雪,赛车,击剑……
一夜之间,仿佛全部失去了魅力。
或许并不是那些东西失去了魅力,而是他对自己产生了深重的质疑很厌弃。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失去母亲痛不欲生,可没有人知道,比痛不欲生更可怕的是,他心底其实对自己有着十分深重的恨意。
他恨自己没有察觉母亲的异常,恨自己没有给母亲更多一点的关心和爱,更恨自己没能救下母亲……
那是他本以为,会陪他走很远很远的路的人啊,那也是他最爱最爱的最依赖的人啊,却猝不及防地从他生命中仓促退场。
那时候路桥22岁,在读龙大,也是他母亲的母校。
时常犯了错误,他就会抱着桑晴的手臂撒娇,叫她学姐,一逗一个准儿,桑晴保准会笑。
他身边的追求者众多,而身边很多人也已经步入爱河,开始试着去吃恋爱的苦。
路桥那时候以为,大学读完,自己说不定也可以遇到合适的人选,可以带去给外公和母亲看。
但后来,他再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尤其在自己的父亲趁外公打击过重住院期间,侵吞了商泰后。
他更是一夜长大,也一夜成熟,清醒又冷静地把目光放在了自己从未怀疑过的父亲身上。
拿到那叠厚厚的调查资料时,路桥连手都是抖的。
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成了冰碴子,扎透了他每一寸皮肤,可唯有一颗心却燃起了熊熊怒火,那火焰冲天,以他的心脏为燃料,熄灭的那天,他的心也已变成了一腔死灰。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随着母亲死去了。
可他却又必须要好好地活下来。
为了外公,为了母亲,为了有一天,让路潍州失去一切,悔不当初,为了让他和洛颀到桑晴的墓碑前磕头谢罪,为了让他看清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生命中只剩了这些,再没有其他。
这些未达成之前,他觉得自己也不配谈其他任何东西。
无人知道,他表面上稳重得体,绅士高雅,可骨子里却是偏激而疯狂的,那个笑起来阳光灿烂的路桥,早就随着母亲埋入了深深的土地里。
从此以后,他眼里只剩了工作,为此也时常喝醉。
可也因为看过环绕路潍州的那些男男女女讨好而没有底线的嘴脸,因此极度厌恶任何陌生人靠近触碰自己。
包括酒后。
即便邱叔和刘嫂或者朱宇偶尔会扶他上去,也没有办法在他身边久呆。
而他床头柜上的杯子,再没有那样温馨的一杯水过。
直到昨晚。
那杯水让他如死灰一般的一颗心忽然又活了起来。
路桥不知道,这些日积月累的,微小,炙热,而又敏感的东西,叫做心动。
——
苏釉的腿伤了,路潍州本意是为他安排一个司机,方便上下学接送。
可不知为什么,苏釉偏偏看上了小张。
洛颀不得不忍辱负重,让小张早晚上下学的时间,两点一线地接送苏釉,把自己在那个时间段的需求降到了最低。
上下学的时间大部分会堵车,尤其苏釉腿又不好,小张每每要到教室接他,占用的时间就会更多一些。
也是因此,洛颀和小张单独相处的时间就明显减少,去掉白天正常的安排,两个人已经许久没有成事。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月底。
这一天下午放学时分,苏釉接到了路升的电话。
路升成功升入市场部,今晚要在三千请大家庆祝一下。
苏釉之前就听路潍州和路潍勤通话时说过这事儿,但是路潍州当时说周末会在家里为他庆祝。
苏釉没想到,他在外面庆祝也会邀请自己。
大约见他许久没说话,路升那边笑了下,很温和:“一起来吧,小桥也来。”
“那好,”苏釉说,“不过我放学过去,可能会有点晚。”
“大家都忙,”路升说,“定得时间本来就不早,晚点放学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苏釉笑,“小张会来接我。”
路升知道这个情况,便应了一声,未做强求。
挂了电话,苏釉在学校门外的花店定了一束鲜花,然后去了周茉的咖啡屋。
他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磕不碰,不跑不跳,不过度使用就没有太大问题。
所以最近,下午放学后,他都会和往常一样到咖啡屋帮忙,晚自习结束的时间再返回学校门口,等小张过来接自己回家,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苏釉去花店取了鲜花,然后站在学校门外等着小张。
可直到学校门前几乎已经没了人影,小张却仍然未到,不仅如此,连电话都没一个。
苏釉又等了片刻,才将电话拨给小张,可铃声响了许久,对方都无人接听。
他捏着电话在灯下站了片刻,随即拨给了洛颀。
电话在床畔不停地响,小张略显忧虑地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洛颀问,语气里有很明显的不高兴,“你到底行不行,不行以后就断了。”
小张肩背和额头都是汗水,闻言忐忑道:“不去接小少爷真的能行?”
“他那腿都能走了,”洛颀的指尖在小张结实的肌肉上游走,带着挑逗性,“以前能行,现在怎么就不能行?”
随即又有些心烦地埋怨:“都怪那个张太太,不就是多输了几个钱,非拉着不让散场。”
“我们都多久没在一起了?”她问,在小张侧颊亲了一口,“你难道都不想我?”
“怎么可能不想?”小张都快想死了。
二十四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龄,以前没有洛颀,和自己女朋友他的频率也不低。
只是现在吃过了大餐,再看姿色平平的女友,小张多少有些吃不进嘴了。
所以,即便最近没有机会和洛颀颠龙倒凤,他也没再怎么碰过自己的女友。
憋了这么久,他自己也不舍得放弃这一次机会。
电话铃声停了下来,小张俯下身去,路灯灯光投在窗帘上,隔着薄薄一层玻璃,里面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又是无人接听?
苏釉疑惑地蹙了蹙眉,刚要去搜索打车软件,电话却又意外地响了起来。
不过来电并不是洛颀或者小张中任何一个,而是路桥。
路桥的声音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低沉悦耳,十分好听:“今天路升的庆功宴,我听郑铭说他也请了你,你过去吗?”
“嗯。”苏釉说,“他们说哥也去。”
那边像是很轻地笑了一声:“我不去你还不去了?”
“嗯。”苏釉又应了一声,“哥不去,我也不去。”
路桥手里捏着采购合同,闻言动作顿了顿。
就在半个月前,附中图书馆的捐赠仪式上,到场的不仅有魏琴,还有她的丈夫,掌管龙城经济的一把手付龙涛。
仪式结束后,路桥和魏琴夫妇一起用餐,顺便谈了一些政府部门的采购计划。
而这份合同就和其中很大一部分相关。
最初,这些单都是在商泰的,后来跟着路潍州一直在路达。
只是路潍州并没有太多的商业才能,这两年的合作更是频频出现问题。
这时,路桥的尚科恰如其分地顶了上来。
尤其魏琴还特别欣赏他,自上次见面后,已不止在付龙涛面前提起过一次。
手里捏着合同,路桥的心情其实是很好的,闻言笑了一声:“胡说八道。”
又问,“到哪里了?”
“还在等车,”苏釉说,低头闻了闻怀里的鲜花,白色的百合间着几支金色的向日葵,“不知道怎么了,小张今天没来,电话也没人接,我正准备打车呢。”
“你现在在哪?”那边问,“教室还是外面?”
“在学校门口。”
“你先不要打车了,我过去接你,”路桥偏头往外看,“这会儿不堵车,大约十几分钟就到了。”
等路桥的时候,学校已经完全没有人进出了。
黑色的金属大门闭合上,校园里看起来森森的,一点都没有了平时的活泼与热闹气息。
苏釉抱着花,抬脚轻轻踢面前的小石子,忽然听到不远处一阵响动。
几个男孩子从学校里偷偷翻墙而出,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我靠,”其中一个差点没站稳,看向最先下来的那个男生,“老大,是东方不败?”
“什么东方不败?”另一个说,“上次都被我们老大打成高低脚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让何显想起了那次胜之不武的交锋。
哦,不是交锋,毕竟人家手都没抬一下。
他还记得那天苏釉疼到苍白的脸色和无比隐忍的表情。
他为自己的胜之不武而无比羞愧,尤其后来见到苏釉腿伤得那么严重时,更是觉得很难接受。
以至于前段时间,有苏釉在的地方,他都尽量避开。
确实是没脸。
“他为什么抱着花?”最初那个男生说,“不会是要向人告白吧?”
何显咳了一声,本来想走,但不知为什么,却抬脚向苏釉的方向走了过去。
苏釉正抱着花东张西望,忽然看到那几个翻墙的男生向自己走了过来。
他隐隐觉得前面那个好像有点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对方是谁。
对方一行三人,看起来来势汹汹。
苏釉不自觉站直了些,虽然他的腿还没好全,但以以往交手的经验来讲,要打这几个人还不成问题。
只是……
他低头看看时间,万一被路桥看到就不好了。
“苏釉。”最前排的男生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苏釉冷冷地看着对方,弯腰将花放在地上,“要打就打,少废话。”
“我靠!”身后那两个男生吓了一跳,直接停住了脚步。
何显也愣了一下,但还是往前走去。
“我不是要打架。”他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约的人到这个点都还没来得话,应该是不会来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花,心里又莫名升起一点安慰来。
原来,连东方不败也有约不到的人啊?
“是吗?”苏釉微微偏头,“他说了要来,就一定回来。”
他的声音很淡,但却十分笃定。
他这样说,何显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沉默着往苏釉身边站了站,垂眼看他的腿。
那双腿很细,很直,被包在洗的泛白的牛仔裤里。
“上次的事情对不起,”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何显心里终于舒服了些,“我当时确实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不躲。”
“我没怪你。”苏釉说,声音很淡,是真的不在意的样子。
远处有车灯亮了起来,苏釉一眼认出了路桥那辆威风的黑老虎,他看着面前同样高大英俊的何显,突然灵机一动。
“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好的话,”他轻声道,“可以帮我把花拿起来吗?我的腿还没有好全,弯腰会有点吃力。”
“那有什么?”何显道,立刻弯下腰去。
他将花抱起来,像是有些讨好地苏釉怀里送。
像是不太相信他的诚意一般,苏釉顿了片刻,才缓缓地伸出手去,将那束花接了过来。
随后,他冲何显一笑,那一瞬间,让何显莫名想到了春天。
遍地鲜花,春光烂漫——美不胜收。
“小少爷可真是受欢迎啊。”车子越驶越近,朱宇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他身后,车厢昏暗的地方,路桥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
看那个男生抱着花接近苏釉,看苏釉在片刻的犹豫后将花接了过来,看他绽开那样纯粹又喜悦的笑,照亮了整条长街。
那一瞬间,他的眸色蓦地深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春梦夫夫二人组,没写到我想写的地方QAQ; 。
第23章 苏釉被路桥掐着下巴抬起脸来
苏釉很少笑, 偶尔笑一下也是礼貌客气而疏冷的,像现在这样纯真又烂漫,双眼弯成月牙一样的的笑容, 何显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还正兀自愣着,一辆车忽然停在了身侧, 前排车门打开, 一个年轻男人弯腰下车,而苏釉也将目光移到了对方身上,含笑叫了一声:“小朱哥。”
朱宇点点头, 又向何显微一颔首,便走到后面为苏釉拉开了车门。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何显看到,后座似乎还坐着另一个男人。
因为角度的原因, 他没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只看到了一双被西裤裹住的长腿,以及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
莫名地透出一股冷漠而禁欲气息。
车门关上,车子迅速远去, 只红色的尾灯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但随着前方的弯道, 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老大, 那个就是东方不败等的人吗?”身后一个男生终于敢走了上来,“还为他开车门, 这么绅士。”
狗屁, 何显想, 那不过是个司机。
“怎么看也该是那个人给东方不败送花吧, 「另一个说, 」东方不败难道对自己的美貌一点认知都没有, 谈恋爱还要给别人送花?”
就是,何显忍不住在心里表示赞同。
可嘴上却十分不耐:“去去去,谁说人家谈恋爱了?”
又说,“别整体东方不败东方不败地叫,难听。”
两个男生:……
明明之前老大也是一口一个东方不败地叫,怎么和东方不败单独站了两分钟,立刻就转了性了?
这他妈的也太邪性了吧?
两个小弟对视一眼,没敢吭声。
车厢里安静的突兀,连打算取笑苏釉两句的朱宇都莫名地没能说出话来。
路桥坐在后排一侧,从苏釉上车就没向他看过一眼。
他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眼镜,垂眸看着手里的纸质文件,唇角抿的平直,看起来专注,但也冷淡。
“哥。”苏釉悄悄往他身边靠去,像是想要去看他膝头的文件,却被路桥伸出手来,不冷不热地用手抵着额头又将人按了回去。
“你在看商业机密吗?”苏釉问,将花抱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
闻言,路桥抬手摘掉眼镜,将文件收了起来,随后他安静地看向了苏釉。
“吵。”他说。
“哦。”苏釉抿了抿唇,将怀里的花抱得更紧了些,外面的彩色包装纸随即又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碎响来。
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将花放下的意思。
“哥,”他问,“升哥下午才通知我,我还没来得及准备礼物,怎么办?”
路桥没说话,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他怀里的鲜花上。
“这束花不就很好,”片刻后,他不动声色地说,“百合和向日葵……”
百合和向日葵,不恰恰和苏釉很契合吗?
他抬眸看向苏釉,苏釉也正认真看着他,一双桃花眼晶亮,含着笑意,目光十分专注地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对自己无比信赖一般等着自己的后话。
那双眼睛干净,纯洁,充满信任,不就像是洁白的百合花吗?
十八岁最好年龄,未来一切都有可能,可不就是欣欣向荣的向日葵吗?
那小子还真会选花。
即便这两种花都很适合苏釉,可他心里却还是莫名地不高兴。
“百合和向日葵正好适合路升。”片刻后,他说。
“哦。”苏釉垂眸看自己怀里的花,他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光,但粉润的唇瓣却微微抿了抿,像是有些舍不得般又将花往怀里抱了抱。
“怎么?这花是别人送的?”路桥看着他,声音很沉,又问,“舍不得?”
闻言,苏釉将花往路桥的方向凑了凑。
柔软微凉的花瓣拂过路桥的鼻尖,让他不自觉想起了苏釉指腹的感觉。
“香吧?”苏釉问。
路桥没说话,像看没见识的小孩子一样,一双凤眸淡淡地看着他。
“真的可以转送别人吗?”苏釉像是架不住他那样的目光一般,终于败下阵来,“会不会不太好?”
“总比你空着手好。”路桥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一束注定要凋零的花,可以发光发热两次,难道不是它的荣幸?”
我靠!
苏釉强忍住自己想要开怀大笑的欲望,一本正经地思考了片刻。
别说这花本来就是他买来送给路升的升迁礼物,就算真是何显送的,他这会儿也该被路桥说服了。
似乎看他还在犹豫,路桥随意地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明天还你一束更好的,今天就这样定了。”
又说:“乖。”
“那好吧。”苏釉看向路桥,路桥潋滟的凤眸里渐渐漾起些笑意来,很浅淡,苏釉抿了抿唇,趁机提出要求,“我想要玫瑰,红色的。”
路桥愣了一下,眼里的笑意也凝住了。
他刚要说百合和向日葵多配你,又想到着这个组合是刚才那个男生送给苏釉的。
“别挑三拣四,”路桥说,“有花收就不错了。”
“想给我送花的可多了。”苏釉小声嘀咕,又凑过去,轻轻握住了路桥的手指,“我就想要红玫瑰,好不好吗?哥。”
“谁给你送花了,给我说说,”路桥不冷不热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手指里抽出来,“刚才给你送花那孩子也就是高中生吧,屁大点的小孩儿,不好好学习,花样不少,他送花的钱哪来的,你给我说说?”
苏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连何显是谁都弄不清楚,哪里知道他用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路桥看着他,双眼忽然危险地一眯,“你不是早恋了吧?” 「我不回答你。」苏釉说,将花往怀里一抱,“没有红玫瑰就不回答。”
路桥看着他,良久哼笑一声。
“给你买。”他说,忍辱负重。
“还是不回答,”苏釉说,“反正从认识你开始,我问你的每一个问题你都没正面回答过。”
“有其哥必有其弟。”苏釉小声嘀咕。
好家伙!
路桥都被气笑了,他眼里含着笑,十分不善良地点了点头,随即合上眼睛靠近了座椅深处。
闭上眼睛之前,他冷声说:“红玫瑰没有了。”
车厢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偶尔传来苏釉怀里那捧花外包装的窸窣声。
他偏头看路桥,看他五官立体的侧脸,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以及抿到平直的唇角,一颗心不觉砰砰砰地越跳越快。
路桥对他,绝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捏着花束绑带的手心不觉出了汗,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和最初很机械又冷漠地完成任务的麻木感不同,现在,他心头一片滚烫。
只是,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份滚烫并未能持续太久,在三千就被一桶冰水兜头泼了下来。
——
进入三千时,小张的电话终于回了过来。
“小少爷,”小张说,语气里没有那么足的底气,“抱歉,刚刚我和太太被堵在了闹市区,都没有听到电话。”
“真巧。”苏釉笑了一声,语气里多少有些不置可否。
“是真的。”听他这样说,小张慌忙解释。
精虫下了脑,他人也清醒了些。
爽是真的爽了,现在怕也是多少有些怕的。
毕竟这份工作对他未来的意义非同凡响,而且……
他现在确实离不开洛颀。
无论是身体还是一颗心,仿佛都被洛颀给拿捏住了。
现在这么方便两人相处的职位,恐怕是没有第二个了。
“我并没有不相信你,”因为路桥就在身侧,苏釉收敛了自己的语气,声音里甚至还带了点安慰的意思,“你平常经常被人质疑吗,表现得这么敏感?”
这话说的……
小张的手机此刻正放在操作台上,放的外音,因此苏釉的话一字不漏地进了洛颀的耳朵。
闻言,她瞪了小张一眼,怪他说多错多。
「经常被人质疑」这句话,要么说这个人能力不行经常犯错,要么说这人是经常撒谎……
至于褒义方面的意思,她是一点都没想象到。
小张被她一瞪,立刻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好在苏釉那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应该给我提前说一声,那样我就不用一直站在学校门口等你了。”
小张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问苏釉现在在哪里。
“那……您……”
“不用担心啦,”苏釉说,语音里带了一点笑,“我哥接我出来了。”
他没再等小张说话,抬手挂断了电话。
这边,路桥抬手推开了包厢门,而另一边,洛颀的脸色则变得难看极了。
路桥去接他,还出去玩儿,呵……
话筒里传出两声急促的嘟嘟声,随即车厢里安静了下来,小张的脸色也在苏釉话音落下的同时变得极度难看。
这件事儿,路桥也知道了?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就这么一次……
他难掩心底的忐忑,偏头去看洛颀,想要寻个主意。
可没想到,洛颀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她眼里那些难掩的嫉妒与愤恨,连他都觉得灼得慌。
包厢里此刻已经喝开了,桌上摆了满满的酒水,白的,红的,啤的,应有尽有。
台上有人跟着音乐轻摇慢摆地唱着歌,辛免和严鹤炀正头抵着头在点歌。
看到路桥,辛免满眼欣喜,却又立刻抿住嘴唇略带委屈地要往上迎,他脚还没迈出去,就看到了路桥身后的苏釉。
苏釉穿的很随意,可雪肤乌眸,他一进来,立刻便将他们点的那几个男男女女比得失了颜色。
辛免的脸立刻就沉了下去。
苏釉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好笑,又有点羡慕。
辛免这种人,虽然幼年时失了父亲,后来又被路潍州送出国外许多年,可是,应该也真的没有吃过太大的苦头。
所以他的喜怒都愿意放在脸上。
“哥,”辛免最终还是迎了上来,“你怎么来这么晚?”
和他同时发出疑问的还有路升,不同的是,他问的是苏釉。
“小釉,”路升略带惊讶,“不是说小张送你来吗?怎么和小桥一起来的?”
“小张没去接他。”路桥说着,随手扯松了颈上的领带。
“我靠,斯文。”郑铭笑着扒上去,将他的领带彻底解了,然后又调笑道,“你不会今天还戴眼镜了吧?”
“噗嗤。”苏釉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还真戴了?”郑铭问。
苏釉点头。
“帅不帅?”
苏釉再次点头,并说:“超帅。”
“超帅是个什么品种?”路桥闻言,忍不住哼笑一声,在苏釉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指头,“我告诉你,离郑铭远点儿,别好的没学学一身坏毛病回来。”
路升本来是要叫苏釉跟着自己坐的,毕竟辛免回来了嘛。
可苏釉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势,他和路桥郑铭两人边说话边走了进去,随即和辛免一左一右坐在了路桥两侧。
气氛忽然有点尴尬 。
路桥坐在中间,神色自若,苏釉坐在路桥的左侧,已经拿了啤酒罐在研究啤酒,而辛免则气鼓鼓地坐在路桥右侧,双手揪着自己的衣摆,拧啊拧啊,像是恨不得编出条绳子来。
只是,这时候最尴尬的还远远没有到来。
严鹤炀刚在辛免身侧落座,就听郑铭忽然喊了一嗓子:“诶,周媚到了,让派个人出去接她。”
他看向路升,显然有点疑惑,“还用派人吗?你不就是现成的吗?”
随着他的话一句句出来,路升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虽然只是一瞬间,可郑铭还是捕捉到了。
“不是吧?”郑铭有点惊讶,“你不是没约周媚吧?”
“没事。”路升说,“我去接他。”
路升出去了,谭淞才看向郑铭:“怎么回事儿?周媚到了为什么不联系路升却联系你?”
“我哪里知道啊?”郑铭耸了耸肩,“我刚才在朋友圈发了张照片,谁知道让周媚看到了,她就说她也正在过来,我还以为是路升约着她一起的,毕竟,这对他们小两口来说都是喜事儿。”
“诶,”他又说,“路升这个项目完成的这么好,周家有不小的功劳吧?我听说周媚他爹又出钱又出力的,”郑铭有点看不上路升,倒不是觉得路升出身和他们差距大,而是看不上路升他爹那个急功近利劲儿,“怎么,现在又是想要人家小桥外祖家的东西又是想要踢开周媚吗?我哪知道他们这些人心里有这么多弯弯绕啊?”
“行了你,”谭淞好笑,“可少说两句吧。”
门被推开,路升带着周媚走了进来。
周家和在场的几位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只是因为路升的原因,攀上了路桥,才又和郑铭等人搭上了关系。
但见他们进来,大家还是礼貌地将主位让了出来。
第一,毕竟周媚是女生,
第二,人家路升今晚请客庆祝晋升,是正儿八经的主角。
周媚客气了一番也就落了座,和众人打过招呼后,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苏釉身上。
她看了苏釉片刻,又似笑非笑地看向路升,说:“怪不得。”
虽然和周媚不算太熟,但大家此刻都十分捧着她。
这个嫂子喝酒,那个嫂子吃东西,连苏釉也亲自将周媚面前的酒杯倒满了酒。
路升看着苏釉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以及毫无城府的笑容,听着周媚阴阳怪气的「怪不得」三个字,心里不觉十分憋屈。
本来这该是他的好日子的,但周媚来了,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让他心神紧张,简直濒于窒息。
周媚性子虽然怪,但心里却很知道道理。
任谁都一眼能看出来,苏釉对路升丝毫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所以她也并没有怪罪苏釉的意思。
她只是不想让路升好过罢了。
用着他们周家的人力物力,现在达成目的了,就屁都不放一个了。
前阵子还找她约会,最近十天半个月也就打过一个电话。
剩下都是他爹不停地向她讨好献殷勤。
她是要嫁给路升的,又不是要嫁给他爹当他后妈的。
就算今天什么都不能说,她也要杵在这里碍他的眼,让他心里不同痛快。
不过,现在看到了路桥,她却忽然想起件事儿想要和他聊。
“小桥,”她问,“听说你和崔如意在交往?”
她这话一出,场中其他人一下全都静了下来。
不仅辛免和苏釉,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在了路桥身上上。
路桥刚敲了支烟衔在唇间,拿脚尖踢了踢苏釉,示意他有眼色点赶紧给当哥的点上。
苏釉啪嗒一声将火机摁了下去,橘黄色的火苗蹭一下窜了出来,因为这句话,差点手一抖烧了路桥的头发。
“你们都不知道啊?”周媚不觉有点惊讶。
“哎呀,今天媚姐来得好。”郑铭闻言,立马打了个响指,“快让人看着多上两个菜过来,咱们一边喝酒一边听八卦。”
“我也是听说。”见众人又齐齐地望向了自己,周媚有些心慌,她本来就算是半个社恐,此刻只得鼓足勇气往外说,“上次有个做房地产的叔叔办酒会,我爸年轻的时候和他很熟,当天也受邀参加。”
周媚的父亲年纪不小了,虽然周媚有着各种问题,但老爷子最近参加一些重要的活动,还是试着想要带她多看看,把手上的人脉和资源尽可能多地介绍给她。
也就是个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
毕竟家里这么大的产业,交给谁也不如交给自己的孩子放心。
就算她只能握得住一两分,他将来百年之后也能闭得上眼睛。
那天活动结束的时候,他们在酒店的大厅里遇到了和父亲一起出来用餐的崔如意。
周家在崔家面前,几乎如巨人面前的蚂蚁,根本搭不上话,但那位地产公司的老总和崔如意的父亲崔瑞平却有些旧交。
“这就是侄女儿吧?”房产老总看崔如意的目光难掩惊艳,“都这么大了?”
崔如意很客气地叫了声伯父,态度温和有礼,丝毫没有什么架子。
“老崔,”房产老总问,“侄女儿谈人家了吗?要是没有的话……”
“谈了,”崔瑞平打断他,笑着说,“和路家的小子。”
“哦——”房产老总想了片刻,随即点头,“般配,般配。”
“八字还没一撇呢,”崔如意笑着插话,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我在追路桥呢,还没追上。”
“……”
周媚打心眼里羡慕崔如意,那么漂亮,又那么洒脱,面子对她来说犹如浮云一般,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靠,行啊你小子!”郑铭闻言,重重地在路桥肩头拍了一下,“被崔如意追,多有面儿啊,你他妈眼睛长天上了吗?那可是崔如意啊。”
他说着说着动作一顿,又忙忙地让人去取刚才从路桥脖颈间取下的那条领带。
路桥今天系的领带是暗橘色波点的,衬肤色,又年轻俏皮。
郑铭一拍大腿:“我靠,我说这么眼熟呢,原来和前两天崔如意来时系的那根是情侣款。”
他说着把领带放鼻尖闻,跟个变态似的,被路桥一把将领带抢了过来。
“好好的一个男青年。”路桥嫌弃得要命,“你看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闻闻除了你身上的味儿,还有没有别的小妖精的味儿啊。”郑铭嬉皮笑脸地说。
又问:“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快,给哥们儿说说。”
“就如意说的那样。”路桥漫不经心地说,又笑了下,“看什么?我也二十五六了,就算真谈了又怎么样?”
“卧槽——”郑铭比当事人都要激动,“我真不明白你在犹豫什么,前两天崔如意带人来谈生意,那正装一穿,简直极致诱惑,我靠,一群男人里就她一个女孩子,简直掌控全场,我就没见过这么又美又飒的。”
谭淞也说:“崔如意确实不错,不比他老子差,她爹就时常感叹,崔如意怎么不是个儿子。”
“不过,”他顿了顿,“要娶崔如意压力也不小,第一个孩子肯定要跟妈姓。”
“我是无所谓,”路桥耸耸肩,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进去,“我自己都恨不得不姓路。”
“小桥。”路升叫了他一句。
路桥看向他,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们随意地瞎扯,辛免却已经吧嗒吧嗒掉了眼泪。
他再也听不下去,起身走出门去,站在走廊里悄悄抹眼泪。
别人他还能拼命争一争,可崔如意他怎么能争得过?
辛免出去了,包厢里忽然安静了一瞬,严鹤炀更是重重地瞪了郑铭一眼。
郑铭冤枉极了,不由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先是周媚过来那个事儿,现在又是辛免,怎么什么事儿都往他头上赖啊?
但严鹤炀没理他,而是沉着脸看路桥:“不去哄哄?”
路桥也很头疼。
小时候无论什么事儿,他都可以替辛免出头,因为很多事情是可以辨别是非黑白的,即便辨别不出来,他向着自己的好兄弟总没有错。
可现在……
人长大了,很多东西也变得复杂又麻烦。
“劝什么?”众目睽睽之下,路桥轻轻弹了弹烟灰,语气里几乎没有丝毫温度:“多哭两场就接受现实了。”
没人想到路桥对辛免这么狠心,连苏釉都很惊讶。
但随即,他又觉得这确实是路桥的行事风格。
铁石心肠,没心没肺,即便那晚喝醉了,他也会拽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硬拽起来,那么冷酷,那么无情。
亏他来的路上还利用何显试了他一试,亏自己还记吃不记打地认为,他对自己多少会有点想法。
可真是……
在路桥面前,大概谁天真,谁就活该挨打吧。
“你他妈。”严鹤炀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对路桥怒目而视,“这是人说的话吗?”
“他是谁?他是辛免。”他自问自答,“从小和你一起玩着长大的辛免,你怎么这么狠心?”
“那你教我?”路桥抬眼看他,依然带着些许散漫,“你教我怎么做好?这次哄好了,下次呢?我恋爱的时候呢?我结婚的时候呢?我抛下我的女友,抛下我的新娘下台去哄他吗?”
“你教我,严鹤炀。”
严鹤炀哑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为辛免好,”谭淞稳重老成,一眼就看出了路桥的用意,“如果拖拖拉拉的,辛免岂不是反复受伤?”
严鹤炀抬手揉了把脸:“那我出去看看。”
“那,咱们继续喝酒?”接连踩了两次雷,郑铭这会儿也有些拿不准了。
“美人儿弟弟,会喝吗?”他看向苏釉,“来,陪哥哥喝一个压压惊。”
苏釉其实又何止会喝酒?
苏釉喝酒抽烟打架,就没有一样不沾的。
苏釉也是人,也需要有发泄情绪的通道,这些恰恰是他发泄情绪与自我保护的手段。
他用的娴熟无比,只是进入路家后,就没再沾过而已。
闻言他轻轻地端起杯子,浓密睫毛下闪过一缕笑意。
只是还未及答话,路桥就将夹烟的手往前一伸。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间猩红的烟头闪烁,仿若一枚红宝石戒指。
“他不喝,”路桥说,又说,“小孩子喝什么酒?”
“我都成年了。”苏釉抗议,死死端着酒杯不舍得放下去。
“小釉想喝的话,就喝一杯吧,不喝多。”路升心软,立刻找到了折中的办法。
“喝一杯喝一杯。”谭淞也说,“人路升大喜的日子,都给我嗨起来,别一个一个他妈的婆婆妈妈的啊。”
但没人想到,苏釉只喝了一杯,就瘫在路桥身上起不来身。
严鹤炀好不容易将辛免哄好,门一开,就看到苏釉抱着路桥的手臂,脸颊酡红地靠在他肩头上;
他睫毛低垂着,粉色的唇瓣因为酒精而变成了诱人的嫣红色。
活脱脱一副小狐狸精等着吸人阳气的样子。
吧嗒吧嗒,辛免的眼泪重新掉了下来。
苏釉这个姿势,维持到了回去的路上。
路桥为路升庆祝了一通,倒把自己累得不清。
一个辛免,一个苏釉,一个心累,一个身累。
他靠在座椅上,微微阖目,感知到苏釉的身体随着车子往前走的节奏而不停地轻微晃动,蹭在他的肩头与手臂,像没有骨架一样,温温软软。
也像他偶尔扫过自己脖颈的呼吸,带来奇异的触感。
“哥。”车子行到半路,苏釉忽然像是清醒了些,偏头去看路桥。
“嗯。”路桥很淡地应了一声,问,“喝水吗?”
“不喝。”苏釉抬手捂了捂自己的头,像是有点头疼的样子。
“看你以后还喝不喝?”路桥说,语气不算善良。
闻言,苏釉放下手来,他安静地看路桥,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但又极明亮,像是里面藏着宝石。
随着那双眼越来越亮,苏釉慢慢靠近路桥,重新抱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声音软得像水一样,但又有一种难言的甜腻感。
像哄小孩子一般,他说:“哥,不要和那个什么如意谈恋爱好不好?”
如果是平时,路桥早把他挥开了,可这一刻,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酒意与微微的甜香气息,他却并没有动作。
“关你什么事儿?”他像是逗猫一样地问他,侧眸看他的目光却深不见底。
“当然关我事儿了。”苏釉像是有些着急,他凑上前去,吧唧一口亲在了路桥的侧颊上。
这个季节的夜晚已经相当凉了,所以衬得苏釉的嘴唇又热又软。
湿漉漉带着响的一个吻猝不及防地印在他的侧颊上,那么用力,路桥几乎惊呆了。
前排的小朱也惊呆了。
他手忙脚乱地按了好一会儿,才按下了车厢中间的隔板,心头一阵乱跳。
空间忽然变得私密了起来,苏釉被路桥掐着下巴抬起脸来。
他们离的那么近,近到呼吸交融。
“苏釉。”路桥垂眸看他,目光落在他湿漉漉的睫毛,红润润的嘴唇上。
或许刚才那个吻太过用力的原因,苏釉的嘴角残留了一点口水,将那两瓣好看的唇瓣映得诱人至极。
让平素最爱干净的路桥,甚至生出了想要为他舔去的错觉与欲望。
他抿了抿唇,心底像火一样,可眸中却如冰一样。
这个人喝醉了,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可却发现,越是打量,越是没有办法像对待辛免那样狠心地去对待他。
作者有话说:
路升:又是万万没想到的一天啊,QAQ;
第24章 喜欢你。
路桥的目光十分冷漠, 也十分深邃,让苏釉无法看透。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苏釉,好像连喝进去的酒精都无法点燃他的血液分毫。
那目光冷静, 克制,不乏审视, 仿佛能一眼看穿人的心底。
这样的目光让苏釉无法抗拒, 也无法抵挡,他将头微微偏开,表面上看似挣扎了下, 但实际上不过是软绵绵的试探。
果然,路桥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了些,重新将他的脸给拧正了。
如果忽略掉他手上略微过重的力度的话,路桥的手其实是让人很舒服的。
温暖, 干燥, 莫名地给人一种十分难以言说的安全感和安稳感。
苏釉忍不住有些想入非非。
这还只是一只手而已,如果整个人都埋进他怀里的话,大概会像是寒冷的冬天偎依在火炉边那么舒适吧。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 雨丝如雾般笼住了车身,打湿了单面玻璃。
车子穿过窗外冰冷的风雨, 稳稳地往前开去。
这种感觉也会让苏釉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他很容易在许许多多的情境中生出安全感来, 或许是因为,随便一个地方都比他原来生活的地方更安全也更稳定。
可是, 他也很容易失去安全感。
或许是因为, 他本就是这世界上无根的浮萍。
不过此时此刻, 被双重的安全感包围和裹挟着, 苏釉完全忽略了下颌上传来的微痛感。
他只觉得享受, 像是真的进入了微醺一般。
“哥。”他叫了一声, 猫叫一般,让路桥的手指不自觉再次收紧了些。
下颌骨上的痛楚变得明显了起来,让苏釉忍不住垂下眼睫,去看捏住自己下颌的那只手。
那只手很好看,苏柚第一次见到路桥时就注意到了,此刻,那只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更是显得无比性感。
“还知道叫我哥呢?”路桥垂眸看着他,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十分平静,可眼尾的弧度却被拉得格外锋锐,“看来醉得还不是特别厉害?”
他慢慢放松了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可却在即将收回时又微微一顿,随即重新伸了出来,用拇指指腹在苏釉嘴角轻轻一拭。
一点凉意在苏釉唇角溢开,是他亲路桥亲得太狠了,残留了一点口水。
苏釉忽然觉得有些羞耻。
亲吻不羞耻,接吻不羞耻,甚至,深吻也不羞耻。
可自己傻乎乎地流口水的样子却无比羞耻,像个傻子。
自己这么费心费力地演了这么好大一出,在路桥眼里大约跟他妈傻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苏釉觉得自己的脸颊火烧火燎般烫了起来,这是他原来想追求,可却一直达不到的效果。
“哥。”他又叫了一声,声音颤巍巍的。
和声音一样,他叫完之后眼睫也颤巍巍地垂了下去,脸颊泛出淡淡的粉,眼尾斜斜飞起一抹绯色来,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在别人眼中有多么诱人。
路桥瞥开眼去,随手将他的脸推了开去。
他的脸颊柔软,滚烫,只用手掌碰触到,就仿佛泛起一层甜蜜而暧昧的涟漪来,染在掌心,挥之不去。
大概是酒精的原因,一种从未有过的酥软与瘙痒感顺着那只手爬上了路桥心头。
像是无数只蚂蚁忽然涌入心脏,在那方寸之地疯狂乱爬般,那种痒意,好像无论做什么都只是隔靴搔痒,唯有让谁重重地咬上一口才能舒服些。
“以后不许再跟大贝玩儿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隔着外面秋风秋雨,萧瑟 清冷,“什么好儿都没学,就学会咬人了。”
苏釉:“……”
车子驶入了路宅,稳稳地停了下来,朱宇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提前下车。
因为他看到路潍州和路潍勤走到了主宅的门廊下,齐齐地向这边看了过来。
他们大约是已经得到了路桥和政府签约新项目的消息,正在家里等着呢。
问题是,他现在也不知道后座两个人是个什么情况,又进行到了哪一步?
万一仓促出声,惹怒了老板就不好了。
朱宇微微闭眼,想感受一下车子的晃动情况。
但随即又想到,这辆车是路桥的外公桑庭竹早些年特意花重金定制的,无论是稳定性还是安全性,都不是一般的车子所能够比较的。
就算两人在后面……咳,估计也是纹丝不动。
小朱心头微微收紧,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之中。
好在下着雨,路潍州和路潍勤也只站到了门廊那里,并没有真的从里面走出来。
正犹豫间,后面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朱宇一个激灵,也立刻解了安全带,推门下车。
先下来的是路桥。
朱宇下意识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
似乎也并没有发生什么?
因为路桥的衣物,头发,甚至神色都是干净整洁的,和平时几乎没有任何不同。
他站在细雨中,并没有看朱宇,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主宅的门廊处。
那双平时就略显冷漠的凤眸在夜色中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可嘴角却又勾起了一缕笑来。
很浅,是一种幸灾乐祸,又充满蔑视的笑容。
朱宇并不知道门廊里的两人能不能看清路桥的神情,可原先有些慌乱甚至不知所措的情绪却在路桥这种稳若磐石的神情与动作中,蓦地平稳了下来。
“我先把小少爷送去楼上。”朱宇低声说。
“嗯。”路桥淡淡地应了一声。
但随即,他想到了苏釉喝醉时绵软到几乎像是没有骨架的身体,弯腰从车里取出一件备用的风衣。
“我来吧。”他说,“你带着文件和资料和我一起上楼。”
朱宇的手都已经握到了后车门的把手了,闻言还是点了点头。
路桥拉开车门时,苏釉仍维持着和他下车时同样的姿势。
他整个身体都陷进了座椅深处,看起来格外消瘦,白皙小巧的下巴上还残留着一点被他掐出的红痕,此刻正微微侧眸,安静地看窗外飘落的雨丝。
看起来带着一种一碰就碎的脆弱和疏离感,如果是路升那种心软的人,大概只看一看就会心疼。
可路桥却只微微倾身,将风衣披在他身肩上,然后握了他的手腕。
“到家了。”他说,语气平静。
苏釉知道,今天大约又没什么戏了,他点了点头,刚要挪动自己的身体,却猝不及防地被路桥展开双臂抱进了怀里。
苏釉怔住了,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肌肉都是绷紧的,往外迈了半步的腿,更是看起来有些好笑。
但路桥没有笑他,而是将他抱了起来,紧紧抱进了怀里。
身后车门砰一声关了起来,苏釉感受到了秋夜的风雨以及那种秋天特有的萧瑟凉意。
他窝在路桥怀里,不自觉缩了缩身体。
此刻朱宇已经进了回廊,正和路潍州路潍勤两兄弟说话。
“你们今天见付局了?”路潍州问。
“嗯。”朱宇点了点头,今天和相关的政府团队谈完合作方案后,路桥确实去了付龙涛的办公室一趟。
“谈了些什么?”路潍勤插话。
“这我就不知道了。”朱宇笑着说,“路总进去不过几分钟就出来了,大概率是打了个招呼。”
“你看看,”路潍勤对路潍州说,“这就是路桥的兄弟情吗?他哥哥刚调任市场部,他就开始挖墙脚。”
他显然十分生气,“这不就是故意打他哥的脸吗?”
路潍州沉默片刻,最后还是为路桥说了句话:“他也不是第一天挖路达的墙角了,这次是赶巧了。”
朱宇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
忽然,路潍州看向远处的目光一凝,声音变冷了些:“路桥这是干什么?怀里抱了个什么东西?”
朱宇跟着一转头,不由地也吓了一跳。
路桥说他来,他本以为是扶着苏釉过来,没想到竟然是以这种姿势,还是当着长辈的面。
路潍州问的也奇怪,虽然隔着细雨,可任谁也能看出来路桥怀里抱着的是个人吧?
苏釉的上身和头脸虽然被风衣遮住了,可垂落的一双长腿与露出的乌黑的发,庭院里这么亮的灯,眼没瞎就能看出来吧?
“是小少爷喝醉了。”朱宇只得说,“下着雨扶也不好扶,本来是我的活儿,但是我个子矮些,路又滑……”
他呵呵笑了一声,说,“把小少爷摔了就不好了。”
他们说话间,路桥已经抱着苏釉快步到了回廊下。
回廊下风小了许多,也没有雨水,本该温暖了许多,可苏釉却只觉的冷。
似乎有什么极锋利的东西,刺透了风衣,此刻正冷冷地凝视着他。
下车的时候,因为前后车厢的挡板并没有降下来,他又被路桥猝不及防地抱进怀里遮住了头面,因此并没看到门廊下的路潍州和路潍勤。
此刻听到隐约的说话声,他不由地心底一凉,又忍不住升起一种因叛逆而产生的莫名刺激感。
辛免只是写了封情书,连送都还未及送出去,就被路潍州送出国外十年,那么,自己呢?
他可真想掀开风衣看一看,路潍州此刻的神情啊。
肯定是有趣极了。
苏釉这样想着,忍不住在风衣下翘了翘嘴角,随即就差点惊呼出声。
因为路桥很随意地将他往上抛了抛,语气更是漫不经心:“我先送这玩意儿上楼,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怎么喝这么醉?”路潍州问,“你当哥哥的就看着他喝。”
“你觉得呢?”路桥问。
小朱忙打岔道:“我听说小少爷就喝了一杯。”
又笑,“小孩子嘛,以前没喝过……”
“朱宇,走了。”路桥打断他的话,抱着苏釉往里走去。
隔着薄薄的衬衣,他们的肌肤紧紧贴合在一起。
或许被风衣笼住的原因,路桥身上那种极清淡又让人安宁的气息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浓郁。
苏釉忽然想到了吕少言上次跟他说过的话。
“他弯腰把你放在床上的时候,你只要亲上去,你想想,他还能出你的卧室吗?”
心脏砰砰砰直跳,苏釉紧紧抓住了身上的风衣。
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路潍州还在楼下等着路桥谈话,也仿佛忘了,朱宇也会在同一层的书房,说不定同样在等路桥交代什么工作。
他只是觉得,这个机会这么难得,所以才特别心有不甘。
苏釉抿了抿唇,头脑清醒又不清醒,不自觉深深在风衣下吸了口气。
头顶传来一声极低的笑,他悄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他正想着,可路桥那混账玩意儿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苏釉。”他的声音清清淡淡,“我松手了。”
又说,“如果我松手的话,你就会掉在楼梯上,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自己下来走上去。”
苏釉蜷缩在路桥胸口一动没动,他嘴唇咬的死紧,坚定了情愿摔死也绝不尬死的决定。
“三,二,一……”他在心里默数。
可路桥并没有松手,相反,在若有似无的一声轻叹后,他的手臂收紧了。
直到上到三楼,直到进入苏釉的卧室,直到他弯腰把他放在床上……
吕少言的话不自觉地再次在苏釉脑海中响了一遍,让他新潮澎湃,可咬住嘴唇的力度却更大了些。
“苏釉。”
房间里没开灯,但环着泳池的灯光浅淡地透进来,能看清人的眉目。
路桥弯腰将苏釉放在了他的床上,随即一手撑在他耳畔,一手拉开了遮在他脸上的风衣。
苏釉缓缓地张开了自己的眼睛,对上了路桥的视线。
在天光大亮的时候,苏釉很多时候都很难看透路桥的内心,现在光影交错,那双眼睛更是显得深不可测。
路桥沉沉地看他,单手撑在他耳侧,几乎与他呼吸交错。
随即他抬起手来,将他被紧紧咬住的唇瓣揉了开去。
“哥。”苏釉叫了一声,颤颤巍巍地,像是拨弄琴弦的手,将琴音拨得百转千回,余韵袅袅。
路桥没说话。
“哥。”苏釉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嗯。”这次路桥终于沉沉地应了一声,他看他片刻,说,“你要像现在这样时刻牢记,我是你哥。”
苏釉窒了一下,唇瓣紧紧抿在了一起。
“知道了吗?”路桥问,语气极度强势,像是一种逼迫。
“可你以前还说不让我叫哥。”苏釉小声嘀咕,心底不自觉漫起一缕十分难受的感觉。
在车厢里,被路桥曲解自己的吻是「大贝式咬人」时,苏釉其实一点都没有难过。
甚至还十分冷静。
毕竟,他在三千就重温过路桥的冷酷与无情。
可是现在……
大概是这里氛围的原因,他与路桥呼吸相接,这一小片空间中的酒香很暖,也大概是路桥这么认真严肃对他说话的原因,丝毫不留情面,让他莫名就觉得鼻尖发酸。
苏釉没说话,把脸偏了开去,可路桥不依不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重新将他的脸扳正了。
“大概没人和你说过辛免的事情,”路桥低声说,语气却很沉,“辛免小时候给我写了一封情书,之后,就被路潍州送到国外去了,一去十年。”
他灼灼地与苏釉对视,问,“你也想吗?”
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苏釉不想。
他的学校,他的生活,他的未来,即便看不到希望,也不该由别人来随意安排。
最重要的是,他来路家的目标还尚未完成。
像小张不想失去他的司机之位一样,苏釉同样不想离开路家。
如果真的离开路家的话,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路桥,要多久才能见到一次?
“不想。”他小声说。
路桥看着他,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他抬手,轻轻将苏釉垂落的额发抚上去,将他整张脸都露出来。
“那你就好好学习,读一个好大学,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别想。”路桥轻声道,片刻后又说,“还有,今天送你花的那个男生……”
他说到这里忽然蹙了蹙眉,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眼见路桥要起身,苏釉一把握住了他撑在自己耳畔的手腕。
“可是哥,”苏釉终于说,“可是我喜欢你。”
他问,“怎么办?”
说出口的那一刻,他自己都很意外,大脑响起一阵嗡鸣。
因为他根本一点都捕捉不到路桥的心意,更无法确认他的想法,这样贸然地亮出自己的底牌未免过于冒险。
路桥垂眼看着他,还未及说话,咚咚咚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像被火烫了一样,苏釉飞速地放开了路桥的手腕。
路桥垂眸看他,像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他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
作者有话说:
小桥其实超级超级想要保护住幼幼;
第25章 不疼,只觉得痛快。
门外的人是朱宇。
他在书房等了片刻, 但始终没有等到路桥进来。
而站在楼梯口处,也未听到楼下有很激烈的争吵交谈声,因此他断定路桥此刻应该还在苏釉房内。
辛免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因此也相当警醒。
见路桥出来,朱宇垂下眼睛, 轻声提醒道:“楼下怕是等急了。”
朱宇同样毕业于龙大, 是比路桥低一届的学弟,几乎和路桥现在的公司「尚科」是同时成长起来的。
平时路桥没有架子,私下里朱宇也会叫他哥, 说话没大没小,偶尔也会开开自己老板的玩笑。
可真遇上什么事儿的时候,朱宇却是不敢的。
路桥不认真则可,如果真的较起真儿, 那种气场与气势, 是大部分人都无法抵挡的。
朱宇了解路桥,所以此刻的神态亦十分规矩恭敬。
“东西我放进了门口的保险柜,”他说, “书房的门也已经上了锁。”
“嗯。”路桥很淡地应了一声,抬手解开领口一枚纽扣, 率先下楼。
他的脚步踏在木质楼梯上, 沉稳,冷静, 不紧不慢, 一步步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让楼下等得已经很不耐烦的路潍勤和路潍州不觉慢慢停下了交谈, 侧眸往楼梯口处看过去。
路桥的身影慢慢出现在楼梯拐角处, 朱宇紧紧跟在他身后。
踏下最后一阶楼梯时, 路桥对朱宇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好。”朱宇笑道,又礼貌地向路潍州和路潍勤道别,然后离开了主宅。
朱宇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时,路桥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脸上略带倦色,因此神情和动作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路潍勤看着路桥的样子,又看向路潍州,连着向路潍州使了好几个眼色。
可路潍州却像没看见一样,他看着路桥,先问:“累了?”
“嗯。”路桥应了一声,抬眼向他父亲看来。
那双眼睛很平静,没有心虚,没有害怕,坦荡干净。
路潍州的下一句「怎么下来的这么慢」,就多少有些问不出口了。
他沉默了片刻,又问:“最近和如意相处的怎么样?”
“八字还没一撇。”路桥懒洋洋地扯了扯嘴角,用崔如意的话回复路潍州。
“是八字还没一撇呢,还是你自己不上心?”路潍州问,他也是听不少人说了,崔如意在追求路桥,但路桥架子却拿得很高,“如意那么好的姑娘,你别说全龙城了,全国你能给我扒拉出来一个我都跟你认输。”
“行了爸,”路桥看着路潍州,忽然问,“我听说您要投资影视?”
路潍州愣了下,路桥又说,“既然要投的话,为什么不选择郑铭家,反而去选那些不入流的小公司,就凭他们那点钱那点专业水准,估计最后给你做出翔来。”
“说话文明点。”路潍州呵斥,但也疑惑地皱起眉头来。
投资影视?
他最近公司一大堆事儿,事事不如意,哪有闲心思去投资影视啊?
“哦,您不会知道啊。”路桥笑了一声,“也难怪,听说是洛颀约了那家公司的主管,说要捧几个小鲜肉出来,那天恰巧被严鹤炀撞上了,给我提了一嘴。”
他似笑非笑地说,“我还以为是您的意思,这不是跟郑家过不去嘛?”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路潍州常年在风月场上混,怎么可能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他当场就拉下脸来:“我在问你的事儿。”
“我知道,”路桥说,“可您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您确定能管好我的事儿?”
路桥确实太嚣张了,连旁边的路潍勤看不下去了。
在他们家,路升可是无论大事小事都听他的。
他就不明白了,路潍州现在为什么会被自己的儿子给拿捏的死死的。
“小桥,”他低声呵斥,“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吗?自己都开公司了,怎么连为人处世的道理都不懂?”
路潍勤在路桥面前始终是没有什么地位的,但长辈的架子至少还可以端一端。
路桥幼年时,因为外祖家家境显赫,始终不乏有人追捧,是标准的小少爷。
无论是教育还是日常起居,桑庭竹和桑晴更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养的十分仔细。
所以他的性子骄傲,热烈,也外放,虽然没有什么架子,可在非曲直上却十分倔强,路潍勤在他面前吃了不少苦头。
大约是小时候受穷受惯了,路潍勤骨子里几乎刻进了爱占便宜的基因。
偏偏路桥最看不上这些,觉得小家子气。
不止路桥,连辛免都看不上他。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有一次他无意间听到辛免和路桥的对话。
“小桥,”辛免那时候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和路桥一起叫桑庭竹外公,“你说,外公那块表真送给你伯父了吗?还是他自己拿的?”
“外公一向都很珍惜那块表的,”路桥斩钉截铁地回答,“怎么可能会随便送人?我看就是他拿了,外公顾忌爸爸的面子,才说是送他的。”
那块表确实是路潍勤不问自取,路桥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他是路潍州的哥哥,也一向认为自己弟弟家的东西几乎就是自己的,所以时常从路家随随便便就带些什么回去。
那块表也是桑庭竹洗手后忘记带回去,被他看到就顺手装了起来。
“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小辛免说。
小路桥就有些烦恼地托了托腮:“现在还是大人的世界,咱们小孩子也做不了主,不过等我长大了,他们再想动我外公的东西就不行了。”
他说完忽然突发奇想:“你说,外公是搞基因研究的,为什么不把伯父弄过去改造一下,把他骨子里的小家子气给改造掉,不就皆大欢喜了?”
辛免被他这话逗得笑倒在了地毯上,可路潍勤却几乎将脸气绿。
从那一次起,他心里就厌恶路桥到了极致,尤其他长大了的那句。
路潍勤总觉得,路桥也就长了一张好脸,投了个好胎,如果换成是他们家路升,还不知道比他强多少倍呢?
尤其路桥那些年玩得很疯,上天入地,几乎没有他玩不到的地方的时候,路潍勤这种感觉就更是强烈。
可惜,他年轻时没有自己的弟弟那么会谋划有远见,所以导致路升的起点完全无法和路桥相比。
不过,好在路桥长大了,商泰也易主了。
而他,也为路升寻摸了一桩好亲事。
虽然周家和桑家不能比,可现在路升还在路达身兼要职,将来未必拼不过路桥。
原本他还是很满意的,毕竟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该考虑的就没他没考虑到的。
可现在,看到路桥连崔如意这样的都看不上的时候,他心里不觉又再次失衡。
在他眼里,如果周媚是鞋底的泥的话,那么崔如意就是天上的仙女儿。
可他现在为了自己儿子还要天天讨好鞋底泥的时候,路桥却连天上的仙女儿都看不上了。
这一下降维打击,让他心里极不舒服。
更不要说,路桥还偏偏在路升调任市场部的节骨眼上,故意抢了路达的业务,狠狠打了他们父子的脸。
让他想要趁机再次向路潍州灌输将来把路达交给路升的话,都没脸说出口。
路桥倒是不怎么厌恶路升。
路升虽然软弱,没主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但是他至少在某些方面是有分寸的。
可路潍勤不行,像蝇营狗苟的老鼠,让人恶心。
尤其他让路升走周媚那步棋,更是触了路桥的逆鳞。
他原本一直懒得与这种人计较,闻言却还是笑了一声。
“长辈?”他说,像是沉思了片刻,在路潍勤以为自己长辈的身份终于起到作用时,路桥缓声道,“可不知道伯父听没听过一个成语。”
“什么成语?”路潍勤问。
“为老不尊。”路桥笑吟吟地说。
路潍勤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看样子,如果有心脏病的话早该晕过去了。
“潍州,”他看向路潍州,气得语无伦次,“看看老头子和那个女人把你儿子教成了什么样子?”
不提起他母亲和外公还好,提起来路桥绝对会撕破脸皮。
路潍州了解路桥,因此本来要训斥路桥的动作都缓了下去,更深恨他这个哥哥说话没有分寸。
“是吗?”果然,路桥笑了笑,他越是心里愤怒,表面上就越平静,一双凤眸里的笑意也十分浓烈,“可不是呢,没有那个女人和老头子,你们姓路的现在还在翻垃圾桶吧?”
“你!”路潍勤气得眼睛外突双手直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路潍州也握起手杖重重地往地上敲了几敲。
他也没想到今天路桥的戾气这么大,正事儿都还没谈一句就已经鸡飞狗跳。
他不过也就问了崔如意的事情几句吧?结果他们两个老头子就被他追着猛戳软肋。
“路桥!”路潍州没忍住,重重地呵斥了一声。
可路桥却像很高兴,他端起杯子,看里面不知道怎么掉进去的一根茶叶慢慢舒展身姿,漾出如神女般的舞姿来。
“那个女人和老头子教的不好,所以,你为什么还要让路升缠着周媚呢?”路桥笑着说,“周媚的鞋底舔起来可舒服?”
路潍勤被堵得胸口一阵闷痛,脸色紫涨。
“还是,你也觉得路潍州走的路是一条捷径,你已经没有机会再走一遍,就让你儿子去走,”他的嘴角翘起来,直呼着他父亲的名字,“将来把周媚也如法炮制着作弄死,然后你儿子还可以再娶一个洛颀,到时候把周家也改成路姓?到时候,金钱,地位,美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可真是打得好算盘。”他笑话里的凉薄之意,刺得路潍州心脏一阵绞痛。
他忍无可忍地拿起面前的茶盏,对着路桥猛地砸了过去。
路桥就那样坐着连躲都没躲,茶盏携着风声砸中他的额角,一线鲜红顺着额角从乌黑的发际滑落下来。
路桥看着对面两张被气成猪肝般的脸,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即便已经这样,他的笑声仍然十分悦耳。
“你们不觉得,如果历史再重演一遍的话,「路」这个姓将会臭名远扬吗?”
“你……”路潍勤还伸着自己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路桥,“你可别忘了,你也是姓路的。”
“是吗?”路桥慢条斯理地道,“难道你们没发现吗?我好像更多的遗传了你们口中那个女人和老头子的基因吗,我有着桑家人的商业才能,可没你们路家人这么废物又工于算计的肮脏心思。”
商泰落到路潍州手里这几年已经每况愈下,要不然,以他外公掌权时的气势,他路桥再怎么牛逼,也不至于上升得这么快。
他缓缓站起身来,声音陈冷:“我可还真不愿意姓路。”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第一次是在三千。
苏釉靠在楼梯栏杆上,粉润的唇瓣间衔着支烟,闻言,他微微垂下头去。
灯火跳跃,照亮了他浓密的眼睫,凑着那点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随即,粉润的唇瓣间熟练地泄出一缕灰白色的烟雾来。
真巧,他忍不住想,他也不想姓苏。
路家这套房子面积很大,楼下说话的声音会因为空间空旷而隐隐有点回音,外加外面的风雨声,苏釉在三楼本不该听得这么清楚。
可不知道为什么,路桥的一字一句,传过来都无比清晰。
路桥出去后,苏釉在床上很是挫败地躺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还是有点担心路潍州会不会防患于未然地将自己也赶出去。
直到他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路桥的风衣还半裹在自己身上,于是便心安理得地披着长及自己脚踝的风衣走了出来。
烟是在路桥风衣口袋里发现的,火也是。
苏釉刚一出门就听到路桥最后那句话,随即便是一阵瓷器被砸碎的刺耳声音。
他猜砸东西的不是路潍州就是路潍勤,因为路桥才不会那么失态。
最重要是路桥行的端坐的正,根本不需要这么气急败坏。
没有道理的人,才会跳得最高。
他慢慢地抽烟,目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看向室外。
斜风细雨,窗外法桐树枯黄的叶子被撕扯着摇曳在风中,让他胸口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的伤口更觉疼痛。
那种疼很难受,不是纯粹的疼,而是难以言说的一种慢性刑罚般的疼痛,好像从骨髓到皮肤都被浇了硫酸,一点点直接腐蚀到心脏。
恨不能用刀给挖了去才好。
只是,他这种痛,却好像远没有路桥说的那句话更痛。
“将来把周媚也如法炮制着作弄死,然后你儿子还可以再娶一个洛颀,到时候周家也改成路姓?到时候,金钱,地位,美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香烟被紧紧咬在齿间,苏釉很麻木地分析,但也疑惑。
难道桑晴是被路潍州逼死的?很可能还有洛颀的份儿,毕竟,洛颀十多年前就和路潍州搞到了一起,只是当初很隐蔽,而后来随着路潍州在商泰的地位越来越稳,洛颀也越来越藏不住自己的尾巴。
可是,路潍州也不止洛颀一个人啊,他身边可是各种女人都没断过。
苏釉还真是第一次见这种男人,软饭硬吃到这种地步,如此的令人恶心。
可是桑晴为什么前面能忍,后面却走了这样一条路?
是在等路桥长大吗?
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的家境这么好,为什么会在这段婚姻中这么弱势?
又为什么不离婚?
怎么最后偏偏选了这样一条路?
如果是我……
苏釉忍不住想,如果是他的话,他定然不会发放过那些伤害自己的人。
他会先结果了路潍州,然后在洛颀心脏这个地方,自己每逢阴雨天就很难熬的这个地方捅个对穿。
……
怎么可以便宜了这对奸夫**呢?
他眯了眯眼,手下十分自然地弹了弹烟灰。
不过还好,他来了。
桑晴未做完的事情,他可以替她来做。
烟雾缭绕,遮住了苏釉冷漠而锋利的眼睛,那双桃花眼中没有一丝感情,凉薄到让人心惊。
楼下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他微微凝神,听到路桥叫了一声“爸。”
“爸。”
路桥慢慢走到路潍州面前,无视他的震惊心痛以及愤怒惊恐。
他睫毛上淋上了血,看起来靡艳又瑰丽,带着一种诡异的气势,压得人不能动弹。
这是他第一次就他母亲的死和路潍州摊牌,告诉他自己并不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您今天叫我下来,不就是想要说我拿到的那几个项目吗?有话就说,为什么非要扯我私人的事情?”
“以后,”他轻声说,“无论我喜欢谁,和谁在一起,男生还是女生,我希望您不要再干预。”
“我是你父亲!”路潍州咬牙道。
“还有,”路桥没有答复他,“公事就是公事,想要生意,想拿合同,想要年报好看,靠本事靠真枪实弹去争取,别端出长辈的架子来,这样只会显得你们很没用。”
他顿了顿,又说,“也很无耻。”
说完他再没看气到倒仰的路潍勤以及面色灰败的路潍州一眼,抬脚走向楼梯。
弯过一楼楼梯的拐角处,他不觉顿了顿脚步。
他很清楚,路潍州问他和崔如意的事情,不过是旁敲侧击他和苏釉的关系。
路潍州就是这么敏感,在这件事情上甚至敏感到了神经质。
因为他自己不能再生,所以也担心路桥会喜欢男生。
路家这样的基因,路桥冷冷地勾了勾嘴角,还是不要再延续的好。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不会这样反击他们,他只会用行动让他们一点点绝望。
可是今天,如果不是这样压倒性的反击,路潍州大约会毫无顾忌地将苏釉随便送到哪里去。
所以,今天的战火其实是他自己蓄意挑起的。
因为,他不想要苏釉离开,即便心里很清楚,他迟早都会离开。
路桥继续抬脚往上走,弯过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转角,他抬眸往上看去。
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养成了往上看的习惯。
苏釉站在那里,指间还夹着烟,也正垂眸往下看。
“谁让你抽烟的?”路桥问,声音里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威势。
“我……”苏釉抿了抿唇,有些惊慌失措地将烟往身后藏去。
“我想还你风衣,”他轻声说,“站这儿等你的时候口袋里摸到的。”
“摸到屎你也吃吗?”路桥毫不留情地问。
苏釉像是略显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默默将剩下的半截烟摁熄了。
“什么时候出来的?”路桥慢慢来到近前,垂眸问他。
“刚刚……”苏釉刚说了半句话,就看到了路桥额角流下来的鲜血,他惊得睁圆了眼睛,忙抬手要去碰触,却被路桥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帮你上药。”苏釉抿了抿唇,眼圈都要红了,又问,“疼吗?”
不疼,只觉得痛快。
路桥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风衣从他身上扯走,冷声训斥:“以后不许抽烟。”
“可你自己都抽。”苏釉说,不想顶嘴,但又忍不住的样子。
“我一天到晚忙得要命,抽根烟解解乏怎么了?”路桥说。
“我爱而不得,难过的也要命,抽根烟解解愁。”苏釉小声嘀咕。
路桥没再说话,垂眸看他,直到把苏釉看得低下头去。
“楼下的话都听到了?”他问,往自己的卧室走。
“听了一点。”苏釉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片刻后说,“哥,你今天有点凶。”
“是吗?”路桥猛地停下脚步,垂眸看他,轻声问,“怕吗?”
苏釉抿着唇,眼圈微红,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点了点头:“有一点。”
“怕?”路桥哼笑一声:“怕就离我远点。”
他说完抬起脚往前走,可苏釉却又再次跟了上去,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指腹依然是那么柔软。
“可是我更喜欢你。”他说,很大胆地告白,眼圈红得更厉害了,“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刚刚在我房间说的那些话,全都是认真的。”
“路桥。”他叫他的名字,情谊几乎能溢出来。
路桥猛地停下脚步,苏釉没等他反应过来,迅速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他踮起脚尖,温热柔软的嘴唇不偏不倚印在了路桥受伤的额角。
粉润的唇瓣上染了血迹,犹如一抹朱砂,又似涂了口红,那么艳,苏釉伸出舌尖,像是不自觉般舔了舔嘴唇,那抹红色便消失了。
犹如浇了汽油般,路桥心底的火蹭一下窜了起来。
在楼下,路潍州问崔如意的问题时,路桥就曾想过该怎么处理和苏釉的关系。
和崔如意必定是要拉扯两年的,这是他亲自答应的事情。
不仅仅是帮崔如意,有时候更像是穿越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在帮助自己的母亲,也像是在帮自己少留遗憾。
苏釉的那些小动作,他其实早就发觉了。
他不能给他反应的原因不仅仅因为他是洛颀的儿子,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肩上还担着更重的担子,最重要还是,他不能预测路潍州到底都有些什么手段。
那些没有底线的人做事情,其实远比有底线的人更加可怕。
他多希望苏釉能忍住,不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毕竟,他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个心动的人。
他希望他好,自己也好,多年后相逢,都能过得很如意,而不是再遭受一波风吹雨打。
毕竟,谁知道暴风雨后还能剩下什么呢?
可苏釉却偏偏不争气,一点都忍不住,在这样一个时刻……
他看着那点红在那双好看的唇瓣间消失,看着那鲜红灵活的舌尖,心头不觉狂跳。
这样的动作太过亲密,也有些疯狂,可苏釉却红着眼圈,看起来又那么柔软。
路桥犹如捏到了一道超纲的题,在混乱的脑海中,他无法找到正确答案。
——
作者有话说:
攻势强烈嘿;
桥:挡不住,挡不住;
第26章 我不信他穿得是铁裤衩
路桥的伤口大部分掩在了乌黑的发丝里, 苏釉小心地拿着棉棒为他消毒,看黑发遮掩下的皮肤肿得青紫,忍不住鼓起腮来, 很轻很轻地往那里吹气。
本来还是能忍的,可那股带着体温与潮湿意味的气息一过去, 胀痛的伤口处忽然就加了一味痒。
轻微的, 酥麻的,如电流般沿着伤口直往大脑深处钻,看似微弱, 可却仿佛无坚不摧。
“到底会不会消毒?”路桥不耐出声,“不行我自己来。”
“哼!”苏釉不服气地小声哼了一下。
但因为自己此刻正趴在人家头顶的原因,这点略显不服的哼声便被对方轻轻巧巧全都收进了耳中。
像幼猫撩起的爪子,浅浅地在心头挠了一把, 让路桥不自觉翘了翘嘴角;
苏釉熟练地上好药, 将装碘伏的瓶子拧好盖子,装进了药箱里。
“叔叔可真狠心。”他小声嘀咕,有些抱怨, 也有些难以掩饰的心疼。
但路桥并没有搭理他,他躺了下去, 双手枕在脑后, 一双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天花板。
“哥,”苏釉坐在他床沿上, 见他始终没有别的反应, 终于忍不住翻过身去, 带得床垫轻颤,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什么?”路桥问。
“我都向你告白了。”苏釉提醒道, 一双漂亮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看住了他。
“又不是我告白, ”路桥说,“我急什么?”
苏釉不动了,一双漆黑的眼睛犹如钩子般,隐隐带着些敢怒不敢言的愤然。
“苏釉。”路桥缓声叫他的名字。
从苏釉为自己上药时就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想过的那些形形色色的,郑铭式的分手理由,到了嘴边却又换成了别的:“可以跟我讲讲你过去的生活吗?比如你的父亲。”
苏釉看着他,很明显怔了一下,眼睛里像是闪过了一丝茫然。
随即,他不自觉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下。
确实没错,此刻,他正坐在路桥床上,准确来说,是他们两个正一坐一躺地呆在同一张床上。
可面对告白者,路桥竟然还可以这么冷静地询问他关于他父亲的事情。
苏釉看着路桥,一时无法判断,路桥究竟是个情感老手,太过游刃有余,还是完全没有开窍。
“我父亲……”他不自觉舔了舔嘴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他知道,这种事情上绝不能做假,因为,只要用心,随便一查就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我父亲,”苏釉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垂了下去,“他不太好。”
“说说吧。”路桥轻声道。
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他没有想过太多,可此刻却是真的很想知道苏釉的过去。
毕竟,一个人的真实样子,大概率是由他的过去一点点堆积而成的。
路桥是,苏釉应该也不能例外。
“他爱喝酒,爱赌博,喜欢家暴……”苏釉只说了苏怀民三个特征,便闭口不言了。
最初,苏怀民其实不是这样的。
苏怀民是个孤儿,也曾努力向学过,但最终还是没能读完高中就辍学了。
之后便整日游荡在社会上,和大部分那个年龄误入歧途的青少年一样,他崇尚力量,喜欢被追捧的感觉。
后来,他遇到了在读高中的洛颀。
洛颀长得很美,苏怀民对她更是一见钟情,而洛颀也享受苏怀民带给她的福利。
她是留守儿童,自幼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日子过得拘谨,也很难避免被欺凌。
直到苏怀民出现在她身边,像她的救世主一样,完成了她被欺凌者到欺凌者的转换。
洛颀享受那样的生活,在高考落榜后,她义无反顾地和苏怀民同居了。
两人的结婚证,都是在苏釉快满周岁时才补办的。
一个孤儿,有了妻子和儿子,苏怀民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为了妻儿,他开始渐渐务实了起来,打工,做生意,小本买卖来来回回地辛苦折腾着,不过也就将将糊口。
苏怀民在前面冲锋陷阵时,洛颀这边却后方失火。
在见识了外面世界的纸醉金迷后,她渐渐开始后悔起了自己过去的仓促选择。
苏釉三岁那年,洛颀离开了苏怀民,抛夫弃子。
苏怀民是那种在感情上极度脆弱的男人,他没有宽广的胸襟,也没有坚强的脊梁。
他把爱情看得很重,是标准的「恋爱脑」型人物,而洛颀的离开,让他的世界彻底坍塌。
他走过正道,但正道不通,于是就再次放任自己陷进了泥潭里。
最初,他只是时常喝得烂醉。
苏釉那时候还很爱他,他记得自己还没锅台高的时候,就已经学会煮各种醒酒汤了。
后来,便是常年的不归宿。
再后来,便是酒后对他的暴打,甚至清醒不如意时也会拿他发泄,进而赌博,欠债,再后来……
再后来,他死得其所。
空气中片刻的沉默,随即床垫轻轻一颤,路桥坐起身来。
“对不起。”他说,那双凤眸中闪现出苏釉很陌生的情绪,像是藏着悲哀与伤痛,沉沉地落在苏釉头顶。
“没关系。”苏釉无比依赖地靠近他一些。
他的眼睫微微潮湿,漆黑的眼珠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唇角抿紧了。
“我配不上你,是不是?”他的声音很小,原就雪白的脸颊近乎苍白。
“不是。”路桥飞快地说,抬手盖在他发顶,很是怜惜地轻轻揉了揉,一时间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将自己坑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地的。
这样的境地,让他拒绝苏釉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那是我哪里不好吗?”苏釉看着他,认真的,真诚的,甚至是略带卑微却努力勇敢的,“我都可以改。”
“苏釉。”路桥很艰涩地开口,轻声道,“你才十八岁。”
“之前你说我是个孩子,现在你说我才十八岁,”苏釉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反正这辈子我的年龄都不可能赶上你,你是不是拿定了主意要用年龄来拒绝我?”
“不是,”路桥轻轻瞥开了目光,“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的婚姻为什么这么失败?”
苏釉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因为他们还没有成熟,还没有好好地去看一看体会一下外面的世界,就仓促地选了共度终生的人,”路桥顿了片刻,慢慢道,“你现在和他们的情况又有什么不同?”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嗡鸣一声,苏釉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发出声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路桥的退路给堵死了,却没想到路桥竟然这么擅于归纳总结。
“你有没有想过,”路桥循循善诱,“你可能只是太缺爱了,所以,今天即便是换了别人,你也一样会认为自己喜欢上了对方。”
“不是。”几乎是立刻,苏釉出声否认,态度十分坚决,“因为是你我才喜欢。”
毕竟,他长这么大,路桥这样的人,他也就只见过这么一个。
他厌恶恋爱脑,绝不可能像苏怀民那样。
可是,如果这辈子能还有机会喜欢什么人的话,他希望是路桥这样的人。
“我知道。”路桥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腕,“可是我还是想等你再长大一些,到时候如果你的心意还是不变,我答应你,我们试试。”
“而且,”他垂下眼睛,视线投在灰色的床单上,“我现在确实没想过谈恋爱。”
“没想过谈恋爱?”苏釉倔强地抿了抿唇,可眼底的泪意一点都没办法忍住,他含着一层泪光,眸色被怒火烧得晶亮,“所以你和崔如意是怎么回事儿?几年后你们孩子说不定都会打酱油了,你要跟我试什么?试出轨玩心跳吗?”
路桥的喉结滚了滚,脑海中全是郑铭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从没有哪一次,他觉得郑铭这么渣过。
“我和如意还只是互相了解中,”他轻声说着那些渣到让自己头皮发麻的话,目光灼灼地看着苏釉,“如果两年后我们还没有结婚,你仍然还喜欢我的话,那么我们就试试。”
苏釉的眸色沉了沉,像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像是很失望。
那样的眼神让路桥的心脏像被什么捏住了一样难受,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是两年?”苏釉轻声问。
“两年后你已经读完大一,也见过更多优秀的人,”路桥机械地说着自己想好的话,一时连自己都有点分不清自己说的是真是假,“那时候如果你还是坚持的话,说明你或者不是一时冲动。”
两年,崔如意掌管崔氏的期限。
两年,也是他限定的自己拿回商泰的期限,也是他真正有能力可以保护苏釉的时间。
而且,两年后,苏釉也才只二十岁,谈恋爱确实比现在更合适。
路桥说出这个期限的时候,心尖都忍不住轻轻地颤了颤。
或许,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早已把苏釉加入了自己未来的规划中。
……
可这样的话说出来,却这么恶心。
够渣了吧?
够渣了。
苏釉终于可以死心了。
路桥心底升起一股很尖锐的疼痛感,可脸上的神色却一点都没有变。
“那……”长时间的沉默后,苏釉哭了,透明的泪珠顺着下颌尖滑下来,滴在灰色的床单上,将那一块染成了深灰色,像路桥的心情。
“那,”他哽哽咽咽,“如果我答应你的话,你这两年可以不和崔如意或者其他任何人交往吗?”
说完,他立刻补充道,“我也不和别人交往。”
他顿了顿,像忍着极大的羞耻感般补充,“我想我的每个第一次都是和哥做。”
深夜,他们坐在床上,他的眼泪和话语,每一样都几乎能将路桥的防线冲垮。
可是不能。
在母亲去世,外公病情刚刚略有好转时,在病床前,外公和他谈过母亲的病情。
桑庭竹猜测,桑晴的抑郁症可能比他们想象的都要早。
或许可以追溯至路桥外婆去世的那件事儿上。
只是她平时表现的太过正常,就连桑庭竹都没有发现。
路桥的外婆去世的很早,是在桑晴读大二那年。
那年的国庆档有几部好电影上映,外加桑晴放假,外婆便定了餐厅和电影票,并亲自从工业园驾车去龙大接自己的掌上明珠。
从工业园到龙大,需要走一段快速路,也是在那段路上,外婆的车子被疲劳驾驶的大货给怼扁在了护栏上。
也是那件事之后,悲痛欲绝的桑晴接受了苦苦追了她一年多的路潍州。
桑庭竹那天和路桥说这段往事的时候,刚派人送走桑晴的主治医生。
桑晴看心理科和精神科,但同时要求了自己的两位医生为自己的病情保密。
毕竟路桥还小,而桑庭竹已经老了。
但她精神科的主治却认为,家人如果了解病人的病情的话,会对她未来的康复起到积极正向的作用。
所以,对方将桑晴的病情悄悄告知了路潍州。
一个人的心理或者精神出现了问题,别人想雪中送炭很难,可若是想要雪上加霜却是极简单的。
路桥并无法一一还原路潍州给自己的母亲加了多少霜,可心里却很清楚,沈涟漪不该是下一个桑晴。
而他,更不是桑晴那个精神科的主治医生,自以为是地泄露病人的病情。
路桥喉结不自觉滚了滚,薄唇抿的极紧。
他的眼眸那么深,深到几乎要将苏釉吸进去。
假装的期待变实了些,苏釉的心跳慢慢加快,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路桥的眼睛。
好像在告诉他,等两年也没有关系,他也可以让步,只要……只要他答应他的条件。
可路桥眼里的火焰却慢慢熄灭了,他最终垂下眼去,轻声道:“对不起。”
浓重的倦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闭了闭眼,再张开时,那双眼睛里的笑意除了抱歉外,再无其他多余的情感。
原来还是要和崔如意在一起啊,苏釉想,自己都这么卑微了……
他很轻地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可从床上站直身体的时候,他的视线还是彻底模糊了。
本来都是装的,可路桥真的说出「对不起」的时候,他胸口还是一阵闷痛。
压抑到完全透不过气。
他逃一般地出了路桥的卧室,用拳头重重在自己心口处敲了几下,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
“真的?”吕少言眉头蹙得几乎能夹死苍蝇,然后轻轻感叹了一句,“这他妈也太渣了吧?骑着一个还占着一个啊这是。”
本来他知道路桥拒绝辛免甚至拒绝苏釉的时候,还一直都觉得路桥又绅士又君子。
毕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从来没有玩弄过别人的感情,光明磊落。
可是现在……
可真他妈让他大跌眼镜。
“嗯,”苏釉靠在咖啡屋后厨的流理台上抽烟,很轻地勾了勾嘴角,“虽然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可能是当时演的太入戏了,从他房间出来时真的很难受。”
这些情绪,在进入路家前,他是连想都没想过的。
他曾经最看不上苏怀民的就是他的恋爱脑,让他活的不人不鬼,没有尊严,更没有丝毫作为男人的担当。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他绝不可能也绝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苏釉抿了抿唇,在心底默默纠正自己的话。
或许不是什么难受,只是失望罢了。
好不容易,他身边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一个他每次看到都会高兴的人,可揭开干净的表象,里面却是那么不堪。
怎么可能会不失望呢?
“你渣是有原因的,”吕少言立刻反驳他,随后又犹犹豫豫地道,“那,我们还要继续吗?”
苏釉愣了下,夹着烟的手指在唇边停了好一会儿,才将烟嘴送进了唇齿间。
和崔如意相比,他什么都没有,更没有办法帮助路桥迅速登上顶峰。
可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该走下去。
“为什么不继续?”他问,“我又不是要和他结婚,我只是想睡他而已,还有好几个月呢,我就不信,他穿的是铁裤衩。”
“铁的咱也得给他融了。”吕少言闻言立刻精神了起来,“不过最近还是不要太激进了,咱们该转变策略了。”
灰白的烟雾从唇瓣间逸出,苏釉没有说话,可心里的想法却和吕少言一样。
以前是「即」,现在该学着「离」了。
“对了,”吕少言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上次是不是说何显送花给你时让路桥看到了?”
“是我自己买的花。”苏釉纠正道。
“不重要,”吕少言说,“何显对你印象好就可以了。”
苏釉看吕少言风风火火的样子,想说什么,又没忍心说。
他连何显长什么样子都还不记得,怎么何显就对自己印象好了?
吕少言对苏釉的情绪全然未觉,他兴奋地凑到苏釉身边:“下周郑铭妈妈过寿,何显也去现场。”
他握了握拳:“让姓路的渣男看看,我们柚子这么美,是上赶着有人喜欢的。”
又愤愤道:“还不稀罕他姓路的呢。”
苏釉咬了咬烟嘴:……
作者有话说:
两个不是渣渣的渣渣……
第27章 让他看起来又干净,又纯洁,那么美好。
池水冰寒, 那寒意仿似能透过毛孔,一点点传入骨髓。
路桥在池底张开眼睛,看着东方天际泛出火一般的色彩来, 瑰丽无匹。
游至岸边时,大贝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 一双笑眼亲切地与路桥对视, 张口去舔他搭在泳池岸边上湿漉漉的手。
路桥抬手,很轻地碰了碰大贝准备好过冬的厚实毛发。
大贝舔上自己的感觉和苏釉是完全不同的。
路桥不自觉又想到了苏釉柔软潮湿的嘴唇,身上干净的皂香, 以及离得很近时,那股若隐若现的清甜气息……
甚则是,他的眼泪。
清澈,透明, 流过尖而白的下颌, 将他灰色的床单打湿成了灰黑色。
不是黑色,也不是灰色,而是灰黑之间的, 那种最为压抑也最为让人窒息的颜色。
就算眼泪的主人离开后,它都不肯散去, 一言不发地继续凌迟他的心。
路桥闭了闭眼, 浓密睫毛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滚落,衬得他的脸色略显苍白, 也更加瘦削。
“少爷, 这两天降温降得有些猛, 要不还是不要游了吧。”照顾大贝的李叔见路桥脸色不太好, 忍不住担忧道。
“没事, ”路桥翻身上岸, 又拍了拍大贝的狗头,“叔,天凉了,大贝的狗窝重新整理了吗?”
“整理过了。”李叔说,“前两天刚刚换上绒垫。”
“嗯。”路桥很轻地应了一声,对上大贝的笑眼,唇角终于略略扯起了一些。
卵石铺就的弯曲小道上,路桥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点点水渍,一直延伸到前方拐弯的地方。
李叔看着那点水渍,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少爷和以前不一样了,就算是对着大贝,他好像也很难再放松或者开怀地笑了。
李叔来路家已经许多年,比大贝还要早不少。
那时候路桥还是个少年,笑起来像天上的太阳,炙热耀眼,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可才几年过去,那炽烈的少年就成长成了沉稳冷漠的青年。
不再像天上恣意的太阳了,反而像冬日夜晚皎洁的月亮,虽也明亮,可却也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了。
如果,李叔揉了揉大贝的脑门,轻轻感叹,如果太太还在该多好?
弯过二楼楼梯拐角时,路桥不自觉停下脚步往上看去。
楼梯扶手处空荡荡的,苏釉的房门也紧紧闭着。
他收回视线加快了脚步,可刚走到苏釉门口,那扇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苏釉穿了件米色的风衣,单手拎着书包,乌黑的发柔顺地垂着,遮住了一点秀致的眉毛,看起来更显得秀气。
看到路桥,他像是愣了一下,随即很礼貌地点了点头,便一言不发地背着书包下楼去了。
木质楼梯上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但是很轻微,伴着那点声音越去越远,路桥还未到达眼底的笑意便彻底消散了。
自那晚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天。
苏釉再没和路桥单独相处过。
他没再磨过咖啡,没再在家里吃过早餐,就算晚上回来,也只窝在自己的卧室里不再出门。
偶尔两人不小心打个照面,他也只是礼貌又疏离地向他点点头,权作招呼。
没有称呼,也很少开口,更是极少与他对视。
他身上曾经流露出的那些乖软,甜蜜的东西,以及对他炙热情感,仿佛一夕之间全部消散了。
他们之间只剩下了冷淡,客气,还有疏离。
好像连陌生人都不如。
那点脚步声终于彻底消失了,路桥僵硬地抬脚,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可打开房门又不自觉地绕到了窗边。
苏釉刚出了主宅,大约是看到了大贝,他脚步顿了顿,随即拎着书包走了过去。
他弯腰摸大贝的头,蹲下身来和大贝说话,但也只是很短暂的几分钟,便背起书包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少年人的身姿挺拔,步伐从容,背影孤高,仿佛将过去扔在了昨天,就扔在了昨天,连头都不屑于回一下。
路桥其实是很欣赏这种果决的处世风格的,他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道背影消失不见,才抬手扯掉身上的浴袍,转身进了浴室。
——
没有了苏釉,餐厅里安静的厉害。
这些本该是路桥早已过惯了的生活,可现在却莫名空荡得厉害。
路潍州戴着老花镜坐在餐桌前在看报纸,不知看到了什么新闻,他的眉头拧得很紧。
自从那晚之后,他回家的频率明显高了,早餐时间也提前了。
说是年纪大了睡眠少了,但实际上不过是担心路桥和苏釉餐桌上单独相处久了,会生出些什么不一样的感情来罢了。
见路桥下来,他从报纸上抬起眼来,看向他的目光里含了些探究和审视。
路桥神色自若,和以往没有丝毫不同,他含着一点浅淡笑意,向为自己送上早餐的刘嫂礼貌致谢。
咖啡杯氤氲着热气,机器磨出来的粉末更细腻,煮出来油脂也更丰富,虽然没有苏釉手冲的风味,可路桥还是端起来慢慢抿了一口,看起来也相当享受。
仿似什么样的风风雨雨,他都可以稳稳接住。
路潍州看着他,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却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刚才小釉说,想搬到一楼来住。”他率先打破沉默,“怎么忽然决定要搬下来了,是不是你们兄弟两个闹什么矛盾了?”
路桥握着餐具的手微微一顿,眼皮都没抬一下,片刻后他问:“这种问题你不是应该问他吗?”
他用叉子轻轻在煎蛋上戳了几个孔,溏心的蛋液从孔里溢出来,伴着很轻的一声哼笑,他的语气散漫到了极致:“笼共还有几个月可住,还搬来搬去,啧……”
像是觉得苏釉麻烦,又带了些对小孩子的宽容,是标准的懒得上心的态度。
这让路潍州不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
“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路潍州说,“小釉在家里住了这么几个月了,你关心过他吗?”
“他是我的连带责任吗?”路桥忽然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路潍州,“难道不是因为你,他才进了我们家的大门?”
路潍州张了张嘴,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路桥又看了他片刻,那目光带着些不依不饶。
好像从那晚之后,他就一点点在他面前强势了起来;
这种强势其实是很隐蔽的,甚至是温水煮青蛙一般慢慢升温的,让路潍州时常很难界定他在路桥面前,究竟是怎样一种形象,是否还有父亲的威严?
见路潍州不再说话,路桥也慢慢敛了锋芒,重新低下头去用餐。
他吃得慢条斯理,姿态优雅,放下餐具的那一刻,朱宇的车子也恰巧在院子里停了下来。
路桥没再说什么,单手拎起自己的外套,走了出去。
车子驶出路家大门,说了一路工作的朱宇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叫道:“哥。”
路桥没应声。
他罕见地没有工作,而是安静地偏头看着窗外。
不远处的公交站上,苏釉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的神情极其专注。
“哥,”朱宇继续叫路桥,“刚才我来的时候苏釉就已经在这儿等着了,他的腿不是还没好全吗?那个小张怎么回事,这样就不接送他上下学了?”
车厢里一片安静,路桥没有回答。
眼看车子马上就要驶到公交车站,朱宇略微放慢车速问道:“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公交来的这么慢,这天又冷风又大的,要不我们送送他?”
“你问问他。”路桥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看他愿不愿意坐我的车。”
朱宇心底有些讶异。
前几天这两人还干柴烈火的,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苏釉吧唧亲了路桥一口,而路桥则罕见地抱着苏釉下了车,还用自己的风衣为他遮风挡雨。
难不成这两人吵架了?
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车子就已经到了苏柚面前。
“小少爷。”车子缓缓在苏釉面前停下,朱宇降下车窗来,含笑对窗外的人道,“今天风大,怪凉的,我送你去学校吧?”
隔着防窥玻璃,苏釉的视线似乎是往后移了下,明知道他看不到自己,路桥的眸色仍是一深。
“不用了,”苏釉微微向前情深,那双漂亮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他把自己的手机界面给朱宇看,“还有两站,公交就到了。”
又说:“谢谢小朱哥。”
小朱看了看,见他屏幕上开着的是一个实时公交路线的小程序。
“真不用吗?”小朱边问,边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
后视镜中,路桥的神色柔和平静,也正看着苏釉。
苏釉的唇角微翘,说话时的样子十分温柔,
风将他的额发与风衣衣角吹起来,里面天蓝色的卫衣几乎和远处的天空融为一体。
让他看起来又干净,又纯洁,那么美好。
路桥安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的躁郁感蓦地散尽了,嘴角不自觉地翘出了好看的弧度。
“老板,”朱宇从后视镜里往后看,忍不住打趣路桥,“看起来还是小少爷威力大,话都不说一句就能让你心情变好,我嘟嘟囔囔说了一通,也不知道您都听到没有。”
“你都说什么了?”路桥问,像往常那样拿起了被冷落的平板。
果然没听,朱宇忍不住腹诽。
“我说了实验组的事情,还有那个小张……”
“嗯,”路桥若有所思地在平板背面轻轻敲了两下,“晚点你通知一下小张,让他晚上回来之后先不要走,我有话要问他。”
朱宇:……
现在大概不是很适合和自家老板谈公事,朱宇想,忍不住想笑。
他们老板现在耳朵里大概就只能听到和苏釉有关的事情了。
那刚才又为什么不说话,看着人家站在风里吹。
啧,铁石心肠。
“对了,”朱宇还在脑子里唧唧歪歪,就听路桥又说,“晚上记得提醒我先去取了苏釉的礼服,郑阿姨的寿宴快到了,得先让他试试合不合身。”
——
路桥晚上回去的时候,苏釉已经搬到了一楼。
还没下车,路桥就看到了一楼那间许久没人住过的客房亮起了灯。
而洛颀常用的那辆车子也停在旁边的停车位上,说明小张还未离开。
“小张这会儿大约还在副楼。”朱宇解了安全带,“我去看看。”
又问:“让他去三楼吗?”
路桥点了点头:“让他去我书房。”
只是他们还未下车,正站在副楼门前抽烟的一个人影就疾步迎了过来,朱宇眼尖,一眼认出了来人是路潍州的助理老王。
“王叔。”眼见老王来到金钱,路桥推门下车。
老王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连烟都快烧到手指了都没发觉。
他看了路桥一眼,没有说话,反而去问朱宇:“小朱,回去吗?”
“我让他找小张过来说句话。”路桥道,“小张在副楼那边吗?”
“你先别让他找了。”老王将路桥往暗影里拉了拉,又四下里张望有没有人注意这边。
朱宇不明所以地与路桥对视了一眼,随后重新坐回了车里。
“小桥,”老王悄声问,“你叫小张过来要谈什么?”
“能用就用,不能用就走。”路桥淡声道。
倒不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而是那天他没有准时去接苏柚,却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已经犯了他的大忌。
他那天本就打定了主意把这人处理掉,只是这两天发生了许多事情,所以才耽搁到了今天。
老王轻轻咳了一声,看起来颇为为难和犹豫,他的眉心蹙着,忍不住又往四下看了看。
已经进入11月份,天气转凉,今晚的风又尤其大,这会儿庭院里几乎没什么人影。
“怎么了?王叔。”路桥看着他的动作,心底不觉升起一缕疑惑来。
老王靠近路桥一些,将手捂在嘴边,压着嗓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闻言,路桥先是有些愣怔,但片刻后,他一侧唇角便微微勾了起来,
那是一个有点坏,又十分不屑的笑。
“你还年轻,又没结婚没恋爱的,不懂这些事儿。”老王说,“但我们都是过来人,我又是干的这种眼色活儿,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小张那个眼神绝对骗不了人,而且最近这段时间他身上老是有些痕迹。”
老王说着,忍不住嗐了一声。
小张和洛颀间的猫腻,老王前两天就发现了。
问题出在小张身上。
他太年轻,对洛颀也太过迷恋,那眼神撞到洛颀身上,几乎能拉出丝来。
好在他们这些人一般休息都是去副楼,路潍州腿脚又不方便,而且很少在家,才没被发现。
但老王跟邱叔关系不错,来了就常过去抽根烟说句话,一来二去就看出端倪了。
正常情况下,他发现了这种事情,要么就装聋作哑,只字不提,要么就直接去告诉路维州,断没有去告诉路桥的道理。
路桥明白,他这是在投桃报李。
他将身体往身后巨大的银杏树上靠了靠,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眼神冰冷锋利。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还真不能赶这人走了。
说不定将来,他和洛颀会唱一出精彩无比的大戏给路潍州看呢。
作者有话说:
路桥:他是我的连带责任吗?
幼幼:你觉得呢?
第28章 我已经成年了
“哎, 东……”东方不败四个字差点出口,何显生生顿停了下来, 随即,他再次小跑了起来, “苏釉。”
苏釉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阳光很亮,他抬手遮了遮眼睛,才看清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少年。
“你不会又不记得我是谁了吧?”看着他的神色, 何显隐隐有些挫败感。
“记得。”苏釉说,言简意赅。
大约是刚到学校的原因,这次何显身后没跟别人,而散掉了周身的敌意, 他看起来也清爽阳光了许多。
“有事吗?”苏釉问, 不明白何显为什么要叫住自己。
他的目光十分冷淡,让何显抬起来想要拍他肩膀的手默默地放了下去,人也显得拘谨了些。
“我听吕少言说, 你也会去郑太太的寿宴对吗?”何显问。
“嗯。”苏釉轻轻点了点头。
“我也去。”何显说,然后看向了苏釉。
这件事苏釉听吕少言提过, 因此只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
既没有问何显和郑家有什么关系,也没像别人那样叽叽喳喳地讨论宴会都请了什么客人, 可以见到哪些平时见不到的人物。
他的眼神很平静, 长长的睫毛被阳光一打, 在眼下投了两片淡灰色的阴影, 更衬得皮肤透白, 唇色像是樱桃一样, 比光线暗淡时的浅粉色更加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何显忽然觉得心跳微微加快了些。
明明这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算得上是自己的情敌,何显在心里提醒自己。
不过,宋欢那天也确实和他说得明明白白了,他们只可能成为朋友,不可能成为恋人。
宋欢不喜欢他这样的。
她喜欢学霸,喜欢又高又冷皮肤又白的那种类型,就连看灌篮高手,她喜欢的都是流川枫。
何显想着,不觉有点牙疼。
“你选好礼服了吗?”见苏釉要走,他小跑两步赶紧追了上去。
“还没。”闻言,苏釉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眨了眨眼睛,眉宇间漫上一缕浅淡的疑惑来,不太确定地问,“这种场合是必须要穿礼服吗?”
他之前没想过这些问题,就连去郑铭母亲的寿宴也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洛颀的安排。
据说,洛颀打牌的那些太太们早就想见一见他了,而路潍州也支持他多出去看看。
只是,却从没有人提醒过他这个工具人还需要订礼服。
“那当然了。”何显说,随即蹙了蹙眉头,“这个时间订制也来不及了,只能买一套了。”
“老大。”
楼上忽然传来一个男生的呼唤声,苏釉抬眼,看到一个男生正和吕少言趴在三楼的栏杆上往下看。
“别瞎他妈瞎吆喝。”何显维持了一早上的文明形象几乎瞬间破碎,他皱着眉头看三楼中间教师办公室门口教导主任略显肥胖的身影,恨不得上去捂住那男生的嘴。
看他这样,不知怎么地,一直对他冷冷淡淡的苏釉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何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要不晚上我陪你去选礼服?”
苏釉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的声音很淡,却很真诚,“谢谢。”
“客气什么,”苏釉笑起来的时候身上的那种疏离与冷漠感一下就淡去了许多,看起来又乖又漂亮,让何显瞬间觉得没了距离感,他心痒痒地抬手在苏釉肩上拍了一下,夸下海口,“我挑衣服最拿手了,保证帮你挑出最合适的。”
苏釉看着他,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何显和他的穿衣风格很不一样,他的衣服年龄感很强,配色也花哨,但是穿在身上确实有型有款,朝气蓬勃又潮范儿十足。
苏釉还未及说话,何显已经像孔雀开屏般转了个圈,将自己身上的限量款套装展示给他看:“好看吧?”
又豪迈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的礼服,包在我身上。”
“哎,柚子。”上到三楼,何显带着他的小弟率先回了教室,吕少言则凑了过来,“你怎么和何显一起来的?”
“我没和他一起来,”苏釉纠正道,“只是在路上遇到了。”
“那你们说什么了?”吕少言无比八卦,“我还没见过何显对谁这么温柔过呢。”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除了宋欢。”
苏釉隐隐觉得宋欢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随即就抛到了耳后:“他说晚上放学陪我去买礼服。”
“哇。”吕少言立刻睁圆了自己的眼睛,“可以穿礼服,好棒。”
苏釉看着他,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你别这样看着我笑,”吕少言立刻道,“不然我说不定会以为你对我产生了什么不一样的想法。”
他猛地一激灵:“是不是那边有什么进展了?”
苏釉偏头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吕少言有点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腰际戳了两下,“那你知道什么?”
“没什么反应。”苏釉抿了抿唇,“可能还是没什么感觉吧。”
因为不喜欢,所以对他所有的态度和行为才这么无动于衷吧。
“其实也很好理解,”片刻的沉默后,他又说,“如果换了位置,我的反应应该和他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吕少言不解地问。
“因为……”苏釉像是很不愿意说,但最终还是道,“因为我和洛颀长得太像了。”
路桥那么讨厌洛颀,面对一张和洛颀如此相像的面孔,估计有感觉都萎了,别说本就没有感觉了。
他的指腹在书包带子上划了划,脸上的情绪慢慢淡了:“算了,不说这个了。”
吕少言看着苏釉,不觉有点难受。
别人不知道,但他和周茉几个人却是最清楚苏釉究竟有多恨洛颀的。
可他偏偏长相上随了洛颀。
虽然确实很好看,走到哪里都有超高的回头率,招来了很多人艳羡的眼神……
可苏釉心里却是极度厌恶自己这张脸的。
“你比洛颀可好看多了。”吕少言小声嘀咕。
“对了,”他说着忽然想起来自己在这里等苏釉要说的正事儿,“昨晚听我爸妈说,旧街那边的老邻居们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是那块就要拆了。”
苏釉愣了下,还没说话,吕少言又问:“柚子,如果真的拆迁的话,你打算要房子还是要钱。”
对吕少言来说,旧街是儿时的记忆。
他十岁左右,家里经济略一好转,父母就带着他搬了家。
所以偶尔想起来,旧街其实还蛮值得怀念。
可对苏釉来说,旧街就复杂太多了。
在旧街长大,很早他就知道了什么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
旧街住的都是穷人,穷人多的地方就少不了纷争,每日骂街的老人妇女,打老婆孩子的男人,不间断的争吵声,为一个纸壳子而打到头破血流的人……
那是一个为了生存而原始到弱肉强食的地方,苏釉曾经就是那块肉,而后来,他靠着一双拳头慢慢扭转了局势。
苏釉不喜欢旧街,即便那里也有好人,比如周茉,比如吕少言一家人。
可那里仍旧让他觉得窒息,伴随着他太多阴暗泥泞的记忆。
苏怀民死后,将家里的老房子留了下来,四十多平的老房子,里面还是他和洛颀结婚时的石灰地。
“要钱吧。”苏釉沉思了片刻,“如果真拆的话。”
“那太好了。”吕少言很高兴,“你将来可以拿着钱到我家附近买套小房子,这样咱们就又可以做邻居了,将来下了班不想做饭,就可以到我家吃饭。”
苏釉笑了下,抬手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觉得吕少言说的那幅场景真的特别温暖,特别令他向往。
只可惜,他已经为自己选好了未来生活的地方。
龙城,他是真的不想再来了。
“好了,”他含笑推了吕少言一把,“快上课了,赶紧回教室。”
——
“这套可真好看。”何显无比惊艳地站起身来,围着苏釉转了一圈,“比我定做的还好看。”
服务生手边还有两套礼服未试,闻言也笑了起来:“主要还是这位小哥哥身材好。”
“嗯。”何显赞同地点头,问,“还要再试试另外两套吗?”
除去苏釉身上穿的这套黑色礼服外,另外两套颜色都更年轻一些。
穿在模特身上也比身上这套更加好看。
当然,价格也高出去了一大截。
“就这套吧。”苏釉点点头,进试衣间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出来后,他先没结账,而是又看了看女装,在仔细挑选后,定下了一件纯羊毛格纹大衣。
“您眼光真好。”服务生刷好卡,将两件装好衣服的手提袋推过来,“这件大衣可是我们今年的新款,还没大面积上市呢。”
苏釉笑了下,掌心轻轻在大衣柔软又温暖的表面按了按,觉得周茉也一定会喜欢。
“你这大衣给谁买的啊?”两人坐上出租车,何显坚持要先送苏釉回家。
苏釉一向不爱在这些小事儿上推来让去的,便随他去了。
天色不早了,车子开的飞快。
购物袋被放在了两人脚边,何显一低头就看到了那件女款大衣。
色彩搭配的很高级,但一看就是年轻女孩子穿的。
“给我姐买的。”苏釉说,唇角勾着一点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车灯飞速从那张脸上掠过,为此刻的苏釉笼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柔的浪漫色彩。
“你还有姐啊?”不知道为什么,何显就是特别想知道。
“嗯。”苏釉看向他,眼睛十分明亮,“就是今天你去的咖啡屋里那个姐姐。”
“可是她不是姓周吗?”何显问。
他自然也去过周茉的咖啡屋,还见过身边这人冲煮咖啡。
不过,根据与苏釉的几次交往,何显知道,这人肯定不记得自己。
苏釉冲咖啡的时候神色总是很认真专注的,戴着围裙,浓密的睫毛低垂,唇角也微微抿着,常常引得周边学校的小女生们上前要求他为她们拉一颗爱心在杯子里,就连端回去都不舍得喝。
那时候何显觉得这人装的一手好B。
可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仿佛记忆为他镀上了一层滤镜一般,过于好看,让人心动。
啧,宋欢那家伙的眼光确实还不错。
何显不得不承认。
“嗯。”苏釉应了一声,但也没说为什么明明自己姓苏姐姐却姓周。
“需要开进去吗?”车子到了路家大门口,司机在前面问道。 苏釉刚要说不用了,何显已经先开口:“开进去。”
路家的宅子太大了,在大门口,何显只看到一条两面都是法桐树的小道往里延伸,却根本看不到建筑物似的。
何显说了,司机便对着大门鸣了一下笛,门卫大爷戴着老花镜探出头来,刚要说不许外车入内,就看到苏釉的脑袋从车窗里探了出来。
“小少爷回来了。”他说,将车子放了进去。
“原来你家这么有钱啊?”何显莫名升起了些许自卑感。
苏釉平时穿衣打扮都很随意,而且为人也十分低调,他一直都以为他家大概就是普通家庭来着。
苏釉笑了下,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看着窗外的一草一木,直到车子停到主宅的花圃前,他推开车门下车。
何显也跟着下了车,拎着两个购物袋交到苏釉手里。
“这里不是我的家,”苏釉笑着看他,“我只是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回头就走了。”
又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哎,苏釉。”何显叫住他,“你姐姐为什么姓周?”
苏釉不知道何显为什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不由地觉得有些好笑。
他的眼睛弯了起来,难得带了点俏皮:“不可以?”
“你不是喜欢她吧?”何显问。
“喜欢,”苏釉说,“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何显笑了起来,不自觉又抬手挠了挠头,向苏釉挥了挥手:“明天见。”
苏釉点点头,站在原地看车灯越走越远,才转过身来。
身后站着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看见了路桥半掩在阴影中的脸。
“吓到你了。”路桥问。
“有一点。”苏釉抿了抿唇,悄悄放松了身侧的拳头。
如果再晚看到路桥的脸一秒钟,他的拳头说不定就已经挥了出去。
路桥一只手隐在身后暗影里,一只手十分敏捷地在他后退半步时扶上了他的肩膀。
“在家里不用怕。”他说,声音低而沉,在暗夜里让人觉得莫名安心。
话音刚落,又蓦地想到苏釉刚刚告诉那个男孩子说,这里不是他的家。
虽然每次都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路桥还是凭身形认出了对方就是送花给苏釉的那个孩子。
空气蓦地安静了下来。
路桥垂眸看向苏釉手里那个男孩子刚才递给他的纸袋。
“去买衣服了?”他问。
“嗯。”苏釉点点头,十分简洁地道,“礼服。”
路桥没说话,可莫名地,他的唇角抿直了。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抬眼看苏釉,那双眼睛在暗夜里深到让人心惊。
莫名地,苏釉觉得有些紧张。
他垂下眼睛,绕开路桥,往主宅走去。
可路桥却跟了上来,一言不发地紧随在他身后。
直到来到自己卧室门前,苏釉才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来,将身体靠在门上,微微仰头看向路桥:“是有什么事儿吗?”
“不叫我哥了?”路桥垂眸看他,低低地问。
“你不是不喜欢我叫吗?”苏釉看着他,眼神很平静,“那我就不叫了。”
“你不喜欢我喜欢你,”他又说,“那我也不喜欢你了,难道这样还不行吗?”
路桥的喉结滚了滚,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着他。
那目光太深了,里面让人无法分辨的情绪几乎能将人溺死,可又很锋利尖锐,犹如钉子一般,能刺伤人心。
片刻后,他垂低眼睫,将那样炽烈的目光挡住,抬手轻轻碰了碰苏釉的头发。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声音微哑,低沉,“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还小。”
“所以我和不嫌我小的人在一起。”苏釉看着他,轻声问,“不可以吗?”
“苏釉。”路桥沉沉地叫了他一声,“别说赌气的话。”
“我没说赌气的话,”苏釉看着他,粉润的唇瓣轻轻开合,路桥能看到他雪白的牙齿还有鲜红的舌尖,让他隐隐口干舌燥,可他说的话,却又冰冷至极,让他如坠冰窟,“你刚刚应该也听到我说的话了吧?也应该看出来了,我和洛颀的关系也就是那样……”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你再忍耐几个月吧,几个月后我就走了,不会再碍你的眼,如果你还是觉得碍眼,那我就搬出去。”
他顿了一下,慢慢说:“我已经成年了。”
和以前每次都不一样。
以前苏釉每次强调自己成年,总是在有意无意地释放着对路桥的喜欢,想要让他注意到,他已经可以和他恋爱,也可以和他做很多很多他想做的事情。
可这一次,他说「成年」两个字,却是在说离开。
决绝又冷酷。
感情对他而言仿似什么都不是,说扔就可以扔掉,说抽身就可以迅速抽身。
但路桥不行。
即便在与苏釉的相处中,他始终都是那个冷静而沉稳,看似并没有动情的人。
可却远比苏釉更想抓住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的唇角抿得很紧,略显倔强,在苏釉推开房门的瞬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
“苏釉。”他叫他的名字,将始终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放到身前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我也为你准备了礼服。”他说,“你可以试试,哪个更合身就穿哪个。”
“不用了。”苏釉沉默着挣开了他的手腕,心里隐隐有些难受。
“我选好了。”他轻声说,像是带着言外之意,“我只收该收的礼物。”
他将路桥的手推回来,声音很低:“您的礼物,我收不着。”
路桥垂眸看他。
那一瞬间,他像是不自觉咬了咬牙,下颌线拉出的线条透出股难以言说的隐忍与苦痛来。
第29章 像深邃的海遇到了风暴,将他卷了进去。
人生其实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可以让你从有到无,又让你从无到有。
比如桑晴,再比如苏釉。
礼服是白色的, 配着精致的黑色蝴蝶结。
蝴蝶结是路桥亲自设计的,交叉处和周边镶嵌了细细的碎钻, 搭配着同色的袖扣。
在纸上落笔的时候, 路桥就曾想象过苏釉穿上这套礼服的样子。
一定是光彩照人的,像个小王子。
可现在,它被冷冷清清地丢在了这里, 苏釉连看都没看它一眼。
从有到无会让人痛苦,但从无到有,原来也同样会让人痛苦。
明明以前没有苏釉的时候,路桥也没觉得怎样, 可为什么现在生命中多了这么一个人再失去, 却会这么痛苦。
路桥觉得自己犹如游戏中的某个程序,被人轻轻敲击了两下键盘,修改了某些很难发现的参数, 便变得难以自控了起来。
灰白的雾气从唇畔缓缓逸出,路桥微微出神, 片刻后, 他将即将燃尽的香烟摁进烟灰缸里,转身进了书房。
还有些公务尚未处理, 路桥却没再继续。
他走到书架前, 拉开上面的柜门, 取出一块雕刻精美的端砚和一沓宣纸出来。
那块砚台一看就非凡品, 廊亭曲水, 绿植如盖, 每一刀都雕刻得恰到好处,十分精美。
只是像是被谁摔过一般,缺了一角不说,中间还裂了一道缝隙。
可路桥握着它的动作仍是十分珍视,小心翼翼的。
他站在窗台前,垂眸研磨,看墨锭上的色彩一点点融在砚台中,随着动作变成了油脂状,一颗心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这方砚台是他母亲送给他的。
十几岁时,他的心很活,喜欢玩儿的也都是刺激危险的东西。
桑晴那时候很担心,总觉得自己在他年幼时太纵着他了,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结果养成了他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又一意孤行的性子。
做母亲的大概总比做孩子的爱对方更多一些。
桑晴为此无比苦恼。
后来,桑庭竹便逼着路桥练起了书法,这个从小因为路桥不喜欢而被搁置下来的所谓特长,被拿来当成了他修身养性的工具。
而路桥的书法,也是桑庭竹手把手,一点点耐着心教出来的。
路桥以前很不喜欢这些,但也还是练了一手的好字。
母亲去世后,外公因受不住打击昏迷不醒。
路桥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忽然对以前喜欢的那些东西彻底丧失了兴趣,他开始喜欢安静和独处。
而路潍州的调查资料出来时,他正坐在书桌前练字,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什么感受。
仿佛在失去了母亲之后,父亲也没有了。
等自己彻底清醒过来时,他才发现,那块端砚已经被他远远地摔了出去,缺了一角,多了裂痕。
从那一天开始,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再没有练过字。
可是今天,他忍不住将这块对他而言宝贵至极的砚台重新抱了出来。
如果仔细想起来,这块砚台几乎见证了他生命中所有的起起落落。
笔尖蘸满了浓墨,路桥一撇一捺地写下去。
“我做错了吗?妈妈?”他忍不住想,“你会不会对现在这样的我很失望?”
雪白的纸上慢慢布满墨迹,那一笔一画都如银钩铁画般,蕴了极大的力道。
“我知道你妈,”外公的话渐次响在耳边,“她是不会愿意看你和路潍州为敌的,不是因为路潍州,而是她并不想你为此而痛苦。”
“可越是这样,我就越痛苦。”是他自己的声音,哑的不像话,“我没办法走出来,外公。”
“路潍州已经得到了他该得的报应,孩子,”外公看着他,眼底全是隐忍,“商泰被他拿走就被他拿走吧,只要你好好的,将来它自然还是会回到你手上。”
“外公只有你了,”老人说,“本来商泰也是要留给你的。”
不够,还不够。
路潍州得到的报应还远远不够。
路桥腕下用力,雪白纸张最后一个角落处,蓦地染上了一片刺目的乌黑。
他就是要让他知道,野鸡就是野鸡,永远都变不成凤凰。
就算费尽心机抢了别人的东西也保不住。
否则,他没脸向自己的母亲交代,也无颜面对自己的外公。
老人已经为他做了太多太多的让步,彻底断开与路潍州关系的那把刀,该由他自己来握。
而一双优柔寡断的手,是握不稳那把刀的。
那套礼服没送出去,其实也好。
秋虫唧唧,苏釉有些烦躁地放下了笔,面前摊着他列了一二三四却只解了一半的题。
后面的答案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继续写下去,不是不会,而是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即起身推开窗户。
冷风毫不留情地灌进来,扑在他的脸上,灌入他的鼻腔,像是同时进入了他的大脑。
月光下,窗外泳池安静地泛着水波,即便天气已经那么冷,可虫鸣声却丝毫没有懈怠,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这样的动静其实很容易让他安静下来,不像住在三楼时,总会不自觉翘起耳朵来去听路桥的动静。
可是今天,连虫鸣声好像都无法让他安静下来。
明明已经对那个人失望至极,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能够影响自己的情绪?
他可真是……
太他妈厌恶这种感觉了。
——
郑铭母亲的寿宴安排在了周六晚上,地址定在了三千顶层的大型宴会厅里。
当天,路潍州从外面直接过去,苏釉则随洛颀共同前往。
洛颀精心挑选了礼服,浅淡的雾霾蓝,配上修长脖颈间一枚熠熠生辉的蓝宝石,微卷的发盘在发顶,一眼看过去简直仙女下凡一样。
不像38,倒像是最多只有28岁。
等在车边的小张一回头,整个人几乎都看呆了。
相对于小张的惊艳表情,苏釉却一眼都没给她。
他的头发剪短了些,露出光洁的额头来,看起来更精神,也更精致。
虽然是最为普通的收腰礼服,可穿在他身上却像量身定做一样。
像是有些不耐烦般,他懒懒地靠在车门上,目光遥遥地看向远处人工湖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什么。
洛颀对他的装扮还算满意,虽然中规中矩,但至少不会给她掉份儿。
就是这站没站相的样子,让她觉得讨厌。
大概是在风尘里滚过一圈儿的原因,她对这些表面上的东西总是格外在意。
因此引来别人一个不一样的眼神,或者一点笑声,就难免针扎般地不舒服。
“走吧。”她说,抬起戴着同色薄纱手套的手来。
小张立刻上前,牵了她的手,又殷勤地拉开车门,将她扶上车去。
苏釉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刚要转身拉开自己身侧的车门,就听到主楼方向传来了低低的交谈声。
是路桥和朱宇也下来了。
路桥穿了套灰色的礼服,颈间系着银色的领结。
他的气质本就十分疏冷,这身打扮更是凸显了他的高贵与冷漠,一眼看过去,让人只觉得高不可攀。
苏釉愣了愣,拉车门的动作不觉慢了下来。
似乎是看见了他,路桥说话的声音顿了顿,那目光浅浅地在他身上一闪而过,便和朱宇一起去了隔壁的停车位。
苏釉垂下眼睛,拉开车门,见车内洛颀也正偏头往那个方向看。
见他进来,她慢慢收回目光,微微仰起头来。
车厢内安静的诡异,只有小张看望后视镜的目光炽烈如火,让洛颀有些坐立不安。
好在苏釉全程都偏头看着窗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三千门前平时就足够热闹,今天更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
和对面的图书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顶楼必须要有特殊权限的人才能进入,服务生认真检查了洛颀手上属于路潍州的请柬后,亲自将他们送了上去。
电梯门正对着宴会厅大门,梯门一开,大厅中水一般的钢琴声,以及低低的寒暄交谈声就隐隐约约地泄了出来。
苏釉跟在洛颀身后进了大厅,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招待客人的郑铭。
郑铭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正事儿上却是一副十分可靠的样子。
“美人儿弟弟。”看到他们进来,他含笑迎了过来,但却只招呼了苏釉,看都没看洛颀一眼,革命立场十分坚定。
“今天我忙,”郑铭小声说,“咱们这些关系好的大家都自便啊,该吃吃,该喝喝,想要什么给我说,啊。”
苏釉点了点头,眼睛弯起来:“知道了哥,您忙您的。”
“啧!”郑铭看着裹在礼服中的苏釉,忍不住赞叹地一点头,“排面。”
洛颀翻个白眼,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好在一偏头就看见了牌桌上的两位太太。
那两位太太都和自己家的先生坐在一起,言谈举止也比在牌桌上要优雅的多。
此刻,他们也正含笑看着这边。
不过,两位太太的目光是落在了苏釉身上,而那两位先生的目光,则是落在了洛颀身上。
“走吧。”洛颀风情万种地一笑,很亲密地拉了苏釉的手腕,向那边走了过去。
“路太太,”其中一位太太看他们过来,率先笑了起来,她的目光落在苏釉身上,眼睛里都是笑意,“哎呀,这就是你儿子吧?长得可真好呀,怪不得都不舍得带出来。”
“这是周太太,”洛颀笑着对苏釉说,满眼慈爱,“这位是周先生。”
“这孩子是长得好。”另一位太太与周太太微一对视,“倒是和路太太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我看倒是比路太太长得还要好些。”周太太笑了起来,“可见是捡了父母的长处长的,我看啊,路太太的前夫肯定也长得好的很。”
握着自己手腕的手蓦地收紧了,长长的指甲掐进了苏釉的皮肉里。
苏釉不动声色地瞥了洛颀一眼,一言未发。
洛颀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如春风般和煦。
“人都死了。”她笑盈盈地说,“在人家郑太太的宴会上提起这些多不吉利。”
那两位太太还未及答话,门口又传来郑铭招呼客人的声音。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已经又进来了好几拨的客人。
“陈太太来了。”其中一位太太道。
说话间,姓陈的太太已经挽着她先生的手臂走了过来,她看着苏釉,含笑道:“念叨了这么久,总算见到这孩子了。”
她言语斯文,举止端庄大方,眉眼间的笑意都很温和,不像前面那两位话里面带着话。
“好孩子,站着干什么,快坐下吧,”陈太太又说,“要是觉得阿姨们聊天没趣,就去找你们同龄人玩儿,别拘谨。”
“谢谢阿姨。”苏釉道,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先生。
陈先生很高,看妻子的眼神很温和,带着笑意。
可苏釉却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手里关于洛颀的照片中,其中有几张的主角之一就是这个姓陈的。
“在附中读书对吧?”陈太太笑着问,又说,“我家孩子之前也是附中毕业,后来进了龙大,能进附中的孩子都很厉害。”
……
不知道为什么,苏釉看着她,莫名想起了桑晴。
据说,桑晴也是这样温柔爱笑的人,对于别人的事情,总是想的很周全。
而且,她也有一个这么恶心人的,人面兽心的丈夫。
他抿着唇对陈太太笑了笑,心里莫名对她多了些亲近之意。
“桥儿——”忽然,郑铭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不够意思啊,今天我妈过寿你竟然到这么晚。”
“晚吗?”路桥漫不经心的声音传了过来,“其他几个不是也还没来?”
“我家司机今天有点事儿,所以临时麻烦小桥去接了我,”一道悦耳的女声隔着人群传了过来,带着很浓的笑意,“如果阿姨怪罪的话,那我去赔罪好了。”
“女神。”郑铭立刻道,“如果是为了女神,他不来也没有关系。”
“那我走了。”路桥说。
“混账玩意儿,非得在我女神面前下我的面子?”郑铭嘀嘀咕咕。
女生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干净纯粹,让听到这笑声的人都忍不住想要翘起嘴角。
原本安静坐着说话聊天的人也都发现了来客,纷纷起身迎了过去,和路桥崔如意寒暄。
苏釉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透过人群看崔如意如花的笑颜。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崔如意,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个人提起崔如意都是那么欣赏赞叹的语气。
她那么美,像映着阳光的山泉,米色的礼服很简单,而黑发也只是随意地散在肩头,并没有多余的装饰。
可对每一个人的笑容都是真诚清澈的,没有一点点架子。
就连路桥身上的冷意,似乎都被她烘热冲散了。
好不容易打完招呼,她笑挽着路桥的手臂往厅里走去。
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长相,家世,气场好像都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像两块可以恰好完美契合在一起的积木。
“真配啊。”几位太太也顾不上八卦苏釉的事情了,一起往那边看着,“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登对的了。”
“走吧。”周先生率先起身,笑道,“咱们也去打个招呼。”
他们三家人手挽手地起了身,只留了洛颀和苏釉还坐在原地。
洛颀的目光也在看崔如意。
“怎么样?”她有些恶毒地笑,“就算把我踢出了局,你不也照样摸不到人家一根汗毛?”
苏釉没说话,他嘴唇抿得很紧,双眸微垂着,在看自己的手。
“怎么不说话了?”洛颀幸灾乐祸了起来,“那天晚上不是话很多吗?”
“苏釉。”有人打断了她的话,一个高个儿男生快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苏釉终于抬起头来,冲何显很礼貌地点了下头。
“这位是阿姨?”何显走近看到了洛颀,目光在母子两人身上游移了几下,很快确认了洛颀的身份。
“我妈。”苏釉淡声说。
“阿姨,”何显说,“我带苏釉去玩会儿。”
不等洛颀答应,他就抓了苏釉的手腕:“那边有休闲室,我们去玩会儿游戏吧。”
又凑近苏釉小声道:“大人们在一起不是拍马屁就是在拍马屁的路上,不是谈生意就是在谈生意的路上,烦。”
又兴致勃勃地说:“听说郑太太公司的几位顶流都会过来,还有,龙大的校长也会来哦。”
那天选礼服的时候他就想和苏釉说了,不过苏釉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如果自己太过热烈反而显得冒冒失失的,因此当时强行忍了下来。
不过,今天进入这样的环境,他还是有些忍不住了。
相对于何显的兴奋,身畔人的沉静就有些过了分,苏釉一声都没吭。
“怎么了?”何显有点好奇地顿住了脚步,看向苏釉。
“没事。”苏釉笑了下,唇红齿白,犹如一副画一般,他好像对明星大腕儿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只是问道,“你将来想要读龙大吗?”
“当然了。”何显说,“不过我的成绩一般,很难说能不能考得上,但是……”
他忽然微微倾身,将嘴唇凑到苏釉耳侧,不知道小声说了句什么。
苏釉的眼睛弯了起来,看着他点了点头。
谭淞,严鹤炀,辛免等也陆续到了,和路桥坐在一起。
辛免最终进了严鹤炀的公司,现在正坐在严鹤炀身侧,抿着嘴唇偷看崔如意。
崔如意在和谭淞说话,聊一些国外先进的医疗手段,以及路桥他们现在的这个研究组所研究的项目。
说着说着,她忽然目光微微一转,看向了路桥。
原本很专注听他们说话的人,此刻不知为什么,目光遥遥看向了大厅门口暗影里,两个拉着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少年。
“怎么了?”崔如意小声问,看到翘着嘴角的那个少年的脸时,她悄声道,“这是刚刚和你继母坐在一起的那个孩子吗?”
“是苏釉?”她问。
“嗯。”路桥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嗯——”崔如意托腮沉思了片刻,“从进门你看他至少五次了,怎么?”
她小小声地问:“你喜欢他?”
路桥刚要抬手把她的脸推开,忽然又意识到这是大庭广众之下。
“是不是我的原因对你们间造成了什么误会?”崔如意小声问,“需不需要我出面帮你解释下。”
很多人的目光看过来,没人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可在任何人眼中,他们此刻的举动都是那么亲密。
苏釉原本还在笑着,余光中看到两人头挨着头样子,他眼中的那点笑意慢慢散了。
“走吧,”他拉了何显的手,“去打游戏。”
“诶,舞池里有人在跳舞了呢,”何显忽然顿下步子,“苏釉,要不要跳舞?”
宴会厅里的舞池很大,七彩灯光闪烁,不知谁先迈了进去,其他人便也陆陆续续携着伴儿跟了进去。
“看我这脑子,”何显想起来什么,“你的腿是不是还没好全呢?”
“不剧烈运动应该没关系,”苏釉说,顿了片刻又道,“可是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何显自告奋勇拉着苏釉进了舞池,“我教你。”
七彩灯光晃得人眼花,苏釉按照何显的口令迈动舞步,可还是会频频踩在何显脚上。
何显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学校有个外号?”
“什么?”苏釉好奇道,“我的外号?” 「嗯。」何显哈哈大笑,凑在苏釉耳边道,”东方不败。”
“我去。”闻言,苏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七彩的光落在他眼睛里,幻化成了彩色的星子。
“我以前可不服气了,”何显说,“就算你学习厉害也不能样样厉害吧?其实在宋欢给你送情书之前,好几次都想堵住你揍一顿。”
苏釉又笑了:“你怎么不堵?”
“幸亏没堵,”何显啧了一声,“堵了你那次之后,我才服气了你的外号,确实实至名归,不过……”
“别。”苏釉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不想自宫。”
何显带着他转了半圈,他微微弯起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那么深,暗沉沉地看着他,那一瞬间,苏釉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何显的笑声在耳边变得模糊,就连他说“也不是什么东方不败嘛,至少就不会跳舞,”和下个月要办一场变装晚会,邀他参加,他都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下来而不自知。
那是路桥的眼睛。
像深邃的海遇到了风暴,将他卷了进去。
第30章 要跳舞吗?
“要跳舞吗?”一曲终了, 一曲又起。
崔如意终于有点受不住路桥目光对舞池的攻势,主动起身,像绅士面对公主一样, 微微向他弯下腰去做出邀请的动作来,引起众人一阵不小的笑声。
苏釉在舞池里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而何显的八卦还没有说完, 两人便接着跳了下去。
“郑家的公司是郑铭的父母联手创立的,”何显小声说,“谁知道那男人刚有点钱就在外面养小老婆, 郑铭他妈发现的时候那女人肚子都老大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我说这些会不会有点太八卦了?”
苏釉摇了摇头。
苏柚的态度是很淡的,但何显习惯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过, 那个孩子并没生下来, 具体原因谁都不知道,但外面都在传,是郑铭他妈采取了什么措施。”
何显将声音压低了些, 更靠近苏釉一些说,“后来郑铭他爸就跟逆反了一样, 大部分时间都跟那个女人过了, 那个女人后来还是生了个小的,据说今年才七八岁……”
何显说着话, 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 目光一抬, 对上了舞池中另一双眼睛。
那人看着他, 眼神十分冷漠。
何显以为自己说的话被人听到了, 不觉难为情地抿了抿唇。
“怎么了?”注意到他神色不对, 苏釉偏头往后看去,看到路桥和崔如意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边。
男的帅女的靓,吸引了舞池中大部分人的目光。
崔如意旋了半圈,裙摆开成了一朵漂亮的花,离他们就更近了些。
“苏釉,”她含笑看向苏釉,松开搭在路桥肩头的手,身体往他这边倾斜了一下,“等下跳完舞咱们坐一起吃饭啊。”
苏釉愣了下,下意识地抬眼去看路桥。
路桥的唇瓣抿着,七彩的光芒掠过他的眼睛,让那双没有太多情绪的眼睛瑰丽无匹。
“就这样说定了啊。”崔如意不等他回答,笑眯眯地将那只手伸过来,在苏釉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带来一点很暖的甜香气息,又看向何显,“一起来啊,小弟弟。”
最后一个字只剩了尾音,因为她被路桥拉着手,三两步带远了些。
“你嫂子好美啊。”何显忍不住赞叹。
以前他觉得宋欢漂亮可爱,是现实中难得一见的大美女,可现在看到崔如意,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崔如意真美,即便毫不刻意,却依然美艳惊人,眉宇间又难得有些男孩子般的英气,让她的气质十分迷人。
和她相比,宋欢一下子变得小家碧玉了起来。
何显也是那天送苏釉回家后才知道他和路家的关系的。
刚开始进去的时候,他只觉得苏釉住的地方可真大真好,直到出来时,看到侧立在大门旁边的铭牌,他才知道那是路家。
龙城家大业大的路家,他就知道一家。
回家问了自己的父母才知道,确实是他知道的那一家,还因此听了一些路家的八卦。
苏釉没说话,靠何显很近,从他肩头上看到路桥在和崔如意说话。
路桥大概对谁都是很严肃的,他的脸色略显沉凝,垂眸看着崔如意。
不过崔如意显然一点都不怕他,她笑眯眯地抬脸看着他,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路桥抬起手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让苏釉想到了,他的手指弹在自己脑门上的时候。
莫名地,这一下仿佛没有弹在崔如意脑门上,却像弹在了他的心上一般,微微地发麻。
“干什么啊?”崔如意瞪眼,“明知道我最讨厌人弹我脑门。”
“你不讨厌我还不弹了。”路桥慢条斯理地道。
“我不就跟苏釉说了两句话吗?”崔如意不满地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他说清楚?”
路桥垂眸看了她片刻,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像是有些犹豫。
“崔如意,”他最后还是说,“你想知道我妈妈去世前发生过什么吗?”
闻言,崔如意不觉愣了下。
这些事情,路桥平时是连提都不提的。
“你方便说吗?”她不确定地问。
以他们崔家的人脉,她也仅仅是知道,路桥的母亲不是因病去世,而是死于坠楼。
但桑晴本身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外加路潍州又人品不佳,这件事听起来虽然略显突兀,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的。
可此刻路桥这样说,倒像是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路桥慢慢弯下腰去,在崔如意耳畔低低地说了两句。
崔如意的神色蓦地变了,她的眼睛张大了些,唇角抿紧,搭在路桥肩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
“如果可以告诉苏釉的话我早就告诉他了,”路桥轻声说,“但是事关你对象,如果没有你的允许,我不适合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而且,当时我答应你的时候,也并没有想着谈恋爱。”
“那,现在你想了吗?”
崔如意慢慢回过神来,看着路桥。
是路桥的话让她知道,她虽然考虑了很多方面,但仍是低估了人类的恶。
这让她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忽然变得没那么牢靠了起来。
“想的。”路桥沉默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往苏釉的方向看了一眼,嗓音微哑地道,“特别特别想。”
他的眸色灰暗下去:“但是没有办法。”
他们说着话,崔如意忽然轻轻掐了路桥一把,目光往门边看去。
路潍州到了。
又一支曲子结束,伴着台上司仪的声音响起,寿星到了。
“酷,”何显忍不住惊叹,“司仪竟然是郑风。”
郑风是娱乐圈目前最红的男演员,年纪轻轻就斩获了影帝大满贯。
而且,除了演戏,他唱跳方面也是可圈可点。
郑风为人很是低调,这些年除了拍戏出唱片,几乎很少参加活动。
虽然在场的大都是商界甚至有部分政界名人,但郑风的出场,仍然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他们距离舞台的位置不算近,苏釉遥遥地看过去,只能看到郑风的大体轮廓。
看着何显亮晶晶的眼睛,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何显和吕少言好像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苏釉,我们找个地方坐吧。”何显拉着苏釉四下里张望。
他们家和郑家有点业务往来,但其实和郑家完全没法比,所以被安排的位置比舞池还要远不少。
而路家那桌……
他那天回家,听说苏釉的母亲是小三上位,因此很没好感,也不打算去那边坐。
正张望间,就见最为靠近舞台的那一桌上,崔如意正笑着向他们招手。
“走吧,”何显丝毫没有犹豫,“跟你哥坐一个桌。”
苏釉还未及反应,就被他握着手腕连拉带拽地带了过去。
“坐这儿。”崔如意笑着起来,让苏釉坐在自己身侧。
她很热情,眼睛里都是真诚,让苏釉莫名地觉得心虚。
“嫂子好。”何显已经嘴甜地叫了一声,远远没有在学校时的老大高冷派头。
崔如意笑了起来:“叫嫂子有点早了,我都还没追上路桥呢。”
“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儿?”郑铭刚陪着他妈敬了一圈酒回来,闻言立刻补了一句,“对吧,小桥。”
他说完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他要是瞎了眼,别怕,还有我呢?”
崔如意回国的消息传来时,郑太太确实是有心让郑铭努力一把的。
一是郑铭确实很喜欢崔如意,二是,如果有崔家助力,那个老头子就屁都不是。
谁知道,崔如意还没刚回来,就主动追起了路桥,据说还挺疯狂。
郑铭虽然觉得有点遗憾,但还是为好兄弟高兴的。
毕竟,将来他有难处的话,路桥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兄弟好,其实就是自己好。
“别听他瞎说,”崔如意意有所指地托了托腮,“我怎么觉得,小桥心里好像有别的人呢?”
“怎么可能,”苏釉心里惊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崔如意要独独对着自己说这句话,他眼睛弯得恰到好处,很笃定地说,“他只喜欢姐姐。”
何显别的没什么但说到仗义却当仁不让,闻言立刻就要附和苏釉。
只是他还未及开口,手机就响了一声,是他父亲发来的消息。
他父亲也是刚发现他竟然坐到了路桥他们这一桌上,这一桌虽然都是年轻人,但实际上却掌握了整个龙城的经济命脉。
何显父亲既高兴儿子能和这几家搭上关系,又有些担心儿子莽莽撞撞的性格,别关系没搭上却得罪了人,因此发信息提点了他几句。
他这边回完消息,崔如意已经在给苏釉夹菜了。
“我可不这么觉得,别人追我我都懒得看上一眼,偏偏我追他呢,他就爱答不理的,偶尔看对我笑一笑,好像也是在看别人的样子。”崔如意悄悄说,“你帮姐姐留心下,他到底喜欢谁?”
苏釉抿了抿唇,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崔如意又握着酒瓶要给他倒酒,只是瓶身才刚刚倾斜出一个小小的角度,路桥就伸手将她手里的瓶子接了过去。
“他不喝酒。”他说,声音沉沉的。
“上次不是喝了吗?”谭淞笑眯眯地说。
他们都还记得,上次苏釉喝了酒之后就抱着路桥不撒手的样子,想想也是好笑。
“那你送他回家?”路桥冷脸说。
“没关系,还有我,”何显将手机收起来,笑眯眯地自告奋勇,“我可以送他回家的。”
餐桌上气氛像是蓦地一沉,何显疑惑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苏釉喝多了那么粘人,是只粘自己还是无论是谁他都会粘?
而且,他们这个年龄,就算不喝酒还容易冲动……
路桥沉默不语,缓缓将两罐果汁推到苏釉和何显面前,淡声道:“喝果汁。”
路桥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沉稳得体,可不知为什么,当惯了老大的何显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默默地接过了那罐果汁。
崔如意刚要笑,自己面前那杯酒也被路桥面无表情地撤了下去,一瓶同样的果汁饮料被推到了她的面前。
“干什么呀,小桥,”崔如意说,“我酒量可好了。”
“是吗?”路桥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还没喝呢,就上头了,这叫酒量好?”
谭淞与严鹤炀齐齐地发出了嘘声,可崔如意却只翘了翘嘴角,心甘情愿般地将果汁握在了手里。
“行吧,”她说,笑眯眯的,“小桥高兴就好。”
又偏头对苏釉说:“你看吧,他就是不喜欢我吧?”
他不喜欢我,他就是不喜欢我,崔如意真想好好地告诉苏釉。
但苏釉只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和谭淞严鹤炀他们一样,像在看普通的小情侣斗气一样。
崔如意无力地举起了自己的饮料。
途中,苏釉去洗手间的时候,崔如意和路桥去向路潍州敬了杯酒。
崔如意厌恶洛颀,对她全程无视,但又担心苏釉难堪,所以特意选了这么个空档。
而喝完那杯酒,两人便迅速返回了自己的位置。
以至于回去的时候,苏釉都还没从洗手间回来。
苏釉从卫生间出来时觉得自己的头是晕的。
他并不觉的自己有很高的道德感,但是,面对崔如意时还是有些不舒服。
崔如意那么坦荡,站在光明下,可他呢?
他觉得自己像是躲在阴沟里一样,明明自己就是崔如意的竞争对象,可偏偏一句话都不敢说。
最主要是,他也不是正儿八经地追求路桥。
他将来注定是要走的。
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反而拖得崔如意和路桥的感情也没有进展。
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种什么感觉。
道德感让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虚和愧疚,可灵魂深处某些阴暗和偏激的东西也会挣扎着冒头出来,表达着自己的快感。
苏釉在水龙头下面洗了好一会儿脸,起身时,透过湿漉漉的眼睫,他看到一个身影站在自己不远的地方。
辛免夹着烟,眼圈微红,看着苏釉的眼神微微有些疑惑。
“他们很恩爱对不对”他问。
虽然他没说主语,但是苏釉知道他在说谁。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神色冷淡无波。
虽然崔如意说自己还未追上路桥,可是苏釉却觉得他们之间确实十分般配。
无论家世,外貌还是人品,都不是他能比的。
毕竟,他唯一能拿出手的也就只有外貌了,可偏偏还像了洛颀,连他自己都无比厌恶。
“你不难过吗?”辛免红着眼睛吐了个烟圈,“那时候我明明觉得他喜欢的是你。”
又低声说:“如果是你的话,我还有机会争一争,现在换了崔如意,她们家那样的家世,我是真的觉得很绝望,”
“哦,”苏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对不起了。”
“我没别的意思,”辛免喝得不少,脑子迷迷糊糊的,“我就是觉得和你有点同病相怜。”
“我没有那种病,”苏釉冷淡地说,“而且,我都没觉得他喜欢我,你怎么会觉得?他只是……”
他只是太绅士了,有些时候不得不照顾自己一二罢了。
“辛免,”苏釉算不上讨厌辛免,辛免虽然很爱哭,可也并没有真的去伤害谁,他看着辛免微红的眼圈说,“爱情并不是生命的全部。”
他顿了顿,说出连自己都不是很相信的劝慰,“好好学习好好工作的话,每个人将来也会遇到真正喜欢自己的人。”
说完,他轻轻啧了一声,觉得自己今天话真的很多。
好像和路桥相处以后,他的话不知不觉就比以前多一些。
吕少言之前也说过。
不过那个时候他和路桥之间还算亲密,吕少言说他连笑容都多了许多。
将思绪掐断,苏釉再没看辛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辛免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半晌才喃喃地道,“我有好好工作啊。”
——
离开的时候,苏釉含笑和崔如意道别,看路桥和她上了同一辆车子,随后才慢腾腾地跟上了路潍州和洛颀。
窗外的车灯闪过,他不由地想起舞池中路桥的眼睛,随后便忍不住地猜测,路桥今晚还会不会回家?
不过只想了片刻,他就收回了视线。
路桥也在看窗外,直到崔如意忽然伸手去拉前后车厢的隔板,他才转过头来,抬手挡住了她的动作。
“我的姐姐,”他无奈地说,“够让人信以为真了。”
“怕什么,”崔如意大大咧咧地说,“小朱不是你的心腹吗?如果他出去乱说的话,直接开了行了。”
前面开车的朱宇:……
“领导,”他说,“还是申请你们拉上吧。”
哗啦,崔如意将挡板拉了下来,路桥抿了抿唇,脑海中不自觉想到了拉车厢挡板的苏釉。
“阿姨的事情你能给我细说说吗?”崔如意问,神色认真凝重了起来。
“你只要知道,她们这个群体有多么脆弱,一点无心的举动都可能对她们造成极大的伤害就够了。”路桥说,“你要那么多细节干什么?”
他说完敲出支烟来,也没问崔如意可不可以抽烟,咔哒一声给自己点了火。
火光中,路桥的眉眼看起来被很多沉重的东西笼住了。
崔如意轻轻地吁了口气,垂眸不语,看起来也很是难过。
“对不起。”半晌后她轻声说,“我知道提起阿姨来你肯定难过,可是为了涟漪我还是没忍住。”
片刻后她又有些犯愁地蹙眉:“你要想谈恋爱就谈,你只要和苏釉说,是我喜欢你,但你不喜欢我就行了。”
“那不用约会了?”路桥斜斜地瞥她一眼。
“你现在手上这个科研项目是不是需要注资?”崔如意说,“如果我注资的话,那么我们就有了正当的见面理由,到时候我们给长辈说是在约会,对苏釉说谈公事就好了。”
科研项目运气好的话可能三五年会有结果,运气不好,可能穷尽一生都未必会有进展。
所以投资当然是越多越好。
“你想注资当然可以。”路桥说,“但是苏釉……”
他抿了抿唇。
“他像一团火一样,如果我这边松了口,路潍州肯定能看出来,辛免那么小的年龄,不过写了一封情书,当年那么朦胧的感情,他说把他送走就把他送走,”他轻声说,“那时候什么都没发生,他才能保住学业,你觉得苏釉还会这么幸运吗?”
确实。
崔如意轻轻叹了口气,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她问,“要不行,我就给你们打掩护。”
路桥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猩红的烟头在他唇齿间闪烁,苏釉原先对他就如这烟头一样,炙热甜蜜,可现在,却比对陌生人还要冷漠。
像一块冰,晶莹剔透,干脆利落。
恋爱对任何人好像都很容易,唯独他不行。
车子停在崔家大门口,崔如意下车前,路桥忽然叫住她。
“如意,”他问,“你和我这样,沈涟漪知道吗?”
“她知道,”崔如意说,“虽然她在国外,国内消息知道的不多,但是我从来都不骗她,也不瞒她,只有这样,她才能真的安心。”
“她真的能相信你吗?”路桥看着她,眉目深深,“你别忘了,她也是一个病人。”
崔如意怔了一下,拳头不自觉捏紧了,片刻后,她又轻轻放松了。
她笃定地对路桥点头:“她相信我,我确定。”
路桥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他的唇角微微翘起来,随即摁熄烟头,合上了车门。
沈涟漪都能相信崔如意,或许,说不定有可能,苏釉也可以相信自己。
如果,如果能早一点解决路潍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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