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书房,谢尧臣去书架上选花笺,辰安则盛水研磨。
选到一套印有合欢花的花笺,谢尧臣满意取下,走到桌边,抽出一张,铺在桌面上,坐下,提笔蘸墨,开始构思。
辰安在一旁看着,只见他们王爷,目光落在花笺上,提着笔,整个人静止了下来。
就这般静止了许久,还不见他动一下。
辰安了然,纨绔做久了,一身武艺虽还在,但文化课业,到底是荒废了。
辰安又等了一会儿,他们王爷还是没动,辰安只好提醒道:“王爷,笔尖上的墨都干了。”
“嘶……”谢尧臣伸手扶额,重重一声叹息。
这些年,总以为学过的肯定不会忘,一直想着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再补起来,未成想,光阴晃眼而过,直到此时要用,他才发觉,是真忘了不少。
从前行云流水的东西,如今笔都到了手里,却脑袋空空,根本不知从何写起。
看来真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再这般拖着不补习课业,等以后有了孩子,他都教不了,没得在孩儿跟前连当爹的威信都没有。
谢尧臣将笔递给辰安,叫他重新洗笔,自己抓着两边鬓发,努力回忆了起来,想看看能不能想起以前作诗的思路。
谢尧臣回忆了好半晌,这才一点点记起来,从前写诗时,是心中先有了一个想表达的主题,然后再从这主题里,提取思路,分成两个,或者三四个部分,每个部分表意不同,最后整合起来,就是一首完整的诗。
对对对,谢尧臣拍了下脑袋,想起来了,先确定一个主题,找到他想跟宋寻月说什么?
谢尧臣重新从辰安手里接过笔,但欲下笔的瞬间,又梗住,他想给宋寻月说的可太多了!
他从前的生活,以及对换亲的庆幸,还有未来对他们共同生活的憧憬……实在是太多太多……
谢尧臣蹙眉想了想,若不然,就挑今晚吧,以元宵节作为主题。
可以!就元宵节!
若是他没记错,去年的元宵节是个阴风天,看不见月亮,那晚他跟母妃吵了一架,一个人在金明夜宴上喝了一晚上闷酒,连外头的花灯都没心思看。
但是今年不同,今年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了宋寻月!独属于他的“月”,只要有宋寻月在,往后此生的元宵节,即便天上无月,他身边也有月,再也不会看不见“月亮”。
思及至此,谢尧臣笑了!这个好!就分成这两个部分,一部分表达去年的孤独和暗淡心情,另一部分表达拥有她之后的幸福快乐!既有对比,又有深情!
幸好啊幸好,他还没算荒废的太厉害,仔细回忆回忆,还是能找回些许感觉。
有了思路,谢尧臣连忙蘸墨,开始在花笺上书写:
去岁上元节,独酌金明宴。
月藏密云间,花市无所恋。
今岁上元节,卿怜我身畔。
方知月成双,不见流华淡。
谢尧臣一气呵成,放下笔,拿起花笺,开始欣赏自己写的情诗!瞧瞧,多好!明天就拿这张去给宋寻月念!
谢尧臣站起身,愉快的撑了个懒腰,对辰安道:“沐浴睡觉!”养足精神!
许是情诗已然敲定,谢尧臣心间畅快无比,沐浴后躺在榻上,很快就睡了过去,还做了个有宋寻月的甜甜美梦。
第二日,谢尧臣起来,梳洗后,迫不及待便去了书房,准备拿着昨晚写的情诗,去找宋寻月,吃完早膳后就念给她听!
谢尧臣兴冲冲的来到书房,再次拿起花笺,细细将自己昨夜的创作,重新读了一遍。
可刚读完,谢尧臣便蹙眉,许是隔了一夜的缘故,昨晚看着极其完美的诗,今天再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心间一时格外嫌弃,他写得什么玩意?
谢尧臣泄气的瘫坐在椅子上,就这玩意拿去给宋寻月念,他没文化的纨绔形象岂不是会彻底坐实?
谢尧臣正烦着,辰安却来问道:“王爷,该去王妃娘娘院里用早膳了。”
“不去。”谢尧臣看着手里的花笺没好气道:“你派人去和王妃说一声,早膳我不过去了,中午再去。”
他得改诗!
说话间,谢尧臣已自己研起了墨,辰安了然,怕是诗又不满意,转身便去通知张立去一趟嘉禾院。
谢尧臣坐在桌前,拧眉细细的琢磨。
表意是没问题,现在就是字眼太差!他现在也不敢追求什么意境,但求看着能别太像三岁小孩写得就成。
“去岁上元节,独酌金明宴。”这句没什么毛病,起头嘛,交代清楚就好,再挑也挑不上什么好字眼。
第二句“月藏密云间,花市无所恋”,这句不好,“藏”字不好,“无所”也不好。藏字吧,表意虽然准确,但太过常见,无所二字,好似缺点他想要的那个感觉。
怎么改呢?
谢尧臣拧眉,一遍遍的去像月亮被密云遮住后的夜色,找如何能换个更好的字眼。
这一想,谢尧臣便彻底忘了时辰。一会儿在桌子前坐着想,一会儿起身在屋里踱步,一会儿又站去窗边,眺望远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回到桌边的他,忽地重拍一下桌子,朗声道:“歇!”
一旁的辰安着实被狠狠吓了一跳,额头甚至都冒出些虚汗,诧异的看向谢尧臣,惊魂未定。
所以两个多时辰,只憋出来一个字吗?
谢尧臣连忙抬笔改,对呀,月歇密云间,可不比月藏好?
还有第二句的“无所”,改成“了无”,那便是“月歇密云间,花市了无恋。”甚好!
辰安见他终于停笔片刻,忙见缝插针道:“王爷,晌午了。”
“晌午了?”谢尧臣诧异反问,所以他一上午,就改了一句?
嘶……谢尧臣蹙眉,接着对辰安道:“再去跟王妃说一声,晌午我也不过去了,再给我随便弄点吃的过来。”
辰安应下,转身去办,谢尧臣则继续埋头改诗。
这一改,便又是完全无法觉察时间流逝的“暗无天日”,直到辰安给他掌了灯,他都没发觉外头暮色已临。
宋寻月在嘉禾院,刚用过晚膳,她坐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心下着实有些奇怪,谢尧臣居然今天一天都没来。
早膳没来,叫张立传话,说是晌午来,结果到了晌午,他又没来,本以为晚上会来,怎知张立又来传话,说是不过来了,他到底忙什么呢?
宋寻月摇头叹叹,继续看话本子,心下琢磨着,他要是睡前还不来,她就过去瞧瞧。
而此时的谢尧臣,却刚刚放下笔,舒展了下身体,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改好了,虽没有多好,但多少比之前好一点点,有那么一两个字眼,瞧着还行。他将誊写好的新版,拿起来又读了一遍:
去岁上元节,独酌金明宴。
月歇密云间,花市了无恋。
今岁上元节,惜卿于我畔。
方知月成双,再无流华黯。
还行,好一些了,就这个版本吧!现在过去,念给宋寻月听,若是再放一夜,他怕是还会不满意,明日就得接着改。
念及此,他将那花笺收好,揣在衣襟里,对辰安道:“走,去嘉禾院。”
一路来到嘉禾院外,本行路带风的谢尧臣,却在宋寻月房门外缓下了脚步。
他面露一丝难色,所以,他真的要进去念吗?站哪儿酸酸的念诗,他似乎有些做不出,会不会很难为情?
谢尧臣纠结半晌,随后给自己鼓劲,难为情什么呢?那可是他的王妃,为她写首诗,为她亲口念,即便被她笑话几句,他又能吃什么亏?
思及至此,谢尧臣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里屋亮着灯,谢尧臣示意辰安就在外屋等着,自己寻着光找了过去。他放轻脚步,悄然进去,透过镂空的窗扉,他见宋寻月正斜倚在贵妃榻上,手里翻着一本书。
她的腰身纤细,这般斜倚,侧身线条像小山般起伏有致,甚是勾.人.心.魄。
屋里很安静,谢尧臣唇边挂上笑意,轻声唤道:“寻月。”
宋寻月闻声抬头,正见她的王爷,从月洞门后探出个头,看着她笑,发冠后的细金链子,垂落在他肩上。
宋寻月合上书本,将其放在一边,站起身,没有再行礼,问道:“你来了?这一整日在忙什么?”
“在……”谢尧臣缓步走进月洞门,含着笑,望着她的眼睛,徐徐道:“在想怎么跟本王的王妃表明心意。”
宋寻月挑眉,原是因为昨晚她说的那句话?她其实就是想给他个台阶下,不成想,他竟是这般认真,反倒勾起她心间的期待。
宋寻月唇边绽开笑意,脑袋微微一侧,巧笑道:“那王爷想到了吗?”
谢尧臣点头,神色有些许尴尬,他清一下嗓子,边从衣襟中取花笺,边对宋寻月道:“我、我给你写了首诗?”
宋寻月一愣,随后瞪大了眼睛!
她没听错吧?诗?大魏出了名的纨绔,居然给她写了首诗?
情诗?
许是看见了宋寻月神色间不敢置信的诧异,谢尧臣那浑身不得劲的感觉愈发的浓,是啊,这写诗念诗什么的,和他的性子也忒不相符。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冲她笑笑,试探问道:“我……念给你听?”
宋寻月当真是一点没想到,他居然会给她写首诗!惊讶过后,宋寻月心间漫上浓郁的好奇,所以,这位纨绔,她的王爷,给她写了一首怎样的诗呢?
宋寻月目光定格在他的面上,唇边的笑意,愈发的深,静候他念诗。
谢尧臣展开手里的花笺,看着上面的墨迹,随后开口道:“去岁上元节,独酌金明宴……”
试着念了一句,谢尧臣闭嘴,为何他的语气,完全没有他预想中的情意绵绵,反而这般干涩?
谢尧臣手心有些冒汗,他硬着头皮,复又试着念了半句:“月歇密云间……”
谢尧臣再次闭嘴,神色间明显有些泄气,果然,才子佳人的那一套,他玩不来。
根本念不出情意绵长的韵味,反而像个拿着稿子,到先生面前,叫先生考较功课的学生!
谢尧臣越想越烦,他就不该用这种自己根本不擅长的法子!
霎时间,所有在宋寻月面前的尴尬,一下全部迁怒到了辰安身上,他低语怒道:“辰安……”
谢尧臣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来到外屋的辰安身边,抬起那张轻飘飘的花笺,作势就要打,斥道:“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这一声怒骂,宋寻月自是听见了,她实在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连眼尾都是笑意,神色间又幸福又无奈,她的王爷怎么这般讨人喜欢?
其实……写得挺好的啊……
谢尧臣看了眼里间,重新将那花笺揣回衣襟里,伸手提住辰安的肩头的衣服,拽着他便离开了宋寻月的房间。
来到院外,谢尧臣在原地烦闷了一会儿,怒意渐消,转而一脸的无奈,这才对辰安说出全部实话:“这什么馊主意?我根本念不出来!我心里想的那种感觉,我一个字也念不出来!现在怎么办?”
辰安只好道:“若不然,回去接着写?”
谢尧臣狠狠白了他一眼,真恨不能打他一顿,接着压低声音骂道:“我是写不出来吗?我是念不出来!你会听人话吗?”
辰安见谢尧臣这般烦躁,不解问道:“王爷,您给臣交个底吧,昨晚回来您就大张旗鼓的准备这事,到底是为着什么?你告诉臣,臣兴许能给你想个更好的法子。”
谢尧臣看他一眼,实在也是没法,只好道:“王妃说,我还从未亲口说过心里有她,若能表达的叫她满意,就许我留宿。”
辰安:“!”
原来如此!
辰安恨铁不成钢道:“那您直说呀!”
谢尧臣问道:“怎么直说?”
辰安看着自家王爷茫然的脸,只好继续解释:“王妃娘娘从不会故意刁难人,自然也不可能出难题给您,娘娘到底是女子,不好直言,这般说,明显就是给您一个留宿的借口,您直说不就完了吗?”
谢尧臣盯着辰安看了半晌,咬住下唇,所以……他想复杂了?所以……他要是直说的话,其实昨晚就能留宿?
辰安见自家王爷还在发愣,展颜笑了,实在没忍住,推了谢尧臣的手臂一把:“您还愣着干嘛?去啊!”
谢尧臣呼吸明显紧促。
真的到了眼跟前,他却忽地紧张的挪不动步子,看看身侧的房间,又看看辰安,一双眸神色锐利,似是缺一个鼓起勇气的理由。
辰安从不知他们王爷还有这样一面,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措的神色,真真像一个正在等着他出主意的弟弟,可他偏生生得如此高大俊朗,连看他都得垂眸。
辰安唇边笑意愈发舒展,这一刻,当真像位兄长,他道:“王爷,您就想,屋里的是您明媒正娶的王妃,自嫁来王府,吃穿用度都是您所提供,没道理花着您挣来的一切,您还守活寡!”
谢尧臣从未这般想过,但他现在需要这样的理由,他强自给自己鼓劲,是啊,人是他的人,他没道理守活寡!
如此一想,谢尧臣大步朝里屋走去,辰安忙跟着上去,但他没有进屋,而是示意寄春将屋里所有婢女唤了出来,关好了门。
他们王爷,今夜终于能如愿以偿了吧?
宋寻月还在原地站着,想着方才谢尧臣那副模样,一遍遍回味,唇边笑意丝毫不减。
而就在这时,她忽见谢尧臣再次走了回来,赤金的簪冠从镂空的窗扉前掠过,随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处。
这次他未有任何停顿,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甚至都没给她反应的机会,大胆伸手捧住她的脖颈,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下来。
宋寻月呼吸一滞,都忘了闭眼。攫取般深吻她片刻,谢尧臣便很快停下,微离她的唇,错落的呼吸全然同她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寻月,我心悦你,心里只有你,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
宋寻月身子僵硬在他怀中,她锁骨上的筋骨都绷了起来,一双眼如受惊的小鹿般紧紧盯着他,面上一片如霞的绯红,她怔怔咬唇,细弱蚊声道:“嗯。”
二人全然控制不住各自紊乱的气息,谢尧臣望着她的眸,接着问道:“我……可以么?”
宋寻月唇边笑意紧张羞.涩,身子绷得愈紧,那双眼小鹿般的眼睛,紧盯着他,有紧张,有期待,有爱意,还有惊慌……她手不由攥紧谢尧臣衣襟,鼓起勇气,再次点头:“嗯。”
谢尧臣眸色更深,脑中霎时一白,灼.热的吻再次落在她的唇上,再无任何顾忌的释放所有热.情。谢尧臣轻轻一提将她抱起,为稳住身形,宋寻月的双.腿顺势缠上了他的腰。
榻帘如流沙瀑布般缓缓落下,一并如细沙般流出来的,还有谢尧臣那件藕荷色的蟒袍,奈何只有上半段掉出来,衣摆尚倔强的挂在塌上,金丝所绣的蟒纹,在烛火下流光溢彩,乍一看,那蟒纹如由点点火星逐渐烧成,卷着宋寻月的转眼看花花不同的云锦衣裙,毫无章法的勾.缠在一起。
而宋寻月,明白了三件事,其一,原来真正的男人生得是这般模样,其二,并非是她前世所以为的那般,没有任何感觉,会疼,但疼过后……着实叫人羞.于.启.齿。其三,她直到此刻方才明白,原来她前世,从未和顾希文有过夫妻之实!她曾以为的他时行,其实也是根本不行!
她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明白!
谢尧臣轻嗅她发间香气,渐缓下来,轻咬宋寻月的耳朵,含着揶揄的笑,低声问道:“昨晚在船上,我让你唤我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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