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萧沐身体不适,二人便一路歇歇停停,至入夜才走到一座边陲小城。
殷离找了间客栈,将萧沐从马上抱下来,一路将人抱进客房里。
堂倌见状诧异了一瞬,但两人都表现得十分淡定,他便只以为客人腿脚不便,一面给安排浴桶,一面寒暄道:“这位军爷打北边的吗?听说那还在打仗呢。”
殷离把萧沐放到榻上,嗯了一声。
堂倌眸光一亮,“我听说咱们打赢了辰国?这是真的吗?”
殷离给萧沐退去靴子,唇角微微扬着,“嗯,辰国已经俯首称臣了,今后再也不用打仗,边境安宁,你们这些生意人也好过了。”
堂倌闻言,激动地拳落掌心,“听说咱们以多敌少俘虏了四十万大军,就连辰国皇帝都被抓了!”
见殷离默许了这说法,他双手合十对着虚空拜了拜,“太好了太好了,一定是世子爷保佑。”
“嗯?”萧沐听见这一声,疑惑皱眉,“什么世子爷保佑?”
堂倌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道:“您不知道世子爷?就是去年在冀北一剑断水,击退黄龙救了七州县,咱们大渝的神仙!”
“自那时起,就有好多人在家中给世子爷立牌位呢。”
“这回与辰国交战,也是多亏了世子爷显灵,镇北军才能兵不血刃生擒了那辰国的皇帝,四十万辰国大军啊,全被俘虏了。”
“敌国没了主力,咱们五殿下率兵长驱直入,打得那叫一个痛快啊。”堂倌越说越高兴,“现在都在传呢,说咱们大渝有神仙显灵,今后必然是越来越兴盛。”
听见“显灵”两个字,萧沐一愣,“什么......显灵?”
堂倌看他一副疑惑的表情,微叹了一声,“可惜啊,听说世子爷看破红尘,去年便舍了肉身仙逝了。”他说时还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其实我还听说,真实情况是世子爷为情所困,因被陛下拆散了姻缘而心灰意冷,这才了却凡尘,哎,真是个痴情种。”
听见这句,殷离没忍住噗嗤一声,双肩都在微微地抖。
萧沐一脸懵,这传言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看着殷离忍笑忍得辛苦,他忽然就有点后悔当初假死时,顺着那些纨绔的话头没有反驳,导致他的名声从强取豪夺变成了为情所困。
相较之下,他还是觉得强取豪夺好一点。
他有点好奇,又问:“那这跟显灵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个堂倌更来劲了,他放下热水桶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您不知道,之前有好些辰国的逃兵跑出来,见人就说自己碰见了萧沐的鬼魂,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一开始还没人信,后来您猜怎么着?有人亲眼看见世子爷逼着那皇帝投降,对着山头就那么一挥,嘿!一剑!就把那一整座山头砍碎了!”
堂倌说得神乎其神的,眉飞色舞道:“您若不信,可以去永宁城郊,看看那山头,刀削一般,绝对的平整,那鬼斧神工,分明就是神迹啊!这还不是显灵?”
“如今好多人都跑去那山头朝拜,求世子爷庇佑呢。”
殷离笑得更厉害了,脑袋埋在萧沐的肩窝里,浑身都在抖。
萧沐面色复杂,试探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没死呢?”
堂倌闻言面色一肃,认真道:“是有这么传的,说那其实不是显灵,就是本人!还有战场上亲眼看见的,都说那不像是鬼,肯定是个人。”
“我还托人打听过,我妹夫的大伯的妻舅的小儿子是镇北军的伙夫,可人家镇北军军纪严明,说世子爷的事不让说。”他说时叹了一声,“若是世子爷还活着就好了。”
堂倌说到这里,看着殷离目光一亮,诶了一声,“这位军爷可是镇北军的人吗?”他说时露出讨好的笑:“不知能不能说说,你们家世子爷到底是......”
殷离笑够了,清了清嗓子打断道:“我不是,我是神机营的。”
“嗨呀!那您是五殿下的人,听说你们打仗可神了,才三千人......”那堂倌说时比了个数,“就拿下他们好几座边城呢,后来更是领着镇北军直接打到辰国大都去了。”
见堂倌滔滔不绝,话说起来就没完,殷离挥挥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堂倌这才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提着水桶就退出去了。
殷离给萧沐褪了衣衫,把人抱进屏风后的水桶里,自己亦脱了衣衫钻进来。
一个浴桶里挤进来两个男人,瞬间就显得拥挤了,水哗啦啦地溢出来,在浴桶边沿蜿蜒出了一道道湿痕。
萧沐皱了一下眉,试图起身:“我先出去,你洗吧。”他刚动一下,就被殷离从身后扣住了腰,“不准跑。”
他有点疑惑地扭头看殷离,便见殷离一手揽着他,另一只手却不容置疑地探过去,“我给你清理一下。”
萧沐一惊,不由发出一声轻喘,“清理什么?”
殷离微叹口气,“傻瓜,不洗干净会生病的。”
“乖,别乱动。”
萧沐被涌入的热水烫了一下,他瞪大了眼浑身一僵,推了推殷离,“我自己可以。”
殷离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看他,“好,你弄。”
被殷离这么盯着看,萧沐又不敢动了。
被人这样盯着看,感觉好奇怪。
见萧沐僵着不动,殷离目光温柔地凑过去,轻轻将对方的脑袋压在自己脖颈间,声音又轻又柔,“不如……还是我来吧。”
萧沐的视线被遮挡,唯有耳边传来殷离渐渐沉重的呼吸声。
翌日。
萧沐一直睡到日暮四合才撩起沉重的眼皮,意识渐渐回笼。
半晌后,他试图起身,可刚刚一用力,一股酸痛感就从尾椎蹿起来,逼得他又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他茫然望着帐顶,浑身跟散了架似的。
什么情况......
脑海里片段画面闪过,昨夜沐浴时发生的事一点点涌入脑海。
阿离说要帮他清洗,结果洗着洗着......
想到这里他的面容一滞。
殷离之前明明还说会克制的,结果……这算哪门子克制?
他本就还没恢复,又经历这么一遭,这下连坐起来都困难,双修也太伤身体了吧!
他刚这么想着,便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殷离捧着托盘走进来,见他醒来,眸子一亮,将餐食放在床榻上的小桌板上,“醒了?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
见殷离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萧沐有些疑惑。
双修到底是个什么奇奇怪怪的功法?为什么他每回都跟重伤了一样,可殷离却没事人似的,反而十分餍足的模样?
活像......他凝神思索了好一会,活像吸饱了阳气的狐狸精。
而他就是那个被吸干了的书生。
就算是为了陪老婆体验人生,这也太费书生,不是......太费他了吧。
殷离过来扶他,刚刚凑近,就看见萧沐幽幽的眼神。
殷离一怔,望着萧沐有些苍白的唇与面色,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对不起小呆子,我......没忍住。”
萧沐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见殷离连忙伸出三根手指指着天,“我保证,从今天开始,到你恢复体力之前都再不碰你了。”
萧沐望着殷离,“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殷离连连点头,“你说。”
萧沐一本正经:“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控制一下双修的频率。”
他说得认真,没看见殷离的表情一凛。
“你看,在我研究出合适的双修心法之前,这种练功方式是有害无益的。”他说时顿了顿,打量一眼看起来精神奕奕的殷离,纠正了措辞,“至少对我来说是有害无益的。”
殷离扶着额头,深长地吸了口气,又是练功!
这呆子怎么什么都能扯到修行上?
他有些无奈,将萧沐扶起靠在靠枕上,转移话题道:“这事回头再说,你先吃饭。”他说时,捧起粥碗,将汤匙里的粥吹凉了,送到萧沐唇边。
萧沐咽下粥,温热的食物令他舒服了许多,看着殷离悉心照料自己的模样,萧沐忍不住心里一软:“不过我觉得,既然双修对你有益,也不是不能偶尔为之。”
殷离动作一顿,眸子倏然亮起,“真的?”
然后他就看见萧沐认真点头道:“一年一次,我觉得没有问题。”
殷离的脸一黑。
他就知道!
他真是后悔碰小呆子的时候一时激动没收住,把人折腾惨了。
这下好了,果然让人避之不及。
可是开了荤的狼怎么可能再回去吃草!
他面露委屈,用哀怨的语气道:“一年一次,你要憋死你夫君?”
萧沐面露震惊,完全忽略了夫君二字。
会憋死?这么严重吗?
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殷离从前也没这样双修过吧?不也活得好好的?
他不解道:“那你以前怎么......”
“开过荤就不一样了。”殷离强行辩解,“就好像......”他凝神思索了一会,怎么形容才能让这个呆子理解,想了一会,他带着撒娇般的语气道:“就好像你有了追光,我再把追光收走,叫你一年才能碰一次,你能忍吗?”
萧沐一怔,猛然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能。”
殷离眸带笑意,虽然不想拿追光那把破剑做比喻,但是效果还不错。
于是他故作委屈地道:“你看,你都忍不了,我怎么忍?你就是我的追光,懂吗?”
萧沐恍然大悟。
好有道理。
于是他思索了一会,试探道:“那就一个月......一次?”说完他又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觉得一个月就是极限了,毕竟我不会伤着追光,但你会伤着我,最终影响我练剑。”
殷离深吸口气,闭上眼强压心头烦躁,告诉自己现在小呆子身体不好,要有耐心要有耐心,要循序渐进,他灵光一闪,“那......特殊日子能不能另当别论?”
萧沐歪了一下脑袋,“什么特殊日子?”
殷离眸子一动:“比如......你的生日?我的生日?反正,值得纪念的日子。”他说时,略显心虚地又递过去一勺粥。
见萧沐乖乖地喝粥,面色却有些犹疑,他又目光微微一闪,补充道:“比如打进辰国大都那天就是我的生辰,咱们昨晚就算是给我庆生了。”
听见这句,萧沐一怔,他竟然把阿离的生辰忘了!
早知道的话,他应该提前出关,赶去给阿离庆生的。
虽然他上辈子修仙从来不过生辰,自己这辈子的生辰也不记得了,但是对凡人来说,生辰似乎是很重要的日子。
想到这里他面露愧色,“你说得对。”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除了一月一次之外,一些特殊日子可以另当别论。”
殷离强忍笑意,搂着萧沐又亲又抱,“小呆子真乖。”
萧沐心虚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你还想要什么礼物吗?”
殷离垂眸看一眼萧沐的唇瓣,舌尖在犬齿上舔了舔,“我想......”
话到嘴边他又把话咽了回去,心道算了,这几天小呆子已经被他折腾坏了,不能要求太多,于是他把人往怀里一按,“不用了,你已经送过了。”
萧沐低垂的视线中正看见一顶小帐篷,于是他思索了一会道:“等回到永宁,我传一套心诀给你,能调息降燥,对你有好处。”
殷离面色一沉,调息降燥?那岂不就是清心寡欲的意思?强忍下心头不满,把人松开道:“吃饭。”
眼看着那小帐篷又消失了,萧沐疑惑挑了一下眉,淡淡“哦”了一声,继续张口喝粥。
翌日殷离不知从哪雇了辆马车,二人坐着马车往永宁赶。
就这么接连赶了五日,萧沐的身体也恢复了,他们才看见镇北军的大帐。
殷离抛给车夫一小锭金子,后者千恩万谢地驾车回了。
二人刚刚步入大营,就见士兵瞪大了眼震惊地望过来,“世子爷!”
人们迅速围了过来,欲言又止,“世子爷您怎么——”
听见这句,萧沐面露疑惑,“我怎么了?”
众人七嘴八舌答道:“他们都说您飞升了!”
萧沐有点懵:“啊?”
“就给您看门的那小厮说的,说您刚出关就化成星星飞走了!”
萧沐皱眉垂首揉了揉睛明穴,当初走得太急,竟忘了给父亲留句话了。
他本来想着既然能御剑,肯定能当天走个来回,确实没有必要留言,却没想到......想到这他觑了殷离一眼。
后者摸了下鼻子,佯装没看见他的目光。
萧衍得了信,激动得三步并做两步从中军大帐跑出来,一看见萧沐,立即眼眶一红,“沐儿!”
萧沐张了张口,“爹......爹。”
老王爷一把将萧沐搂得死紧,“爹爹还以为你......以为你......”刚说出两句,老王爷就鼻子一抽,眼泪珠子哗哗地往下掉。
萧沐拍拍萧衍的肩头安抚道:“我好好的,只是走得太急,忘记给您留句话。”
萧衍听了这话,忍不住瞪了殷离一眼,心里泛酸,真是儿大不中留啊,为了赶着见心上人,亲爹都不要了。
想到这里老王爷有些委屈,不由撇了撇嘴,但口中还是道:“不妨事不妨事,只要沐儿没忘了爹爹就好。”
殷离有点心虚,但看萧沐被搂得皱眉,玉白的脸蛋都被萧衍的大胡茬子蹭红了,不由心疼起来,拍了拍萧衍的肩膀,“王爷......萧沐还累着,让他先回房休息吧。”
萧衍连忙点点头,叮嘱属下把萧沐送回藩邸,看着萧沐离开,他才按下情绪,转头对殷离道:“殿下,京里发来了诏令,咱们该回京了。”
殷离面色一肃,缓声道:“嗯。”
他看一眼黄沙弥漫的地平线,心道是时候回去结束这一切了。
......
......
盛京,皇帝亲自率领百官站在太极殿广场前的高阶上,脸上洋溢着意得志满的笑。
众人队列整齐地等待着凯旋归来的将军们。
有官员看着皇帝面色欣然,立刻心领神会地拍起马屁来:“我大渝与辰国对峙多年,历朝历代都没有解决的边境纷争,一朝在陛下的治下永绝后患,实乃陛下英明神武,我朝幸甚,大渝幸甚。”
众人闻言,纷纷接住话茬,“辰国成为我大渝属国,功在当代,皆因陛下得天庇佑,实乃真龙天子,才令到天下臣服,万国来朝。”
彩虹屁一波接着一波,听得隆景帝龙颜大悦。
张栋之亦开口道:“还是陛下教子有方,五殿下尚未及冠便能亲率轻骑兵深入虎穴,以少胜多,闪电奇袭,不过半载竟然一路打到辰国大都,如此举世之成就,实属罕见。”
隆景帝听了,扬起笑,脸上很是赞同:“离儿确有大才能。”
官员们一听,又纷纷换了拍马屁的角度,轮番夸赞起殷离来。
云阳明不动声色听了一会,轻笑道:“要说大才,还得是萧衍啊。”
皇帝闻言望向云阳明,便听对方又道:“三个多月,只打了两场仗,便吞掉了辰国四十万主力,生擒辰国皇帝,之后又随五殿下一路攻下辰国各大重镇直.逼.大都,这份天大的功劳,怕是陛下也赏无可赏了吧?”
隆景帝狐疑地眯起眼,笑意收敛了些。
官员们亦听出这话外音,纷纷噤声不敢多言。
这等敏感的话题,他们可不敢随意掺和进去。
张栋之皱了一下眉,这老东西,都这时候了,还在暗示萧氏功高震主,挑拨离间,他想了想,冲皇帝垂首道:“萧王爷历来是用兵如神,恐怕老王爷自己也没想到此次会这样顺利,能生擒辰国皇帝。”
“是啊。”云阳明意味深长道:“是用兵如神,还是如有神助呢?”
有官员听了这句,忽然目光一亮,“倒确有过这样的传言,说镇北军有神仙庇佑,才能兵不血刃拿下辰国皇帝。”
“是啊,还有人说那神仙其实是萧沐的......”说到这里,那官员觑了一眼皇帝,没敢接下去。
隆景帝看一眼那官员,“萧沐的什么?”
“说是萧沐的......鬼魂。”
“哦?”隆景帝微微挑眉,“这倒是稀奇。”
不过之前国师说过萧沐是真神仙,难不成......肉身死了,灵体还留在世上?
云阳明拉长了脸一声冷哼,“世上哪有鬼?怕不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自从得知殷离金蝉脱壳去了北境后,他便让皇后停止供应解药,可怡妃不仅顺利产下一名皇子,至今也没有任何毒发迹象。
这只有两种解释,要么,这一开始就是殷离给他做的局,怡妃根本没有中毒。要么,是殷离通过某种法子得到了解药,从而脱离他的掌控。
若是前者,恐怕......
想到这里他背脊都在发寒。
殷离一个才刚十八岁的孩子,能有这份缜密的心思?
如果真是这样,那萧沐……真的死了吗?
他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能在太医的联合诊断,以及他与辰国暗卫的紧盯下假死脱身。
他心底里一万个不肯信,然而本能在提醒着他,萧沐很可能没有死。
这一猜测折磨了他几个月,至今仍悬而未决,就在云阳明陷入无休止的猜疑,心中忐忑不已时,雄浑响亮的号角声响起,一行队伍从大开的宫门外缓缓而来。
隆景帝一脸正色,唇角微微扬起,站在太极殿前的高阶上,遥遥望着踏上红毯的几道人影。
殷离身着战甲,披着一袭红披风走在正中,随着步伐走动,战甲发出铿锵的金属撞击声。
在他的身侧,是身型高大,披着铠甲的萧衍,而另一边,则是一道飘逸的青色人影。
皇帝狐疑地眯起眼,盯着那道青影看了半晌,待三人走近了些,他才终于看清来人,不由脸色一变,震惊道:“萧沐!”
云阳明亲眼目睹那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视线中,心头一直悬着的那块巨石终于尘埃落定,他闭上眼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那一口气里充满了不甘与愤恨。
良久,他才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已经走到了阶下,向皇帝行礼的三人。
他咬牙切齿,几乎是磨着后槽牙低低发出一声:“萧沐......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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