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晚吃了一碗两种馅的馄饨后, 将改良纺纱机的样品和图纸给了韩瞻鼎,果真就回小院子里,换下粗布工装服, 躺在凉亭里的竹榻上补眠去了。
等到她睡了个神清气爽起来时,飞檐下投射出来的影子已经从西边的石凳上, 慢慢挪到了东边的竹林里。
修建纺纱作坊的繁琐程序和人员调度都被霍长安全权接管了过去。
纺纱作坊也因此暂时算作是官办的营生,一切经费和投资都由平昌县衙来贴补,盈亏风险自然也皆由衙门来承担。
霍长安对此并无异议,但他心里清楚,等到天下承平时,这纺纱作坊若是还在,那多半是要易主的, 最后会落在谁手里,估计还得要看韩瞻鼎的意思。
韩瞻鼎自然不会让林岁晚吃亏,但也舍不得让她去操心, 索性作主将她改良过的纺纱机图纸高价卖给了作坊,算是挣了个专利授权使用的银钱。
林岁晚从韩瞻鼎手里接过一小箱子银元宝,乐呵呵地数完后,满意道:“一个十两, 一共五十个,可以在北疆买五十多亩上等的好地了!”
林岁晚给韩瞻鼎的纺纱机图纸是糖包子根据上辈子小世界里的“珍妮纺纱机”改造的,几乎没什么难度,这买卖可真划算。
自己这辈子也不用奋斗,就老老实实作一个两界技术传播者,估计就能轻轻松松当个小富婆了!
小院莲池里开着粉白的花朵, 绿瓦红漆的四角凉亭里摆着一张竹编的矮踏。
天气炎热,林岁晚只穿了一身月华色的薄纱襦裙, 淡绿色的抹胸上用银线绣着缠枝莲花。
齐腰的墨发用一根碧玉簪子松松挽着,要散不散,慵懒又闲适。
她就这么赤着脚盘腿坐在竹榻上,将五十多个小银元宝从箱子里一股脑地倒出来,一个叠一个地堆积木玩。
韩瞻鼎靠着柱子站在矮榻边上,看着她眼里清凌凌的波光,只觉得整个人都快溺了进去。
这年月世道艰难,容不得人慢慢长大,一个个才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就被有意无意地灌输了满肚子的野心和抱负。
霍师兄想要救济百姓,卫师姐立志建功立业,蓝舶铮扛着越氏兴衰,林家兄弟背负着林氏荣辱,就连赵拙言那个肚里黑的白胖子,也打着有朝一日要将他爹那六首状元的名头给夺过来的主意。
只有晚晚好似一直都长不大一样,纯粹简单得跟个仙子精灵似的。
人间的权势和财富迷不了她的眼,凡尘里的欢喜和苦难也入不了她的心,她就像个知道自己最终会归于何处的过客一样,往人世间走一遭,也不过是来瞧瞧热闹,尝尝美食罢了。
清风从莲池吹进了凉亭里,带着一缕缕淡香将林岁晚腮边的碎发拂起。
欺霜赛雪般的肌肤在夕阳余晖里莹莹发光,初显玲珑的体态引得人心头发痒。
韩瞻鼎瞥了眼那未着寸缕的玉足,不自在地扭过头去,轻咳一声,玩笑道:“晚晚长大了啊,这挣了银钱,都知道要买地置业了。”
林岁晚将银锭堆成了宝塔的形状,又抬手一把将其推翻,笑得活泼道:“那是,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它们又不能自个下崽,还不如换成了土地,租佃出去,还歹每年还有收成不是。”
最主要的是这个世界也没有银行,要不然存银行里还能有个利息不是,还不至于这么麻烦,你当讨租子不累啊。
外祖父家里就置办有六十多亩地,租给了杏花村里几户人家,每年光是收租子就要扯皮很久。
去年有一家佃户家里孩子生病,很是花费了一些银钱,这佃租便还不上,老老小小地到外祖父家里又哭又求,很是糟心。
至于将银子存进商号银楼什么,又实在太不保险了,没个利息不说,还随时有可能连本金都被吞!
更糟糕的是,不同的商号印出来的银票,竟然还有地域限制,比如两江商会印的金银票,在北疆竟然连个兑换的地方都没有,拿去买宅子田地什么的,人卖家也根本就不认!
太坑了!怪不得大户人家都要挖个存银子的地窖,钱财太多也是一种烦恼啊。
林岁晚将自己的小烦恼们又一个个整齐地码进了箱子里,热心道:“韩哥哥,霍师兄他什么时候找人动工?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啊!”
韩瞻鼎好笑道:“之前甩麻烦甩得飞快,这时候怎么又积极起来了?”
林岁晚笑得实诚,答道:“收了霍师兄这么一箱子银元宝,售后服务总归还是要尽心尽力一点才好嘛,不然以后这生意可就做不长久了!”
韩瞻鼎心想你还有这种远见呢,倒也没觉得有多奇怪,只提醒她道:“你之前还承诺说要尽心尽力地替我当好火器后勤呢,可别因为我没给你银子,就被排到后边去了啊。”
林岁晚不乐意了,不高兴道:“我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吗?!从北疆带来的两百斤的火药都被我填充成火雷了,一共有五十来颗,都交到了卫师姐手里,我担心五十来颗不够你炸,就又托耿师兄帮忙找了硝石、木炭、硫磺,花了小半个月的功夫,又新提纯配制了二百多斤颗粒火药出来,如今就只差填充了。”
林岁晚踩着竹榻站了起来,插着腰立在韩瞻鼎面前,玉白的手颇有义气地拍了拍韩瞻鼎的肩膀,十分豪爽道:“韩哥哥,你这是要打算去炸哪儿呢?二百多斤要是还不够,我今晚不睡觉,还能再给你赶制个十多斤出来!”
近在咫尺的少女谈吐时呼出的气息带着几分独特的香甜味道。
韩瞻鼎背脊僵硬,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压住胸腔内乱窜的心。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这些时日带着人四处剿匪,也不单单只是为了练兵,与平昌毗邻的丘水县如今被当地的三个大家族联合把控,他们倒是没什么野心,杨二虎被杀后还派人来平昌打探过消息,我带着兵在丘水附近剿匪演练过几回,那三个家族为首之人已经有了求和之意。”
林岁晚听明白了,说白了还是当初朝廷不作为的锅。
如今北疆欲插手幽州之事,玄甲军更是震慑人心,没了主心骨不得不联合自保的大家族自然而然地也就动摇了。
毕竟也不都是杨二虎这类目光短浅之辈,原本也就没有称王称霸之心,若是能投靠在北疆羽翼之下,他们自然也是愿意的。
林岁晚遗憾道:“那我这火雷岂不是派不上用场了。”
韩瞻鼎想到了细作传来的消息,抬手揉了揉林岁晚的头发,目露感激道:“怎么会呢,已经派上大用场了。”
林岁晚疑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瞻鼎拉着林岁晚一起坐在竹榻上,平淡解释道:“北疆传来消息,半个月前,北狄大军攻占了凉州固远、平池二城,北疆趁机出兵,攻占了科察、安山等地,双方博弈,北疆因为有了晚晚研制出来的火雷,倒是打得十分顺利。”
林岁晚惊讶道:“北狄终于动手了!”
林岁晚在心里算了算的时间,这离大结局可就不远了。
林岁晚担忧道:“北狄狼子野心,凉州驻军能拦得住么,如今是不是快打到京城了?”
韩瞻鼎安抚道:“倒也不至于,田善拓丞相与凉州都指挥使薛崇光有旧交,提前去信警醒过后,薛崇光对北狄早有防备,应该勉强还能再抵挡些时候。”
父王书信来说,北疆如今借火雷之威,掏空北狄老巢不在话下。
可惜薛崇光此人虽有忠肝义胆,但能力实在平平,怕是抵挡不了北狄多久,北疆到时候注定要分兵南下。
韩瞻鼎琢磨着得尽快以平和的方式拿下丘水才好,丘水再往西南方向便是临川府城,临川府城再过去则是代州。
北狄若是攻下凉州,再想要南下攻打盛京时,则必定要经过代州。
军师果然大才,初时只觉得他老人家太过跳脱,如今才发现这步步都是算计。
林岁晚没想这么多,她也没那个脑子想太多,只琢磨着北狄若是一时打不到京城,那自家那个女主姐姐和她那皇帝CP应该暂时也就不用国破自焚了,啧,难不成这大结局要被改写了。
林岁晚一时也说不上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韩瞻鼎见她一脸纠结,捏了捏她的脸,笑得好不夸张道:“哎哟,可真是难得啊,你这是在操什么心呢?”
林岁晚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我就不能操心吗?我忧国忧民不行吗!”
你个无知的凡人!你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吗?延续大旻国祚,没错!我就是你韩家老祖宗找来拯救韩氏江山的!
韩瞻鼎被小奶猫挠了一爪子,举手投降道:“好好好,忧国忧民的林小娘子,劳烦您再组装填充五十多颗火雷出来,等在下明日劝降了丘水,便要举兵攻打临川府了,有了火雷助阵,也能少死一些人不是。”
林岁晚笑了起来,接着又担忧问道:“真要打啊,临川不能也劝降么?”
韩瞻鼎摊手道:“临川府那位叛军首领原本是临川守备,为人高傲狂妄,如今自称宏武帝君,可见其志向不小,估计是劝降不了的。”
林岁晚闻言,叹气道:“也是因为咱们人太少,还有就是韩哥哥你年岁不大,要是王爷带着玄甲军亲临城下,那狗屁帝君说不定都不用劝,直接就降了。”
林岁晚说的虽是实话,可却无意间戳到了韩瞻鼎那叛逆又敏感的自尊心。
原本凤眼飞扬的少年眼皮耷拉了下来,瞥了一脸遗憾的少女一眼,语气幽幽道:“晚晚,我真想快点长大啊!”
林岁晚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安慰道:“韩哥哥,在同龄人之中,你其实已经很厉害了,真的!你又聪明,又有魄力,还有谋略,跟你比起来,我简直就是个废物!”
林岁晚夸得有理有据,可韩瞻鼎却还是颓唐道:“是吗?但我还是想快些长大,长成能顶天立地的儿郎,然后将自己喜欢和在意的一切,都紧紧地握在手里。”
韩瞻鼎说这话的时候,凤眼直勾勾地看着林岁晚,漆黑深邃的眼眸像是要将人给吸进去似的。
林岁晚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却又被她扭头忽略了过去,只剩下满心的沧桑,这半大不大的少男实在太难搞了!比不上自己老爹就比不上呗,有什么好颓废的。
我就比不上我祖父,也比不上我大哥和二哥,但你看我难过了吗?我没有,我一点都没有,我可认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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