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往下移,她看到了木楼中间的玄武。
白家世代卜卦,擅用龟甲和铜钱,这样的格局倒也符合他们的身份。
在白垣的带领下,楚逢月来到了白老爷子的房间。
推开门,浓郁的沉香味扑面而来,和中药交杂。
屋内的窗户都是打开的,风一来,满屋的药味被吹散。
白老爷子并没有在床榻之上,而是穿戴整齐,坐在桌前煮茶。
见她来了,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笑容和煦:“过来喝茶。”
红泥小炉,茶香四溢,苍老劲瘦的手提起茶壶,往杯中斟茶。
只消一面,楚逢月就觉得,她和这位老爷子有缘。
笑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她端起茶杯,闻了一下:“香味和我以前喝过的不太一样。”
“这是岭南独有的龙川茗茶。”老爷子笑容慈蔼,看向她身后的曾孙,也抬手给他斟了一杯。
待白垣坐下,老爷子过意不去道:“一把年纪了,还劳烦楚师傅过来跑一趟,给你添麻烦了。”
“份内之事。”见他提起这种事丝毫不避讳,楚逢月也直说:“您把要求告诉我,不说千年庇荫,百年富贵我还是可以承诺的。”
岂料老爷子却笑着摇头,伸手指了指头顶上:“我们这一行泄露天机太多,因果太重,后代福报浅,承受不起富贵二字。”
“只求世代安稳,子嗣延绵。”
听完他的话,楚逢月手指握着茶杯,垂眸思索片刻,应了。
“我可以答应您。”
白老爷子笑容和蔼,他认真道:“多谢楚师傅,这份人情白家记下来了。”
白垣全程听着楚小姐和曾祖父聊天,偶尔发表自己的见解。
楚逢月对于卜算这一块完全是靠蒙,听完专业人士的话,醍醐灌顶,还问了许多一直以来的疑惑。
白老爷子没有藏私,全数回答,楚逢月打开手机备忘录,一一记下。
在和曾祖父探讨的过程中,白垣也受益匪浅,看着满头白发慈祥的老人,他眼眶中泛着泪光。
一直到有人来请他们去吃饭,交谈才停止。
白老爷子难得遇到知己,和楚师傅探讨后,他觉得自己的瓶颈有所松动,可惜自己大限已至。
他婉叹:“如果让我早二十年遇到楚师傅,现在……”
现在恐怕已经踏出那一步了。
南张北孔和他面临的情况差不多,那两位年纪已经过百了,加起来两百多岁,现在也卡在这一步,迟迟不得前进。
“……生死有命。”老爷子茫然懊悔过后,眼底带着释然,“是我着相了。”
楚逢月能感觉到他的不甘,眉心紧皱又松开,最后只剩幽幽一口浊气。
白老爷子身体不适,能坐在桌前和她聊天已经是极力支撑,所以没有去前厅吃饭。
白垣陪在她身边,从屋檐下穿行,劝慰道:“楚小姐不用太过伤怀,曾祖父提前算到了自己有这一天,他老人家也做好了准备。”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心里也难受。
“有些东西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比如生死。”白垣想到曾祖父慈祥和善的面容,心酸不已。
楚逢月本来有些恍惚,听到他的话,骤然停住脚步。
“你刚才说什么?”她瞳孔一缩。
“不用过多伤怀……曾祖父他老人家——”
不等白垣把话说完,楚逢月脑海中闪过一道精光,她摆手:“我知道了,先吃饭吧。”
生死非人力可以改变?楚逢月忽然想到以前一个典故。
七星续命灯。
很多人不知道三国时期的诸葛亮其实也是一位风水师,他在行军打仗时熟练运用易经推演法则,对于天文地理、奇门遁甲以及符咒研究颇深。
诸葛亮在命理预测和天文星象当面的造诣已经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所以也被称为天机军师。
传说中他南征北战积劳成疾,观天象算到自己大限将至,于是便想借用道家的七星灯续命法为自己续命。
七星灯在道家术法里,是一种还魂的玄术。
可惜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如果这件事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可明朝的诚意伯在将死之际,施展七星还魂术,拜斗为自己续了十二年的寿命。
“楚小姐?”白垣不知道她为什么走神,轻声提醒道:“到大厅了。”
“……好。”楚逢月抬脚跨过门槛,她脑海中思绪翻涌,有一个想法缓缓浮现。
白老爷子和她有缘,这种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
风水师信缘,缘分也算是一种因果。
如果能帮的话,她会尽全力施以援手。
“楚师傅。”开口喊她的是之前在玄学协会见过的白玉,白垣的叔叔。
楚逢月点头示意,她被白家人请到主桌坐下。
白家现在当权的是白垣的祖父,七十多岁依然精神矍铄,头上不见白发。
他身上穿着宽大的玄色法袍,袖角和衣摆有暗纹,背后是玄武图案。
除了家主,其余人的法袍皆是白色,制式和他的一样。
只有白垣因为要去机场接她不方便,所以穿的便装。
“麻烦您走一趟了,老爷子说他的大限就在这两日,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楚师傅尽快择地。”
虽然面上不显,可楚逢月能看出来这位家主眼底带着悲痛。
对于这种传承千年的玄学世家来说,白老爷子这样的存在就像是定海神针,是家族的主心骨。
家族老小都盼望着他老人家能安然无虞,福寿绵长。
可天道不可违抗。
楚逢月暗自叹了一口气:“你们选了大概的地方吗?吃完饭让白垣随我走一遭吧。”
脑海里的想法还没成型,所以需要再仔细斟酌,还有这件事白家会不会同意,她心里也没有数。
毕竟七星续命灯对于现在的风水师来说,只存在于传说,就连道家流传下来的典籍也翻不到这一页。
她在青玄道长那里看了不少道经和他的师门典籍,对于七星灯续命法并未有提及,所以没人可以确定诸葛亮和刘伯温是否真的用过这个方法。
这顿饭白家人都没有什么心思,只不过因为她来了所以勉强扯出笑意招待她。
楚逢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所以吃完饭直接招呼白垣去他们圈定的大致区域。
连绵不绝的山脉浮现眼前,这块山白家早就买下来了,为的就是今日。
“家里长辈都有事要忙,所以不能过来相陪,楚小姐不要见怪。”白垣把车停在山脚下,从后备箱拎出一个黑色布袋,拿出布鞋换上。
楚逢月也脱下运动鞋,接过他递来的布鞋,摇头道:“没事,应该的。”
白家人现在忙着准备等老爷子故去后要办的身后事,这也是老爷子要求的。
还要请玄学界的同行,所以要做的事很多。
白垣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角,最后咽了回去。
这一路上他都很沉默,楚逢月杵着登山杖,躬身从荆棘刺丛中钻过,累了就停下来靠着树歇一会儿。
喝了口水,又把瓶子塞回背包里,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秋天山里也很萧瑟,到处是枯黄的落叶,还能看到野柿子树。
楚逢月偏头问身后的白垣:“你的卜卦能力应该还不错吧?”
“……还可以?”在她面前,白垣不敢说大话,“不过通过卜算择地恐怕不太行。”
他还以为她是要他算个大致方向,自己要是有这个本事,早就卜算风水相结合,说不定就没她什么事了(bhi)
为自己有些不敬的念头忏悔片刻,白垣从背包里摸了个旺旺雪饼补充体力,还给她分了一个。
“不是这个,”楚逢月咬了一口,嘎吱脆响,她懒洋洋倚在树干上,说:“你帮我算算,我儿子有没有在认真上课。”
她凭空多了个儿子的事已经在圈内人尽皆知了,楚巫的照片传得到处都是,有些风水世家甚至想破例拉拢他跟着自己学风水。
能被风水宗师看中,肯定是好苗子。
可转念一想,谁教能有她亲自教来得更好?
这事也就作罢了,不过对于楚巫还是有着重关注的。
二十多岁的风水宗师能带出一个怎么样的妖孽?
他们都在期待着。
没想到她会让自己算这个,白垣从背包里拿出龟甲和铜钱,开始起卦。
过了片刻,他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直接说。”看到这幅表情,楚逢月就知道多半出什么事了,她揉了揉眉心,太阳穴突突地痛。
“楚巫他……应该是和人打架了,卦上显示犯口舌之灾,招啰嗦。”
楚逢月:“……”
仰头看天,她歇了两分钟,也懒得管那个臭小子,反正多的是人去管。
“继续走吧,天黑之前回去。”
-
学校。
因为下午是马师傅轮班来接他,马师傅正好没什么事,就提前在学校外面来等了。
接到楚巫的电话时,他还有些讶异,以为孩子提前放学了。
“乌云,你在哪个门?正门还北门?马爷爷来接你。”
那边沉默片刻,一道无奈的声音响起:“是楚巫同学的家长吧,楚同学在课间和同学打架了,您现在有空吗?麻烦来二楼办公室一趟。”
“呃,好,我马上来。”马师傅反应过来,匆忙下车锁门,健步如飞往校门口走:“你们当老师的别骂孩子啊,更不能打!”
听到这话的张老师表情有片刻凝滞,她把电话手表还给楚巫,叹气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家长认为老师会打骂孩子。”
波浪.女士也在赶来的路上,她就知道自家这浑小子是个不安生的,回去还得有顿揍!
在楼梯间碰到马师傅,她急声道:“借过一下,谢谢啊。”
高跟鞋踩得震天响,把处于茫然状态的马师傅给吵回神了。
他都一把年纪了,还因为小孩子打架被请家长,马师傅有些脑阔痛。
他们那个时候不敢和老师呛声,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家长一巴掌就呼过来了。
待会儿是不是得替乌云挨骂?他犹豫不决,又有些拉不下这张老脸。
波浪.女士到了办公室门口,看到吊儿郎当靠着饮水机的男孩,她也头疼起来。
怎么又是他啊!
从他叫时诩舅舅以及校长亲自接待来看就知道,这孩子身份不简单,周家虽然在豪门家族中也算是能排上号的吧,可跟某些家族来比还是有些区别的。
不然为什么校长对于她和之前那个戴口罩的女人态度截然不同?
对她是客气,对那个女人是恭敬。
“妈!”鼻青脸肿的周宇站在角落,他腮帮子高高鼓起,像个发面馒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刚拔完智齿。
看到自家儿子这样,波浪.女士瞬间抛下所有思绪,心疼不已:“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啊?这张脸都没法看了。”
马师傅也进了办公室,看到楚巫没事,他松了一口气,然后走到他旁边,对坐在那批改作业的年轻女老师说:“老师你好,我是乌云的爷爷……之一。”
张老师自动忽略最后两个字,看到这么年轻的爷爷,不由怀疑那位年轻女士到底是不是楚巫的亲生母亲。
从年龄来算,怎么样也不可能吧。
打消这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她合上笔盖:“楚爷爷,楚巫同学今天又和同学打架了,而且还是他先动的手。”
“您看这事该怎么处理?正好周宇同学的家长也来了。”
马师傅想了一下,从布兜里摸出一个支票本,他交给老师:“打人是我家孩子不对,不管起因怎么样,我家孩子没受伤。”
看了眼角落里对男孩嘘寒问暖心急如焚的波浪.女士,又看到男孩脸上的伤势,马师傅瞥了眼乌云,眼神询问“怎么打这么重”?
“他活该。”楚巫冷嗤:“没打死他是因为法律管着我。”
听到他狂傲的话,张老师脸上透着深深的疲倦。
今天一定要把这件事解决了,然后和校长申请调走一个。
这两位转学来的同学凑在一起就是打架,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不合。
而马师傅一听到这话,脸色也差了很多,没有之前的小心翼翼:“我家孩子从来不轻易打人,老师,肯定是别人先招惹的他。”
张老师:“……”
波浪.女士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恼火道:“你家孩子身上没有一点伤,我儿子身上没一块好肉!这还算不轻易打人?”
马师傅直接回呛:“谁知道我家孩子有没有内伤,他可是有先天性心脏病,要是有什么事你们都得完!”
没有心脏但是被迫两次心脏病的楚巫不敢吱声,他就安静听着两人在办公室堂而皇之对骂吵架,还顺手取了个一次性水杯,接了杯水递给旁边的人——
“马爷爷,喝水。”
“看看!”马师傅也是个火药罐子,一点就炸,他接过一次性纸杯,表情不善:“我家孩子多听话多孝顺,怎么可能会主动挑事!”
张老师全程插不上嘴,张了张又闭上,继续批改作业。
这所私立学校环境好资金雄厚占地也广,老师们都有自己的单独办公室,就是面积大小不一样。
张老师任由他们对骂,看到旁边的支票本,好气又好笑,等他们消停了才问:“楚同学和周同学的家长,你们想好了怎么处理吗?”
这种事老师只能从中调和,没办法做决定。
马师傅抓起桌上的支票本,塞给波浪.女士:“金额随便你填,但是你儿子必须和我孙子道歉。”
刚才争执中,周宇说出了打架的原因——
“他不就是个后娘养的吗?谁妈那么年轻啊!”
这话一出,波浪.女士顿时偃旗息鼓。
哪怕她也觉得儿子说的是实话,但是你这个蠢货干嘛要当人家面这么讲?这不是找揍吗。
“我又没说错,为什么要道歉?”周宇捂着脸,囫囵不清道:“你说她是你亲妈,那你爸是谁?是不是后妈一查就知道!”
“关你屁事。”楚巫扯起嘴角,不屑道。
张老师做了个深呼吸,尽量露出笑容:“不要吵架,和平解决嘛。”
最后马师傅把空支票本子塞回自己兜里,没赔钱,那个小孩也没道歉。
波浪.女士被马师傅骂了个狗血淋头,借着带儿子去医院的借口灰头土脸溜了。
“要不然给你转个班?”口干舌燥的马师傅喝完水,把一次性纸杯扔垃圾桶,问男孩。
张老师也期待地看着他。
“凭什么我转。”男孩冷笑:“要滚也是他滚。”
马师傅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他跟张老师说:“孩子我先带回去了,今天麻烦你了老师,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还可以找我。”
张老师面上带着僵笑,送他到门口,等这俩人走了,只觉得浑身无力。
她都想去申请调个班任教了,这两位小少爷自己谁也得罪不起啊。
马师傅对于这种事也不怎么在意,不过还是给楚逢月发了条短信,把事情简单的讲了一下。
她这个年纪有个儿子,而且孩子没有父亲,在学校里很容易被议论。
这种事以后估计会经常发生,还是得让楚师傅有个心理准备。
楚逢月在深山老林里钻,越往里走越没有信号,在日落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块符合条件的地。
在这做了标记,她招手,示意白垣可以回去了。
白老爷子对于地的要求并不高,或者说没什么要求,不过要另外布置一个风水局,才能做到他说的子孙安稳。
回去的时候楚逢月疲倦地靠在车窗上,在想七星续命灯的成功几率有多大。
这种事太耸人听闻了,白家愿不愿意试她也不知道,而且还得先支会老爷子。
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白垣见状降下速度,让车辆在行驶过程中尽量平稳一点。
到了白家,楚逢月去已经安排好的房间休息,晚饭是白家体谅她太累了,直接送到屋子里的。
白家都是木质结构,屋子里摆放的都是竹简,她没有随意翻阅。
吃着饭,她给青玄道长拨了个电话。
“楚师傅?”那边接的很快,“有什么事吗?又遇到煞气了?”
“不是。”楚逢月把茄子咽了下去,她问:“您能确定,师门里对于七星续命灯没有任何提及吗?能不能麻烦您老帮我问问其他的道长。”
青玄道长知交满天下,他认识的人很多,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难。
“好,稍等片刻,待会儿给你回信。”青玄道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给同行们打电话套话。
过了大概五分钟,楚逢月看到震动的手机,立马接听——
“喂?”
“楚师傅,都没有记载。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没有。”楚逢月放下筷子,揉揉太阳穴,“麻烦您了,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看着还剩一半的饭菜,她沉默片刻,又拿起筷子继续吃。
也就短短一天,发生了不少事。
村长跟着黑猫跟踪周进潜入了周家,现在还在人家祠堂里躲着。
而南星,已经和张旭领了证。
之前她逃婚给张旭的阴影太深,怕纪凯云再生什么变故,直接把人拉去民政局。
在纪凯云的忽悠下还有张旭的哄骗中,南星又在做张家太太的梦,她接受不了以后和豪门再也无缘。
而这次张家连个婚礼都没有给她,秦画本来还打算在她结婚的时候狠狠嘲笑一番,现在没机会了。
张家只请了家族里几个长辈,然后就是纪家夫妇和纪河,有意思的是南家夫妇也在邀请之列。
看到纪南两家剑拔弩张,张旭满意地笑了,再看向身穿红色敬酒礼服的女人时,眼里带着嘲讽,晦暗不定。
南星端着酒杯跟在坐轮椅的男人旁边,到了给张家父母敬酒的环节,张旭忽然开口:“根据张家家规,你应该跪着敬酒。”
南星脸色煞白,下意识看向南家夫妇。
南章眸色平静看着她,眼底冷漠一片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南星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屈辱,可在场没有任何人为她说话,张太太冷笑:“觉得嫁到张家委屈你了?还想着赵家那个老东西呢?可惜了,他是个假货。”
“想当赵家的当家夫人,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南星摇摇欲坠,扶住旁边的轮子,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她骤然清醒。
这回再想逃婚,已经晚了。
她陷入绝望。
甚至在奢求赵竹音能来救自己,哪怕继续取她的精血。
……
天边泛起鱼肚白,日出东方一点红。
楚逢月站在窗前眺望远方,她住的是最高的木楼,能将远处的景象尽收眼底。
她伸手,一缕明黄之气缓缓落在她掌心之中,缠绕片刻后又消散。
这是昨天点穴时沾染的气场。
她不由想到自己留在赵书青手上的那枚厌胜钱。
加上那个,胜算会不会大一点?
她有些不确定,脸色阴晴不定。
“楚小姐。”白家的佣人来敲门,“家主请您去前厅用早餐。”
“好。”回过神来,楚逢月换了身衣服,往楼下走。
这是九层的木楼,走下去也要些体力,不过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正好也观赏一下墙上的木刻画。
到了前厅,楚逢月发现整体气氛有些低沉,白家人都面有戚色,她心头发紧。
“怎么了?”
“老爷子……自从昨天和您聊过以后就不行了,勉强熬到今天,水米不进。”白垣搓了把脸,笑比哭还难看。
“他说让我们准备一下,午时发丧。”
闻言,楚逢月毫不犹豫转身,往老爷子房间走,同时还抛下一句话:“麻烦家主也来一趟。”
白家家主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过想到她在风水界的地位以及和老爷子是忘年交,还是毫不犹豫起身跟了过去。
楚逢月加快脚步,现在还是辰时,有时间能和他说清楚。
到了房门前,她却有些踌躇了。
自己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特别是这种生死大事。
“楚师傅,”白家家主沉稳的声音从后传来,“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父亲说?”
楚逢月收敛心神,她点头,双手推开雕花木门,大步进去。
昨天还开着的窗户已经全部紧闭,屋内暗不见天日,苦涩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她瞬间明白过来,昨天是为了见自己所以提前点了沉香,开窗透气。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走到床边,看着双目紧闭的白发老人,楚逢月半蹲下来,柔声道:“您距离那一步应该差不了多少了吧?”
床上的人费力睁开眼睛,和她对视时,目光依然平和慈蔼。
“……一步之遥,如隔天堑。”每说一句话,老爷子脸色就苍白一分,白家家主站在旁边内心煎熬,但却没有出声打断他们。
楚逢月直视他浑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助您一程,能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就看您自己了。”
如果成了,他也能顺利跨出那一步,到达卦师最高的境界。
不成……
世上再无白回舟。
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光芒乍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白老爷子扶着床沿,挣扎着起身,死死盯着她:“全凭楚师傅施展!”
听到他们对话的白家家主面露骇然之色,这是……要违抗天道?
从古至今,在他印象里还没有人能做到,哪怕是被称为神仙的风水宗师。
楚逢月扶着白老爷子,让他躺下,然后对白家家主说:“我有事要回一趟陵城,剩下的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办。”
哪怕白老爷子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听到她的打算还是激动震颤。
如果成了……那真是惊世骇俗!
横竖都是一死,早就注定了的事,他也能坦然接受失败。
等楚逢月离开屋子,白家家主趴在床边,握住父亲的手:“您……您觉得,能成功吗?”
老爷子没能回答他,刚才和楚逢月的对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楚逢月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她给侯师傅打了电话,麻烦他准备一些材料,她下午去他店里。
“好,您直接过来就行。”本来接了活的候师傅听到她的话,直接倒车,面包车重新驶向陵城。
飞机场起飞,白家就传来丧讯。
白老爷子,去世了。
下了飞机,楚逢月收到白家家主的短信,她回复:【按照计划进行。】
女人头也不回往出口走,她提前叫了车,坐上出租直接往侯师傅那边去。
白家上下陷入悲痛中,屋檐挂着的白灯笼在风中飘摇。
收到消息的同行们纷纷动身,从四面八方赶来吊唁。
龙虎山,在打坐的老天师蓦然睁开眼睛,随后摇头:“天命难违。”
而北方孔家,被称为老祖宗的孔老先生也悠然长叹,眼底带着超脱生死的平静。
丧事照常进行,和家族其他人不一样,主持丧礼的家主眼底带着期望和急切,时不时看向棺边的两盏长明灯,只希望楚师傅快点回来。
她说要等到第七天还魂日的时候才能点灯拜斗,哪怕家主再着急,也无济于事。
家族其他人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哭得情真意切,对于家族里最年老的长辈,他们由心底里尊敬。
他们这卦师一脉能延续至今,老爷子当年吃了不少苦。
白垣跪在棺前烧纸,看着棺前两盏油灯,悲痛之余,他在想为什么楚小姐会忽然离开。
哪怕已经择好吉地,等岁数也会等到下葬后才会离去,他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来。
白雾几乎哭晕过去,老爷子对于小辈们发自心底的疼爱,而且白家没有女孩不能学卜卦的规矩,他真正做到了不偏不倚。
白家的悲痛也感染了来吊唁的人,他们都是玄学界以及和白家有往来的客户,陆续排队上香。
楚逢月到侯师傅的店铺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她没有过多废话,直接画了图纸:“我要定制法器,七天之内,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帮我做七盏莲花灯。”
侯师傅看了一眼,直接说:“没问题,我打电话叫师兄弟们来帮忙。”
他的师弟并不是都像马师傅那样,是风水师,也有法器大师。
楚逢月点头,现在要考虑的就是蕴养气场了。
开辟气场她可以做到,但是短时间内蕴养气场不可能,只能麻烦另外一个人。
“赵警官。”她语气平缓,“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可以过来一趟吗?”
在办公室批阅文件的男人放下笔,起身拿上西装外套,沉稳道:“地址发给我。”
发送定位,楚逢月终于松了一口气。
尽人事,听天命。
剩下的就看白老爷子的运气了。
侯师傅叫来四五个师兄弟,他们知道楚逢月的身份,虽然不算是同一行,但还是恭敬打招呼,然后各自忙碌。
楚逢月也没闲着,她借用侯师傅这里的东西,将红纸裁小,写上白老爷子的生辰八字。
写完后,她坐下来歇了会儿,又开始用朱砂画符。
赵书青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站在桌前,神色认真执笔画符,发丝从耳后掉下来也无暇顾及。
“来了?”楚逢月头也没抬,“你先坐会儿,等一下就有活干了。”
漆黑的眼眸看了她许久,赵书青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打开手机邮箱开始处理邮件。
今夜灯火通明,楚巫不知道他妈回来了,被灰仙抓着背课文,脑袋一点一点,不停打瞌睡。
而南星,正在度过漫长又难熬的一晚,悔恨的眼泪从眼角流下,手指几乎要把床单抓破,还要听着身上人的羞辱。
村长在供桌香案下睡觉,时不时伸手抓点贡品吃,黑猫惬意的躺在他腿上。
楚逢月画了一沓又一沓的符纸,赵书青已经对符纸在空中到处飘免疫了,他专心做着自己的事,身上还放了两盏莲花灯。
洛观点了饭菜带过来,见都在忙,招呼道:“先吃饭,吃完饭再继续。”
侯师傅动了动酸痛的脖子,他放下工具,起身时腿又麻又胀,险些摔倒,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所有人都没有问楚逢月要做什么,她说了就照着做,赵书青也一直没有出声。
画完最后一张符,空中乱飘的符纸也缓缓落回桌面,楚逢月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吃吧,今晚加班做完,我要连夜赶回岭南。”
她目光挪到男人身上,还没说话,清冷磁性的声音响起:“我和你一起去。”
妥了!
楚逢月摆摆手,几人围坐在木茶几旁边的沙发上,有人直接坐在地板。
打开包装盒,她下意识递了双筷子给旁边的人,赵书青接的也很自然。
洛观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嚼着豆角若有所思。
吃完饭,侯师傅他们继续忙碌,楚逢月对洛观说:“你也要和我去一趟岭南,需要你开坛做个法。”
“猜到了,不然你也不会叫我过来。”洛观一副任君差遣的模样,摊手道:“反正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你没带……”楚逢月看了眼他空空如也的身侧。
“快递过去了,发到岭南,收货地址白家。”洛观露出大白牙:“有些东西不能带上飞机。”
比如开了锋的青铜剑,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
他都是直接打包发快递,还是特快加急,明天到了那就能接到。
楚逢月向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起身把两盏莲花灯抱过来,塞在赵书青怀里。
男人虽然没说话,抬头看她时,眼神明显在询问。
“抱着。”楚逢月言简意赅,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赵警官,感谢你为人民服务,到时候请你吃饭。”
赵书青颔首,脊背挺直,抱着两盏青铜做的莲花灯一动不动,眸光落在她背影上,明灭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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